第4章 這麼近,那麼遠

鳳知微遙遙望着他,看着他帶笑脣角和不帶笑意的眼神,忽覺幾個時辰前的井口吃葡萄的甜美調笑,遙遠似在百年前。

這般對峙模樣,倒更像那年靜齋自己無意中救了韶寧,落花樓頭一墜,他策馬而來仰頭冷冷相看的一幕。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他伸來的手上,他固執的保持着那個姿勢——像是明明知道她未必肯遞出那孩子,卻一心想要知道,她肯不肯爲他讓步一回。

半晌她嘆了口氣。

“殿下,”她道,“我相信你看見了井口的字。”

寧弈緩緩收回手,有點失神的注視着自己掌心,笑了笑,道:“還沒謝你提醒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鳳知微平靜的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當初我下決心提醒你,我自然明白,對你來說,這孩子不能留。”

寧弈目光閃了閃,並沒有露出喜色,他的神情,明明是在等她說下一句話。

鳳知微暗暗嘆息——普天之下,最瞭解她的,確實還是寧弈。

“但有些事,計劃中和真正面臨的時候,感覺是不一樣的。”她誠懇的看着寧弈,“比如這個孩子,當我沒有見過他,當他還只是慶妃腹中一個陌生而虛幻的存在的時候,我可以猶豫再三後決定提醒你,給你機會除去他,但是當這孩子真正抱在我手中,弱小無依的靠在我懷裡時,我便不得不想起他的無辜,不得不想起對我有恩的茵兒臨終託付時的眼神……殿下,我再狠再辣,那是對敵人,而我,畢竟是個女人。”

她不再繼續說下去——除非天性惡毒,否則所有女子,都無法親手殺害一個無辜嬰兒,何況說到底,她和慶妃並無仇恨,這樣扼殺別人的新生兒,她做不到。

她也曾做過母親——她曾把小小的顧知曉抱在懷裡,看她長大到三歲。

她也曾滿懷溫柔和喜悅,細細嗅她的乳香,而當她如今失去她,她也曾無數次在那些悽清的夜裡寂寥而落寞。

知曉不過是她的養女,而慶妃是懷胎十月的親生子。

她知道那種感覺。

寧弈在巷頭暗影裡靜靜沉默。

“我要提醒你一句。”她柔和的道,“事情做太絕也是不成的,你知道慶妃那人,不是簡單角色,一旦活下來,知道失去了這個孩子,她會瘋狂的對付你,你倒不如將這孩子鉗制在手,只要她知道他還活着,便永遠不會和你爲敵。”

“我和她經此一事,已經註定爲敵。”寧弈淡淡答。

“既然註定爲敵,不如在手中多個可以制衡她的砝碼。”鳳知微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道,“剛纔在底下,沒有找到慶妃?”

寧弈默然,不否認就是承認。

半晌他道:“你決定不交給我?”

鳳知微默然不語。

深巷裡恢復了寂靜,那是一種沉重而蕭瑟的寂靜,仿若實質的牆,厚厚的橫亙於兩人之間。

半晌寧弈深深吸了口氣。

鳳知微還從未見過他有這種舉動,印象中寧弈看似散漫疏離,其實殺伐決斷,她和他相處這麼久,就沒見他真爲什麼事猶豫過。

隨即她聽見寧弈道:“你交給我,我答應你,不傷他性命。”

鳳知微靜靜的看着他,她的眼神裡並沒有表現出不信任,卻有幾分審視的意味,半晌她道,“爲什麼就不放心我?”

