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眉和金穗在楚王府住了一段日子,吃了多少好東西,雖然仍是嘴饞吃魚,多少忍住了,只緊緊跟着月嬋,月嬋做什麼,她做什麼,倒也沒出了大褶兒去。
金穗想要珍眉以後能獨擋一面,因此才帶她來姚府,此時見珍眉規規矩矩的,只小聲答瑪瑙幾句話,就舒了口氣。剛好姚老太太讓各人講個笑話,二姑娘姚真真拽着姚長雍的袖子,水靈靈的一雙大眼裡盡是濡慕之情,纏着姚長雍先講。
姚長雍是被姚老太太硬拖過來的,一桌子女眷,只他一個男性,心裡很不自在,略想了想,問道:“是講個長的,還是個短的?”
“長的!”姚真真立馬答道。
姚長雍就道:“從前有隻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姚真真一臉癡呆,隨即嘟着嘴道:“得,得,得,四叔,四叔,你欺負我,那講個短的吧?”
姚長雍一挑眉,講道:“從前有隻小蜜蜂,嗡嗡,啪!”他作勢輕拍上姚真真的額頭。
“這什麼笑話嘛!”姚真真捂住額頭,不滿地嘟囔道。
其他人卻都聽懂了姚長雍的冷笑話,笑倒了一片,看着懵懂四望的姚真真卻不點破,姚長雍抿嘴淺笑,眸中流露出一絲寵溺,拍拍姚真真的肩膀,將烤好的第一片魚放在姚老太太的盤子裡。
金穗還是頭一回看到姚長雍和家人相處的情景,有些意外這樣一個近乎面癱的人,在家人中卻是如此溫暖,對小輩照顧關愛,對長輩恭敬孝順。
等等,姚長雍這個表情和語氣有點熟悉。金穗細細一琢磨,陡然恍然大悟。姚長雍有時候和她說話也是這樣的表情,怪不得呢,她就說姚長雍看她怪怪的,原來是因爲家中有個年齡與他相仿的侄女,還有另一個年齡和她差不多大的侄女。難怪姚長雍在她面前以一副長輩的姿態和她相處,還毫無芥蒂的樣子。
原來是真把她當做小輩來看了。
金穗冷汗一個,在她眼裡,姚長雍才真正是個孩子。
正想些有的沒的,姚真真又把矛頭對向金穗,金穗本就不是個多有情趣的人。想了半晌,思及上午姚真真說的一句話,忽然就有了主意,笑道:“古時候有個遊手好閒、身無長物的紈絝子弟,他父親和兒子都做官。有一天。這人對他父親說,你兒子不如我兒子。見了兒子,又對兒子說,你爹不如我爹。”
她話音剛落,姚老太太等人笑得前仰後合,姚瑩瑩捂住帕子咳嗽,忙忙地端起壓手杯裝作喝茶,姚長雍嘴角勾起一抹笑,彷彿平靜的湖面泛起了一絲漣漪。姚真真樂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隔着姚老太太去抓金穗的袖子:“黃姑娘。你哪裡聽來的故事,好有趣!那人不是說自己比不上父親和兒子麼?”
金穗強繃的臉,聽姚真真一語挑破,不由地彎了彎眼角。
姚老太太拍拍金穗的手,笑道:“原來也是個促狹的!”
金穗臉頰略紅了紅,姚真真纏着金穗再講一個,奈何金穗肚子裡的存貨本就不多,這會兒一着急還真是想不起來了,便挑了一個在官報上見過的笑話講了,姚真真這才放過她。
金穗掃視幾人面色。心裡有了底,約摸是都聽過的,只是給面子一笑罷了。
講了兩個笑話,一桌人熱鬧起來,姚老太太道:“眼見天氣乾燥了,只吃魚要上火。”吩咐丫鬟們又弄了些鹿脯、狍子等野味過來。
吃過晌飯,姚老太太在西稍間的暖閣裡歇晌,姚長雍自去前院了。丫鬟們收拾了東西,金穗略飲了些黃酒,腦子有些暈,姚瑩瑩讓她在東面窗戶下的貴妃榻上小憩。
姚老太太起身後,幾人略說了幾句話,便要去前面處理雜務了,拍着金穗的手道:“自她們二姑姑去年出嫁了,瑩瑩和真真多久沒熱鬧過了,難得你和她們處得來,以後多過府走動走動。”
金穗忙答應了:“多謝老太太憐愛,兩位姑娘性子都是好的,讓人見之可愛,觀之可親。”姚真真純粹是對她一個鄉下女孩好奇,姚瑩瑩大概是看在姚老太太的面上纔會對她這麼客氣的。
下晌,金穗參觀了姚瑩瑩的書房,姚瑩瑩挑了兩本書給金穗:“給黃姑娘解悶子的。”
金穗一看,竟然是兩本笑話大全,都是些閨閣女孩能看的笑話,金穗不由心生感激。她看過不少官報,但相對姚瑩瑩這些擁有,甚至壟斷一部分時事消息的大家大戶出身的小姐們來說,見識其實還是很短淺的。
