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天怎麼想起問起這個話了?”月嬋更覺古怪,真心實意地回答道,“我們是奴婢,本就該對姑娘忠心誠意,姑娘對我們好是我們的造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們嘴上不說,心裡對姑娘卻是感激的。”
月嬋眼中透着笑意和鄭重,不像摻了半絲假意。
“月嬋姐姐向來是個明白人,我沒什麼可說的。我黃府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我不怕人背後告密。”金穗望着前方晃盪的馬車簾子,眼中閃爍着若有似無的冷意,“人有私心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二心。”
月嬋嚇了一跳,急聲道:“我對姑娘可從來沒有二心!”
“我說的不是月嬋姐姐你。”金穗抿抿脣,坐直身子,摺扇輕抵下巴,兀自沉思。
月嬋是姚長雍指定弄給她的丫鬟,應該沒有大問題,且月嬋處處爲她着想,她能感覺到。曉煙心無城府,處事雖不穩重,但心裡自有桿秤,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自有主意。八寶常常刺繡做衣裳,跟着她伺候的時候不多。木蘭管着黃家與別家的內院往來賬目,平常不愛說話,性子不是很活潑,嘴巴倒還討巧。
她平日懶散,與這四個丫鬟處的還不錯,加上不好拂楚王妃的臉面,向來倚重她們,何況,爲楚親王慶祝的那段日子,她們幫了大忙,她由此放下許多戒心。如今看來,她似乎做得還不夠好。沒能全部收服四個丫鬟的心,至少木蘭不像表面上那麼“忠心”。
她已經在信內和黃老爹交待,待後門重新上鎖,八寶和木蘭都會被看起來。其他人倒是不必懷疑。黃老爹身邊得用的人都是查過家底的,且黃老爹與姚長雍往來大多是在外面的鋪子裡,除非是黃老爹信任的,不然無法探知姚府。
只有她這邊有四個丫鬟是從楚王府來的,最重要的是,她常在姚府內宅走動,婦人愛八卦,內宅是打聽消息的最好地方。所以,她只讓黃老爹試探八寶和木蘭。
月嬋惴惴不安,她向來以金穗的教養嬤嬤自居。金穗幼時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但這一兩年裡金穗置下蜀味樓。在外磨練兩年,跟以前大有不同。她上半輩子幾乎全耗在內宅裡,對府外的事一概不懂。因此當年纔會放棄轉爲良民的機會,繼續留在黃府裡當差。
金穗拍拍月嬋的手,說道:“月嬋姐姐,這話確實不是針對你。只是這幾天發生太多事,我心情煩躁纔有此話。”
月嬋略微放心,問道:“姑娘這身裝扮,我們要去哪裡?”不是針對她,那針對的是,木蘭?八寶?亦或是曉煙?
“去蜀味樓。”金穗眉一蹙,看向月嬋手中的首飾匣子。
月嬋知道首飾匣子裡裝的是寒玉盒。並不知道寒玉盒中裝的是什麼,但看那盒子就不是普通物事,寒玉盒裡面的東西肯定更爲貴重,金穗又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她頓時覺得手中的匣子重逾千斤。
一路暢行無阻地到達蜀味樓,金穗讓月嬋去採買處找曉煙,她自己抱着匣子上樓,到了門前,一路護送的侍衛對巫秀道:“巫大人,一路上有人跟蹤黃姑娘,但不知是什麼人。對方沒有動手,我們就沒理會……”
金穗微側眸,沒聽後面的話,隨後推門而入。
林大夫奠定了雪蓮和雪靈芝,大喜道:“年份對,且是天山雪蓮和崑崙山的雪靈芝,是雪蓮和雪靈芝中的極品啊!”
金穗此時恍然明白林大夫說藥材只天上有的含義了,他原沒說錯,這種長在高海拔的雪山上,又是年份這麼久遠的,當真是長在天山,世所罕見。顧曦鈞爬那麼高那麼危險的雪山摘藥草,不想心甘情願地拱手送給別人,這種心情尚且能夠理解。
姚老太太狠狠一闔眼,眼淚順着眼角滑下,摟着金穗的肩膀笑道:“黃姑娘,這回多謝你了!”
“老太太客氣,是顧大夫留給姚公子的,我還愧疚之前沒拿出來呢,白讓姚公子遭好幾天的罪,老太太不怪罪我藏私便好。”金穗靦腆地笑了笑。
“不怪罪,不怪罪,顧曦鈞說是給你就是你的,這一聲謝你當得起!至於顧曦鈞那個臭小子,八成是故意留難長雍。當年長雍在兗州差點溺水,祝掌櫃強行擄了他來,導致他在兗州受困兩三年,後又來梁州三四年,前後有六七年不得自由,這才存了心讓他吃苦頭。”姚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說起兩人恩怨,摟着金穗肩膀的手卻在後怕地發抖,“如今的孩子們不知怎麼了,偏就天大的膽子,這等玩笑可是開得的?”