“你是想把他送到草原吧?”寧弈道,“就如你不放心把他交給我一樣,我也不放心草原,太遠,變數太多,赫連錚爲人又疏曠,一旦被慶妃知道什麼,以她狠辣細密的手腕,赫連錚未必防得住,實話說,普天之下,能夠始終不爲人所趁的,除了你我,我誰也不相信。”

鳳知微默然,她不得不承認寧弈的顧慮有道理,草原天高皇帝遠,真要出了什麼事,連她也無法顧及。

“那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孩子絕不能接觸所有擁有權勢和地位的地方。”寧弈斷然道,“草原王庭也不能,你放心,我既答應你留他性命,必然不會反悔。”

鳳知微揚起眸子,看着寧弈眼睛,他坦坦蕩蕩看着她,烏黑如墨玉的眸瞳裡,找不着陰謀的光。

鳳知微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孩子,他睡得香甜,輕輕的吧嗒着嘴,散發出清甜的乳香,鳳知微伸手輕輕逗了一下他粉嫩的臉頰,感覺到嬰兒飽滿而有彈性的肌膚,滑潤柔軟,心底也不禁泛起一絲溫柔。

這種感覺剛剛泛起,她心中突然掠過一絲模糊的念頭,像電光一閃,來去剎那,等她凝眉想去思索到底剛纔一瞬間想到什麼的時候,已經無論如何捕捉不着了。

她只好將那念頭放在一邊,仔仔細細看那孩子,輕軟的一小包,份量卻重逾千鈞,她眼中觸及那包裹裡明黃的一角,心中一震,忽然想起那年大雪,在寧安宮讀孃的遺書,那遺書最終焚燬在火中,其中字字句句卻深刻在她心底。

如果娘在,定然會讓她保住這個孩子,以此鉗制慶妃和寧弈……

這是天盛帝最後的子嗣,有這麼一個皇子存在,天家的皇權承繼纔會有更大變數,只要稍微頭腦清醒的人,都應該明白,如果是寧弈這樣一個城府深沉翻雲覆雨的成年皇子得登大位,對於她將來要做的事,阻力會增加很多。

她從來都明白。

否則不會有井口思索一夜之後,才悄然勒刻下的淺淺皇廟兩字。

立過的誓言,千般的糾纏,人生裡無數猶豫爲難。

她一生的決斷心狠,在這人面前,終究不得不悄然輾轉。

鳳知微閉上眼,在心中發出一聲嘆息。

娘,原諒我。

我答應你,會努力實踐那年在你墳前血寫的誓言,但是請允許我,保留一點心的自由。

讓我放棄這一次機會。

讓我可以,再次嘗試信他一回。

再度睜開眼睛時,她的眼神裡已經什麼都沒有,注視着寧弈,淺淺一笑,她什麼都沒說,便將懷裡的孩子交了過來。

寧弈接過孩子時姿態平穩,但眼神裡也有了淡淡震動。

只有他知道,這個簡單動作對於鳳知微的不簡單。

只有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一生沒有單純的信任,她的過往和抉擇,讓她無法信任。

將那小小嬰兒抱在懷裡的瞬間,他的手顫了顫,揚起的笑意,卻是如常寧靜的,和她一樣。

他想,也許她不知道他此刻的明白。

正如她想,也許他不知道她此刻的放手。

對他們來說。

此刻纔是一生裡,心最近的距離。

卻都以爲,對方不知。

將那孩子交給寧弈後,鳳知微看着寧弈用自己披風小心的包裹住他,上馬離開。

那隊黑衣人已經將韶寧手下全殲,現在正動作利落的收拾屍體,兩個一組,將屍體扔上一輛不知何時駛來的漆黑的馬車,再悄無聲息的駛走。

到了明日,韶寧那些手下,就會無聲的消失於這個世間,無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亦無人知道他們的去處。

這是鳳知微第一次親眼看見皇家兄妹的暗處博弈,兇猛而決斷,真刀子出入的殺戮。

既有朝堂上潛伏暗藏的謀算,也有真刀真槍的鮮血飛濺。

人命不過是皇家犧牲品,毫無顧惜。

每個皇子手下都有一批豢養的死士,每個皇子成長至今,都經歷過無數次暗殺。

鳳知微心中有微微的凜然,覺得這初夏夜的風也很冷。

她在巷子裡凝立不動,看寧弈背影遠去,心中模模糊糊想着慶妃去了哪裡,而先前那在皇廟牆頭逼走自己,讓自己“誤打誤撞”撞上這一場殺機的人,到底是誰?和這事有什麼關係?