一念至此,當下誠摯地跟姚瑩瑩道謝,暗想今後要多多看書了。
姚瑩瑩是個喜靜的女孩子,除了上午的釣魚,下午,金穗和姚真真玩盪鞦韆,姚瑩瑩真當她們是不懂事的孩子,捧了一本書在旁邊看,時不時提醒兩人小心。
臨近傍晚,金穗因運動臉頰紅撲撲的,向姚瑩瑩兩姐妹告辭。姚瑩瑩吩咐自己身邊的丫鬟送她到二門,姚真真笑嘻嘻地撲在姚瑩瑩懷裡,道:“大姐姐,這位黃姑娘可真有趣。”
“黃姑娘怎麼有趣了?”姚瑩瑩邊問邊接過丫鬟金蘭遞上來的禮品單子,看完後,眉梢略動,眼中露出深思。
姚真真想了想,說不出來答案,窘迫地道:“我不曉得怎麼說,總之,我喜歡黃姑娘。黃姑娘不像那些沒見識的小女孩那般粗魯沒規矩,也不像官家裡養出來的小姐一般刁蠻。倒是溫溫柔柔的,說的話得我心,又有趣,而且,老太太也喜歡她呢。”
姚瑩瑩放下單子,道:“你哪裡曉得人心險惡……罷了,黃姑娘不過和你一般大,哪裡就有這些心思了。倒是你,有沒有看過黃姑娘送你的禮品單子?”姚瑩瑩覺得金穗今天講的笑話暗合了上午姚真真說的話,但金穗年紀小,幾番接觸下來,人老老實實的,不像是個有壞心、歪心的人。
“沒有耶,大姐姐,黃姑娘送了什麼?”姚真真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忙喚來自己的丫鬟,復問,“金枝姐姐,黃姑娘送了什麼來?”
金枝把禮品單子遞上來,笑道:“黃姑娘送了一方端硯,一方筆洗,另有一些襄陽特產。婢子方纔去看過,那筆洗是瓷的,卻是方的,怕是值不少銀子。”金枝看了一眼姚瑩瑩的眼色,讓兩個小丫鬟把禮物端上來。
姚真真從小長在富貴鄉、錦繡堆裡,年紀雖小,卻因家世緣故,在金銀玉器等物上多了不止一點半點的見識,金枝掀開紅綢,她驚呼道:“真是方的!我記得上回四叔得了一方方形筆洗,還提醒我不準給他碰壞了。”
姚瑩瑩道:“方形的瓷器比圓形的難燒製,價值更高,相對來說,那方端硯倒是小手筆了。”
姚真真震驚,急聲問道:“大姐姐,黃姑娘不是說她家是莊稼戶麼?”
“你倒是真信了,”姚瑩瑩敲她腦袋,笑道,“那不過是黃姑娘的謙辭罷了。黃家的老太爺和四叔有生意合作,原先是莊稼戶,今後可不是了。你呀,以後對黃姑娘客氣點,老太太都當黃姑娘做貴客呢。”
姚真真應了一聲,表情有些受傷,感覺被金穗欺騙了。
姚瑩瑩皺眉,有些地方想不通,黃家的事情她略知曉一點,知道有自家的幫持在內,但黃家老太爺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手筆?
金枝哄姚真真,笑道:“姑娘,黃姑娘家和咱們府上的雍四爺合夥做買賣,又對我們雍四爺有恩,別說是莊稼戶,便是路邊的乞兒有如此臉面,能出手這些東西都不奇怪。”
“金枝!你滿嘴胡沁什麼!誰告訴你這些話的?”姚瑩瑩微微提高聲音,柔軟的聲音裡便添了幾分威嚴,眼中露出一絲寒意。
金枝嚇了一跳,恍然意識到犯了姚府的忌諱,慌張跪下,求饒道:“大姑娘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姚真真心裡也不痛快金枝把乞丐與黃家相提並論,雖喜歡金穗,但到底不過與金穗才得見兩面罷了,相比較而言,金枝是自己的大丫鬟,有好幾年的情分在。見她眼中含淚,着實可憐,姚真真遂跟姚瑩瑩求情:“大姐姐,罷了,金枝一時口中不慎而已。回去我會好好讓媽媽們訓她的。”
“真真,你還小,有些事不曉得其中利害。方纔金枝口中的話,老太太嚴令府中上下不準提,金枝卻大張旗鼓地藉此諷刺黃姑娘。再不好好管教,怕是你我都護不住她的。”姚瑩瑩扶額說道,瞥向金枝的眼角猶帶厲色。
姚真真雖是二嬸孫氏(津二奶奶)的長女,但自從姚一凡出生後,津二奶奶不大管教她,姚老太太接了姚真真的教養之後,津二奶奶完全放任其自流了。可姚老太太日日忙碌,哪裡有時間真管她?
倒是她身邊的金枝性子潑辣,因着幾樁事沒讓下人怠慢欺負了姚真真,得了姚真真的真心喜歡。
也因着金枝的潑辣,漸漸的,竟對姚真真指手畫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