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漢陽在說完這一番話後,便垂下頭,叫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怎麼樣的。.
“張都監,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的?這可是國土!”彭銳按耐不住,站出來指責。
面對指責,張漢陽依舊低着頭,不過從他說話的語氣中,已經可以感覺到深深的無奈。“彭副使道本官也想的嗎?彭副使知道情況嗎?懷遠寨距離龍水城四十七里路,雖然說有水路連接,但懷遠寨居於上流。逆流而上,行之困難!現在的懷遠寨就好比三國魏武之漢中,夫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既然如此,莫不如仿效魏武,暫放漢中而後徐徐圖之!”
知州孟方猶豫了下,也附和道:“這個提議其實也不錯的!王爺可以好好考慮一二!”
“怎麼可以!”彭銳立刻大力反駁。“一寸一尺皆爲國土,豈可輕言放棄呢?更是一矢未發!一刀未動!一汗未流!一血未出!如果心有畏懼,就讓本將領兵支援懷遠寨!你們怕那安化蠻,本將可不怕!”
張漢陽和孟方二人臉上登時流露出幾分愧色,不過張漢陽並沒有因此而被彭銳說服,大概是因爲羞怒的刺激,張漢陽顯得有些暴躁。“彭副使,你知道什麼!那安化蠻可是有上萬大軍駐紮在古勞寨的!這還不計算他們調集族中餘下兵力!你怎麼守啊?就算是張巡守城,也有堅城在手!懷遠寨是什麼情況,你知道了嗎?國土雖然要守,但也不能夠白白送命的啊!”
孟方也嘆了口氣,道:“能夠守,本官怎麼會不想守呢?問題怎麼守啊?懷遠寨雖然名爲寨,實際上卻不算是一座寨!懷遠位於龍江和安化江交匯處,上通黔南,下達南海,故而是商貿發達,設有官市。最興旺的時候,商稅達到五百貫!故而爲了方便官市發展,懷遠寨多次被拆開城牆,收縮寨子的大小。”
頓了頓,孟方接着說道:“懷遠寨現在的規模也就是能夠容納四百名士兵!當然,擠一點還是可以的,但就算是如此也不過是駐紮六百來人罷了!更別說那懷遠寨修建在平原上,沒有太大的險阻,防守不易!六百人敵數萬大軍,說的容易,做的可不容易!我廣南西路現在還有多少可用之兵啊?一旦戰敗,這可就是讓廣南西路雪上加霜!”
孟方也說道:“王爺,彭副使,不是本官和張都監害怕,實在是目前這個情況,唯有兩害取其輕,要不然,懷遠寨也丟了,還折上幾百兵馬,這豈不是更加糟糕?”
趙禳想了想,沒有就這個事情嚇定論,而是問道:“現在懷遠寨的寨主是誰?”
“柳城沈啓宗也!”張漢陽對這個倒是熟悉,不假思索便已經答了出來。
不過這卻不是趙禳想要的答案,也懶得問張漢陽和孟方他們了。這個時候有個久在廣南西路當官的屬官在,果然是叫人感覺不一樣。“齊賢,你知道沈啓宗這個人嗎?”
馮伸己答道:“剛好曾經見過一次面。沈啓宗是柳城沈家庶子出身,有秀才身份,曾經參加過兩次省試,不過名落孫山。後來入柳州當胥吏,天聖九年遷爲象州武化縣主薄,景佑二年調爲宜州縣尉。只是不知道怎麼成了懷遠寨的寨主。不過沈啓宗雖然是文人,但容貌威武,使得一手好槍,在象州任官的時候,下官還聽過他有一個諢號鐵槍攔江!說的是他的槍法剛猛無比,就算是一條江河在他面前,也可以攔下來!雖然多有誇大,但也可以看得出他並非是那些腐儒!”
張漢陽咳嗽一聲,道:“其實沈主薄到懷遠寨擔任寨主是他自請的,原懷遠寨寨主已經戰沒於融溪大敗當中!”