她看着寧弈手下極其熟練的填平地道,連那破缸都小心放回原處,想了一會兒,決定回去睡覺。

她沿着老路回去,其實她和寧弈府邸是在一個方向,不過她估計寧弈此刻應該去安排那個孩子的去向,所以特意沒有和寧弈一起走,讓他自己安排,也有避嫌的意思。

她越過重重牆頭屋脊,飛掠得風聲虎虎,心中總有輕微的陰霾鬱悶難散,她奔得近乎發泄。

然後她突然看見前方有黑影一閃。

那種飛掠的身姿,遠遠看來有幾分熟悉,鳳知微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跟了過去。

那人輕功極好,她遠遠的跟着,眼看着前方一棵樹遮擋着,也是一個隱蔽的巷角,隨即那人突然不見了。

鳳知微剛怔了怔,便聽見一聲輕微的“哧。”

這聲音太熟悉了,平均每陣子她都會聽上十七八遍,已經完全養成了敏感,一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會死人。

不知怎的,聽見這聲音她的心便沉了沉,像是某種內心隱秘的希冀和美好,突然被利刃割斷沉落。

這種莫名的預感讓她停了下來,停在牆頭,一瞬間不想再上前。

似乎只要一上前,有什麼就會在眼前剎那崩毀,再也收拾不來。

她在牆頭猶豫了那麼一霎,隨即她想轉身。

遠遠的前方巷角,卻已經轉過一個人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是寧弈。

鳳知微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他懷中的包袱上。

隨即她晃了晃。

月光陰冷的落下來,慘慘的青色,那層千年土埋過的青玉般的色澤底,是一片殷殷的血色。

血色裡明光一閃,屬於金屬利器的寒光。

一柄短刀,插在那嬰兒的當胸。

那孩子微微的張着嘴,似乎前一瞬間還在啼哭,睜得大大的眼睛裡,光澤已散,像是僵木的算盤珠子,泛着死死的黑色。

他臉頰還是那般薄嫩柔軟,卻已失了先前的紅潤,只剩一片悽悽的白,在月色裡,白紙般的一晃。

小小的生命,結束在初生後不久的一刻。

不死於母腹,不死於催產婆子的手,死於那人的狠心。

死於她剛剛的放手。

月光下鳳知微的臉色,和那死去的孩子一般的慘白。

她緊緊的盯着那小屍體,再將目光緩緩轉向寧弈,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的不是這決然的殺戮,而是某種明知的欺騙。

寧弈也在低着頭,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也在打量那小小屍體,半晌長嘆一聲,將那血跡殷然的一團,交給了身後屬下。

隨即他似乎吩咐了一句話。

鳳知微緊緊盯着他的嘴型。

他在說:

“別讓她知道……”

鳳知微閉上眼睛。

這一瞬間她凝定如木雕,當真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動作,寂然如死,以至於寧弈明明從她不遠處牆角下走過,也沒能發現她。

那三人的腳步聲輕緩從深巷裡走過,身後落下一滴淡紅的血。

良久之後鳳知微睜開眼,眼睛也鮮紅如血。

她獨立牆頭月下,衣袂微涼的揚起,遮住了她的眼,她神容蒼白如雪,眼神崩毀。

崩毀的不是死亡本身,崩毀的是人生裡最後一次鼓足勇氣付出的信任。

一次冒險的信任,她期盼並相信不曾託付錯,然而現實那般森涼的告訴她,她再次錯了,愚蠢的錯了。

天知道經歷過那年大雪,她這一次的選擇,何其艱難。

那是決然的放棄,那是傾覆的抉擇,那意味着她要付出更多的艱辛來能完成自己的血寫的誓言,甚至意味着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和猶豫,意味着終有一日,也許她真的會爲心深處那塊漸漸被打動的柔軟,而中途撒手。

