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晸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快活,快活得片刻便將一大碗的飯菜吃個精光,又和郎瓔珞搶着洗碗、搶着打掃收拾一地狼藉的殘羹剩飯。郎瓔珞自然樂得清閒,可出乎意料的是,他這皇帝幹起家務活居然有板有眼,本以爲他少說也得打碎幾個碗碟,或是將殘羹剩飯掃進牀底下去,豈知竟是沒有。
郎瓔珞目瞪口呆,“你家務活幹得那麼好,你其實不是皇帝,是皇帝身邊的太監吧?”
蕭晸淡淡睨了她一眼,不以爲然道:“朕在軍中之時哪樣不是親力親爲?洗個碗、掃個地有何難的?”
郎瓔珞被他一陣搶白,撇着嘴哼了一聲,卻見他將洗好的碗碟擱進竹籃裡,似是要出門去,忙問:“你要將碗碟拿去還給蘇姑娘麼?”
蘇姑娘便是給他倆燒飯送飯的村長的女兒。蕭晸點頭應了一聲,郎瓔珞立即站起身來,從他的手中搶下竹籃,道:“我去。”
蕭晸微眯着雙眼,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郎瓔珞一驚,蕭晸這傢伙是怎麼知道的?她正是想趁着送還碗碟之機,從那蘇姑娘的口中套問出離開這山谷之路……她也不曉得爲什麼,自打醒來後,心底便有一個意識越發強烈,不斷不斷地告訴她,她不能、也不應該繼續再留在蕭晸的身邊了,她必須……逃!
“誰像你生了那麼多彎彎腸子?”郎瓔珞裝模作樣地冷哼一聲,正欲含糊其辭矇混過去,卻忽地想起了一事,“喂,適才你與顏公子擊掌立誓,鬼鬼祟祟說的究竟是什麼?”
她其實不甚明白蕭晸與顏詢三言兩語的究竟打着什麼機鋒。似乎是,蕭晸認定顏詢便是二人口中那滿門遭屠的谷家後人,處心積慮欲報復皇族,可顏詢卻矢口否認,只道:“谷家後人早已放下,放不下的,另有其人。”
“烏衣道人?”彼時,蕭晸臉色陡地一沉。
顏詢道:“是。”
蕭晸半眯着眸,彷彿審視着顏詢,微微挑眉道:“那麼,谷家後人所求爲何?”
顏詢垂眼盯着那塊玉佩良久,出口的話語擲地有聲:“展翅于飛。”
蕭晸眸中閃過一絲驚詫,卻是犀利如炬,竟無片刻遲疑,“好。”
那一霎,顏詢望着蕭晸的雙目眸光湛亮,竟有灼灼光華之色,忽而伸出掌來,“擊掌爲誓?”
蕭晸沉沉的嗓音在清脆的擊掌聲中落下,“君無戲言。”
兩人似乎各自得償所願,顏詢留下一句“請皇上給草民一日的時間稍做準備,明日清晨,草民便攜皇上和娘娘出谷”後便飄然而去,而蕭晸亦自顧自地沉思,只留一旁的郎瓔珞滿頭霧水,大惑不解。此時想起,便忍不住脫口問了出來。
蕭晸眉頭一皺,“什麼鬼鬼祟祟?”
郎瓔珞理直氣壯,“你倆滿口說着旁人聽不懂的話,不是鬼鬼祟祟是什麼?”
蕭晸旋即舒了眉眼,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緊緊地盯着她,“行,你給朕說說你突然如此熱心地去送還碗碟究竟是想幹什麼,朕便告訴你朕與顏詢鬼鬼祟祟說的是什麼。”
郎瓔珞氣得咬牙切齒, “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她徑自拎着竹籃徑自往屋外走去。才跨出大門,蕭晸卻已一個箭步,閃身攔在她的面前,霸道地奪回竹籃,不由分說地反手握住她愣在半空的手,“朕閒來無事,便陪皇后走這一趟吧。”
蕭晸的手鐵箍也似,郎瓔珞一早便嘗過厲害,倒也不費那個力氣去掙,只是憤然地剜了他一眼。
蕭晸笑得暢快,拖着她往村長家走去。
村長的屋子前面圍着許多人。
遠遠望去,只見三個漢子坐在人羣之中,衣衫血跡斑斑,模樣萎頓不堪,替郎瓔珞診過症的那老大夫正給漢子包紮,一個容貌明豔的少女侍立一邊,給老大夫端藥遞水。幾乎大半的村民都聚在此處,村民們交頭接耳,似在議論着什麼,神色甚是驚懼,更有一個婦人跪倒在地,哭得肝腸寸斷,數個婦人在一旁迭聲勸慰。
人羣之中,不見顏詢與蘇姑娘。
發生什麼事了?郎瓔珞與蕭晸對視一眼,快步走近,村民之中有人眼尖,瞧見了二人,便即叫道:“蕭公子來了!”
