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頭變幻大王弓

地上還有一些零落的屍體和血跡,很明顯,有人已經闖過這裡,想必是寧澄那一幫——他們出來的早,接令過來的晉思羽親軍還沒來得及佈陣,被武功高絕的寧澄給一路闖了出去。

“果然晉思羽有準備,剛纔我們也不知道出去了幾批人。”宗宸道,“赫連錚怎麼現在還沒趕過來?”

鳳知微似乎是在觀察四周軍隊,緩緩繞着城牆走了一遭,最後停在大越城樓大旗之下,手在蹀垛上極慢極慢的拂過。

宗宸正在猶豫是等赫連錚一起硬闖,還是先動手,忽聽遠處又是一陣嘈亂之聲,隨即一騎飛馳而來,直衝入親軍近衛營中,似乎在大聲惶急的報着什麼,便見大旗下幾位將領,霍然扭頭,看着來路。

遠遠的看不清楚他們神情,卻也能感覺到焦灼不安氣息在近衛營中蔓延。

“姚揚宇動手了。”城頭上宗宸道,“原本計劃是他帶兵奇襲大越大營,但是寧弈擔心孤軍深入,萬一接應不成陷入羣攻便是全軍覆沒,所以他們三日三夜急行軍,在浦城和大營之間的東石谷埋伏,那裡有一條不寬的河,最近冰結得很結實,越軍大營接到晉思羽發出的浦城示警消息,必然要派軍來援,心急之下必然會踏冰過河,然後……”

“然後冰化了。”鳳知微笑笑,“這積雪的天,誰也辨不清冰河之上,是鹽還是雪,以鹽化冰,是個好法子。”

此時等候大越援軍一起到來的晉思羽近衛營也有些焦躁,王爺傳令是包圍浦城,誰要出城一律斬殺,但是城內遲遲沒有人出來,王爺又沒有出現,而越營那邊被人伏擊,戰事不利,按照軍規,主營戰事不利,所有在外軍隊都必須立即回援,萬不能坐視不理,此時都十分焦灼,躊躇不定。

想了想,近衛營統領決定派人入城請示,當即仰頭呼喚城門之上,道:“開門!”

城門守軍原本不少,晉思羽嚴令各處不得鬆懈,但是雪夜除夕,誰都認爲不會出事,好些士兵溜號回家團圓,隊長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些躲在門樓裡烤火喝酒的,早被潛伏浦城的暗探給殺掉,城門領倒是在,不過脖子在顧南衣的手裡。

宗宸和鳳知微對望一眼,都覺得此時不宜硬闖,大可靜觀其變,宗宸一擺頭,顧南衣對城門領後心一頂,那人啊的一聲不由自主嘴巴張開,宗宸一彈指,一枚藥丸飛射入那人大張的嘴裡。

“送你個黃泉大補丸養養腦子。”宗宸溫文爾雅的笑,“想必你一聰明,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城門領白着臉色過去,在門口上大喊:“是李將軍麼,職責所在,不敢有誤,煩請出示令牌!”

“裡面沒出大事?”那李將軍看見他在倒是一愣,“剛纔有人闖城門,我還以爲你們已經全軍覆沒,正考慮硬闖呢!”

“剛纔那幾個人高來高去,一陣風就過去了,兄弟們追不及,但也沒受什麼損傷。”城門領喊道,“下官也看見王爺金煙令花,但是裡面一直沒有消息出來,也看不出發生了什麼,王爺之前有令,未得他令諭大軍不得入城,李將軍可有王爺虎符?”

“不必了!我等不入城!只是有要事需要向王爺面稟,開城門,放兩個兄弟進去便是!”

“是!”

城門開啓一線,驗了令牌,兩名近衛營士兵策馬而入,隨即城門再次掩起。

那兩人正要奔入城內向安王報訊,忽見城門背後轉過一個人來,笑眯眯道:“借閣下身份一用。”

赫連錚一路奔回,原準備先奔往浦園,想着佳容也許在亂中驚慌失措,過陣子自己會回家,便又回去了一趟。

佳容還是沒回來,赫連錚皺皺眉,留下一個護衛在屋子裡等着,自己帶着三隼等人直撲浦園。

他們剛走,街角人影一閃,拐出一個人來,抹一把滿臉的汗,氣喘吁吁道:“你們大王呢?”

聽說爲找佳容去了浦園,那人一拍大腿,“糟!”

不待赫連錚護衛問,那人就急急道:“我是楚王殿下留在浦城的人,先前奉令接應殿下,殿下讓我到這裡來通知赫連大王,佳容他帶走了,但是先前我出浦園的時候被暗哨攔住,耽擱了一陣子,這下怎麼辦?”

“去追!”

赫連錚並不知道身後這事,他直奔浦園,原以爲浦園此時應該已經安定下來,不想依舊亂成一團,原來晉思羽雖然沒有性命之危,卻被宗宸分水刺上暗勁所傷,咳血不止,神智也有些不清醒,咳出的血是青紫色的,頗爲嚇人,大夫們正圍着團團亂轉。

羣龍無首,倒方便了赫連錚,頂着張老劉的麪皮,趁着混亂在外院找了一通,沒找着佳容,他心中焦躁,心想難道這丫頭躲進了繡房?想了想,示意其餘人在外院後牆外等着接應,自己直奔內院。

他並沒有來過內院,路線卻極爲熟悉,兩個月不是白潛伏的,內院明哨暗哨換班路線都清楚得很,趁着夜色一路遮遮掩掩直奔繡房,繡房裡卻沒人,赫連錚怔了半晌,一跺腳,扭身就走。