然而天意或是命運的黑手,容不得她退縮哪怕小小的一步。

現實如此嚴苛,總在她最沉溺溫情的那一刻,給她狠狠一擊,要讓帶着血色的醍醐灌頂,教會她,心軟便是滅頂,退讓如此諷刺。

鳳知微在牆頭,慢慢的坐了下來。

她以手抱膝,將臉深深埋在膝頭,故意撥亂的發傾瀉下來,在月光裡泛出黑而冷的光。

她要好好想想這一場死亡。

她要好好想想前路的走向。

這個孩子的死,她不意外,卻蒼涼,蒼涼的是那樣的欺瞞,她寧可寧弈那般直接的告訴她,這個皇子必須要殺,她也許會無奈,但也會理解。

沒有誰比她更懂皇家的傾軋和你死我活,懂得寧弈這一路的苦。

她選擇將那孩子交給他,有信任,也有試探,想看這個曾口口聲聲對她說願意爲她付出一切的男人,是否在事到臨頭,願意給她一點真誠。

然後她輸了。

人不能在同一處錯上兩次。

她鳳知微不能那麼蠢。

因爲她已經不是單純的她自己,她此刻身後有更多的人,將命運繫於她身,她一個心軟,一個抉擇的錯誤,傾毀的將是無數生命。

到了此刻,她理解了寧弈當初對她說過的話——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再容不得退後,爲上位者,自有他的身不由己。

這是生死博弈場,她心軟,他卻決然,那最終換來的,就是全盤的輸。

月下牆頭,晚香玉幽然芬芳,她在氤氳的香氣裡,默默將自己凝成化石,再在很久很久之後,悄然站起,一步步,行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月光拉長背影,各自佔領一處悠長的黑暗。

這是一生裡最遠的距離。

只可惜。

這一次。

他們都不知道。

長熙十六年十一月,朝廷下發明旨,原禮部尚書魏知,調任江淮道布政使。

聖旨一下,滿朝恭賀,布政使固然是封疆大吏,但任哪個地方的布政使那區別也很大,江淮作爲天盛第一道,地位舉足輕重,天下十三道,只有江淮的布政使,是當朝一品,魏知第一次出任地方大員,便落在江淮道,這等榮寵,羨煞了滿朝文武。

鳳知微接了旨,速度很快的便準備出京,江淮離帝京很近,她卻好像山高水遠路途難及一樣,把府邸裡所有能帶的都整理打包準備帶了去,東西箱籠浩浩蕩蕩,讓人以爲她這麼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

臨行前她去皇廟向公主辭行,韶寧開廟相迎,鳳知微看她氣色似乎不太好,有些枯瘦憔悴,臉側竟然生着淡淡的斑,鳳知微和宗宸久了,也通醫理,雖然不方便把脈,但看她姿態氣色,便覺得似乎韶寧有病在身,而且有點像是婦人疾病。

鳳知微心底疑惑,以前韶寧十分光豔,又養尊處優的,按說再不可能有這類病症,莫非寺內苦寒,她補養不夠所以得病?又想她無辜破身,心氣鬱結,是不是故意糟踐了自己?但感覺韶寧也不是這種人,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

現在她對韶寧,也有點摸不透了,現在的韶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嬌蠻霸道任性的小公主,她恍惚而淡漠,似乎安於皇廟生涯,竟然也不吵着要嫁她了,倒是前不久她去見天盛帝,老皇帝還曾暗示,等修行滿兩年,就找個理由還俗,把韶寧賜給她,並警告了她,不可在江淮布政使任上另娶他人。

鳳知微不過苦笑而已——這幸虧她是女子,萬一是男子,韶寧又改變主意不肯嫁了,是不是就要獨身一輩子?

