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段數

各有段數

兩府宰執正在政事堂議着太上皇的廟號,聞說皇帝突然昏倒,都急急趕往福寧殿。

醫官院三名御醫正在會脈,皇帝仍然昏迷躺在御榻上,觀氣色似是不妙,丁起急怒道:“林莒呢?”他問的是醫官院院令。

爲首的一名御醫起身謙卑回道:“相公,林院丞奉陛下旨意帶職在家。”

丁起這纔想起,因太上皇薨逝,皇帝降罪醫官院醫治不力,將院令和三名主治主治御醫一併降了職,院令林莒降爲院丞,戴罪在家禁閉三月。

丁起識得回話的這名御醫叫王繼先,在醫官院衆御醫中醫術頗爲出色,臉色微緩,問道:“御醫診脈結果如何?”

王繼先微微躬身,掃了一眼面色都顯焦急的兩府宰執,稟說道:“陛下因鬱痛積心,且這段時日勞累交加,加上……”他頓了一下,道,“加上鬱火攻心,以致氣血迷了心竅,方一時暈厥,切脈疏通即可醒來,再按方服藥靜養七八日,聖體當可痊癒無礙了。”

衆宰執聞言都噓了口氣,心道太上皇剛薨,皇帝可不能有事。唯衛希顏心底暗笑,這廝八成是氣得吐血。

不一會趙構醒來,目光掃過衛希顏時胸口又是一促,揮手止住丁起幾人的關切問候,道了句“朕無礙”,便讓衆臣退下,獨留下範宗尹。

兩名宮人扶起皇帝半坐榻上,內侍殿長張見道端上常備的蔘湯,服侍皇帝喝下半碗。趙構半倚在金繡團龍的大迎枕上,閉目歇了半晌,感覺身子回覆了些力氣,揮退侍候的宮人,問恭立在御榻外的刑部參政範宗尹:“沈元到甚麼地界了?”

範宗尹算了算日子,沈元是三月初一從韶州啓程,隨行御醫季院丞說他身子未調理完全,路途不宜勞累,若是不能緊着趕路,這會應只走了一半路程,便回道:“這幾日應到閩江了。若路上順利,估計月底應可到京。”

趙構雙眼微微睜着,略顯病黃之色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低沉的聲音問:“韶州可有稟報?”

範宗尹垂了眼道:“按陛下的意思,那邊的人明面上查案做做樣子,暗裡嚴密監視作寨諸人——到目前爲止,尚未發現異動。”

趙構哼了聲,自是不信衛希顏就這麼放手火器作,攏了下眉頭,說道:“吩咐底下人小心看着!”

範宗尹躬身應諾,心頭卻浮動着幾分莫名的不安,彷彿是被甚麼束縛住了,無法放開手腳的憋悶,又或許是從一開始事態的發展就偏離了預想的方向——一種讓人無法掌控的不安。

趙構沉思了一會,問起道君廟號。

範宗尹遲疑了下,道:“目下擬了道宗、僖宗、熹宗三號……兩府還在議。”

趙構氣喘咳了兩聲,雖然早就清楚兩府宰臣絕不會給奢侈亂政的太上皇予高號,但擬出的這幾廟號着實聽了犯堵。

想起這段日子事事不順,他胸口又竄上一股躁氣,再無心思和範宗尹多說甚麼,叫退後,閉眼歇了會,張口習慣喚道:“康履。”

應聲進來的卻是福寧殿內侍殿長張見道,垂着眉眼回道:“官家,康副都知還在屋內養傷,可要傳喚?”

趙構恍然想起因爲那份奏章失竊,他一怒之下將福寧宮主管和御書房上下都責打了三五十大板,這會人還躺着呢。

“不必了。”趙構揉了揉額頭,又道:“回頭送盒玉創膏給康履捈着。”

“喏。”張見道應了一聲,眼睛裡閃過幾分嫉妒——玉創膏是醫官院進奉的專治外傷的聖藥,用藥稀貴,沒想官家竟捨得賞給康履敷傷。

便聽皇帝道:“你去軍器監,傳程瑀過來。”張見道應聲退出殿去。

不一會,宮人端進御藥房煎好的理氣湯,趙構服了一碗,感覺胸口舒暢了些。他閉目思忖着,御書房失蹤的那名內侍是被買通,還是根本就是衛軻的人?

