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忘憂源(十八)

鍋子冒出騰騰蒸汽,滾燙的白粥溢了出來,正恍惚出神的郎瓔珞一驚,連忙將鍋子移開,卻忘了此時鍋子必然極燙,猛地將她的雙手一烙,她頓時痛呼出聲,猝然鬆手,那一鍋熬了許久的粥便摔落在地,白花花的米粥全撒在了地上。

姚大夫說,蕭晸已挺過了最險峻的時期,約摸這個時辰便能醒來。她想,他睡了三天,醒來後喝一點熱粥暖暖胃也是好的,所以早早便去請蘇月娘教她熬粥。

她雖然丟了記憶,卻也知道自己從前一定是嬌養慣了,不過熬個粥,竟也手忙腳亂,不是燙着了自己,便是燒壞了粥。好不容易熬好了這一鍋,沒焦沒糊,她趁着姚青端藥過來,便請姚青暫時替她看着蕭晸,她則到廚房來,將那鍋粥放到火上煨着,想着,等蕭晸醒來立即便能趁熱吃。

但是現在,粥卻被她給打翻了……

她嘆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鍋子,忽然,有人踏着輕快的腳步走進了廚房,姚青清脆的嗓音旋即在她耳邊響起,“呀,姐姐,這是怎麼了?”

郎瓔珞擡起頭,眼前竟猛地一陣發黑,她連忙扶住一旁的大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我不小心打翻了鍋子。”

姚青皺了皺眉,道:“姐姐養尊處優慣了,做不來這些家務活那是自然的,還是讓阿青來吧,要不,待得蕭公子醒來,就沒東西可吃了。”

郎瓔珞輕輕苦笑,“對不住。”

姚青抿了抿嘴,嘆道:“姐姐,你都三日沒有閤眼了,再這樣下去蕭公子還沒醒你便先病倒了,阿青扶你到阿青家裡歇會兒吧。”

“但是蕭晸……”

“阿青會替姐姐照看蕭公子的,姐姐你就別擔心了,好生歇息吧。”姚青攙上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出了廚房,從後門出去,繞了一個大圈子,往姚大夫家走去。

“有勞阿青姑娘了……”郎瓔珞一陣暈眩,胸口和背脊隱隱作痛——蕭晸昏迷的那三天,她徹夜不眠地爲他拭汗、擦身,累得精疲力盡之時,胸背有隱痛傳來,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也負了傷,似乎不必蕭晸的傷輕多少,奇怪的是先前一直毫無痛感,她竟絲毫不察。這時她低低發着熱,又被姚青用力拖着,腳底下踉蹌,越發覺得難受。

姚青將她安置在自己房裡之後便急着離去。郎瓔珞低低叫住了她,“阿青姑娘,我有點不適,能不能勞煩姚大夫……過來幫我看看?”

姚青一怔,見她臉色青白,倒也於心不忍,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和爺爺說的。”

郎瓔珞感激道:“多謝阿青姑娘。”

姚青心中微微一緊,不敢再看郎瓔珞一眼,匆匆關上了房門便跑了出去。

折回蕭晸的屋子,姚青將郎瓔珞熱好的菜端進房裡,卻見蕭晸靠坐在牀頭,怔怔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心突地一跳,想,她適才分明已經繞了路,難道還是被蕭晸看見她帶郎瓔珞走了?

她不安地走上前去,暗自咬了咬牙,柔聲道:“蕭……大哥,吃飯了。”

蕭晸回過神來,卻什麼也沒問沒說,道了謝便慢慢地吃了起來。姚青低聲道:“真是不好意思,適才失手摔了熬粥的鍋子,害得蕭大哥這會兒只能配着這些白麪饅頭吃菜。”

她擅自改了稱呼,蕭晸似乎也察覺到了,擡眼看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反對,只是道:“沒關係,姑娘沒燙着就好。”

他眉眼溫和,語露關懷,彷彿是暗許了“大哥”的親暱稱呼,姚青心下輕顫,兩頰發燒,既覺喜不自勝,又忍不住羞赧。忽聽得蕭晸道:“姚姑娘,方纔……廚房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我似乎聽見有人說話?”