韶寧在皇廟後院招待了她,揮退了所有下人,一方白石桌几樣小菜兩壺清酒,鳳知微看着那小菜又苦笑——全是葷的。

這個發現倒讓她放了點心,最起碼韶寧個性中的放縱恣肆還在,沒有完全變成一個陌生到底的人。

兩人沒說什麼話,一直默默喝酒,鳳知微覺得,大概那夜接慶妃卻功敗垂成讓韶寧意氣消沉,韶寧一向心高氣傲,又對那個皇弟抱了極大希望,小心翼翼費盡心思等了十個月等到最後,在以爲大功告成時卻被寧弈橫戈一擊,也難怪這驕傲的皇家公主受不了。

鳳知微心裡還有一份不安,來自於慶妃——這個女人明明當晚地下密室產子,卻能在寧弈眼皮子底下莫名失蹤,然後,她居然又回了宮!還是天盛帝的寵妃,失去的孩子,對外說是意外流產,也不知皇帝知道幾分真相,之後也沒見慶妃對寧弈做出什麼事來,是因爲寧弈勢力過於雄厚慶妃撼動不得,還是有別的原因,連鳳知微也猜不透。

她在那就着酒慢慢想心事,對面韶寧也心神不屬一杯接着一杯幹喝酒,等到鳳知微回過神來勸阻,韶寧已經喝多了,鳳知微過來扶她,韶寧紅暈上臉,軟軟依在她身上,很聽話的任她扶回房,鳳知微蹲下身給她除鞋襪,韶寧卻突然扯住她的手,就勢一傾身,便倒在了鳳知微懷裡。

她倒下來時還不忘記扯住她衣襟,雙手攥得死緊。

鳳知微一僵,心中暗暗叫苦,這位可別借酒裝瘋想要吃了自己,趕緊伸手去抹她的手,韶寧卻不讓,她不知何時已經烏髮散開,滿頭青絲傾瀉於枕上,原本有些憔悴的臉色因爲酒氣上涌,暈紅如桃花,一雙眼睛盈盈流波,往昔煞氣都不見,只剩了此刻十分春情。

鳳知微看着那樣一張臉神情盪漾的晃在自己面前,心裡就覺得崩潰,上次謹身殿裡那一幕刺激已經夠大了,再來這麼一回,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控制不住甩手而去,只好加了幾分力氣,一邊捋韶寧的手一邊低聲道:“公主……您喝多了,這是在清修之地……”

她這麼一說,韶寧突然激憤起來,狠狠一偏頭,呸了一聲道:“什麼清修之地,什麼玉闕金宮……不過這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不過一個理由套着另一個理由!還是當年大哥說得對……永無自由皇家金玩偶!”

她將火熱的臉靠着鳳知微手臂,整個人柔若無骨的纏在了鳳知微臂上,嘴裡輕聲低喃着什麼,她說得太模糊,鳳知微不敢傾下身子去聽,以免她誤會自己是要俯身相就,只顧着抽自己的手臂,韶寧卻緊緊的抓住她,像溺水的人抓住可供攀援的浮木,鳳知微給她拉得身子往下一歪,隱約聽見一句“你給我一個……”

給她一個什麼?鳳知微皺起眉,這話有點奇怪,她小心的雙手撐着膝蓋,拉開點距離去聽,韶寧卻始終沒有說清楚,只是反反覆覆在說:“你給我一個……給我一個……”

這句話有個現成的答案可以填空,比如給她一個銷魂旖旎之夜,但鳳知微直覺不是這樣的,以韶寧的身份,這樣的話她不可能說出口。

眼看着韶寧臉頰帶赤,酒醉之下拉扯得沒個分寸,鳳知微害怕路之彥襲胸之事重演,嘆了口氣,伸手在韶寧後頸一拍,韶寧應聲軟倒,鳳知微將她放好,給她蓋上被子,負手看了陣子,嘆了口氣離開。

她邁步出皇廟,看看天邊陰霾的天色,要下雨了。

魏府後門邊一排箱籠正在裝車,她不打算大張旗鼓的出京赴任,按說應該明日出京,屆時一定有大批人來相送,勞師動衆的又惹人注意,還不如提前一天悄悄走的好。

當然她也有一份不可言說的心思——她怕寧弈相送,寧弈最近在江淮和帝京之間往來奔波,一直忙於京淮運河疏浚事宜,兩人各有各的忙碌,相見的場合多半都在朝堂等公開場合,相見一笑並一揖,一切如常,這樣的如常看在別人眼裡最合適不過的事,每次卻似乎沙礫一般磨着她的心,事到如今,當她已經下了某種決心,這種相見便成了折磨和不安。