原本姚老太太還總爲顧曦鈞的張狂性子稱道,即便顧曦鈞對她有些無禮,她也不以爲意,哪成想,在性命攸關的大事上,他竟眼不眨地謊稱沒摘到雪蓮和雪靈芝。這一次,姚老太太說什麼都不會再原諒顧曦鈞。
倘若顧曦鈞知曉姚老太太心裡的想法,恐怕他只會說無所謂。真真是氣死人不償命,跟這種生氣是浪費情緒。
金穗抿脣而笑,顧曦鈞算是她的長輩和恩人,她不好置評。
賀世年到樓下掛了一張蜀味樓歇業一天的牌子,林大夫親自看火熬藥,每一樣藥材稱了又稱。
藥熬好端上來,錦屏和巫秀熟練地合作,將姚長雍的嘴巴掰開灌藥,姚長雍在昏迷中似乎有意識,條件反射地吞嚥。衆人舒口氣,這只是第一個療程裡面的第一副藥,大家期待着姚長雍甦醒,可是直到傍晚,姚長雍除了痙攣抽搐一回,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姚老太太第一回見姚長雍中毒後的痛苦模樣,心疼得差點哭死過去,眸子裡脆弱與兇狠交替,雙手握拳,深陷的指甲硬生生斷了一根。
金穗暗想,姚長雍說的果然是對的,看着他毒發死去是對親人理智和情感的毀滅性打擊。若是沒有雪蓮和雪靈芝,姚老太太見了這副模樣的姚長雍,說不得真會拿把菜刀砍刀伯京去。
林大夫眉目間藏着一絲憂慮,對姚老太太解釋道:“老太太,藥效發揮得沒那麼快。我們再等等。”
兩百年前的解藥方子,毒藥的配方略作了改動,解藥的配方是顧曦鈞推衍出來的,誰也不能預測會不會發生變故。顧曦鈞當初拍着胸脯說,一定可行,若是解不了毒,他自己吃了毒藥試出解藥來。這話,林大夫可不敢提。
姚老太太點了點頭,嗓音嘶啞說不出話來,一動不動緊緊地盯着孫子閉合的雙眼,姚長雍似在沉睡,呼吸綿長,忽略掉他的瘦削,他的表情稱得上是安詳。
金穗瞟了一眼,和錦屏、瑪瑙示意一下,無聲地退出房間,趁着夜色未晚回黃府。
馬車上,月嬋牢牢抓住金穗的手,緊張地打量她,見她安然無恙才得安心,皺眉道:“姑娘,今日賀掌櫃掛了歇業的牌子,我從窗口看見,蜀味樓下面圍了好多姚府的侍衛。”
“我知道。”金穗眸含憂色,神色十分疲憊,像是打了一場硬仗似的。
曉煙縮在馬車一角,她這幾日已經察覺到蜀味樓的氣氛不同尋常,金穗時常避開她,她怕惹禍上身,對金穗是言聽計從,同時也擔心金穗會不會陷入危險,一直忐忑難安。此時見多了一個月嬋摻和進來,她的心理負擔一下子減輕很多,彷彿找着了靠山。
月嬋看看金穗,看看曉煙,猜測必是出了大事,暗暗着急,卻不敢多嘴。
回到黃府後,金穗和黃老爹吃過晚飯,讓月嬋和曉煙守在外面,她和黃老爹邊下棋邊聊天,金穗略說了下姚長雍的情況。
黃老爹點頭道:“盡人事,聽天命。”
又低聲道:“你從後門出府後,我讓人看住了八寶和木蘭,木蘭和灑掃的一個小丫鬟叫做晴芫的說了些話,晴芫提着籃子說去農莊上採摘薰衣草,明早插花用的。她出去後沒即刻出城,拐了幾條巷子要去菜市場的方向,我派人把她關去農莊了。”
金穗深吸口氣。
“至於八寶,一直在做針線,沒什麼動作。”黃老爹補上一句,凝視金穗幾秒,見金穗臉色平靜,便把目光和心思放在棋盤上。
金穗尋思半晌,按下一顆棋子,道:“爺爺,八寶和木蘭,年紀比曉煙略大些,有合適的人把她們嫁出去好了。她們不過才十幾歲大,要說做臥底、間諜什麼的,我是不信的,只是一時受人蠱惑罷了。”
“我想着也是。你的丫鬟你拿主意,嫁了也好,省得你這邊遇着事兒便起疑心。我曾教過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疑了她們,便舍了罷。當舍時必得舍。”黃老爹落下棋子。
金穗展顏道:“是,爺爺,孫女受教了。”
低頭一瞧,頓時沮喪:“這盤棋我輸了。爺爺你學得可真快。”
黃老爹過着半上工半退休的日子,學下棋有一段日子了,但金穗卻是從在兗州入學堂時便開始學了。
“是你沒用心。”黃老爹呵呵一笑。
“那我們再殺一盤!”金穗拂了一把棋盤,殘局混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