聽孫紹全講,這吳九是新皇宮建成時入宮的那批,是杭城坊郭戶,父母雙亡,家中只有祖母和一個弟弟,因缺錢爲祖母醫病而自願入宮,是個有孝道的,忠厚老實的貌相,平素不愛多嘴多舌,做事勤勉未出過差錯,如此方被孫紹全看中,從灑掃院子提到御書房灑掃,沒成想卻是個包藏禍心的內賊!

衛軻竟如斯大膽,將手伸進了禁庭。

趙構一想到這就抑不住憤怒,想殺人的憤怒,以及尊嚴被辱的痛恨。

除了吳九,這宮中還有沒有其他安插.進來的眼目?

趙構悚然而驚,陡地直坐而起,命人傳喚皇城司勾當官馮益、禁庭慎刑司勾當官曾擇、御衛軍都統制張宗顏三人入見——吳九不能放過,內宮隱患也必須肅清。

他躺下閤眼一會,便聽張見道回來稟道:“官家,提舉軍器監程瑀召至。”

趙構精神一振,坐起道:“傳!”眼眸黑黝黝地閃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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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竹林內凝着一股肅殺之氣。

這殺氣卻彷彿被一重無形的結界籠罩住,沒有半分殺氣溢出林外。

無形劍氣在竹林狹小的空間內相交,聽不見呼嘯激盪之聲,卻比真刀實劍的拼鬥更考功力。

良久,林內一聲笑道:“敗了!”

隨着笑聲,雲青訣退身三尺,指間劍氣瞬間化爲虛無。

他笑聲暢快,毫無落敗的沮喪,揹着手往外走道:“希顏,陪三叔再喝幾盅。”

“好。”衛希顏揚眉笑道。

院子裡的餞行宴已經散去,獨留下這叔侄倆做臨行前的話別。

雲青訣提起酒罈嘩嘩衝滿酒碗,招呼衛希顏:“快,倒滿,倒滿。今晚月色甚好,正是大醉不愁眠的好光景,哈哈……”

衛希顏倒滿酒碗,黑釉深口的大碗,滿滿一碗,笑着端起和三叔一碰而盡。

雲青訣連喝三碗,大笑敲箸,高唱起歌,笑聲暢快舒懷。

兩名小廝遠遠立在屋廊下,聽着那邊發出的暢快笑聲,嘴角都不由微笑起來,連主人明日即將遠行的離愁都淡了幾分。

三叔心情很好。

衛希顏自然知道其中因由。

那一晚,夜雨淅瀝,趙佶被唐十七用藥暫時恢復神智,雲青訣冷笑站在榻前,一樁樁、一件件擺說當年之事,楊戩之死,樑師成之死,童貫之死,以及他這位道君太上皇的“病情”……

趙佶聽得驚懼痛恨交加,卻只能如木雕泥塑般癱着動不了,喉嚨也嘶叫不出半分聲音。

雲青訣冷厲的目光如刀子般割着他,“……想求長生之道?去黃泉底下求罷!”他低低笑着,“我二哥、二嫂定會好好招呼你。”

趙佶臉頰猛然抽搐了兩下。

唐十七指間小刀轉來轉去,陰冷的目光盯着趙佶,“這樣死了太便宜他了,不如放把火燒了這延禧宮,再把這廝拖到亂葬崗千刀萬剮,由得野狗搶食,嘿嘿,任你是九五至尊,亦要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趙佶臉頰抽搐得更厲害。

雲青訣眯着眼點頭,“七哥這法子好。”見榻上人已被嚇得出自身體本能地哆嗦,卻仍嫌不夠似的往傷口上再潑鹽,“放心,你們趙氏的江山希顏會好生代你‘看着’,嘿嘿!”笑聲裡帶着不言而喻的意味。

趙佶驚駭瞪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衛希顏。

衛希顏很好心地解釋道:“你家九哥身子骨不太好,大概生不出兒子。至於以後的皇帝嘛……誰知道呢。”很不負責任地撂了這麼半截子話。

趙佶駭怒張大着嘴無聲嘶叫,胸口急促地起伏,眼珠子幾乎瞪凸出去。

恰在這時一道電光劈在延禧宮主殿的殿頂上,這道懸於頭頂的霹靂之聲就如一記驚天之錘,將趙佶噎在喉頭的最後一口氣給震沒了。

“嚯,老天都要收你!”