事到如今,自己再耽擱,很有可能會影響大家的計劃,赫連錚素來決斷,拿得起放得下,心中雖然悵然,但也不打算繼續傻找,暗自決定偷偷留下幾個暗探,到時候慢慢查訪便是。

他從繡房出來,爲了躲避暗哨,從後院一座小園過,小園對面就是鳳芍藥兒曾經住過的淬雪齋,但是芍藥搬到吟風軒也有陣子,最近也空了下來,沒人往那裡去。

赫連錚自然也沒有一探舊樓的興致,人都已經走了,還看什麼,他從牆頭掠過,擦着淬雪齋的後牆飛過去。

然後他突然從牆頭落了下來。

落下地的赫連錚,黑暗中鼻子聳動,目中精光閃閃,眼神獵狗般四處搜索,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剛纔他越過淬雪齋某段後牆時,聞見了某種淡淡的熟悉氣味。

草原王庭,一直都供奉着擅長巫蠱之術的大巫醫,當初他進京爲質時還帶了一個,他對巫蠱之術雖然沒興趣,但是巫師們煉蠱專用的那種帶着腥氣的陶罐的味道,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越是厲害的蠱,那種味道越濃烈,久養毒物的毒腥之氣深浸入陶罐每寸泥土肌理,一般人聞不見,熟悉這道的人,能在遍地香花中準確的找到深埋地底的三寸小蠱。

赫連錚雖然沒這本事,但是這味道太特別太濃,在這親王駐駕的浦園,在鳳知微曾經住過的淬雪齋後牆下,發現這種東西,就讓人不得不疑惑了。

赫連大王是個行動派,有疑問就去解,他立即順着味道尋準位置,掘地三尺,果然發現一方鐵板。

抽開鐵板,是一個小小的陶罐。

赫連錚倒抽一口涼氣,原先聞見味道就已經驚歎這東西一定是極厲害的蠱,能給自己這個半外行都嗅見,不想居然還隔着鐵板,那裡面的東西,到底有多厲害?絕世神蠱?

他心中微微的跳了跳,掠過不祥的感覺,用布包了手,小心取出那蠱罐,注意到出毒蟲的那個孔,已經開了。

換句話說,這東西已經用了。

赫連錚心中更涼了幾分,將小蠱在手中搖了搖,卻聽見簌簌的聲音,裡面似乎還有東西,但卻不像活物。

他沉思了一陣子,身子躲得遠遠的,用樹枝挑開了蠱蓋。

沒有東西爬出,卻在開蓋的瞬間冒出一股青氣,赫連錚死死屏住呼吸,等了好半晌才小心的過去,看見罐子底有個小小的錦包。

他將錦包再小心挑開,裡面滾落一些月白色的,彎彎的,細碎的東西。

赫連錚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指甲,只是已經不全,看不出會是男人指甲還是女人的。

放在這蠱裡的,必然不會是好東西,赫連錚知道有些巫蠱之術,是需要人身之物做引子的,十分重要,當下毫不猶豫,撕了內衣衣襟,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起來,揣在了腰囊裡。

隨即他啃了啃自己指甲,啃下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放在那小錦包裡,重新放回蠱罐,原樣埋好。

做完這些,他站起身,聽見前邊一陣響動,隱約似乎是說晉思羽醒了,不敢再留,身形一縱,消失在夜色裡。

晉思羽確實是醒了,在前院書房裡睜開眼,正要傳令去問城內外情形,忽聽近衛營有親軍求見。

來的自然是宗宸和鳳知微,顧南衣不適合扮演這種角色,還在城門樓上控制着城門領。

按照宗宸的意思,截殺近衛營信使,讓他們始終得不到消息僵在那裡,也好讓姚揚宇那邊將截殺執行得更徹底點,鳳知微卻不同意,說近衛營僵在城門外只能是暫時的,晉思羽那邊遲早會傳出消息來,到時候腹背受敵更麻煩,倒不如釜底抽薪,自己兩人扮做信使再進城去,想辦法奪了晉思羽虎符,調開近衛營,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這法子雖然冒險,卻已經是當前僵局下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宗宸卻有點不放心,一路上切切叮囑鳳知微:“你可千萬別想着回去。”

“你說我這樣子怎麼回去?”鳳知微回眸一笑,“如果我還是芍藥兒的裝扮,我還能嘗試着再騙騙晉思羽,說我是被你們擄了去要挾他的,但是你們絕不會肯配合擄我讓我回去,我只好算了。”

宗宸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再想不出鳳知微在這種情形下還怎麼能取信晉思羽,也便同意。

兩人一路奔往浦園,在即將接近浦園時,鳳知微突然道,“先生,你看,做個失憶的人,其實有很多方便。”

宗宸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直覺的笑道:“那說到底就是騙人,可惜騙得了一次騙不了第二次,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輩子。”

“誰說不是呢?”鳳知微笑笑,這一笑意味深長,“相比於失憶,我更願意選擇性忘記。”

宗宸總覺得她話裡有話,還想試探什麼,浦園已經到了。

兩人一身近衛營親軍裝扮,帽子壓得低低,垂眉肅目,經過浦園一層層通報後,立在書房外一丈處。

聽見裡面一聲疲倦的“傳。”

兩人同時舉步,一起走到書房門前,晉思羽的護衛隊長一掀門簾,道:“進來一個人。”

鳳知微立即一笑,橫臂虛虛一攔,自己當先過去。

宗宸這才發覺敢情她穿的是件小隊長軍服,而自己只是個士兵的。

先前換衣服時,因爲知微是女子,他這讓慣女性的習慣性讓她先換,又避嫌的躲開,不想鳳知微竟然搶了小隊長的衣服。

這女人真是一刻不小心着都不行。

此時裡外皆敵,親衛首領目光灼灼的看着,宗宸怎麼能和她爭,心中悔之不迭,卻也只好站在院中不動。

鳳知微掀簾進去。

晉思羽躺在長榻上,臉色青白,身前身後圍着很多人,並沒有睜眼看她,只沉聲道:“城外怎麼樣了?”

