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曛頂着兩隻又大又黑的眼圈出現在學堂的時候,班裡的其他女學生都已經到齊了,整整齊齊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阿曛進入課堂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只有自己的那個位子是空的。
第一節是經義課,教習經義的夫子正在抓一個女學生背書,沒有注意到阿曛偷偷溜進了課堂。
“你怎麼纔來?”坐在阿曛鄰桌的胡月如湊過來悄聲問。
“昨夜睡得太晚了。”阿曛苦苦一笑,從書包中拿出經義課本,翻到夫子昨日講授的那一頁。
“昨夜你做什麼了?我看你一雙黑眼圈太嚇人了,要不要弄點珍珠粉敷一敷?”胡月如早就看到阿曛雪白的臉上那尤爲突出的黑眼圈。
“不用了,被夫子發現臉上塗了粉又得罰抄書。”這輩子阿曛刻意在學業上表現得水平一般,實在是因爲不想太過突出的緣故。
“不許交頭接耳的,認真溫習,一刻鐘後經義考試,你們各寫一篇策論。”夫子大聲喊道。
“趕緊溫習吧。”阿曛和胡月如聽了夫子這番話,方知這京都來的督學可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策論考完之後,考“樂”。
阿曛學的樂是琴,胡月如學的是箜篌,兩人不在一個課堂。
阿曛脫了木屐,走進課堂時,女學子們都來得差不多了,五十來人坐在一間大課堂裡,一人面前一架古琴,阿曛找到自己的位子做好,此時,教琴的夫子文淵先生陪着兩人進來。
因爲學院的琴課並未按年齡分等級,所以五十來位女學生中有已經十四歲的快要畢業考的,也有比阿曛還小好幾歲的剛剛入學院的,阿曛在這五十人裡個子算不高不矮,座位便也安排在了中間的幾排。
阿曛透過前幾排的學妹的背影,望見剛剛跟夫子一道進門的兩個人時,頓時腦袋就暈了,差點沒直接倒在地上。
走在旁邊那個一襲白衫的鳳漓還好,昨日見過,她有心裡準備,估計着鳳漓今日裡是要來考一考她的琴的,不然她也不會昨夜裡來個考前突擊,練了整整一晚,生生熬出了一對黑眼圈。
但走在中間那個,打死阿曛也沒想到,竟然是她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四皇子鳳泫。
此時的鳳泫,也不過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個子稍稍比鳳漓高一些。兩人一道走來,將平日裡仙風道骨一般的文淵先生,反襯得就如同那木頭樁子一般的沒看頭了。
鳳泫身上有一種天生的風流俊逸,舉手投足間盡是風華,很是容易讓女人一見傾心,尤其那一雙桃花眼,甚是勾人魂。阿曛前世的前世就栽在他那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上,今生今世可是再也不敢瞅一眼了。
兩人剛一入門,課堂裡五十來個女學生都是發出一聲驚訝的輕嘆,原來皇子竟長得如此俊俏。
鳳泫走在中間,顯然這次的督學正主兒應該是鳳泫,鳳漓怕是輔助他來辦這趟差的。
文淵領了鳳泫和鳳漓在講臺旁坐下,文淵這才向衆學生介紹:“二位殿下奉聖上旨意前來潞州督學,百香學院所開設的每一門課程,二位殿下都要考校一輪,樂理這一課程,二位殿下定下來考校琴藝,今日你等且彈一首曲子,能得二位殿下親自教導一二,便是你們的造化了。”
文淵說完,便見鳳泫拿眼掃向學堂中的每一位,眼神沖和卻暗藏犀利,讓課堂上五十來人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此時頓時噤聲不語。阿曛暗歎,鳳泫倒是天生的帝王相,此時不過十六歲,就隱隱透出了他將來登臨寶鼎的氣勢來。
正思量着,鳳泫的目光正掃向阿曛這邊,阿曛來不及掉頭,兩人目光有一瞬間相觸,阿曛有些驚慌失措,又怕露出馬腳,只得暗暗穩住了自己的情緒,悄悄低下了頭。
這短短的一瞬對視,沒有逃過坐在鳳泫旁邊的鳳漓的眼睛,他臉色冷了一些,靜靜望着課堂中的學子。
鳳泫見課堂中再也沒人出聲,掉頭望向鳳漓,“爲兄於琴藝一事上知之不多,不若五弟你來出題。”
“且彈一首鳳求凰來聽聽罷。”鳳漓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望向阿曛。卻見阿曛一直埋着頭,他只望得見阿曛的一頭烏黑的長髮編成了麻花辮用藏藍色的布帶子纏着。真醜!
