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靄靄,鳥聲啾啾,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窗棱上的時候,步驚豔還賴在牀上矇頭大睡。她總覺睡不醒,睡覺,對她來說,似乎是最快樂的事。
忽然有人一巴掌拍到她彎起的背脊上,“起來了,懶蟲!”
睡得迷糊的步驚豔一驚,條件反射的從牀上彈坐起來,愣愣地問道:“剛纔誰打我?”
“誰要打你?”沐長風笑着把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年糕放在她鼻端晃了一下,然後等步驚豔瞪圓眼睛瞧那碗金黃色的蒸年糕的時候,趕緊又轉身放到了桌上,“李嬸一大早做的年糕哦,美味得不得了,每年我若不過來,想都想得直流口水,看你有沒有口福嚐到。”
步驚豔咂了咂嘴,滿臉不屑道:“你別拿這東西來哄我,就算你不給我留,李嬸定然也幫我留了不少。”
沐長風嗤笑道:“李嬸早盤算好了,我們一共六人,一人五塊,多餘的沒有,如果你還賴在牀上不動,別怪我不客氣一起吞吃了,到時候哭鼻子我可不管。”
說完,果然拿起筷子,就去挑那塊色澤年糕,步驚豔急了,立馬從牀上衝刺下來,撲過去把碗護住,“你這人好沒臉,都說了是每人五塊,你怎麼可多吃我的?”年糕啊,是過年的象徵,若被他吃了,這年都過得好像少了樣什麼東西。
沐長風暢快大笑,又忍不住揉她像雞窩一樣的頭髮,“逗你玩呢,誰要吃你的。快去梳洗,等下我帶你去個地方。”
步驚豔不放心的看他一眼,還是把碗轉移了個地方,才走到牀邊去穿衣。
“這麼神秘,又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她不是傻子,昨天的那頓喜酒,那個繡球,肯定是他爲她安排的,他怕她一個人獨處會胡思亂想,總叫一些熱鬧的事環繞在她周圍,越是熱鬧,她越是容易忘記很多東西,是這樣嗎?
沐入風卻笑而不答,走到屋外,幫她帶上門,丟下一句話,“快洗快吃,遲了我可不等你。”
步驚豔笑了笑,整個人又沉靜下來。
慢慢梳頭,卻不敢對着鏡子,怕看到自己無精打采的臉。然後又用架子上臉盆裡的冷水洗了把臉,才把那張人皮面具戴上。
吃着年糕,軟綿綿的,滿口香氣,真的有過年的味道,很溫馨。
一出門,才知道是個很好的豔陽天,沐長風一身長袍儒公子打扮,俊秀的面目吸住了不少少女愛慕的目光。而步驚豔因爲新衣服沒做好,身上穿着的,依然是清輝媳婦的給她的那身舊布衣,由於她個頭要高一些,穿着還有些吊,顯然有些不倫不類。
兩人走在街上,自然就不搭調。但是他們毫不以爲然,沐長風帶着她東轉西轉,然後就到了一間裁縫鋪子前。昨天爲步驚豔量過尺寸的中年婦女正坐在裡面穿針引線縫衣服,見他們過來,立即咧開了嘴,笑呵呵地捧出兩套疊好的淡綠色裙襦遞過來,“長公子,我們昨晚這些人都趕了個夜工,才把黃姑娘的兩套衣裙趕了出來,應該很合身,現在就讓她試試?”
沐長風笑着點頭,“謝謝老闆用心,現在就讓她到裡間試試,看合不合身,若不行,就再改改。”
步驚豔也是歡喜,隨老闆走到裡間,不一會出來,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不起眼的小姑娘就個挺身玉立的少女,面具雖然黝黑,卻不能掩住她本就秀氣的五官輪廓,讓縫衣店裡的人大大讚美了一番。
沐長風說還有幾件衣裳未取,等一會有人會送到鋪子裡去,然後又帶着她穿街走巷,就在步驚豔有些不耐之際,他卻笑道:“到了。”
擡頭一看,眼前一堵低矮的紅牆,一肩破敗紅漆斑駁的木門勉強拴在一起,步驚豔哼道:“轉了半天,神神秘秘的,就是爲了來看這扇破門?”