“殿下,卑職有重要軍情須得面稟!”鳳知微膝尖點地,語氣沉靜。

晉思羽不勝疲倦的揉着眉心,還是沒睜眼看她,道:“你說便是。”

等了一會依舊沉默,晉思羽愕然睜開眼,一眼正撞上鳳知微不遮不掩望過來的眸子。

水汽氤氳,雲煙橫。

晉思羽霍然坐起,直直盯着地面上人,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半晌,突然笑了。

這一笑森涼,眼底閃爍着刀鋒般的光。

隨即他擡起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滿屋子的人魚貫退下,最後一人還將門小心帶上,卻並沒有遠離,就在門外把守。

室內一陣靜默,淡淡藥香裡,兩個人沉默對望。

半晌晉思羽又笑了笑,向後一靠,道:“好,好,我還以爲你會像以前一樣,扮着失憶,宛轉馬前,用一臉無辜的神情,向我泣訴你是被前來刺殺我的刺客順手擄去,然後等待我心軟後繼續收留,再來一場爾虞我詐的紅粉陷阱……沒想到你竟然這個打扮出現在我面前,你果然每次都讓我驚喜。”

鳳知微站起身,莞爾道:“多謝殿下誇獎。”不急不忙走到案前,給自己斟了杯茶,順手也給晉思羽加滿了茶水,淺笑盈盈的遞過去,道:“殿下看起來心焦氣燥得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晉思羽看着她笑意晏晏的眉目,聽着她雲淡風輕的語氣,目光緩緩下移,落在端着茶盞的手,手指潔白纖長,原先有些變形的骨節經過精心調理,已經不怎麼看得出,被紫砂茶盞一襯,鮮亮得灼眼。

不知怎的便覺得怒氣上涌,當真便“心焦氣燥”了,勉強按捺着心神,接過茶盞,在手中一頓,冷笑道:“看來你知道雙生蠱了?居然還敢這樣回來。”

鳳知微倚在桌案邊,抱着熱氣嫋嫋的茶,笑眯眯看着他,道:“自然要回來的,你不就在這等着我麼。”

“是的,算你聰明。”晉思羽默然半晌,露齒一笑,“你若再不回來,你們那羣人救走只怕便是一具死屍了。”

“你的雙生蠱,果然經能人改良過。”鳳知微喝一口茶,悠悠道,“不過殿下,我的長生散,雖只和雙生蠱一字之差,卻也弱不到哪去,服了長生散,保君永長生。”

上了天庭,自然永遠長生。

晉思羽微微咳起來,臉色青白,冷笑道:“那便一起罷!”

“我是不介意和殿下一起早登極樂的。”鳳知微從容微笑,“想來我一介草民,上無遮額之瓦,下無容身之榻,孤身一人,四海飄零,死了也便死了,不過草蓆一埋了事,只是殿下就有些可惜了,玉堂金馬,天潢貴胄,最受君寵的少年皇子,若是運籌得法,將來的大越皇位也未必坐不得,這般遠大前景,卻甘心和我這敵國草莽葬送做一堆,實在令人扼腕啊扼腕。”

她一邊笑眯眯說着扼腕啊扼腕,一邊慢吞吞將晉思羽書房裡的果品糕點翻來揀去,選喜歡的左一塊右一塊,吃個不休,一點扼腕的表情都沒有。

晉思羽瞪着她,知道這樣的人你罵也沒用嘲也沒用威脅也沒用,眼看着點心都快給她吃完,氣得連水都快喝不下去,將茶盞重重在身前一墩,冷聲道:“你吃完了沒有?”

鳳知微拍拍手上點心渣,抱歉的柔聲道:“不好意思,昨晚沒吃飽,談判是很傷精神的,得墊墊肚子。”

“談判?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晉思羽像聽見最不可思議的事,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滿是譏嘲,“用你這一點援兵?還是用你最擅長的失憶戲碼?”

“呵呵。”鳳知微坐下來,笑看晉思羽,以手敲敲額頭,“用區區在下不才的腦袋。”

晉思羽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驀然一笑,笑聲裡滿滿諷刺。

“你的腦袋?你還真是自信滿滿,本王座下清客三千,謀士數百,哪個不是人中之傑滿腹才學?不是名家大儒,進不了本王外院書房!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一介女子,一個敵國士兵,充其量一點小聰明,憑運氣暫時沒落個下風,你以爲你就有資格和我談判,做我的智囊?你憑什麼?”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蒼白的面色泛出淡淡的紅。

鳳知微並無怒色,帶點有趣的望着難得這麼激動的晉思羽,等他說完才笑道:“我憑什麼?”

她靠着桌案,俯視着晉思羽,盯着晉思羽的眼睛,輕輕道:“憑我十五歲入青溟,擢英長卷成就無雙國士;憑我十六歲入內閣,南海出使首建船舶事務司,憑我十七歲拜副將,白頭崖下覆了你大越十萬兵!”