三人掠出宮外,雲青訣仰聲長笑,笑聲裡盡是快意。

終於了卻元兇!

從此後,再無掛礙。

雲青訣喝着酒,唱着歌,半歪着身子倚在竹榻欄檻上,意興酣暢。衛希顏一口酒,一口煎魚,時而提醒雲青訣:“三叔,別盡喝酒。有菜有酒纔是人生吶。”她愜意地眯起眼。

雲青訣哈哈大笑,道:“還知道享樂就好。”

“三叔這話說的,我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雲青訣又是一陣大笑,只說“甚好,甚好”。

一罈酒很快喝乾,廝兒又抱上兩壇來。風吹過竹林簌簌作響,帶走一院的酒香。

雲青訣坐直了身,眼神依然清明,一邊倒酒一邊問:“事情可都了結了?”

衛希顏知道三叔問的是李彥和吳九的安置。

她舉碗笑道:“李彥狡兔三窟,早年還是趙佶身邊的紅人時就置了不少私產,高俅罷黜流放雷州後,他獻出不少私產給趙構作投名狀,但還是匿了南陽一處田產,如今藉着假死脫身,正好遁回鄉裡做土財主——戶貫名籍都安排妥了,只要他自個不露底,就不會有人知曉他的身份。”

“哦,他那邊還有個義子,叫王承恩,”她挾了粒香煮豆,嚼了兩嚼,“早年趙佶南逃時李彥就安排他這個義子脫身出宮,在南陽那邊安頓打理着,這會父子重逢,老來有靠,日子有得過。說起來,趙佶寵信的那些奸佞賊子,還唯獨李彥這傢伙落了個好結果。”

“嗯,這是託了你的福。”雲青訣喝了口酒,道:“不論他昔日如何作惡,既助我雲家一臂之力,妥當安置他便算還清了。”

衛希顏點頭,又說起吳九,“原是可秀安插在宮裡的一個耳目。我謀劃這事前,已派人將他的家人轉移到鄱陽湖,湖裡有個漁島是名花流的產業,盛產魚米,是個生產生活的好地方。吳九應該亦快到那邊了。”

“如此甚好。”雲青訣道,幾口喝下碗酒,又提醒她道:“經此事後,趙構必會整飭禁庭,內宮應有番人事迭蕩。”

“嗯,我知道。”

衛希顏喝下口酒,撇眉笑着,“三叔放心,禁庭內幾大中官——康履、馮益、曾擇、曾安石、藍珪等人各成派系,趙構想肅清內宮,很可能成爲這些宦官互相排擠的爭鬥,最後落馬的不知是誰的人哩。”

作者有話要說:1、廟號:始於西漢,是皇帝死後,在太廟立室奉祀時的名號。

一般開國的皇帝稱祖,後繼者稱宗,如宋朝趙匡胤稱太祖,其後的趙光義稱太宗。但是在隋以前,並不是每一個皇帝都有廟號,因爲按照典制,只有文治武功和德行卓著者方可入廟奉祀。

直到唐代以後,每個皇帝才都有廟號。

2、宋徽宗趙佶:

徽宗即趙佶的廟號,這不是一個美稱,這個廟號是金國立的,“徽”的本義是三糾繩,徽宗表示皇帝受過羈押,宋欽宗趙桓的廟號也是此義。

當然了,趙佶的廟號不會是徽宗了,嘿嘿,反正不會是美號~~~

嗯,要是看不見內容的話,多按幾次刷新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