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重新做好送來的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子時,郎瓔珞還在想着適才蕭晸與那白衣青年的對話,怔怔出神。
那時候,蕭晸繃着一張臉,冷冷瞪着門外那個名叫顏詢的白衣青年,面無表情,眸光深沉,但郎瓔珞仍隱隱察覺到了蕭晸心中的冷怒。她不由得想,蕭晸該不會突然動手打人吧?她雖忘了事,卻下意識地感覺蕭晸會武功,非但會,還很高強。她看着那書生模樣斯文清瘦的顏詢,雖不曉得他是如何惹怒了蕭晸,卻是暗暗替他擔憂起來。
正胡思亂想着,那邊廂蕭晸卻已從門邊讓開了去。他自然是沒有動手,反倒一個伸手,不由分說地攬着她一同在桌子旁坐了,才繼續擡眼瞪着一臉淡然的顏詢,沉聲道:“有什麼條件,只管開口。”
顏詢緩緩走到二人面前,淡淡一笑:“皇上以爲草民想要以娘娘的性命要挾皇上?”
蕭晸臉色微沉,冷哼一聲。郎瓔珞卻忍不住一聲低呼,一是爲顏詢所言——她的性命竟被人拿來要挾蕭晸?二是爲顏詢的稱呼。他竟喚蕭晸爲皇上,稱她爲娘娘!難道,蕭晸真的沒有騙她,他們真的是……帝后?
卻見顏詢搖了搖頭,道:“草民並無加害娘娘之意。那顆藥丸確然是溫補之品,對娘娘百利而無一害。”
“那我爲何會忘了事?”郎瓔珞咬脣出聲,又轉過頭望着蕭晸,顫抖地攥上他的衣袖,“你爲何不告訴我,我究竟得了什麼病?是不是治不好……就會死?”
蕭晸握着她的手陡然緊了一緊,咬牙厲聲道:“不會!朕說過,朕會拿到解藥,不會讓你有事!難道你不信朕?”驚怒之下,本在郎瓔珞面前便收起的稱謂脫口而出,帝王之勢赫赫凌人。
郎瓔珞自醒來後,蕭晸待她一直是溫恬備至,此刻被他一兇,又着惱又慌怕,想也不想便大聲道:“是!我不信!”
蕭晸徹底沉了臉色,手握得越發的緊,幾乎將她的骨骼捏碎。郎瓔珞吃痛,用力掙扎,怎麼也掙不脫,氣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卻甚是倔犟,強忍着淚水,竟是沒有掉下來。
蕭晸一怔,忽然便慌了神色,稍稍鬆了手,僵硬地低聲道:“你別哭。”
“誰哭了?”郎瓔珞別過頭,這纔想起顏詢還在一旁看着,不禁臉上一熱,低低垂下眼簾。
顏詢這時輕咳一聲,輕輕打斷了二人,“娘娘請聽草民一言。您忘事之症只怕是由於您昨夜病發所致。草民恰巧識得此病,家中備有應急之藥,雖不能治癒此病,卻能有所壓制。”
蕭晸卻遽然變了臉色,殺氣陡現,一字一頓道:“你與那老道士是什麼關係?”
“此事正是草民今日的來意。”顏詢不不驚不懼,卻只是緩緩取下了腰間的玉佩,彷彿捧着極爲貴重的寶物,小心翼翼地擱在桌子上,才凝聲道:“皇上想必認得這塊玉佩。”
聽他說得鄭重,郎瓔珞也好奇地擡眼往那塊玉佩瞧去。白玉無瑕,晶瑩溫潤,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那玉佩雕了一頭蒼鷹展翅而飛的樣子,栩栩如生,似乎便欲破玉而出,蒼鷹的利爪下方刻着一個小篆的“谷”字,字跡蒼勁,倒是玉下墜飾的纓穗早已褪去了顏色,櫻紅淺淡,穗尾卻有一抹暗色突兀,彷彿是……血跡。
蕭晸轉而瞪着那塊玉佩,殺氣騰騰的目光漸漸變得悠遠感慨,似是想起了遙遠的陳年舊事,半晌,才緩緩道:“百年前,中原羣雄割據,琅琊谷衛公爲□□皇帝麾下第一謀士,深明韜略,足智多謀,終助□□皇帝奪得天下,谷衛公亦封侯拜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谷衛公功高震主,遭當時的太子惇猜忌,太子惇暗遣百名刺客夜襲谷府,將谷家滿門屠戮而盡……”
顏詢淡淡一笑,接口道:“太子惇以爲他已將谷家滿門屠戮而盡,卻不知,谷衛公在此之前已然看出他的殺意,一早將懷有身孕的小妾藉口休出家門,另派心腹奴僕護送那小妾至潁川郡的荒山野嶺中躲藏起來,保全了谷家最後一縷血脈。”
蕭晸半眯着眼,彷彿慵懶隨意,實則眸光銳利,淡淡道:“太子惇處心積慮抹殺谷家的存在,甚至不惜篡改史書,故而百年以後,大胤竟無人知曉開國功臣谷衛公之名。而谷家的後人一直不敢忘記當年滿門遭屠的血海深仇,事隔百年,谷家後人終於等到了向仇人報復的機會……朕說的對麼?”
“報復?”顏詢搖了搖頭,“不,皇上,您錯了。”
正想到此處,倏然,一道硬梆梆的嗓音打斷了郎瓔珞的思緒。
“發什麼楞?快吃飯。”
她回過神來,眼前已然多了一碗上頭的菜餚堆疊成小山的米飯。她擡眼偷偷瞄了蕭晸一眼,只見他沉着俊臉,將碗推過來,她的心裡竟莫名一樂……居然勞駕一位皇帝給她佈菜,她的面子還真不小。
適才被呵斥的惱怒忽然便煙消雲散。
她撇了撇嘴,“這是什麼?你當喂牲畜麼?”
蕭晸挑眉道:“你不是餓了麼?”
郎瓔珞瞥了桌上空蕩蕩的碟子和蕭晸那碗什麼也沒有的粳米飯一眼,遂沒好氣地將自己裡的菜撥了大半到他的碗中,然後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埋頭吃飯。
她吃了半晌,卻見蕭晸毫無動靜,不由得一怔,擡起頭來,那廝居然深深地凝着她直瞧,瞧得她臉頰發燙,惱羞成怒,“看什麼看,吃你的飯!”
“嗯。”蕭晸淡淡應了一聲,低下頭慢慢地吃起來。可詭異的是,他吃着吃着,居然邊吃邊笑,偶爾還擡起頭盯着她繼續笑,笑得郎瓔珞毛骨悚然。
郎瓔珞像是瞪着瘋子一般瞪着他,“喂!你是不是有病?吃飯有什麼好笑的?”
他微微斂了笑意,但眼角眉梢仍滿是愉悅的彎弧,擱下了筷子,柔聲道:“瓔珞,我覺得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