沐長風笑而不語,過去拍了拍門,一個蒼老的聲音不耐煩地罵道:“混小子,不會自己開麼?老子現在忙得很,沒空理你”
沐長風不以爲意,暗一運動,木栓從裡斷裂,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推開門,裡面卻是另一番天地。一個很大的院子,用木架子搭開很大的木棚,木棚下面全堆滿大大小小的木頭,木頭後面,纔是幾間破瓦屋,一個額頭上盡是皺紋,面容並不出衆的矮小中年人正站在瓦屋前面一塊小空地上擺弄着幾個木雕物。
這幾樣木雕物甚爲形象,在她看來卻也稀奇。
第一樣是地上的兩匹一尺多高的木雕駿馬,本來駿馬就雕得很生動,在它們的腿部卻裝着活動關節,然後在掌底還置在輪子,肚腹裡扎扎作響,兩匹馬便如活馬一般繞着空出來的小場子慢悠悠的散着步。
第二樣便是兩個面目嬌豔俊美的年青男女的雕像,亦是四肢能活動,矮小中年人不知怎麼一擺弄,兩個木雕人騎在馬背上,扯着馬繮,居然似模似樣的策起馬來。
步驚豔大爲驚詫,木雕藝術到此,真的是神乎其技!
“四叔,你的雌雄雙會終於做成功了?”沐長風也大是驚訝,目光盯着場子中悠閒自在的雙人雙馬問道。
四叔終於小心翼翼把扶着美人手鬆開,依依不捨又頗爲驕傲的說道:“自然,不知廢了我多少木料,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的女兒終於是找到了一個如意郎君,這下可就放心了。”
說話時,他的目光依然不離他的傑作,就像看他的兒女那般,寵愛得不得了。
步驚豔奇怪他怎麼把一木雕稱爲女兒,難道他腦子有問題?
撇開這個問題,她倒是對這種活動的木雕甚感興趣,不由依着沐長風的叫法笑道:“四步,這四尊木雕的肚子裡可都是裝了一組齒輪來帶動它們的關節活動?”
四叔一怔,這纔回過頭來看步驚豔,眨着眼睛奇道:“咦?你這小姑娘倒有些見識,當初我想出這個辦法用了很長時間,你怎麼能一看就知道?”
“當然是豬的。”
四波從圍子裡跳出來的,拉着她的手目光古怪的上下打量,半晌後,才拍着腦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一猜就中,原來是個了不得的大貴人。長風,這丫頭將來甚爲了得,對你的益處大得很,可一定要把她娶回宮去當老婆。
還沒等人反應過來,他又道:”不過你也恁小氣,給她戴這麼個醜面具,怕她被人搶走麼?”
沐長風被他口沒遮攔的話鬧螩大紅臉,幸好有面具遮着看不到,卻也不好意思的連聲咳嗽。
四叔大笑,極爲親暱的拉着步驚豔往裡屋走去,卻對沐長風道:“你在這裡帶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擺弄一下,亂七八糟地,我帶小姑娘去喝茶。”
沐長風知道一來準沒好事,卻也沒辦法,只得苦笑着幫他收拾着烏七八糟的院子。
四叔的小瓦屋裡甚爲簡陋,單桌兩椅,唯一最華貴的擺設,就是堂屋正中一尊眉目秀美,身着粉裙衫的年青少女木雕。
坐下來,聽他要請她喝茶,以爲會有什麼東西,結果有茶壺裡倒出來的,卻是冰冷烏黑的茶水,也不知是多少天的。她出於禮貌淺嘗了一口,當即就皺緊了眉,恨不得立即吐出來纔好,又苦又酸,這是茶水麼?
