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來,七月初十允惠妃沈氏回家省親,着尚宮局準備各項事宜。
皇清城如一塊大石頭拋入池中激盪起無數波瀾,衆妃嬪羨慕的有之,嫉妒亦有之,卻都驚奇於惠妃省親竟比皇后早,只能嘆一聲好命了!
旨意一下,沈嘉玥打理宮務之餘,也經常拉着幾人一同與她準備事宜。
嘉儀殿內,四人攏坐在一起說笑着,沈嘉玥和杜旭薇正風頭盛起,又人逢喜事精神爽,臉上總帶着一抹笑,而相較於孫若芸和趙箐箐兩人都暗淡無光。
沈嘉玥着一身淡黃高腰薄裙,挽起高鬟,鬟上兩側各簪着一隻鏤空福壽步搖,銀製流蘇垂至肩,流蘇隨之擺動,更添一抹柔和,額上垂着一條銀絲額飾,耳上一對碧玉嵌絲環,頸上一副瓊花玉項圈,片片玉瓊花花瓣灑在項圈上,宛若蝴蝶迎風而飛。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讓人怎移得開眼。垂下眼眸,巧笑道:“這不過省親一日,要準備的事卻這樣多,聽聞沈府也日日忙碌着呢。”
趙箐箐一身淡紫宮裝,高雅大方,眸中閃着絲絲溫情和羨慕,嬌嗔道:“我們這些沒能省親的,都羨慕着姐姐呢,姐姐竟還抱怨?不若姐姐將這樣的好事兒贈與妹妹吧,妹妹也多年未歸家,又甚少見着母親,而姐姐的母親懿國夫人卻時常進宮看望姐姐,相較之,妹妹我更思念家。”拉着她的衣袖,撒嬌道:“姐姐贈與妹妹吧,也好讓我趙家榮耀一番。”
孫若芸見此,不免也想起家中親人,紅了眼眶,連忙道:“趙姐姐尚有宜欣公主,旭薇又有皇寵,只我一人無權無寵,也沒兒女能承歡膝下,我纔是那個真正苦命的人,沈姐姐應當贈與我纔是,好讓我回家看看。”又作勢輕拍趙箐箐肩上,責怪道:“聽趙姐姐這番話是爲着榮耀趙家而想要回家省親的?那我更要讓沈姐姐贈與我了,省得趙姐姐一心爲着榮耀家族,卻白白浪費了這樣好的機會。”回眸,與杜旭薇眼神相撞,含笑問:“旭薇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沈嘉玥拿起茶盞,喝上一口君山銀針,又擱下茶盞,淡淡一笑,無奈搖頭,“這話可怎說的?我隨口抱怨一句,你倒當真啦?況,我抱怨歸抱怨,可也沒說我不要這份賞賜啊,即便我真不要,旨意已下,也不得不從了。”
杜旭薇應景似得點點頭,她這些日子甚是風光,皇上待她不錯,又進了位分,還賜了封號。雖沒能有回家省親的榮耀,可晉位分到底也是一樁喜事,家中親人聽了也爲自己歡喜。且恭,敬也,亦是一個好封號。
她近日一改往日素淨,着一身碧綠繡花宮裝,髮髻上簪了不少髮釵,本是小家碧玉,生生襯得多了些許華貴之姿,旁人一時間竟瞧不慣如今的杜旭薇了。
趙箐箐本是一句玩笑話,不曾想沈嘉玥竟當做了真,連忙辯白,神色慌張,她不想沈嘉玥誤會,“姐姐,我不過一句玩笑話,姐姐怎的當了真?姐姐回家省親自然是好事,我們做妹妹的,道一句恭喜之餘也是萬分羨慕姐姐的,姐姐也知道我從天成六年入東宮後,便很少歸過家,有了婷玉後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回的便更少了,估摸着一雙手都能數得出來,現在入了宮怕是一輩子都沒什麼希望了,索性母親過年入宮朝賀時能見上一面,我自然是羨慕姐姐的,姐姐的母親乃外命婦最高品級,有權遞牌子要求入宮探女,雖說礙着規矩也說不上什麼貼心話,可到底能一解想念之苦。”
另二人聽着她的話,不免唏噓,也暗自垂淚不語,沈嘉玥怕氣氛尷尬,掩下心中憂愁,強裝歡喜道:“妹妹玩笑一句,我也不過玩笑一句罷了,妹妹怎的較起真來。”又接:“若妹妹再有身孕豈不能見着母親了嗎?再說,若論難熬,只怕我們三人比你更難熬呢,你膝下尚有婷玉,我們至今無所出,往後這宮裡的人只會多不會少,每三年一選秀,五年一禮聘的,新人源源不斷進來,舊人卻日漸老去,到時常日漫漫若非有子女相伴,掛念,只怕更加難熬。新人總會代替舊人的,這是誰都沒法子改變的。”
杜旭薇反問:“前些日子遇着文婕妤,她說了句‘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時,姐姐還惱火了呢,怎的今日反倒傷感起來?姐姐方纔那些子話可不比她那句話輕啊。”
孫若芸想都不想道:“那是她太大膽了,竟大庭廣衆說起那話來,不就是明着說皇上是個喜新厭舊的嗎?只知道新人的笑聲,卻忘了舊人的哭泣,這事兒若傳入皇上耳中,她固然會失寵於前,若姐姐當時不擺出姿態來,恐怕皇上要遷怒於姐姐了。再傳到前朝、民間,恐怕要傳皇上喜好美色,與唐明皇、漢成帝一流了。與皇上名聲不利之事,姐姐是從不做的。”
趙箐箐淺淺一笑,也知道自己確實比她們沒有子女的妃嬪好多了,因着婷玉,皇上每月也總有幾日來體仁堂坐坐或是招幸自己,這樣的日子很令人滿意,她也不會奢望別的了,轉移話頭,問道:“姐姐,還有何事沒有準備好?我們三人幫着你一同準備吧!”又說道:“不過還有幾日了,也不知尚宮局準備好了嗎?再簡單妃制排場還是要的呀!”
