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的聲音已經很小,但是不得不感謝僞君子是習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好,所以正“霸佔”着他身體的想容還是將那人所說的話一一收入耳中。
“你膽子不小啊!這要是被抓——”
中年男子聽後反應極大,卻被對方阻止:“噓——小聲點!看來我們兩家的關係上,我們又這麼熟,所以我才說的。這事我可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別給我捅婁子!雖然有不少人都這麼幹,估計是沒事,但真被抓住可是得不償失!”
“知道……知道了……”
後面的對話想容沒有心情聽下去了,重新回到座位後,她對上僞君子疑惑的眼神,對他搖搖頭,然後指了指牆壁,示意等對方走了,她再說。僞君子會意地點點頭,很自然給她夾了口菜:“快吃吧。要涼了。”
正處在鬱悶中的想容也沒有感到他的舉動有什麼不妥,只又埋頭吃了幾口菜,一面繼續聽着隔壁的動靜。
“客官慢走!”是小二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走了。”這次是連僞君子都能聽見的動靜,隔壁的客人明顯已經走了。
其實趁着方纔的時間,想容也在腹中消化了一下自己聽到的話,情緒也得到了緩衝,於是放下碗筷,說道:“這個書生其實根本沒什麼本事,他想方設法籌到了一筆比較可觀的錢用來賄賂考官,在批卷的時候給他照顧。”
“花錢辦事這不消說,只是總得有個方法來辨認哪份是他的卷子?”僞君子有些不解。
“這個方法……雖然無賴,卻也極其奏效。”想容嘆了一口氣。這次他們爲了杜絕舞弊,想到了往年很多人會在卷子中做各種各樣的記號,或者以筆跡爲辨識的方法來作弊,所以不但封卷子,還專門讓人再將原卷謄抄一遍,纔拿去批閱。這樣無論是記號還是筆跡的做法,就都失效了。然而這個書生所說的辦法卻很簡單,不管旁人再怎麼謄抄,可以過濾掉記號和筆跡,但內容卻還是不會變的。他只要以特殊的
方法在文章中藏入自己的名字,被賄賂方一看便知。哪怕因此而文理不通,也不怕。
所以說這個方法不復雜,甚至有些無賴,但是卻有極強的隱蔽性。一來藏字的方法只有賄賂方和被賄賂方知道,二來賄賂方的名字也只有彼此知道,旁人就算再精於藏字之法,再敏銳,也很難看出端倪。按照方纔那男子所說,由於這種做法今年第一次用,所以受賄的官員有所“讓步”,允許他們考前先交一部分錢,待結果出來再交剩下的。
“呵——”僞君子聽後冷笑一聲,面色陰沉,“果然有的是方法,還真周全啊……”
“是啊,真是防不勝防。”想容感嘆說。防舞弊的方法在翻新,作弊的方法也在翻新,彷彿永無止境的貓捉耗子的遊戲一般。
僞君子很快調整了狀態,肅色道:“看來這趟來是來對了。既然此處會有這種現象,別處恐怕也是,不能不查,否則怎麼對得起真正寒窗苦讀十年,然後堂堂正正參加科舉的考生?”
“我幫你。”想容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些小人之法總是防不勝防的,你不要太在意。”
僞君子欣慰一笑,接着搖搖頭:“我沒有失落,只是突然想到簡先生那日對我所說的話。”
“他說了什麼?”她有些好奇。
“他說,世人大多認爲凡事只要能找到源頭,從源頭下手,終會有解決之法。但若源頭是人心與慾望,那便無可奈何了。因爲人心和慾望,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最多變、也最難以控制的事。”僞君子的目光有些飄忽,“我總是相信事在人爲,但卻忘了有些事本就是人爲,就如皇室內部權力傾軋,歷來如此,縱使知道源頭來自慾望,也無法可以改變。”
金榜題名的背後就是權力,慾望能讓人奮進,故而寒窗苦讀,也能讓人不擇手段,故而賄賂作假。
想容感到一絲沉重:“是啊,科舉之事也是如此……簡先生會那麼說,
大致已經料到了這些,讓你此時想來,不至於太過迷茫不甘。”
“……簡盛這個人,實在可怕。”僞君子突然一笑。簡盛口口聲聲說人心難測,卻時時刻刻將人心把握得如此恰到好處,這樣的人,究竟爲何要爲自己效力?自己當日是將他的底細查了個清楚,卻唯獨沒有查出,簡盛選擇自己的動機……
當然,這些複雜的彎彎繞繞,僞君子並沒有對想容多提,這些事情他一人煩惱就夠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查清這次的舞弊究竟要多少官員涉及其中,又有多少貢院都用了此種做法。
僞君子回到客棧的房間,先是修書一封給簡盛,讓遠在京城坐鎮的這位主考官着手排查各處貢院的情況。而他自己則要留在江南貢院,重點調查。只要牽出這個頭來,後面的就好抓了。
“你準備怎麼查?”想容問他。
“就從酒樓裡那個人下手。”僞君子放下手中的筆,吹了吹墨跡後回答道。
想容這才猛地一拍腦門:“對啊!我當時也是奇糊塗了!光想着不能讓他發現自己說的話被偷聽去了,沒想到還反過來跟蹤他,順藤摸瓜。這可怎麼辦?人都不知道去哪裡了!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稍安勿躁。”僞君子的脣邊勾起一個優雅的弧度,“這點本事,我倒還是有的。靜候便是。”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總不至於太子不急,急死太子妃,想容也只能靜下心來等了。
一個時辰後,正當想容準備再度開口詢問時,一隻信鴿停在窗臺上。只見僞君子擡起手,那信鴿就又一飛,乖巧地立在了他的手腕上。信鴿的腿上綁着紙條,僞君子取下後稍微看了看,就放飛了它。
“已經到手了。”僞君子很大方地將紙條拿給想容看。那上面寫着一個男子的詳細資料,從姓名、住宅到家庭背景、交友圈都有,甚至還附了一小張人像。
很明顯,僞君子會這麼詳細調查的人,肯定是今天那個書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