四叔坐在她對面,卻翹着二郎腿喝得有滋有味,“我家長風對木雕甚爲天賦,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必定要比我強得多。”
“看得出來,我看過他的雕像,手法快,而且很神似。”步驚豔再也不敢碰那茶水,坐直了身子微笑着,“不過要超過四叔,今生都恐怕不可能了。”
“那是當然。”四叔點頭,把茶杯放下,“ 這孩子心腸很好,自小也不愛記人仇,卻也孤單得奶,他娘把他當個囚犯一樣辦在宮裡,整日不離她左右,還在學這學那,不准他和任何人玩,很可憐。”
步驚豔沒料到沐長風在宮裡的日子是這樣過的,因爲他在人前明明是個放浪形骸的人,被辦在深宮裡不接觸人的人,不是陰暗的嗎?
“你不知道,他的娘是個毒婦,我的麗兒見長風可憐,常常悄悄去找他玩幫他解悶,她卻派人把她污了,並誣陷我女兒故意淫亂後宮,要把她用剮刑,我極力阻攔,毒婦就把我家的房子都燒了,我的卓顏,還有我的潤兒,也被她剖了肚……”
剛纔本來說話都好女好的四叔忽然語無倫次起來,雙拳緊握,臉色煞白,目光如凶神般咬牙切齒的瞪着空氣處,目眥欲裂,恨不得擇人而噬的樣子。
步驚豔大吃一驚,這人真的腦子有問題。
四叔驀然推桌站起,指着步驚豔大叫道:“惡婦,快快還我潤兒的命來……”
“卓顏,我的妻,你等等我,等我把那惡婦的命拿到了,就來陪你……”
“腸子……哈哈……到處都腸子……”
沐長風聽到他的怪叫聲,立即奔進來,見他揮舞着手,直向步驚豔毫無章法地攻擊,立即指出如風,點了已經瀕臨瘋狂的四叔的昏睡穴,然後把他抱到牀上,叫步驚豔燒了熱水,不斷給他敖頭臉,好一會,見他臉色恢復些些紅潤,才罷手。
屋子裡,是一片可怕的靜。
良久,沐長風才轉過身,看着靜靜立於一帝默不出聲的女子輕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會突然發病,已經幾年沒有這樣了。”
步驚豔搖搖頭,輕聲問道:“他說的可都是真的?”
沐長風擡頭,“什麼?”
“你母親辦住你。”
沐長風血色迅速消退,整個人似乎都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別開頭,半晌後,才道:“是的。”
步驚豔追問:“還有你四波的女兒被人在宮裡污了,你母親還要將她剮刑,然後又把他的家人都殺了……”
沐長風像被打一拳般突然躬起身子捂緊胸口打斷她,“都是真的……我母后就是一個人,不許人靠近我,所有靠近我的人最後的下場都是死,而且還會死得很慘。所以你走吧,離我遠遠的,說不定她的眼線就在不遠處死死地盯住你,等你一鬆神,就會把你千刀萬剮……”
他喘着粗氣,整個人似乎都在顫抖。
步驚豔過去扶住他,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沐長風推開他,儘量挺直身子,好像有一股淡淡地嘲諷味,道:“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可是我有這個意思。不錯,是我用這塊美麗的地方爲旅館欺騙了你,是我怎麼,奢望和自己喜歡的人過一段生來死去都沒有遺憾的快活日子,卻沒有老虎到你的安危。如果不是四波發病前再次提醒我,我都差點忘了我還有一個無所不在心狠手辣的母親。趁時間還早,你還是走吧。”