“……”

室內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彷彿有人的呼吸已經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給逼回了腹中,好半晌纔有遊絲般的聲音,在淡淡煙氣和藥香裡迤邐浮起,迴旋着淡淡的苦澀味道。

“……果然……是你。”

鳳知微站直身體,微笑一個長揖,“天盛人氏,禮部侍郎、副將魏知拜見大越安王。”

晉思羽怔怔坐着,望着眼前女子,普通士兵打扮,神態自如,顯見穿男裝早已習慣,氣質平靜和雅,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自在從容,和傳說中天盛那驚才絕豔長袖善舞的少年國士,確實很像,但卻和自己當初千斤溝月下所見的目光凌厲的少年不同,和白頭崖下萬衆圍困裡血流披面的厲烈女子不同,和相處兩個多月,溫柔和婉俏皮討喜的芍藥,不同。

這個千面女子,誰能一閱其心?

王芍藥是魏知,這個念頭從俘虜她那一刻便生起過,她出現的時機太巧,華瓊爲救她不惜拼命,數百死士爲了她不惜前赴後繼蹈死……這樣的疑惑時時生起,使他留下了她的命,但卻又令他時時又想推翻,不敢相信名動天下,連大越都爲之熟知並警惕的無雙少年,竟是一介女子。

兩個多月相處,他漸漸覺得她不是魏知,不會是,不應是,他也不想她是。

如果是,還有什麼餘地可以容納一段異國戰地間不應發生的溫情?

他可以納一個戰俘爲妾,卻只能將魏知斬下人頭。

無數次勸說自己……如果是魏知,少年成名必然心高氣傲鋒芒畢露,怎麼可能溫柔婉轉低伏如此?

……他還是太低估了她。

“好……好……”良久之後他苦澀的笑了笑,道,“魏大人既然亮明身份,本王卻更加不覺得有和魏大人談判的必要了——你我份屬敵對,各爲其主,白頭崖一戰十萬大越戰士英魂未滅,橫亙彼此,我們能談什麼?怎麼談?”

“一將功成萬骨枯,國與國之間疆域之戰,千古來一日未休,可算不得你我之間的仇恨。”鳳知微眼波流動,笑道,“殿下,那些戰事舊賬,不過各爲其主,咱們可不可以放在一邊,只討論下咱們自己的事?”

“咱們的事?”晉思羽連聲音都有些變了,不可思議的打量着她——你不會魏知不做,真的打算做王芍藥吧?

“魏知號稱無雙國士,得國士者得天下,殿下應該知道。”鳳知微將一張雪白的臉湊過來,很誠懇的看着晉思羽。

“那又如何?”晉思羽嗤笑,“那是你天盛的國士,可不是……”他突然頓住。

鳳知微笑眯眯看着他。

“你的意思……”晉思羽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無雙國士一說,來自於六百年前大成,而當時大成疆域廣大,你大越現今的國土,也在大成疆域之內,大成驚才絕豔的開國始皇帝這個預言,很明顯不會單單指天盛,而是指整個天下。”

“我是國士。”鳳知微一本正經指着自己鼻子,“而我也用過去兩年的功績,向天下證明了大成預言不虛,你看見過誰十六歲侍郎十七歲副將?哦據說天盛陛下追封我爲忠義侯,領武威將軍銜,馬上我就是十八歲的超品爵爺了。”

“恭喜恭喜。”晉思羽掀起眼皮看看她,“恭喜閣下出師大捷,馬上便要封侯拜相,領無上榮銜。”

“恭喜恭喜。”鳳知微肅然道,“恭喜安王殿下得國士無雙,天下疆域,指掌之間矣!”

……

室內又一陣沉默。

兩個人對面相望,一個沉默審視,一個微笑從容。

半晌晉思羽又開了口,這回說得很緩慢,每個字都似在斟酌,“魏知,你是天盛重臣,又翻雲覆雨,狡詐出名,我,信不得你。”

“我本非天盛人氏。”鳳知微冷笑一聲,“我是個連自己來路都不明白的孤兒,天盛官員檔裡的身份履歷,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無處考證的假履歷,誰知道我是天盛人還是大越人?抑或是西涼人?既然不知道是哪裡人,爲誰效力又何必分那麼清楚?”

她背轉身,負手遙望廣袤大地,“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遲早還是要一統,既如此,又何必拘泥於一家一國?”

晉思羽愕然望着她背影,不曾想到這樣志向遠大氣象開闊的話出自於女子之口,在他還在爲大越皇位殫精竭慮時,這女子已經在想着天下一統,無分國界了。

“何況……還是小命要緊啊……”鳳知微背轉身,氣象宏偉的奇女子瞬間變成錙銖必較的深閨婦,“我中了你的蠱,註定要留在你身邊才能保命,既然註定要留在你身邊,我當然要爲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地位和待遇,做誰的國士,不是國士?”

她俯下臉,手撐着桌案,盯着晉思羽眼睛,平靜而誠懇的道:“你應該研究過魏知,這不是個好人,一向以自己利益爲重而不懼犧牲,也一向不算拘泥死板,你應該明白他這種人在這樣情形下會有的選擇,不是嗎?”

晉思羽眼神變幻,默然不語。

“我不要做你的小妾,這不可能。”鳳知微重重道,“我生來就是爲助人得天下的,助你,或天盛,沒有區別,安王殿下,我們各退一步,你放開和魏知之間的國家仇恨,納他爲你的左右臂助,他自會投桃報李,還你這茫茫疆土承平天下,到時,你便是四海一統開國之主,天盛、大越、西涼,俱在你御座之下,到時什麼十萬白頭崖冤魂,還算個什麼?”

