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的夢中,我看着她走近我,然後又離我遠去,我每次都想挽留她,卻總叫不出她的名字。
這一晚,我躺在牀上,不多時又開始了那些無休止的夢魘,只是這一次的夢比以前更要清晰。
這一次,夢中出現了她的聲音。
“要不然我們就收留他?他一個人挺可憐的,剛好可以讓他幫忙砍柴,燒水,洗衣做飯。實在不行,插在花瓶裡當擺設也是有點用處的,你說好不好?”
“不許傷害我的樂兒!”
“樂兒,我會救你的,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會就你的。”
“我還有樂兒,有樂兒就有家。”
“永遠不要背叛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樂兒,除了你……我已經一無所有……”
“幫我照顧好樂兒……”
“無論發生什麼,樂兒會永生永世陪在姐姐身邊,縱然萬劫不復。縱然姐姐做的……是所有人都認爲錯了的事。”
“姐姐,什麼時候你準備殺了我?”
“姐姐,我錯了,我不該那樣說你……”
這又是誰的聲音……
“樂兒,你還是沒有長大……”
“長大?我不需要這樣的‘長大’!”
樂兒……樂兒……爲什麼總是樂兒?
在夢裡我死死抓住她的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鬆開,“你到底是誰?樂兒又是誰?”
她的身體化作煙雲漸漸消失,我驚惶着想抓住她,卻沒想到一下從夢中驚醒,我手中抓着的是朝安的手腕,牀榻的一旁站着沉默不語的琳琅。
我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頭,眉頭緊蹙,我只顧着思考那個夢,和夢裡出現的話語,卻沒有注意到大家緊張的神情。
琳琅挑了挑眉,冰涼蒼白的手搭上我的脈搏,“已經沒事了。”
“我……怎麼了?”
“語棋哥你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昏迷不醒五天了,你一直在發燒還說着胡話。”安晴趴在牀沿邊,眼睛紅紅的,聲音中還帶着些哭腔。
“五天?我居然睡了五天?”
“是啊,莫名其妙的……班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這兩天朝安哥和羽歌姐每日學習回來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顧你,都累瘦了……還好,你終於醒了。”幼清站在安晴身邊,釋然的笑着。
“語棋,你是不是着涼了?”羽歌關切道。
“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像往常一樣睡了一覺,只不過,做了一個比較奇怪的夢……”
琳琅站起身來,注視着我,神色有些奇怪。但他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轉身離開。
琳琅一走,大家就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關切着,只有朝安默默地站在那裡注視着我,輕輕地笑着,用目光表達着關切。
“語棋,你知道嗎?班主前兩日教我們讀書習字了,真是太好了。”
安晴笑嘻嘻的說着,眉眼間是抑制不住的興奮。
說到這件事,大家都很興奮,唯獨朝安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黑青。
“朝安……你怎麼了?臉色似乎不太對……”
羽歌偷偷地戳了戳我的胳膊,在我耳邊說道,“朝安似乎大約……貌似對這個不太擅長。”
不太擅長?大家不是都是剛開始嗎?
等到了第二天,我終於見識到了朝安的“不太擅長”。
琳琅教大家的東西,我都知道,不過還是在一旁旁聽。明明不是很難的東西,就連最小的安晴都能讀下來記下來,並且理解的句子,朝安就是不明白。也總是被琳琅罰了又罰,只好在練習唱功身手之餘在晚上刻苦用功。
天寒地凍的,大家總是縮在被窩裡,看他一個人在昏暗的燭火下念着那些簡單對於他來說卻生澀的句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矛……”
“修我矛戟。”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更受不了朝安對大家的折磨,於是我奮然起身,從被窩裡轉移到了桌子旁。
“朝安,別念了,都這麼晚了。”
“不念不行,不然明天又要被罰了。讀書什麼,我真的不擅長啊……”
朝安將書放在桌子上,一邊嘆着氣,一邊苦惱的抱着頭。
我看着他難得一見頹然的樣子,不由得揚了揚嘴角,“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其實沒什麼難的,用心記就記住了。”
“語棋,這些東西你之前就會……”朝安沒好氣的瞪着我,瞬間拆穿了我的話。突然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睜得斗大,“語棋,你教我吧。”
“不教。”
“語棋,你就教教我,你可不能見死不救,不教,不教,說了不教……怎麼可能不教啊……”我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沒心沒肺的笑着,“走,小相公,讓小爺帶你出去,咱們好好聊聊。”
……
“朝安,這麼久了,你應該會念了吧。”
“會是會了,只不過,‘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首詩說的是將士出征高亢的氣勢,不過……這一句也可以來說朋友之間的情誼。”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他注視着我,眼中閃耀着着莫名的光彩。那時我不懂他的眼神所包含的意思。如今,我終於明白他想表達的東西,可是似乎已經太晚。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我們也也一點一點的長大,不知不覺的,我已經在戲班子裡度過了十年的光陰。
我和與我一起長大的夥伴們紛紛都上臺登場,從龍套開始慢慢地吸取經驗。大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自己成爲舞臺的主角的那一天。
“語棋哥,語棋哥……”這天我躺在屋頂上曬着太陽,卻突然聽見了安晴激動又急切的聲音。
“怎麼了,小晴子?”
“班主和師父他們同意我上臺了。”
“真的?琳琅那傢伙什麼時候這麼同情達理了?不是說不到十六歲就不能上臺,就算是龍套都不行麼?”
“這都是語棋哥你的功勞,多虧你替我去求班主,要不然……”安晴低頭開心的笑着,臉頰上浮上幾層淡淡的紅暈。“喏,語棋哥哥快下來,我託羽歌姐買了桂花糖,一起來吃。”
我笑笑,利落的從屋頂上竄了下來,捏起一顆糖,在安晴的眼前晃了又晃。
“這糖算是你對我的答謝?”
這丫頭遲疑了一會兒,嚥了咽口水,似做了什麼生死攸關的決定似的,重重的點了點頭。
“既然是答謝……那我……就全拿走了……”
“不……不要!”
“哈哈,小饞貓,我與你說笑的,我知道你最愛吃這東西了,我纔不會奪人所愛呢。小晴子,你先回去吧,我去替你好好謝謝琳琅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