這樣說的時候,他開始有些厭惡,厭惡內心裡充滿瘋狂陰鬱的自己。
他就是一隻關在黃金鑄造的籠子中的鳥,望着外面風光旖旎的世界,只能上躥下跳個不停,時間長了,卻也絕望了。他雖然活着,卻已經死了。可是那些美好的東西他依然嚮往着,他看不得別人擁有美好的東西,他會眼紅,想方設法也要把別人的東西誘哄過來,哪怕到手後,瞬間就被擊得粉碎,他也會感覺瞬間的快樂。
眼前的女子,他給她勾畫了一個美好的景緻,可是這一次他想她好好的,不要帶一點損傷,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趕忙希望在有限的時間內從她身上找到一個正帶人的生活感覺。他愛慕她,珍惜她,想爲她付出所有,就爲換來她溫柔一笑。
現實是殘酷的,他越是保留,卻越擔心傷害,他真的害怕下一瞬,她會變成破布娃娃,這一次,她再也睹不起。
人生的絢爛終究離他很遙遠,他的結局到底是怎樣註定的?只有老天知道,或許,他自己也隱隱知道,只是不願去想而已。
步驚豔沒有走,等安置好四叔後,他們又回到了溫暖的木雕鋪子裡。
天色已晚,李嬸正擺上香噴噴的飯菜準備開飯。
步驚豔幫忙擺好碗筷,六個人相繼就座,清輝首先爲他媳婦夾了一塊粉蒸從,笑呵呵道:“這是你最愛吃的,多吃點。”
“清輝大哥真疼女子,將來女子一定爲你生個大胖獅子。”步驚豔捧着碗打趣憨厚的清輝。
清輝不好意思的抓苗頭腦袋笑紅了臉,“那你也讓公子多疼疼你吧,將來也生個大胖獅子。”雖然長公子說黃姑娘是他認的妹妹,可是從他眼神中看得出來,長公子喜歡黃姑娘,這一說自然有道理。
李伯和李嬸附和着點頭,“是啊,是啊,長公子不如再對黃姑娘好點,也好讓我們早日吃到你們的喜糖。”
沐長風低垂着眼,慢慢地吃着飯。
步驚豔微微一笑,幫沐長風夾了一塊清蒸魚放到他碗裡,“大家都高興呢,不覺得板着張臉很掃興?”
沐長風盯着魚塊,半晌後也伸筷子幫步驚豔夾了她喜歡吃的素雞,輕道:“你也多吃點。”
兩人這一來一去,惹來桌上幾人愉悅地笑聲,飯桌頓時變得和樂融融。
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關了鋪子門,幾個男人在院子裡殺雞宰羊,幾個女人便在廚房裡忙着一桌豐盛的團圓飯,磨刀聲,雞叫聲,咋咋呼 ,都忙得熱火朝天。
到了申時,按着當地的風俗,用各種祭物祭了祖先各路神明後,幾人就熱熱鬧鬧地放了一堆鞭炮,便開始吃飯。
這樣一頓團圓飯步驚豔從來未享受過,想不到能與幾個不沾親帶故的人能吃得如此開心,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反正是撐不下了,才戀戀不捨的放了筷子。
這時只聽外面轟然炸得響,跑祟一看,原來是在放焰火。
她走出鋪子,四周都是歡樂人羣,彩燈高挑,衣衫鮮豔,小孩子們都提着花燈追逐嬉戲。喜慶的彩燈做得十分精巧,多爲各種動物形象,比如有龍形的,老虎形,小雞小狗小貓等等……
天上放着焰火,整條街上都飄着酒香,張燈結綵的,還有街邊趁着節日高聲叫賣的成排彩燈,遠遠的小湖面上,有年青男女在水面上放着花燈,郎情妾意,羨煞了有心人。
“如果阿步敢走出這個門,信不信我叫王府裡的人都跟着走?”
