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金枝倒也沒教唆姚真真做什麼事,不然,姚瑩瑩早暗中把她弄走了。就是這小丫鬟嘴巴太不饒人了些。
姚瑩瑩話說得重,金枝身子一震,俄而顫抖起來,要是姚瑩瑩把這事挑破到姚老太太那裡,她可真沒活路了,不由自責沒管好自己的嘴巴,心中忐忑難安。這位大姑娘可不像二姑娘安陽好糊弄。
姚真真其實並不知道金枝犯了什麼忌諱,但卻瞭解姚老太太對丫鬟們向來嚴厲,生怕姚瑩瑩去告狀,忙搖她胳膊求饒道:“好姐姐,我回去罰她把《丫鬟守則》抄十遍,這件事就算了,莫讓老太太曉得了,好不好?”
“罷了罷了,老太太成日忙得腳不沾地,晌午還親自過來陪黃姑娘和我們吃飯,我何苦拿這點子事再去給老太太添煩。”姚瑩瑩經不住她撒嬌,拍拍她的手安撫,以姚老太太所爲暗中警告金枝,見金枝真有了悔意,這才把事情揭過去了,又肅着一張臉對金枝道,“你也消停些吧,還嫌二姑娘屋裡不夠糟亂?”
金枝忙謝恩,金蘭瞅個空子把她支出去了。
夜裡,姚瑩瑩寫了兩篇大字,擱下筆問:“金蘭,今天黃姑娘如何得罪金枝了?”
“姑娘,婢子悄悄問了金枝,說是黃姑娘今天帶了個小丫鬟來,那小丫鬟的名字恰好撞了我們二姑娘的閨名,因此,金枝纔不高興了。”金蘭將字帖和毛筆收起。
“那小丫鬟叫什麼名字?”
“叫,珍眉。”
“倒是個好名字,”姚瑩瑩思及金穗日間進退,嘆道,“都是剛滿七週歲的孩子,你說,黃姑娘那麼懂事。我們家的二姑娘怎麼就長不大呢?”
金蘭笑道:“黃姑娘自小沒了爹孃,二姑娘父母齊全,有老太太和姑娘疼着,這怎麼能比?再說,老話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二姑娘是有福氣纔會多縱了些性子,別人求都不求不來呢。”
姚瑩瑩倒是笑了。
金枝回去後自責自己不謹慎。但日間確實是在一衆小丫鬟面前受了辱。幾天來,總覺得大家在看她笑話,漸漸地,竟把金穗給怨上了。過了兩三日。姚老太太發的一道口令,金穗間接招了金枝的恨。
原來是姚老太太在一日問連掌櫃黃家買宅子的事情時,知黃家定了城東的宅子,一時高興,要爲金穗安排女學堂,又念及金穗來的那日,姚瑩瑩姐妹倆活潑了不少,想着讓姚瑩瑩姐妹也去學堂,以免倆女孩子在家太過孤單。
姚長雍說道:“老太太。以後黃姑娘常來我們府裡走動。可黃姑娘名諱裡有個‘金’字,我們家的丫鬟們名字裡多帶‘金’,要避可避不過,別的人還可,單隻瑩瑩和真真的兩個貼身丫頭就離不了。是不是要把丫鬟們的名字改了?”
姚老太太愣了一瞬。繼而明白姚長雍的真正意思,心裡不由動氣,把大兒媳婦恨了又恨。這其中又有故事。
自從姚大老爺姚伯良、二老爺姚叔旭以及大爺姚長歡相繼去世之後,姚老太太把姚長雍看得比眼珠子還珍貴,生怕長房唯一的嫡子,也是唯一的繼承人,姚長雍有個閃失,便去廟裡算了一卦。
廟裡的空靈大師說,姚長雍生辰八字主木,五行中有“木旺得金,方成棟樑”之說。因此,姚老太太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認爲,姚長雍須得有個金命的人來平衡他的命格。姚老太太挑了兩個金命的家生子給他做丫鬟,加上姚商以金銀玉器爲重,府裡面更是有一大批丫鬟們起名帶了金字或金字旁。
連掌櫃坐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今天沒帶耳朵過來。
姚長雍觀姚老太太面色,知祖母想起了空靈大師的話,他皺了皺眉,聲音四平八穩的,拿出早就想好的說辭:“老太太,銀屏和錦屏是金命,名字也就罷了,但是金勝克木,府裡那麼多丫鬟名字都帶了‘金’字……”
因爲姚老太太是長輩,他後面的話猶豫間就沒出口。
姚老太太斜飛入鬢的眉梢輕動,想起了前兩年姚長雍落水之事,擔心丫鬟們的名字真克到姚長雍了,想了不過片刻,便斬釘截鐵地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有什麼要緊的?瑪瑙,你跟大太太說一聲,讓府裡面名字有‘金’的,都改了吧。”
“老太太,”瑪瑙喚了一聲,有些爲難,開口道,“既然都改了,改成什麼字,還請老太太賜個字。”
姚老太太顯然不想管這點子小事,她那大兒媳婦不知道有多得意呢,隨口道:“你們大太太讀的書多,全讓你們大太太拿主意就是了。”
瑪瑙心裡叫苦不跌,卻也應了下來。
姚老太太瞥向姚長雍,見他還是面色沉靜,不見一絲波瀾,既沒有得意,也沒有爲難,心裡就好受了點。轉而又想,誰把她孫子弄成了個面癱一樣的臉?雖說不是面無表情,看起來溫溫和和的,舉止儒雅,心事讓人捉摸不透,這是好事,但是姚長雍才十三歲啊。
姚老太太思及此,面露一絲愧疚和心疼,卻很快掩藏起來了,恢復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貴優雅,和藹可親。
瑪瑙請示姚大太太,姚大太太面露喜色,笑道:“女孩子家合該秀秀氣氣的,就改成‘秀’吧。”
所以,金枝便成了“秀枝”。
姚瑩瑩身邊的金蘭,突然被大太太的丫鬟通知改名爲“秀蘭”,她面上應着,心中驚奇,忽然記起了什麼,問秀蘭:“黃姑娘頭一回來我們府裡,和老太太提起她的閨名,我記得叫什麼來着?”