夫子文淵聽得鳳漓這般說,忙給了衆人一個指令,頓時五十幾名學子,一人一架琴,彈起了鳳求凰。
阿曛心想這五十幾架琴,五十幾個人彈,就不信你鳳漓能夠從這麼多聲音中聽出她彈得好不好。不過,阿曛昨夜苦練了一夜,就爲了今日這一場考試能應付過去,自然是很用心的,況且阿曛前世實際上在琴藝一事上,已經很有成就了,今生是爲了藏拙纔沒有露出來,今日爲了過鳳漓這一關,她覺得自己算是連前世的本事也使出來了。
一曲終了,鳳漓眉頭微微皺起,“你們幾十人裡,唯第五排第三位的學生琴音轉換最順暢。”
課堂裡所有人齊刷刷看向了那人。
“你叫什麼名字?”鳳泫問道。
“學生賀蘭雪。”賀蘭雪雙手疊在眉心行禮。
所有人向賀蘭雪投去的目光裡充滿了羨慕。能得二位皇子的欽點,賀蘭雪將來進京都考女學,那便是最好的資歷,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來鳳漓挑了幾個彈得好一些的一一點評,聽得阿曛一愣一愣的,沒想到鳳漓竟有這等本事,更沒想到鳳漓耳朵這般靈敏。
卻聽鳳漓道:“第三排第五位的學生,不要再碰琴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齊刷刷向阿曛看來。
阿曛傻了眼。全身上下的血一下子全衝到了臉上,險些沒暈了過去。
她就是再不濟,於琴藝一事上也算是兩世修爲,就算她有意混日子,也沒有這般的被羞辱的時候,何況她自知這整個課堂裡五十來號人,她的琴藝早已是最好的了,卻沒想到鳳漓此時會這般說。
阿曛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沒有將手中的琴砸向端坐在上位的鳳漓。
阿曛忍了又忍,雙手置於眉心行禮,向鳳漓道:“殿下讓學生不再碰琴,學生不明原因,還請殿下指點一二。”
鳳漓道:“樂是明心清神之器,聽之能有所裨益,但你卻只求技巧,就算是技巧上彈得天花亂墜又如何,不僅污了一首好曲子,也污了操琴者的心性。你不再碰琴也罷。”
這一番話出來,鳳泫不由得側目望向自己的五弟,這位性子雖冷,但卻顯少在言語上打壓人的五弟,今日裡竟是這般的嚴厲,說出來的話,竟是連一個成人也不一定受得住,何況被訓的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鳳泫再去看那雙手疊在額頭上跪在地上的姑娘,只覺得這姑娘身子雖然單薄柔弱,卻隱隱透出一股子韌性和倔強,有些與衆不同,但因爲此時這姑娘趴着,雙手擋住了臉,他看不見她的容貌,但從舉手投足間,感覺氣質很是清雅,竟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有些熟悉。不由得出於好奇多看了幾眼。
阿曛這次是徹底的被鳳漓氣昏了,連怎麼走出課堂的都不知了。
就在她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接下來要走向哪裡時,卻見胡月如小跑了過來,見到她一臉的擔憂,拉着她的安慰道:“琴藝課上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也不要太難受了,五殿下那樣當衆講你確實不應該,你的琴我又不是沒有聽過,比你們課堂有些人不知道要好了多少,他這怕是故意刁難也未可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故意刁難?此時此刻,阿曛覺得鳳漓怕就是故意刁難她罷!故意讓她丟人讓她出醜的,至於鳳漓爲什麼這麼對她,她想不通。昨日裡還衝她笑,今日裡就讓她生不如死。是在報復兩年前她爽了四月上釋山的約?鳳漓是這般記仇的人麼?
“我想回去了。”要阿曛這種死要面子的人想通鳳漓爲什麼當衆罵她這件事,阿曛一時半會還做不到的,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回去睡一覺,練了一夜,原本以爲可以過得了這一關,沒成想最終得了這麼一個局面。
“不行啊,還有一門課要考校完了才能走啊,不然影響到學院的總評,說不定就會影響到學院能不能繼續開辦下去呢。要真是這樣,估計你這學年的學分就要完不成了。”胡月如拉住了阿曛。
她說的是實話,今日裡兩位皇子殿下過來,不就是來考校百香學院的辦學情況的麼。他們兩個考校得出的結論,肯定直接影響着學院的將來。
“還要考什麼?”
“騎射。”胡月如看了看阿曛,“你這狀態能騎馬嗎?”
“能。”
阿曛咬了咬牙,可不能再讓鳳漓看了笑話去。
轉身拉着胡月如往校場走去。
前兩世她輸就輸在太過於嬌氣,只顧着念那些經義道德詩詞歌賦,練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這輩子她卻覺得身體健康比什麼都強,是以在騎射這兩門課程上,還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到了校場,學生們的馬都已經被牽出來了。
阿曛和胡月如找到自己的馬,牽着馬在場外遛躂了一陣,鳳泫和鳳漓這纔出現在校場中,頓時引起一陣譁然,與之前琴藝課上大家緘默不同的是,此時衆人齊聲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