姚青頓時一慌,連忙搖頭道:“沒有啊,廚房就我一個人……蕭大哥想來是……聽錯了吧……”

蕭晸的神色似乎微微閃過一抹失望,旋即淡淡地自嘲一笑,“嗯。是我聽錯了。”

是呀,怎麼可能還會有別人呢?他剛纔還以爲自己聽見了郎瓔珞的聲音……但這怎麼可能?想到自己竟癡狂到用這樣的法子去自欺欺人,便覺得真是荒唐可笑至極!

他心神激動,牽動了傷口,登時疼得滿頭大汗。姚青見狀大急,“蕭大哥,你怎麼了?我去喊爺爺過來……”

“不必了……我沒事……”蕭晸按着心口搖了搖頭,閉上眼,道:“我歇一會兒便好。”

“那你趕緊躺着。”姚青稍一遲疑,卻還微微顫抖着是碰上了蕭晸寬厚的肩膀,扶着他躺下。

蕭晸微微皺着眉,卻很快又睡了過去。姚青不敢走開,坐在牀邊寸步不離地守着他。這一番折騰下來,外頭的天色已漸漸黑了。姚青見屋子昏暗,便想起身點一盞小燈,豈知,她一動,衣角輕輕拂過蕭晸的手,睡得甚不踏實的蕭晸恍惚驚醒,朦朧間竟緊緊地拉住了她,勁力大得不容她動彈,口中反覆喃喃囈語着同樣一句:“不要走……”

姚青的心怦然一跳,雖是羞得臉紅耳熱,卻終究捨不得掙脫,微微輕顫着,又坐了下來,任由蕭晸握着她的手,嬌媚而溫柔地道:“我不走。”

當郎瓔珞迷迷糊糊被疼醒,撐着從姚大夫的屋子摸黑走回到蕭晸的房門外之時,看到的,便是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櫺,灑在蕭晸和姚青互握着的手上,兩人相攜入睡的情景。

胸口和背脊炎着的傷早已疼得麻木,她以爲,她的心也會像傷口一樣麻木的,但是,並沒有。那一瞬,心中竟似被什麼狠狠掏空,變得空蕩蕩的,茫然而無所依恃,卻又有一絲絲地痛隱隱蔓延開來,似要將她緊緊纏住,令她幾欲窒息。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的一隅竟還能冷靜地想着,哦,這約摸是報應吧?從前,他愛她的時候,她棄如蔽履,如今,她終於也愛上他了,可是,他已經有了別人,不再需要她了。

呵,來得那麼快的報應。

郎瓔珞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她想走,卻發現自己早已沒有辦法挪開視線。她就這樣怔怔地望着房中的那兩人,直到窗外的月光漸漸褪去,清晨的第一縷曦光照進屋子裡來的時候,蕭晸才微微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雙眼。

那一剎,蕭晸以爲自己在做夢。

因爲,他竟看見郎瓔珞站在房門外,臉色蒼白地望着他。

他緊緊地盯着她,目光貪婪,恨不得將她裹進他的眼中。如果是夢,那麼就讓他多看一眼,就一眼。他不敢出聲,不敢動作,就怕一個不慎驚碎了這個夢,她便會從此消失不見。

可是,老天並沒有讓他如願。這時,伏在牀邊的姚青亦醒了,惺忪睜眼,低低叫了一聲:“蕭大哥,你醒了?”

門外的郎瓔珞原本亦是怔住,卻在姚青出聲的那一霎,蒼白的面容閃過一絲驚慌失措,竟當着蕭晸與姚青的面,滿身狼狽地轉身落荒而逃。

一個蕭晸想也不敢想的念頭飛快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剎那,他終於明白,此番情景並不是夢!

他咬牙低吼一聲,掀被而起,在姚青的低呼聲中追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

聽到他的呼喝聲,那嬌小而單薄的身子一顫,跑得更快了。看着她跌跌撞撞、慌不擇路地在村子裡亂竄,隨時都似要摔倒在地,蕭晸心疼不已,亦也怒不可遏,強忍着胸口的傷痛,展開輕功,一個箭步躍至她的身前,在她往前栽倒的前一刻將她摟進了懷裡。

微涼嬌軟的人兒再一次失而復得地抱在自己手中,蕭晸的心頓時一滿,不顧她的掙扎,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她緊緊揉進懷裡,低下頭在她耳邊惡狠狠地咬牙道:“郎瓔珞!我讓你跑!你再給我跑一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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