猶記得,曾經也有一個少年站在落英繽紛的桂花樹下,專注地看着她,對她說出傻氣又威脅的話,她當時滿心都是似水柔情,如春風化雨般笑他腦子笨,他反過來卻笑她是個笨腦子。
猶還記得,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少年烏玉般的眼眸晶瑩璀璨,靜靜地看着她。那流水的河水,湛藍的天空,繁華繚亂的紅塵,他都不看,只看着她一人,然後毫不掩飾的摩挲着她的眉眼,讓她第一次因爲一個人生出兩人爲家的感覺。
猶記得,有人給她戴上一條破鏈子,然後笑吟吟道:“脫不下來的,不過你最好記住,這條鏈子就好比我對阿步的心一般,不論我做什麼,一顆心永遠都在阿步身上。”
多麼好聽,似乎還在耳際迴旋,卻徹底是個謊言。
眼淚一行行涌出,模糊了雙眼,天地間彷彿都沒有了聲音,唯剩珍珠般的淚珠在輕輕滑落。滑過臉頰,滾過尖尖的下巴,冷風一吹,就變成了冰涼的刀子,很疼。
一隻溫暖的手滑過她的臉頰,帶走那些冰涼,指着天空說道:“你看,散開的焰花多美,雖然只是一瞬,卻讓人永遠都記得它的絢爛。”
她一擡頭,一束焰花已漸漸熄滅,那光亮的花形卻映在了腦海,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周圍又閃出無數朵更漂亮的焰花,先前的,已然被淹沒,生活也當如此,過去的,自會被時間漸漸淡忘,應該是這樣吧?
沐長風帶着她在人堆中慢慢逛着,斯文秀氣的面容,一身家常袍子,一把青絲披在胸前,隨意而妖嬈。他用低柔的聲音向她徐徐介紹道:“等下把煙火放完後,就會有很多人聚在那條河邊,河這邊和河那邊都有人吹嗩吶,哪邊吹得最好,就可以在今年都討得個好彩頭,全年吉兆。完了後,等鐘聲一響,人們就會慢慢散去,然後就會坐在自家火堆邊開始守歲。直到天亮,新的頭一個早晨就在與自己最親近的人相守中度過,這一年都會和和美美,不會分離……”
步驚豔擡頭看他,沐長風也停下步子,低下眼簾,雙眼貪婪地看着她,好像馬上整個世界都要死去。
步驚豔終於還是不敢看他的眼,把視線偏向河岸邊,指着河面上的船輕聲道:“走吧,我們先到那邊站個好位置,等下聽兩邊的人吹嗩吶。”
沐長風沒有生氣,只是笑了笑,忽然上前牽住她手,率先帶着她往那邊走去,“那種盛景我也不曾見識過,我們一同欣賞也是不錯的。”
在中州城過的這個年很熱鬧,隔壁鄰舍每天都會相繼帶請他們去竄門吃飯,大家都很熱情,每天都似乎不得空,所有的煩塵俗事都在歡笑中被遮蔽,時間也就在不知不沉中過去了。
正月十五後,木雕鋪子又開門了,沐長風每天都會爲人雕上一個木像,他強調,絕不會超過兩個,方圓幾裡的人都知道他手藝好,紛紛慕名而來,卻也只能失望而歸,畢竟一個名額,只能近者先得。
步驚豔對木雕完全沒有興趣,則閒散的圍着清輝媳婦打轉,常常會按她按到椅子上坐下,然後把頭湊過去,聽她的胎動,然後時不時還會被肚子裡的小傢伙踢上一腳,讓她大爲感嘆生命的奇妙。
她自認自己的手藝很稀鬆,卻仍是自告奮勇的爲肚子裡的小寶寶夾層羽絨衣褲。按着她自己的思路設計,樣式雖然好看,但她毛手毛腳做出來的東西,卻並不太如她的意,在重做了幾次後,天氣也漸漸變得暖和起來,她做的羽絨衣褲暫時看着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平靜而愜意的生活總是像長了翅膀的小鳥般過得飛快,時間,轉眼就到了草長鶯飛的季節。
沐長風依然絕不破例的在鋪子每天爲人雕一個木像,然後就頗有意境地畫一些山水畫,對於這些在過文雅的東西,步驚豔是能了九竅,只有一竅不通。
開始的時候還不懂裝懂唯唯諾諾地點頭胡亂評價一番,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個讚美詞,後來沐長風也察覺她在有形她,在她的腦袋瓜上狠狠地拍一下,笑罵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這個道理你不懂麼?裝成穩沉學究的樣子,騙得了明眼人麼?”