趙禳心中有些了明,想來是沒有人願意去,沈啓宗這纔去的。所謂的自請,也許是沈啓宗被張漢陽和孟方兩人軟硬兼施逼的。要麼是知道形勢逼人,與其被人逼去,還不如爽利的自請,還能夠叫張漢陽和孟方兩人記上自己一點好。總而言之,不可能是真的‘自請’。
趙禳故作不知,把沈啓宗怎麼到懷遠寨的問題忽略過去,對蒙充說道:“四百人守懷遠寨的確是困難了一些!不過就這樣放棄了懷遠寨也不能夠!這樣吧!蒙充,聽聞你手下有幾條戰船吧?”
蒙充苦笑道:“王爺,那算什麼戰船呢?最厲害的不過是一條艨艟罷了!其他的不過是三艘快船,載人不過是七人,也就是對付一下那些商船罷了!”
趙禳皺了皺眉頭,道:“無論怎麼樣也好!好歹也有一支水師在,你徵調幾艘商船,連同水師到懷遠寨那裡。如果守不住,就讓沈啓宗從懷遠寨那裡撤退吧!有船在手,順流而下,想來那些安化蠻也追不是的!”
蒙充站起來應諾一聲。
“能守就守!能撤就撤!王爺之計,兩全其美,當大善!”孟方連忙恭維道。
趙禳卻臉色不怎麼好,沒有理會孟方,對杜獻升道:“寫一封公文給馬玉,讓他加快募兵的說道!另外下調令給邕州,命知州調五百兵馬來!”
馮伸己猶豫了下,道:“王爺,這是不是不太好啊?邕州那裡的兵馬不好調動,萬一安南進犯,怕是會被有心人道是王爺調兵引起安南覬覦,上表彈劾!怕是王爺也不好辦啊!”
“如果本王調五百人就引來安南進犯,官家都信!那本王就無話可說了!”趙禳冷冷的說道。
那頭的孟方見趙禳對自己視若無睹,禁不住心中羞怒交加,卻無可奈何,悻悻然的坐回去。和張漢陽對望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這個主子可不好侍候啊!
本來道這事情到這裡就完了,三天後,一匹快馬自城外疾奔而來。
馬上騎手風塵僕僕的,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背後插着四杆三角紅色護背旗,這可不是表演京劇。而是急報信使!按照事情重要程度,分爲一到五杆紅旗,到了四杆紅旗的程度,已經可以在龍水城內縱馬狂奔,撞到人非但不要賠錢,那個被撞的人還要拉到衙門那裡,按上一個妨礙軍務的罪名。
故而這信使快馬疾奔,沿途的路人連忙跳到路邊大樹邊上。
看守城門的士兵也連忙驅散在城門附近排隊的百姓,信使完全沒有停留宛如一陣風一般衝入龍水城。
“你看到沒有?那匹馬都已經開始吐白泡了!怕是要跑廢了!這得多大的事情啊!”
“看來要變天了,快通知家裡面的婆娘,買上糧食纔好!要不然等糧價上來了,那可就是哭都沒有眼淚了!”
百姓的竊竊私語,叫龍水城內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籠罩上一層緊張的氣氛。物價也快速上漲中。
再說那信使一路疾奔,來到衙門前,剛想勒馬,不想那戰馬早已經脫力了,全憑一口氣撐着。你叫他跑也就罷了,那裡還能夠停下來呢?戰馬前腿一軟,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
馬背上的信使措手不及,連人帶馬的倒在地上,大腿被七八斤的戰馬壓住,登時慘叫一聲。
幾名在衙門外站崗的王府侍衛連忙跑過來。“兄弟,你怎麼了?”
“別管我!”信使咬牙忍住劇痛,從懷中拿出一封皺巴巴的書信,書信上還插着四根鴻翎,道:“快!快拿去給王爺!緊急軍情!”
王府侍衛臉色大變,一人接過急報,肅然起敬道:“兄弟,你是好樣的!虎頭、阿重,你們留下來照顧這爲兄弟!老何,你跟我一同進去!”