省點心吧,別再沉溺於不該有的溫情了,她在十一月初冬的濛濛細雨裡揚起臉,只覺得觸面的雨如此的涼。

一輛烏蓬青綢簾馬車輕快的趕了來,車簾一掀,現出宗宸笑吟吟的臉,道:“咱們可以走了。”

鳳知微“嗯”了一聲,悄無聲息上了車,一路出京,自京郊神風渡口棄車乘船,一路沿江下江淮。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細雨,十一月的帝京已經有了冬的寒意,她披着油衣,看着箱籠上船,突然指了指不遠處一葉自在漂流的小舟,道:“其實雨中乘這樣的船,才叫有韻致。”

宗宸在她身後笑道:“那成,你去和那舟子商量下坐那船,我們的大船慢慢開着等你便是,反正你出來得早,不怕誤了上任時期。”

“有這麼無聊麼?”鳳知微笑了笑,上了船,她嫌船艙裡悶氣,一直呆在船頭,看江水橫波遼闊,在夕陽下閃爍粼粼金光。

行了一陣子,便注意到那一葉扁舟,一直都在自己大船附近,看那模樣,似乎走的是一條道。

她心中存了一份警惕,便多注意了幾分,那船看來普通,只是船頭上栓着一截紅布,仔細看卻是一方手織的汗巾,繡着肥大的魚兒,大紅大綠,很有些漁家的拙樸味道,被風灌得鼓鼓的,很鮮亮顯眼。

那披着蓑衣的舟子感覺十分靈敏,突然傾身回頭對她看了看,拎起一串柳條魚道:“下江淮麼?這是本地有名的白條魚,肉細味美,公子可要嘗一嘗?”

也不待她回答,隨手便拋了上來,鳳知微接了,道了謝,宗宸習慣性用銀針去試,鳳知微趕緊擋住,那舟子卻很散漫的樣子,把赤腳在江水裡拍打,激盪起一簇一簇波浪,似乎心情愉悅,張開嘴便要唱,鳳知微以爲這人必然要唱什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之類的歌兒,不想那人開口唱道:“過大江,翻白浪,浪裡浪出個花姑娘……”

鳳知微“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覺得這人天真拙樸,灑脫不羈,很有意思,她一路混跡官場,謹言慎行城府深藏,內心深處對奔放恣肆的人,卻自有一份嚮往,含笑倚了船頭聽他唱歌。

那人唱得起勁,身子一仰一合,忽然江面上一陣大風,大船微微晃了晃,帶動水面一陣動盪,那小舟此時離大船極近,水面一起波浪,小舟頓時不穩,而那唱得起勁的傢伙正好一個幅度稍大的後仰身,只聽“哎呀”一聲,小舟頭上頓時不見了人影。

鳳知微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這樂極忘形的傢伙唱到水裡去了。

她忍不住又是一笑,卻也不擔心,哪有舟子落水淹死的道理,凝目在水面上看了看,卻沒找到人影,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人浮上來。

這下她有點發怔了,怎麼回事?這人下水的時候抽筋了?

宗宸也一直在船頭看着,本來和鳳知微一樣不急不忙,這下也有點愣,隨即揮揮手,立即有精熟水性的屬下躍入水中,過了陣子卻都游上來,報說四面尋不着。

鳳知微“啊”的一聲道:“難不成真的抽筋了?玩水者死於水的事情也是有的,說到底這人落水還是咱們害的,我下去看看。”

“別去了。”宗宸阻止,“小心有詐。”

兩人在船頭又等了一陣,水下搜索的人卻始終沒有找到船伕,這下鳳知微也有些心急了,忽然聽見一陣呼喊,轉頭一看,遠遠的岸上似乎有個牽着孩子的婦人,對着那船揮手,似乎在叫那船快些回來,細雨濛濛裡那婦人看不清容貌也聽不清聲音,只有頭上一方紅巾顯眼,看來和那船頭綁着的很像。