晉思羽目光閃動,鳳知微不再說話,自己抱着茶潤嗓子去了。

“我要如何相信你?”半晌晉思羽沉聲道。

“我給你長生散的一半解藥。”鳳知微道,“另一半等你帶我回京都,確保無事後我再給你,同樣,你給我解去一半雙生蠱,不要告訴我解不了,以我對你的瞭解,你纔不會把你的命和我捆在一起,我只需要你幫我解去毒人之毒,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將來的謀士,是個誰都不能靠近的毒人吧?”

“你這叫什麼條件?”晉思羽氣極反笑,“竟然還在要挾我,這就是你的誠意?”

“我還沒說完。”鳳知微淡淡道,“不給你全部解藥,是因爲你固然不信我,我又豈敢信你?這本就是必經過程,但是我可以先向你證明我的誠意,你馬上就可以押解我去城樓,我讓天盛退兵。”

“我擒下你,照樣可以讓天盛退兵!”

“你錯了,殿下。”鳳知微搖頭,“你太低估天盛楚王,他豈是爲人所挾之人?”

“聽說寧弈對你十分看重。”晉思羽森然的笑,“本王先前一直在想,混進府裡的人,哪個是他呢?”

“混進府裡,他?”鳳知微愕然轉頭,看了晉思羽半晌,忍不住撲哧一笑,“我的殿下,你這話說得實在太不像你了,寧弈進府?天盛統帥,當朝親王,一身系天盛國運的當朝皇子,會爲了一個屬下,冒險潛入敵國,以千金之軀身入險地?你覺得,可能嗎?”

晉思羽也忍不住笑了笑,以他對寧弈的瞭解,確實覺得,不可能。

但看着那女子霧氣濛濛眼睛,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也許你是個例外。”

“我確實是個例外。”鳳知微負手冷笑,“世人都道楚王寧弈和侍郎魏知共御南海事變,是一對知己主臣,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知己是知己,有時候,敵人也是知己。”

“敵人?”

“魏知確實失憶過,想必殿下你也知道。”鳳知微淡淡道,“魏知曾在南海回帝京的路上失蹤,流落胡倫草原呼卓部,參加了順義鐵騎,纔有了後來的白頭崖之戰,不知殿下有沒有疑惑過,既然楚王和魏知,是知心主臣,爲什麼魏知回來後,率領鐵騎轉戰草原,卻從來沒有回主營拜見過楚王,甚至連封賞聖旨都沒去接?”

晉思羽怔了一怔,這事他也聽說過,確實疑惑過爲什麼看起來這位魏大人似乎在避着楚王寧弈,此時被提醒,想了一想,恍然道:“難道你當初失蹤,和楚王有關?”

“然也!”鳳知微雙掌一合,“既然和王爺要合作,說給你聽也無妨,當初南海船舶事務司是我的提議,事務司本就是爲了平衡南海官場,剿滅南海海寇所設,南海海寇一旦滅盡,閩南和南海將軍的權柄必將大爲削減,楚王當時費盡心思才插手進軍方,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個閩南將軍,指望着從此以此入手,好好營建軍方勢力,被我這麼一打岔,如意算盤幾乎落空,等於要從頭再來,你說,他怎麼可能不恨我?而我在這樣的主子手下,又怎麼能安心的活?”

晉思羽沉吟着,將腦中自己以往得來的天盛朝廷政事資料和鳳知微所說的相互印證,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毫無疑點很有道理,這要換成他自己,也要恨上半路攪局的人的。

對於不涉兵權的皇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掌握軍權更重要的了,他自己何嘗不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做了這個主帥,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心中疑念雖打消了些,面上卻絲毫不露,只冷笑道:“便是寧弈不會爲你退兵又如何?難道我自己打不退他?他來得正好,敢於深入大越國境動我浦城,我要他來得去不得!”

“殿下真要現在打,我也沒辦法。”鳳知微手一攤,笑吟吟道,“可惜今日天盛已經伏擊大營成功,再加上浦城之亂,殿下已經算是小敗,而寧弈既然敢來,也絕不僅僅是用來伏擊的那一出兵馬,在邊境之上,定有大軍等候,如此,便成互相糾纏包圍之勢,勢必一場大戰才能解決,可是現在,適合大戰嗎?”

晉思羽沉默了下去。

“越軍剛敗,兵員補充還沒到位,要等年後才能完全補上,眼下又正值喜慶年節,別人都在報喜討彩頭,你這邊卻打亂兵部明春作戰計劃妄動干戈,一旦開戰,還在浦城的監軍必然報上朝廷,必定提起被伏擊之敗和浦城之亂,傳到陛下耳朵裡,便是你又敗了一場。再被你那些在京兄弟們嚼嚼舌根……”鳳知微語重心長,“便是你後來勝了,也不算勝。”

晉思羽乾脆不說話了。

“於今之計,是速速令天盛退兵,然後整頓浦城,安撫監軍,將事態縮小在最小範圍內。”鳳知微道,“那麼一場大戰便變成短兵相接,寧弈兵臨城下便變成無功而返鎩羽而歸,殿下時當年節依舊不曾放鬆警惕,大軍整肅如臂使指,敵軍年夜偷襲而未有大損,報上去還可以贏個嘉獎。”鳳知微笑吟吟道,“再加上收服天盛名臣魏知之功……皆大歡喜,歡喜過年。”

晉思羽擡起眼,瞟她一眼,終於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笑容,“現在要說你不是魏知,我都不肯信了。”

鳳知微輕輕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放在晉思羽面前,“謹以長生散一半解藥,求幸於安王殿下門下。”

晉思羽看着那紙包,不動手,鳳知微打開紙包,剝下一點,吃給他看。

晉思羽喚進一個人來,將那藥又剝下一點給他吃了,半晌看無事,才安心服下,過了陣子,青白髮紫的臉色才略好些,也掏出一個瓶子,道:“蠱沒什麼解一半不解一半的說法,這是控制蠱毒的藥,可將你外放的毒轉化到內腑,以後每年都必須在這個時辰服下解藥,否則性命難保。”

“說起來還是我虧了,我得終生爲殿下所控。”鳳知微笑笑,倒出瓶子裡藥丸,吃了。

“你真要忠心,不再玩花招,我不會虧待你。”晉思羽看她吃藥,露出一絲安心神色。

“殿下。”鳳知微出了一會神,道,“門外的那個人,拼死來救我,雖說從此和我分道揚鑣,但我也不願見他屍橫就地,請看在以後咱們將一世主臣的份上,放了他。”

“放了他,以後還這般手段百出的來救你,到時怎說?”