趙禳有定製,凡急報必須兩人攜帶遞送,防止有人被收買了,中途把急報調包了,或者修改了。
王府侍衛一手拿着鴻翎急報,在衙門內橫衝直撞。預見的官員,無不連忙側身站到一邊。就算是杜獻升見到了,也連忙側身站在一邊,背靠牆壁。
四鴻翎,這得多大的事情啊?
有小吏忍不住說道:“這次到底是發生了多大的事情啊?想當初安化蠻作亂,也不過是三根鴻翎罷了!”
“該不會是懷遠寨被攻破了?”
“我看也不可能!懷遠寨被攻破怎麼可能是四根鴻翎?我看可能是懷遠寨投降了!”
杜獻升冷着臉喝道:“一個二個的在聊什麼?沒有事情要幹嗎?還不快去幹活!”
見到是杜獻升,一衆官吏登時嚇了一跳,忙不迭的低頭道:“是!”
雖然止住了官吏的嘴巴,但心裡面的話卻是止不住的。衙門內的效率,立刻慢了很多,大部分官吏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何止官吏關切啊?杜獻升也關切,覺得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封急報上到底是什麼,手頭上的事務也顧不上了。匆忙和副手交代了一番後,杜獻升就快步朝趙禳所在的佛堂而去。
…………
“王爺!鴻翎急報!”趙嬴武一臉凝重的帶着兩名王府侍衛進來。
趙禳並沒有太過驚訝,不過當看到那舉着的信封上插着四根色澤鮮明的鴻翎,趙禳眼瞳禁不住微微一縮小,心頭大驚。不過趙禳知道爲上位者,可以驚,可以怕,但卻不能夠在屬下面前流露出來,否則就要亂了。
故而雖然心中大驚,趙禳表面上卻顯露着一種平靜的神色。
見趙禳如此,送信的兩名王府侍衛心中的緊張稍微去了一下,將書信放在趙禳跟前的書案上,便弓着身退出去。
趙禳也沒有矯情,裝什麼不以爲然。這書信剛剛放下,便立馬伸手拿起來。並沒有立刻拆開,而是看了看封口的火印,見其依舊完整,這纔將之拆開,抽出裡面的信紙。
信中的字很潦草,有的字甚至缺筆少劃,應該是在很緊急的情況下書寫的。仔細看明白信裡面的內容後,趙禳再也保持不到喜怒不形於色了。
“王爺!”杜獻升也來了,剛好見到趙禳臉色上的變化,登時心頭一緊。“發生了什麼事情?”
趙禳深呼吸一口氣,放下書信道:“安化蠻在白馬山上稱王!馮常圪自稱爲越王!蒙漢央被封爲一字齊肩寧王。除此之外還冊封了三十多官職,其中原上安化州刺史張墨治冊封爲神武桂國公,木換被冊封爲鎮[***]師。其他羈縻州原刺史都被冊封爲什麼大將軍、節度使的,小部落被冊封爲將軍、團練使。”
杜獻升臉色大變,接過信報的手,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王爺!那鴻翎信使送來的是什麼急報啊?”不用趙禳傳召,已經有人趕來了。畢竟拿鴻翎信使的動靜可不少,所過之處,可謂是人人關注,竊竊私語之聲不絕。
先來的人是彭銳,因爲宜州動亂不少,故而城內軍營並不是安置在偏僻的地方,就在衙門不遠處。爲的就是有什麼緊急事情,可以得到士兵支援,也可以快速讓將領來軍議。
“馮常圪稱王!”杜獻升一臉疲憊的說道,聲音不知不覺中,已經多了幾分沙啞。
彭銳看了看趙禳,有看了看杜獻升,道:“王爺,杜勾當,你們這是怎麼了?不就稱王嗎?這些安化蠻都作亂了,還差那麼一個稱王的!”
杜獻升見彭銳不明白,便給他解釋道:“彭副使你有所不知了!作亂歸作亂,這些羈縻州那一年沒有作亂過的?鬧得小的,給點錢銀就過去了。鬧得大的,打上一仗,敗了就老老實實的降服,贏了,也不過是給上錢銀。那一年沒有招撫過的?其實這次平亂,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要滅了安化蠻!而是要拿安化蠻現在刺史的腦袋,要不然張懷志等將官豈不是白死嗎?到最後其實還是要扶持上一個新的刺史。那安化蠻的地方窮山惡水,種糧食也不多,每年和官府交易都是拿些木材來,佔據了也沒有用處!”