嗓音嬌柔,正是那明豔的侍藥少女。
衆人聞聲回頭,一個兩鬢微白的中年男子從人羣中走上前,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道:“蕭公子,蕭夫人,你們怎麼出來了,不在屋裡多歇一會兒?蕭夫人身子可還見着不適?”
蕭晸微微頷首,“多謝村長掛懷,內子服了顏公子的藥後,身子已無大礙。她嫌待在屋子裡氣悶,蕭某便陪她出來走走,順道給村長送還這些碗碟。”他目光轉而望向那三名受了傷的漢子,問道:“不知這幾位兄臺何故負傷?”
村長嘆了口氣,道:“他們身上這傷,是叫一頭猛虎給傷的。”
郎瓔珞脫口問道:“這兒有猛虎?”
村長道:“蕭夫人有所不知,咱們這忘憂源本是沒有這些兇惡猛獸的,卻不知何故數月前忽而來了一頭猛虎,佔了忘憂川對面的那片林子,見人便傷,害得咱們許久都不敢走進那片林子捕獵。今日,阿生他們幾人結伴一道進了林子,欲殺了那頭畜牲除害,豈知……”他目光哀慼地望了那哭泣的婦人一眼,咬牙道:“阿生卻被那畜牲叼了去,連命都給丟了!”
郎瓔珞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蹙緊了秀眉,“那猛虎真如此厲害?那麼多人都制不住它?”
村長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村民之中,好些年輕力壯的漢子已怒紅了眼,拿着獵叉,集了七、八人,便要進林子去宰了那頭畜牲爲阿生報仇。
蕭晸的眼梢似乎掠過了郎瓔珞,微一沉吟,忽道:“蕭某練過幾年武藝,願隨諸位兄臺一同前去,除掉那頭畜牲,權當還報村子收留蕭某夫婦二人,又贈醫施藥救了內子性命之大恩。”
村長聞言吃了一驚,“那怎成!蕭公子你身上還有傷呢!姚大夫說你傷勢甚重,宜靜養……”
郎瓔珞一怔,蕭晸受了重傷?同室而處,嬉笑怒罵,她竟一點也沒看出來,原來,除了手掌纏着白紗的那一處,他還受了更重的傷。即是如此,他爲何還要……
“蕭公子莫拿性命開玩笑!”侍藥的少女微微漲紅了臉,跺了跺腳,急聲道。
村長亦點頭道:“阿青說的是,蕭公子與夫人是咱們的客人,咱們不必你報恩的。”
村民也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勸着蕭晸莫要冒險。
“蕭某的傷不礙事。那畜牲兇惡,蕭某同去,武藝興許能派得上用場,諸位的安危也多些保障。蕭某絕不拖累大家。”蕭晸一番話說來自有氣魄,衆人遂想起蕭晸二人從那麼險峻的懸崖墜落卻能保住性命,想來確實有幾分本事,見他堅持,便也不再相勸,紛紛感激謝過。
“客氣了。勞煩諸位兄臺稍等,蕭某與內子說幾句話便來。”蕭晸拉着郎瓔珞至屋子邊上,微微側身擋了衆人的視線,郎瓔珞狠狠瞪着他,“你就這般急着去送死?”
蕭晸道:“咱們明天便要走了,村民收留了咱們,這恩不能不報。況且,你不也擔心村民再被猛虎所傷麼?我去殺了那頭畜牲,你乖乖在村子裡等我回來,別四處亂跑,知道麼?”
郎瓔珞沒好氣地嘀咕:“你才四處亂跑呢!”
“我去了。”蕭晸突然低下了頭,在她額間輕啄了一下。
郎瓔珞一時愣住,當蕭晸微溫的脣離開了她的肌膚,她的臉才陡地大熱。一擡眼,高大挺拔的背影已往村民的方向走去。郎瓔珞咬了咬脣,出聲叫道:“喂!蕭晸!”
蕭晸身形一頓,回過頭來。
“你自己……當心點。”
蕭晸的眸色驀地一深,凝住郎瓔珞半晌,才微微笑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