“我即將爲天盛叛將。”鳳知微苦笑,“他們怎麼還會拼死來救我?”

晉思羽沉默了一下,揚聲對外喚道:“長樂。”

親衛首領應聲來到門前,晉思羽取過信箋,隨手寫了幾個字封起,遞給他,道:“我這裡有給近衛營李將軍的一封信,你讓門外那個兵先出城帶給李將軍,這位魏隊長,我還有事和他談談。”

親衛首領應了,將信交給宗宸,宗宸接了信莫名其妙,鳳知微自從進去後,屋子裡就全無動靜,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幹什麼,他心中焦灼,卻不敢先發作打草驚蛇,此時這信是什麼意思?要是鳳知微被拿了,斷不可能放他走,但就算鳳知微裝的信使騙過晉思羽,也不可能只讓他走,到底怎麼回事?

他斷不肯這樣拿了信便走,猶豫一下便想冒險相喚,忽然窗簾一掀,現出鳳知微的笑臉,很平靜的道:“王兄弟你先走,王爺還有些事要垂詢於我,放心,晚上等我大營吃飯。”

說着眼風飄了飄。

宗宸見她安好,倒放了點心,猶豫了下,還是退了出去。

這邊鳳知微一直看見他走遠,才放下簾子,又等了一會,笑道:“殿下便請縛魏知上城吧。”

說着重新挽了頭髮,就着書房水盆的清水,簡單的找出易容用具畫了畫,七分是魏知模樣,有點遺憾的道:“當初魏知那個面具遺失了,以後就用這張臉吧。”

晉思羽望着改扮成魏知的她,眼神頗有些複雜,半晌命侍衛擡來一頂寬轎,將鳳知微手腕用牛筋繩縛了,笑道:“委屈魏大人一二。”

“不委屈不委屈。”鳳知微毫不掙扎。

兩人坐進寬轎,帶着府兵親衛一路浩浩蕩蕩向城門口進發,還沒到城門便接二連三得報,姚揚宇的鐵騎在河邊伏擊了大越援軍後,並沒有回攻大越大營,直撲浦城城門口,和近衛營戰在一起,城門一度爲人打開,卻被近衛營背城死死護住,現在城門前,兩軍打得不可開交。

晉思羽聽了,不過冷笑一聲,帶了人上城頭,鳳知魏眼角一瞥,原先還很擔心顧南衣還在城門上,如今卻只見城門領屍橫就地,而城下近衛營中,一道黃影竄來竄去,正殺得起勁。

遠遠的看見宗宸也出了城,他接到了她的暗示,將顧南衣給哄了下去,去衝刺近衛營,接應姚揚宇的隊伍。

鳳知微不得不感嘆一下顧少爺現在真的很好說話呀很好說話。

此時晉思羽將她往城樓大旗下一推,大越這邊的人還沒覺得,天盛那邊已經開始騷動驚呼。

天盛“寧”字大旗下,有人擡頭遙遙看來。

是寧弈。

最早出城的寧弈,被姚揚宇鐵騎接着,反攻浦城來了。

此時已將黎明,這是天盛長熙十五年的第一天,日光尚未升起,城外茫茫一片的雪色背景裡,黑底金字的大旗招搖鋪展,旗下那人眸色和髮色比旗色更黑,脣色卻瀲灩如春水,深黑色大氅迎風飛舞,淡金色曼陀羅花因此分外妖豔葳蕤。

他擡頭看向城樓上。

黃底紅字的“晉”字大旗下,她一身熟悉的男兒裝扮,長髮隨隨便便挽起,臉容有些清瘦,眼眸卻水光盈盈,發上青色的繫帶和烏髮一起,也在風中柔曼招展。

這是時隔一年之後,兩人真正的以寧弈和魏知的身份,相見。

不是擦肩而過的主營之遇,不是浦園暗室的驚心之吻,不是除夕之夜火樹銀花裡,十丈外的小廝和暖棚內的芍藥。

是此刻城上城下,相隔萬軍。

人海熙攘,相望而不相近。

寧弈一直仰着頭,極其仔細的看着她,其實昨夜才遠遠見過,然而不知怎的,他就不願承認之前那在別人懷裡的女子是她,那是披着鳳知微外衣的一個假人兒,只有此刻的魏知,纔是真的。

他微微的擰着眉,剛纔遇見宗宸,已經知道了雙生蠱的事,如今看見她站在晉思羽身側,又是當初魏知那種淡而雍容的樣子,心底隱隱便生出不好的預感。

鳳知微居高臨下,眼神在掠過一圈之後,終於轉到了寧字大旗下。

目光相碰,各有各的深沉如海,各有各的凝定似淵,彼此都在對方眼神裡看見星火繚繞,彼此都將那繚繞的星火,放逐在心的荒蕪裡。

目光一碰,便即轉開。

“看來魏將軍你在天盛很有人望。”晉思羽似笑非笑。

“過獎過獎。”鳳知微肅然道,“在其位謀其政,區區一向是個恪盡職守的好屬下。”

“魏將軍——”

一聲悽越長喚,驚破長空,驚得兩軍齊齊罷手,便見一騎長馳而來,悍然穿越糾纏在一起的黑甲和金甲士兵,手中長槍和胯下馬蹄同時激揚起帶着血色和泥濘的飛雪,“將軍——”

馬上人馳到近前,被近衛營阻住,他的拼命拍馬跟隨來的護衛急忙上前迎戰,他卻不管不顧,自馬上飛身而下,一個撲跪在泥濘雪地上哧出好遠,頭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將軍!”

