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太后見葉知秋這般奸滑,半點不肯吃虧,下意識地想要詬病她的出身。念頭一轉,又作罷了。
農家女又如何?大家閨秀又如何?
她活了大半輩子,表面看來順風順水,尊榮無限,實際上拿不出幾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做過皇后,但是繼室;雖得丈夫敬重,膝下卻無子嗣;當了太后,也不過是在繼子的屋檐下苟延殘喘罷了。
原本教養出一個溫婉賢淑的宣寶錦還值得偶爾驕傲一下,偏偏……
想起宣寶錦在大殿裡露出真面目之後,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心裡又冰涼一片。
唉,算了,她老了,沒幾天好活了,跟年輕人計較那麼多有什麼用?她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她那不爭氣的弟弟撈出來。
私徵賦稅的案子一日不了結,她這顆心就一日放不下來,死了怕是也閉不上眼。
至於穆皇后和僖嬪那邊,得罪就得罪了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心念轉罷,面色一肅,沉聲吩咐道:“來啊,將那兩個賤婢送到慎刑司去,待她們認罪畫押,再行處置。”
慎刑司可不比宗人府,裡面刑罰殘酷,生機渺茫,進去了十有八、九就出不來了。
穆皇后沒想到樑太后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神色一凜,嘴脣動了動,求情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如今是去勢的皇后,徒有虛名而已。樑太后把她和寧妃叫來,並非看重她們,不過想借機敲打她們罷了。
僖嬪都不開口,她又何必多事?況且能做的她都做了。怪只怪桐兒自己沒腦子,招誰不好,偏偏去招惹雪親王妃,自食苦果,也怨不得旁人。
僖嬪也覺得樑太后這處罰太不近人情了些,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真要追究起來,她這個當婆婆也脫不了“管教不當”的責任。
她現在只盼着芸妃和雪親王夫妻不要遷怒到自己頭上。哪裡還顧得上那個家世落敗的兒媳婦?
憐魚經常隨着主子出入皇宮。自然知道慎刑司是什麼樣的地方。聽樑太后要將她和喬月桐送到慎刑司去,立時嚇散了魂,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喬月桐狀若癲狂,根本不在意自己會被送去哪裡,只哭哭嚷嚷,反覆地念叨着“老天不公”。
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應聲進門。將那主僕二人麻利地拖走了。小六子磕了頭,隨她們一道退了出去。
又有宮人端來水盆抹布。將三人跪過的地方飛快地擦洗了一遍。
僖嬪和穆皇后一個是喬月桐的婆婆,一個是喬月桐的親戚兼媒人,免不了要被樑太后訓斥幾句,說她們疏於管教。識人不清什麼的。話裡話外,將寧妃也捎帶上了。
僖嬪和穆皇后不論心裡想什麼,嘴上都恭敬地應着“是”。寧妃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因爲樑太后沒有指名道姓,便順杆爬地裝起糊塗。只管捧着茶盞往嘴裡灌水。
葉知秋懷疑樑太后敲打穆皇后幾個的真正目的,是爲了對她“恩威並施”,心裡只覺膩煩。盤算着要不要推說身體不適,走了乾脆。
好在樑太后並未絮叨多久,便打發了穆皇后、寧妃和僖嬪,只留下她和芸妃說話。
先問了她最近吃睡的情況,又叮囑些好好養胎的話,纔將話題轉到樑國舅身上去,“哀家聽說,今日早朝之上,皇上問起了私徵賦稅的案子。
說起來,哀家那不爭氣的胞弟被禁在府裡也有大半年了。別看哀家一直拿他當孩子來看,其實他也年紀一大把,重孫子都有好幾個了。
雖說被禁在府裡,只是行動受限,礙不着吃喝,可名聲總歸不好聽。
哀家也知道,審案那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兒,我們婦道人家不該摻和。可哀家的孃家那頭只剩下這麼一個親人了,不能不替他操心。
別的倒是不怕,就怕他年紀大了,受不住刑……”
說完神色黯然,連聲嘆氣。
葉知秋聽明白了,樑太后這是想讓她給鳳康吹吹枕邊風,好讓他在審案的時候關照關照樑國舅。明明有求於人,卻不坦誠直言,非要擺出一副願者上鉤的架勢,等那上趕子人情,心裡愈發膩煩。
她身子沉,連帶腦子也憊懶,實在不想玩這種彎彎繞繞的把戲,便開口道:“都說一孕傻三年,孫媳婦最近腦子不怎麼好使。太后娘娘,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樑太后被她這話噎了一下,腹內罵了句“沒規矩”。又因她把話挑明,釋然了幾分,猶自彆扭地道:“哀家沒什麼要說的,便是說了又有什麼用,不過沒事瞎唸叨幾句罷了。”
葉知秋感覺自己有了身孕之後,便不如以前有耐心了,最近脾氣尤其暴躁,動輒上火。端起茶盞喝了口水,壓下胸口涌動的火氣,也懶得搭話。
芸妃怕把氣氛弄僵,忙接起話茬,“太后娘娘也不要太憂心了,吉人自有天相,想來樑國舅是不會有事的。”
這種不痛不癢的寬心話根本無法讓樑太后寬心,她想要的是葉知秋的保證。
遲遲等不到,心裡便恨恨的。
那丫頭片子定是還在記恨她偏袒宣寶錦,給自己臉色看的事兒,明明知道她想聽什麼,偏要拿着架子,非等她這長輩開口相求不可,當真可惡。
她已經幫着處置柳氏,賣過好了,還想怎的?
心思轉了幾轉,終究害怕葉知秋真的撒手不管,便委婉地道歉,“哀家過去被人矇蔽,做了不少糊塗事兒。如今明白過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找補。
唉,人老了,這臉皮反倒越來越薄了。”
在芸妃看來,樑太后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忙朝葉知秋使眼色,示意她服個軟,免得彼此難堪。
芸妃的面子,葉知秋還是要給的,稍稍醞釀,便淡淡地道:“審案的事,孫媳婦也不好插手,不過跟王爺打聽幾句還是能夠的。”
這承諾雖沒落到實處,可總算是句話。樑太后悄悄鬆了口氣,順着她的話茬道:“你若打聽到了什麼,不妨來跟哀家說說,也讓哀家心裡有個數。”
葉知秋應了聲“是”,又陪着她和芸妃聊了一陣子,推說服藥的時辰快到了,起身告辭。
樑太后不好強留她,便拘了芸妃繼續說話。
出了慈安宮,葉知秋頓覺呼吸順暢了不少。
來到東宮門,下了軟轎,就見鳳康身形筆挺地立在寒風裡,鼻頭和臉頰紅紅的,看樣子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