步驚豔蹙着眉頭摸着被他拍疼的地方,大呼冤枉,“我這是在應和你的愛好,一片好心來的,怎麼可以這樣冤枉我?如果讓你一個人在這裡搖頭晃腦的之乎者也,又有什麼意思?還真是不識好人心,你這些破東西,以後求我都不會看了。”
她把頭扭到一邊去,沐長風哈哈大笑,丟下手裡的筆,硬是又把她的頭扭過來,義正言辭道:“雖然你的不懂裝懂褻瀆了我的畫,但是我的畫裡卻又缺少你不得。記得你上次在我的畫上提的心若自由,身沐長風嗎?我是歡喜得不得了,已經很好的保存了起來,所以說如果你有興趣,這幅畫也歡迎提上你的墨寶。”
步驚豔這才轉怒爲喜,撿起笑,卻嘻嘻哈哈,故意在上面提了一首文不對題的《靜夜思》: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等沐長風湊過去一看,簡直是哭笑不得,思頭看罪魁禍首,早已跑遠了,只剩清輝媳婦和李嬸兩人站在那裡笑個不停。
沐長風也笑了。
她已經有了靈氣,頹廢和絕望或許還埋在她心底深處,相信只要日子一久,就會一一像破爛一樣被清理掉。她原本就是翩躚靈動美麗的,誰都不可以摧毀,在他的視線內,他會好好看護的,就這樣很好,他很幸福,那麼將來,他也會給她更多,叫她永遠記住他。
蒼和大陸2017年2月,雪城王向各國發出邀請,名目是希望各國君王就四圖合一的事,大家都能聚一聚,共同探討一下將來整個蒼和大陸要以何種趨勢共同在這片遼闊的大陸上發展。是戰?是和?是合?沒有人知道。
縱觀整個蒼和大陸,雪城目前是最能發號施令的一個,他的軍事力量強大,戰將頗多,他若真要針對哪一國發動一場戰爭,那一國絕無幸理。雖然上次對趙國無故撤退後,對他狠絕的聲譽影響頗大,但卻沒有人敢去鬥他的逆鱗,除非同時有幾國聰明起來,但以現在各國各自爲政的局勢,這個可能性非常小。
是以,當雪域王發出邀請函後,各國紛紛迴應,必會參加這個共謀發展的大會。當然,能讓他們迴應得如此爽快一個重要因素是,大會地點設在了大陸最爲放心的一個地方——中州城。素聞安平王以中立之姿態立信於各國,以他的誠信,沒有什麼地方比他那裡更安全。
春節過後中,萬象復甦,接到邀請函的各王紛紛對出席人員和國內事務進行周密佈置安排。據聞,大夏皇朝此次出席的不僅有夏皇鳳炫,他安排了晉王鳳遠兮一起同行,這一決定,讓不少人猜測,第一是晉王目前在京城勢力龐大,帶他出來,防止他在這個空檔搞政變,第二,雖然夏皇嘴上不說,可能他仍是懷疑皇宮失落的北圖仍在他手裡,爲了這張北圖,鳳炫此次可能會對晉王有的動作。自然,這都只是猜測而已,並不見得是事實。
而在離越,皇后苦心栽培出來的太子被殺,順理繼承太子之位的,自然就成了康樂皇子,但此一仇,她又如何會輕易甘休?但她也不是莽撞之人,據她暗查,當時追殺太子的,有多股勢力,如果完全歸究於夏皇身上,可能會中了真兇的圈套,於是一直都在暗中佈置,以待這次中州城之會與夏皇相協商後,再議後事。
而就在各國準備往中州城行進的領頭,卻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天臨國與雪域國交界處,突然出現了一夥打着籃巾軍旗號的匪兵四處流竄,燒殺劫掠,無惡不作,連去圍剿的城守都被他們殺了,兇悍之氣,無不令人震驚。而雪域王卻極力澄清說,這些人只是有人故意冒充,絕非他真正的籃巾軍。在他發表這個聲明的同時,卻張狂的對外說,此次中州城聚會,希望能與天臨國結上姻親把聖女嫁給他,並將南圖當嫁妝一起嫁到雪域國。