三聲連喚,悲憤慚悔,再擡頭時已淚流滿面。

天盛軍一陣唏噓,很多士兵悄然落淚。

近衛營愕然停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鳳知微立於旗下,看着滿臉泥濘混着淚水的姚揚宇,一瞬間素來淡定的眼神,都如風過碧湖,動盪起無聲的漣漪。

然而她隨即就平靜了下來。

晉思羽沉默着,看着那哭得孩子似的年輕天盛將軍,眼神裡有淡淡震撼——一介女子,能令這樣的男兒折服如此,那又是何等的獨步天下?

他緩緩舉起手,手中抓着縛住鳳知微的繩索,將一把刀,橫架在她頸上。

天盛大軍譁然,無數人開始張口大罵,寧弈面色一變,姚揚宇霍然從地上爬起來,跳上馬就衝着近衛營矛尖對外的鐵牆狠狠撞去,被手下護衛死命拉住。

一直在人羣中穿梭殺人的顧南衣呆呆停手,高絕武功險些被一個小兵給刺着,寧宸過來將他拉開,顧南衣擡腳就對城樓上跨,門樓上立即射下無數的箭來。

“你爲什麼要我先出城!”顧南衣霍然扭頭,怒視宗宸。

宗宸又呆了呆,顧南衣竟然會質問人了?還質問出這麼一句有條理的,他一時倒忘記了反應,想好要說的話都忘記說了。

先前出城正遇上城門纏戰,被寧弈以一隊騎兵接到軍中的赫連錚,提刀策馬奔上前,大罵:“他媽的爲什麼她沒有出來?爲什麼!”

“這位是誰不用我介紹了吧?”晉思羽受傷未愈,精神不濟,不管底下罵聲洶涌,長話短說,“這是白頭崖下孤身奮戰,以一己之力締白頭山大勝的你們的魏將軍,是我們大越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元兇巨擘,卻也是你們天盛在這次戰事中的最大功臣,她現在在我身邊,你們只要再向前一步,我便把她推下去,你們向後退,我便禮送她出城。”

天盛軍一陣鼓譟,大旗下寧弈默然不語,晉思羽等人羣安靜下來,又冷笑道:“我聽說天盛多熱血男兒,我還聽說這隊騎兵就是當初魏大人曾經親領過的那一支,怎麼,你們很想看見爲你們受盡苦難的魏將軍,腦漿崩裂死在你們腳下麼?”

“退——退——”姚揚宇揮舞着長槍,一路疾馳長喝,“退——”再次被親衛冒死撲上馬堵住了嘴。

此時兩軍都沉默下來,看着大旗下的寧弈,退或不退,說到底只有他才說了算。

寧弈微微抿着脣,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姚揚宇飛奔到他馬前,噗通一聲跪下去,“殿下,殿下,退兵吧,您不就是爲了……”

“拖下去!胡言亂語,擾亂軍心!回營後自去領六十軍杖!”寧弈看也不看他,冷聲一喝,立即有人上前將掙扎的姚揚宇拖下去。

“殿下,你可以殺了我,你不能不救魏將軍!”姚揚宇一邊被拖走一邊掙扎大喊,聲音淒厲,四面軍士都有動容之色。

城頭上晉思羽和鳳知微都不動聲色的看着,晉思羽輕輕一笑,“感動否?”

鳳知微嘆了口氣。

“不過我看,他不退也得退了。”晉思羽輕輕一笑,“否則必被冠上涼薄主帥之名,以後再想掌兵也難。”

“我軍此來,本就爲迎回魏將軍。”默然良久之後,城下寧弈終於開口,“但望安王殿下,信守諾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晉思羽露出一抹微笑,“這是兩軍陣前應的誓,數萬兒郎都聽着,你我皆爲一國親王,怎能兒戲?請楚王殿下傳令後軍,向後開拔,我軍定然不會妄動干戈,大家明春再好好戰一場便是。”

“魏將軍呢?”寧弈問。

“魏將軍只要他願意,自然和你走,本王言出必行。”晉思羽一笑。

寧弈盯着他,緩緩豎起手掌。

傳令兵一路變幻旗號,疾馳過去。

後軍變前軍,隊形整肅緩緩後撤,寧弈不用擔心大越大營圍困腹背受敵——他早已調動天盛主營大軍,守在渭水河側,做出要渡河攻打的樣子,大越大營已經遭受過一次伏擊,此時必不敢再輕舉妄動。

晉思羽這邊近衛營收束陣型,嚴守城門之前。

大軍已動,大旗下寧弈等人卻沒走,都在仰頭望着鳳知微。

鳳知微卻突然嘆了口氣。

她的後心,不知何時,頂上了森涼尖銳的一樣東西。

“我沒有不相信你,但是我需要最後一個讓我安心的證明。”晉思羽親切的在她耳邊低下頭,輕輕道,“你說你和楚王殿下不共戴天,你馬上也要投奔我國,不如便將寧弈頭顱,作爲你棄暗投明的投名狀,如何?”