沈嘉玥細細思索片刻,纔回道:“差不多了,各式禮物都打點妥當了,那日要穿的行頭也準備齊全了,還有什麼沒做的,我一時也想不出來,還有幾日呢,慢慢想也來得及。”
“我知道沈姐姐還有什麼沒做。”杜旭薇語出驚人,實在令人費思量,三人齊刷刷看向她,孫若芸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杜旭薇還沒回答就先笑了起來,輕笑出了聲,惹得幾人也想知道,沈嘉玥輕輕敲她額頭,輕笑問:“到底是什麼?快說,快說。”威逼利誘道:“你若不說,今日定要你好看。”
杜旭薇連忙掙脫沈嘉玥的手,急急起身,退至離沈嘉玥半丈遠後才徐徐道:“還能有什麼,不過就是沈大人和懿國夫人的外孫嘍,沈姐姐作爲長女,出嫁也有幾年了,沈大人和懿國夫人能不心急?再說,沈姐姐若有了孩子在婆家地位自然也穩了,沈大人和懿國夫人自然也放心不少了。”
沈嘉玥這才明白過來,起身便要去追她,杜旭薇哪肯輕易被抓住,碎步小跑着,趙箐箐和孫若芸笑着看着她們。
“皇上駕到——”
幾人忙停了嬉鬧,啓殿門外出相迎,行禮道萬福,“皇上聖安。”
皇上一身繡龍常服,手執一柄扇搖着,虛扶一把,“免了。”後大步流星入殿,坐於主位。
幾人謝恩,後隨皇上一同入殿,沈嘉玥又命宮人上茶上點心,只見殿內數名宮人來往走動,卻一點聲音也無。
皇上很少入嘉儀殿,對嘉儀殿一應事物甚爲陌生,卻也不願多看看,只望着兩側的妃嬪,啓脣問道:“朕路過舒蘭宮,進來瞧瞧,問問惠妃省親東西弄得如何了,卻聽得裡頭一片歡聲笑語,一問才知道你們都在,怎麼,有什麼高興事兒?說來朕也聽聽。”
沈嘉玥心中一驚,依規矩該是由她來回話,然方纔那些事兒如何能說,瞥一眼杜旭薇,示意她來回話,杜旭薇在這些人中尚有幾分寵,現下她又晉位,正是風頭盛起時,她來回話皇上也不會多心的。
杜旭薇深知沈嘉玥那一眼,她本不願回話,奈何方纔那事是她說的,真是要自打嘴巴子了,若不說,恐怕不會有甚歡聲笑語了,更不會有勞什子現下的回話了。可她有心要助沈嘉玥一回,忙朝着皇上嫵媚一笑,福身一禮,“回皇上話,方纔嬪妾等正在聊起惠妃姐姐省親一事,可有什麼沒做的,惠妃姐姐自己稱沒了,可嬪妾卻說還有一事未做,惹得惠妃姐姐要來打鬧嬪妾呢,都是一些私話,皇不必聽呢。”
杜旭薇愈這樣說,皇上愈有興致,抿一口御前龍井,急急道:“什麼事未做?人惠妃都說沒了,你怎的就說有呢?”
沈嘉玥站出來,堆滿笑意,這樣熱的天她手腳卻冰冷,“回皇上話,恭嬪妹妹是說臣妾尚未準備好那日的衣裳,並無別的。”
皇上一看便知沈嘉玥說了謊,並不戳破,只臉色微慍,“恭嬪你來說。”
杜旭薇不顧幾人神色,甜甜一笑道:“嬪妾方纔在說沈大人和懿國夫人盼着他們的外孫呢,惠妃姐姐是沈家長女,自然沈家第一個外孫要由惠妃姐姐生,而惠妃姐姐一直未有動靜,恐怕沈大人和懿國夫人該着急了,畢竟他們二老也不小了,誰不想兒孫繞膝呢,這便是嬪妾說的惠妃姐姐未做的事。”又反問道:“皇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皇上看向沈嘉玥,只見她低着頭,隨意一句:“嗯。”
沈嘉玥淡笑道:“恭嬪妹妹莫非忘了?我嫂嫂已然有了身孕,等生下來,也算是兒孫繞膝了呢。”
“孫兒是孫兒,外孫是外孫,如何能一樣?人人求多子多孫,莫非沈家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