“糟了。”鳳知微道,“這是人家的夫人吧?可不要真出了什麼事。”

宗宸看她一眼,半晌苦笑道:“我不會水……不過我可以陪你下船看看。”

他並不擔心鳳知微安全,此時屬下還在周圍水域,船頭很多護衛,那舟子很明顯不會武功,那小船結構簡單也不能有什麼機關,以鳳知微的武功和審慎,絕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被人所趁。

鳳知微一笑,道:“今兒才知道你不會水,你不用下去了,在船頭幫我看着,我下去看看。”說着身子一縱,白鳥一般掠下船身,橫波渡越,落在了那船的船頭。

她剛剛在船頭站穩,俯身去看那船下水面,思考着要不要下水。

原本空蕩蕩的船艙裡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拽進了船艙!

------題外話------

來嘮叨幾句,親們都知道,最後一卷,按照事先的招呼,是要開始虐的,難免要有些波折,估計有的親要暴走要撓牆要對某些不合意的情節不滿意神馬的,在此我強調一下,我是個非淡定糾結狂,從來都很重視讀者評論,很容易情緒受影響,所以在全文沒結束真相沒出全之前,請親們不要急着砸,收尾階段本就千頭萬緒繁雜糾結,再被讀者影響情緒,我很難保證凰權能順利進行,你們可以批評我不夠淡定,但我就是這德行,從第一本書燕傾開始,我就是這個請求——結局階段,輕拿輕放,否則我不敢保證是否會出現爛尾,結束瞭如果還有什麼不滿,那愛咋說咋說,謝謝。

第3章 斷袖關於最近幾日更新的說明追文者必看第18章 烙印第32章 平步青雲第29章 刺第6章 靜夜聽簫第6章 一巴掌的利息第26章 多謝招待第49章 同醉第30章 八卦記錄第41章 月滿團圓第6章 趁虛而入?第20章 同飲第42章 殺宮第2章 對酌第47章 攔車搔擾第14章 胭脂痣第2章 星月神話第10章 春夜如許第68章 驚變第39章 紅粉局第37章 割捨第31章 火鳳第14章 胭脂痣第16章 你來我往第66章 求歡第11章 春色第18章 夜來香第17章 河西隔壁的母獅第18章 夜來香第74章 愛之闊大第十二章第14章 胭脂痣第14章 白月光第14章 山雨將來第11章 是你強儤我第53章 征服第6章 一巴掌的利息新書鳳傾天闌上傳公告第5章 傾江關於7月12日遲更的公告第33章 連環局第17章 河西隔壁的母獅第16章 你來我往第7章 何當把酒孤橋上第9章 讓子蛋飛第9章 做媒第13章 該誰負責第25章 恩仇第19章 黃金臺上一席酒關於近兩天更新的說明親們必看第3章 此情深處第26章 多謝招待第78章 深雪第17章 驚心試探第40章 情鬥第37章 我和你,從此敵第11章 春色天定風華iii笑忘歸出版公告第58章 論情第11章 出手第70章 侍候第23章 泛舟第13章 立威第10章 暗鬥關於結局的說明請親們必看第47章 攔車搔擾第13章 愛恨如獄第6章 靜夜聽簫第60章 最是那一咬的溫柔第48章 反客爲主第20章 相攜第26章 心意第3章 此情深處第23章 泛舟第78章 深雪第22章 除夕之夜第20章 險地之吻第6章 一巴掌的利息第15章 合謀第9章 做媒第16章 你來我往第26章 心意第30章 八卦記錄第62章 灌酒第18章 烙印夢裡不知身是客第11章 春色第16章 你來我往關於最近幾日更新的說明追文者必看扶搖皇后終結篇出版公告第10章 春夜如許第50章 旖旎如毒第30章 八卦記錄第57章 選妃第28章 我的!第15章 生死相托第31章 火鳳第51章 心事如鴆第67章 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