“這麼遠,我射不死他。”鳳知微嘆息。

“無妨,射射看。”晉思羽很有耐心。

他微笑着,取過短劍劃斷鳳知微手上繩索,一邊探身對城門下道:“馬上禮送魏將軍出城。”一邊將一柄長弓,塞在了鳳知微手中。

鳳知微身前,是高達她胸前的蹀垛,左右兩側都有人,身後,則是一柄雪亮的長刀。

她被死死困在當中,被逼用一枝箭,來向多疑的晉思羽做最後的表態。

晉思羽在微笑。

這一箭,射中不射中,並不重要,射中自然最好,主帥被殺,天盛必然大亂,自己便可以穩操勝券,不中,魏知萬軍之前射出這一箭,也必永遠回不去天盛,還一樣可令失望震驚的天盛軍心大亂,扭轉戰局。

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已。

鳳知微只沉默了一瞬,身後長刀便入肉一分。

她抿着脣,手指一動,緩緩取過了弓。

晉思羽目光閃動,忍不住一笑。

鳳知微也無奈一笑,低頭對城下望去。

中軍如岩石巋然不動,擁護着主帥大旗獵獵飄揚,遠處晨曦已露,萬丈金光利劍般劈裂深灰色的陰霾,穿越茫茫雪野直達眼前,被雪光反射得近乎耀目的金光裡,那男子衣袍飛舞,將她默默凝望。

眼神相遇,看見這座森然的城。

她對他一笑,然後,拉弓,搭箭,弓成滿月。

森黑的箭尖如陰冷而充滿仇恨的眼,沉默堅定——向着他。

底下連譁然都沒有,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震驚得失去聲音。

寧弈直直的昂着頭,看着城頭之上烏髮飄揚的女子,看她神情平靜,看她眉宇冷凝,看她拉弓的手穩定如石,看她對準他的方向不差一毫。

沒有敷衍沒有作假沒有猶豫,她拉弓引箭,對着他。

剎那間長熙十三年飛雪重來,旋轉呼嘯着衝入他的五臟六腑,那些飛雪化爲相遇兩年許無數過往碎片,冰涼的塞進心底,有什麼東西被擊打得碎裂生痛,吱吱嘎嘎有如深雪被踐踏。

反應靈敏的護衛衝上來,舉起盾牌,他白着臉,重重揮臂揮開。

……我曾說過,我在這裡,等你橫刀於路,予我一擊。

如今那年帝京之後第一次正式相見,你城頭挽弓,冷箭相對,是終於要來和我算這筆舊賬了麼?

但見我,便殺我。

好,很好。

萬軍震訝,唯有他不動,不讓,不護,不擋,仰頭看她。

萬軍震訝,唯有她不變顏色,只含一抹平靜的笑意,引弓。

弓弦微響,長箭將出,晉思羽微露笑意。

便在這一瞬間。

驚變乍起!

她的手臂突然一沉,重弓磕在身前蹀垛上,蹀垛瞬間粉碎,化爲一陣紅霧散開,她支在蹀垛上的身子因此失去憑依,霍然自城頭墜落!

一線流星,飛墜於萬軍之前,萬丈雪野之上。

遠方地平線上,深紅朝陽猛然一竄,躍起。

(卷二完)

第44章 回府第41章 吻第27章 國士無雙第36章 黃雀在後第20章 同飲第54章 胡桃兇猛第34章 我介意!第22章 天上之心第16章 你來我往第13章 楚王寧弈第32章 平步青雲第40章 情鬥天定風華iii笑忘歸出版公告舊文介紹第5章 帝京信來第45章 依靠第39章 紅粉局第69章 送妾第11章 重回第24章 城頭變幻大王弓第13章 楚王寧弈第40章 冷槍第17章 我的大妃第1章 大妃第42章 馴狼第35章 八卦閱覽記第4章 都是饅頭惹的禍第5章 一巴掌關於今晚遲更的公告終結篇出版公告第77章 帝京七日(2)第29章 大結局(下)第13章 愛恨如獄女帝本色1女人花出版公告第22章 此間少年第12章 板磚事件第2章 必須洶涌第1章 我手髒第20章 相攜第7章 何當把酒孤橋上第16章 你來我往第46章 淚痕第33章 連環局第21章 出GUI第66章 求歡第8章 陷害第53章 征服第15章 生死相托關於最近幾日更新的說明追文者必看第65章 生死相依第23章 泛舟第22章 魅第3章 斷袖第1章 從頭再來第2章 必須洶涌第8章 怒抽第72章 圍困第35章 暗渡陳倉第39章 情纏第37章 割捨第56章 春色無邊關於9月17號杭州籤售會的公告第29章 尋歡舊文介紹第13章 該誰負責第30章 約定關於最近幾日更新的說明追文者必看第8章 陷害關於11月12號13號籤售活動的公告第15章 桃花第11章 重回第3章 木瓜好禮第5章 帝京信來第76章 紙短情長新書鳳傾天闌上傳公告第9章 生死由我不由天第17章 櫻桃誘惑第14章 山雨將來第11章 春色第8章 求婚第8章 怒抽夢裡不知身是客第2章 殺人需要理由嗎?第62章 灌酒天定風華iii笑忘歸出版公告第72章 圍困第15章 桃花第16章 百密一疏第9章 做媒關於今晚遲更的公告第38章 夜談天定風華iii笑忘歸出版公告第11章 春色第58章 論情第29章 大結局(下)第9章 做媒第77章 帝京七日(2)第54章 胡桃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