兩件事同時發生,分明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面以假冒之名對天臨國施壓,一面又宣佈結親,最終結果不就是在覷窺南圖?由此可見,雪域王的野心之大,非比一般,更讓與會的人無來由的提心吊膽起來。
儘管是住在這座和平的州城,一些消息仍是蜂涌而至,畢竟,這裡將是一個風雲集會的地方,如此盛大的盛會,更是讓安平王加強了城防,整個中州城上空都瀰漫着緊張肅穆之氣。
那都只是當官人的事,平頭老百姓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該幹嘛的繼續幹嘛,只是上街的時候,時不是會看見比往日多出數倍的外地人在城中緊張的奔走,那個時候,就都要小心些。從這些人的神色上看,他們都是惹不得的凶神,弄得不好,可能就會鬧出人命。
轉眼又至陽春三月,這是個桃花盛開的季節。
而每年三月初三,桃花庵都會向外開放,讓愛賞花之人能一睹成遍的桃花盛景。
這一天,街面上,人頭涌涌,幾乎是整個中州城的人都出動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愛趕上那花的盛會。
自然,年青男女,不僅趕的是花會,更是想在千萬人中,遇上那心目中的桃花郎或桃花女。
護城河畔楊柳依依,千萬縷綠色柔絲緩緩搖曳。一身薄軟春衫的步驚豔拉着已經八個月的清輝嫂子坐上轎子,也趕着熱鬧想看那桃花景。清輝滿頭大汗緊張的跟在轎子旁邊,不斷交待轎伕輕點輕點。
步驚豔在轎裡打趣他,“清輝大哥,嫂子說你從未帶她去看過桃花,如果她不趁現在有肚子可以母憑子貴去瞧瞧,估計這輩子你都不會帶她去吧。”
清輝嘿嘿傻笑道:“我們莊戶人家,能糊得口就不錯了,哪還有那些閒情逸致看花啊,朵啊。”
步驚豔附耳在清輝媳婦耳邊道:“你丈夫真是個死心眼。”
清輝媳婦卻羞澀的笑了。
沐長風跟在他們後面,忽然見到路邊有賣相思糕的,便走了過去,他是不太愛吃甜點,可是有一個女人喜歡就夠了,讓老闆包了一大包,付了銀子,正要轉身,手被人一撞,提在手裡的糕點差點兒滾落地上。
他擡頭看撞他的人,卻是一個身着月白長春衫的修長男子。男子身形很飄逸,頭上卻戴着一個帽檐全是青紗的青紗帽,遮住了他的容顏,那身裝扮既好看,卻又十分冷冽。
那人回過頭來,也看不到臉上的表情,淡淡道:“對不起。”
沐工風眼如利劍,轉瞬又消散,回道:“沒事,下次注意點。”
兩人擦肩而過,像再也不會有交集的人。
沐長風緊走幾步,待要追上前面的大轎,不料忽然有人高聲呼道:“不好啦,殺人啦,這裡死人啦。”
一聲高呼驚動所有人,人羣頓時慌亂起來,待沐長風推開四處亂竄的人,卻聽到清輝的聲音慘呼着傳來,“秀兒……秀兒……你在哪裡?”
沐長風心頭連震着,等他找到清輝,卻見那擡轎子早已側翻,轎伕一個都不見了,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杆子上還有幾點剛剛凝固的血,簡直是觸目驚心。
他鐵青着臉,一把抓起捶胸痛哭的青輝,厲聲道:“轎子裡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