秀蘭想了想,面上驚詫一閃而過,口中答道:“黃姑娘的名諱是,上‘金’下‘穗’。”
姚瑩瑩若有所思地合了書本,半闔眼道:“有些累了,伺候我安寢吧。”
秀枝卻是在姚真真和姚瑩瑩談起金穗時,聽到了隻言片語,知曉了金穗的名字,一連串的聯想之後,對金穗便由怨生恨了。“金枝”這個名字取自“金枝玉葉”,秀枝十分喜歡,帶着一點少女的夢幻,突然間就變成了小家子氣的“秀枝”,加上本就對金穗有偏見,秀枝越發不喜金穗,只是才被姚瑩瑩敲打過,不敢真做什麼。
而金穗卻對姚府一個丫鬟的心思半點不知。這幾日,她正和黃老爹忙着搬家,跟宋牙子定的是城東的那座宅子,宅子的原主人也打聽到了,老夫妻倆姓胡,擅長釀酒。
胡老爺子去世之前,把釀酒的方子傳給了一對乞丐兄妹,那對兄妹在稻香裡街坊鄰居的幫助下開了個小酒肆,以釀酒方子做抵押給票號貸款。等店肆有了點起色之後,兄妹倆便僱傭原本一起討過飯的小乞兒們,小乞兒們每日挑擔子去碼頭上賣酒給搬運工人。
兄妹倆聽說恩公的舊屋子被官府放給牙行,可手中無錢買下宅子,只好幫着恩公把把關,打聽了又打聽,知曉是和大夏第一富商姚府有來往的,還是姚府的雍四爺親自從外地帶回來的人,當下便放心了。
當然,黃家確實是藉着姚府的面子和連年餘的人際網順利買下的宅子,不然,若是稻香裡的街坊鄰居要考察黃老爹和金穗兩位主人翁的人品,還得鬧一陣子。
畢竟,朝廷律令中有“連坐”一詞,要是倒黴碰上人/禍,可得被連累了。不說這些嚴重的,就算鄰居里有個地痞流氓二癩子,成日也不得安寧。
這會兒,兄妹倆來給搬了新家的黃家祖孫道喜。
周圍鄰居打聽黃老爹的時候,黃老爹也打聽過鄰居,簽字畫押那天就挨家挨戶送了只雞,卻沒從見過這對陌生的兄妹,當下留了個心眼,邊招呼賓客,邊給門口的山嵐使了個眼色。
山嵐會意,登記上兄妹倆送的兩隻雞,兩斤豬肉的禮,和氣地問道:“請恕小人剛來此地不熟,請問兩位少爺姑娘怎麼稱呼?是哪家的?”
那個兄長便說:“我姓胡,叫我胡二麻便得了。這位是我妹妹。”
胡小妹沒戴帷帽,收拾得乾淨利落,發間簡單的一支銀簪子,口齒清晰,言語比哥哥伶俐,說道:“我和哥哥是來給黃老太爺賀喬遷之喜的,還請這位小哥引見。”
山嵐見兩人雖目光不住打量屋子,但說話和氣,不像是來踢場子的,便引到黃老爹面前。
胡小妹跟黃老爹說了前事,眼中含淚道:“……我們還沒報答恩公,恩公就去了,可惜這宅子卻無力購買。黃老太爺放心,我和哥哥不是想爭這座宅子,恩公常說,知足常樂,爲人最忌貪心不足。我們只是想看看住宅子的人,還請黃老太爺往後定要愛惜宅子纔是。”
黃老爹也是一陣感慨,世人常說,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因此很多手藝只傳自家人,卻讓多少精粹流失了。這對老夫妻卻明智地在生前把手藝傳給了胡家兄妹,不僅保留了釀酒的手藝,更是保留了傳承,算是香火繼承的另外一種形式的傳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