頓了頓,杜獻升接着說道:“但現在可就麻煩了!安化蠻稱王了,我們還能夠招撫安化蠻嗎?如果是去招撫,朝廷的威信何在?今曰可以稱王而免罪,那明天稱帝呢?而要剿滅安化蠻數萬人馬,現在的廣南西路有這樣的能力嗎?南方有一直都不安分的安南,東面也有強大的大理國。而安化蠻等地,佔據了也沒有多大的用處!現在……唉!”
說到後面,杜獻升都禁不住長嘆一口氣。
彭銳也明白過事情的嚴重姓來,平亂和剿滅是兩個概念,只要安化蠻繼續老實下來,朝廷就隻眼開隻眼閉過去了。打起仗來可是流水般的錢,而安化州那裡最大的特產杉木,一棵也不過是五十錢到八十錢之間。當然了,這是在廣南西路的價格,如果運送到浙江一帶,少說兩貫錢,如果到了汴梁那裡少說十貫!
問題是到了浙江、汴梁那裡的價錢。
而如果是雜木,價格更加低廉,一顆雜木,便宜一些十來錢就可以買到,貴的也不過是三十錢。
而宋軍打仗要請民夫運送物資,多少錢?一個月一貫錢!
熟悉宋朝歷史的人都知道,宋軍最厲害的便是箭矢,弓弩裝備率達到可怕的七成。而弓弩的價格就不說了,箭矢和弩矢的價格是多少呢?一支弩矢在汴梁城的價格是三十二文!箭矢的價格是四十五文!
一支箭矢的價格等同於一棵雜木大樹。當然了,在廣南西路因爲取材容易,價格上要低廉很多。只是再低廉,價格也便宜不到那裡去,十文錢還是要的。倒不是木材貴,而是這箭矢用的鋼鐵需要從徐州那裡買。廣南西路和廣南東路倒不是沒有,只是產量不高,而且質量也不怎麼好。
射三支箭矢就要砍伐一顆上好的雜木纔可以抵上本錢,這一場仗打下來,怕是把安化三州的樹木都砍伐一空,都填補不上軍費留下來的大坑。
“這幫蠻夷,怎麼就是那麼會折騰呢?”杜獻升既是無奈,又是咬牙切齒的道。
“王爺,那現在怎麼辦?”彭銳問道,不過問完後,他就感覺自己方纔的問題實在太過白癡了。。
趙禳倒沒有在意,被彭銳的話從思索中拉回來,沉吟半響,道:“子敬,你就這安化蠻稱王的事情寫上一份奏摺,讓人用五百里急遞送到朝廷那裡,讓朝廷撥錢下來!”
杜獻升知道朝廷的情況,苦笑道:“怕是張相公那裡過不了關!就算過得了,能夠得到多少錢財呢?”
趙禳伸手揉了揉眉頭,似乎想把那皺紋給揉平。語氣無奈的說道:“無論怎麼樣,還是要試一試的!實在不行,本王就自己拿錢出來好了!”
杜獻升大吃一驚,道:“王爺,這事情萬萬不可啊!被官家知道,怕是要誤會王爺是想市恩廣南西路,不是下旨貶謫王爺,就是派大軍來捉拿王爺了!”
趙禳苦澀一笑,道:“本王知道,剛纔的話……呵呵!戲言!戲言而已!”
彭銳垂下頭,沒有說話。杜獻升神色複雜的看了眼趙禳,也沒有說話。
過了半響,趙禳接着說道:“另外就派人去請文武官員來商議事情好了!”
趙禳這話音剛落,那頭就已經有王府侍衛來稟報,宜州知州孟方、宜州沿邊兵馬都監張漢陽來求見,緊接着轉運司參贊馮伸己、宜州沿邊巡檢使蒙充也來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