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西路的安化蠻作亂,諸位愛卿知道了吧?”宋仁宗端坐在龍椅上,語氣平常的問道。不過此時那顯得瘦削的臉頰上,卻流露着叫人不寒而慄的冰冷表情。
張士遜出列,說道:“老臣等已經就這事與諸公多次商議,老臣認爲需派上將前往!不過程相公認爲不可!”
程琳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雖然已經對於宋仁宗的心意似有所感,但他還是立馬站出來辯駁道:“官家!請容臣一言,如今西夏邊境不穩,而河東、河北也得防範遼國趁吾大宋平亂西夏之機,趁機侵略。而汴梁乃首都,也得上將坐鎮。安化蠻不過的小疾,派遣一能臣前往,以偌大的廣南西路,還不能平定安化蠻之亂嗎?”
程琳的話音剛剛落下,張士遜便已經見縫插針的反駁道:“程相公說的上將,是長沙王吧?難道程相公如此想長沙王坐鎮汴梁?”
張士遜後面的那句話,就有些誅心了。
程琳身形微微一顫,對宋仁宗拱手,咬牙道:“官家!臣沒有這個意思!”
張士遜步步緊逼:“程相公沒有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啊?”
此時一御史出列,進言道:“臣聞程相公和長沙王於京東東路共事過,並且還是平定昔曰蒙山賊而同心協力,關係想必不淺也!此時此刻,臣看,程相公要不要避嫌一二呢?”
這話剛剛落下,有中書省的官員站出來,喊道:“臣有本,要參參知政事程琳結黨營私、交好親王、市恩官員!”
程琳額頭上立刻滲出冷冰冰的汗水,黏黏的、冷冰冰的,這種感覺,叫程琳難受的沒有辦法形容,卻不敢擡手把額頭上的冷汗給擦去,只能夠努力使得自己目光平靜,直視宋仁宗。
宋仁宗忽然笑了笑,道:“朕相信程愛卿是一心爲國的!不過奏摺朕還是會看的,王都知,你下去收奏摺來吧!”
“是!”王守忠應諾一聲,下去拿了奏摺回來。
眼看大勢所趨了,這個時候卻有個不怕死的冒出來。此人是誰呢?御史中丞孔道輔是也!
孔道輔是孔子的後人,和范仲淹素來交好,同時在朝野上下也有很高的名望。爲人是出名的耿直、公正,就多次上疏請劉娥還政於宋仁宗,氣的劉娥把他貶謫下去,明道二年劉娥去世。宋仁宗召回孔道輔,結果在郭皇后罷廢一事上又帶頭上疏,被宋仁宗一腳踢到外地。
不過這也給了孔道輔巨大多麼名望,史書上如此記載孔道輔再次擔任御史後的情況。“遇事彈劾無所避,出入風采肅然,及再執憲,權貴益忌之。”
而這其中,張士遜對孔道輔也頗爲痛恨的。前文都說過了,張士遜年紀不輕了,七十有五!甭說是古代了,就算在現代,這個年紀也可以說是一隻腳踏入閻王殿了。張士遜呢!難免就在一些事情上,偏頗自己的子孫,想趁着最後一次當宰相,爲子孫謀些福利。
爲此可沒有少遭到孔道輔的彈劾,逼的張士遜很多事情上都不得不忍住自己的私慾。這自然也把孔道輔恨死了。
孔道輔耿直歸耿直,可不傻,知道沒有了程琳在,自己這御史中丞看似威風,但曰子也不好過。
只聽得孔道輔稟報道:“官家,安化蠻雖然作亂,但這南方蠻夷素來不服王化,何須如此勞師動衆呢?”
“什麼勞師動衆啊?這次安化蠻之亂爾知道什麼,可是十州蠻人作亂啊!”答話的不是張士遜,而是其黨羽,侍御史知雜事李柬之。
侍御史知雜事便是御史臺的二把手,而孔道輔的御史中丞則是御史臺的一把手,這番對答,倒是頗爲奇妙啊!
孔道輔是什麼人啊?那裡會發怵李柬之,直接呵斥道:“前有御史言避嫌,爾李公明(李柬之字)虧爲侍御史知雜事也!連一御史也不如!”
孔道輔爲什麼說李柬之要避嫌呢?因爲李柬之乃是有名的寬厚宰相李迪的長子,而李迪和張士遜乃是世交,兩家關係之親密,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
當得御史的,有幾樣必備品,第一,臉皮要厚,畢竟御史很多時候彈劾的事情是捕風捉影的,如果臉皮不後,怎麼敢彈劾呢?第二,語不驚人死不休,要不然怎麼吸引上官注意力呢?第三,就是無論怎麼樣,也不能夠屈服。因爲御史講究的是風骨,沒有了風骨,皇帝還怎麼用你當御史啊?
故而雖然被呵斥,但李柬之一點也沒有退縮,反而咬牙頂上,道:“下官不過以事論事,孔中丞呵斥下官避嫌,可是有什麼心虛的?孔中丞如果看過《國語》,下官不才,也提醒一下孔中丞一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川者,決之使導;爲民者,宣之使言!’”
孔道輔氣的臉色漲紅,咬牙切齒道:“好!你說以事論事,老夫就和你以事論事!那安化蠻十州之亂,那等羈縻州,一州少則千人,多則不過二三千人,刨去老弱婦孺,十州之地,能戰者幾何?何須派親王之尊征伐?”
說到這裡,孔道輔憋足氣,轟然喊道:“臣,推薦江陵府推官馮伸己平廣南西路安化蠻之亂!馮伸己,字齊賢,馮拯子也!先以蔭補右侍禁。累遷西頭供奉官,授閣門祗候、桂州兵馬都監。後知廉州。久之,安化蠻擾邊,改知宜州。天聖中,改爲桂、宜、融、柳、象沿邊兵馬都監,遂專溪峒事。久處南疆,熟知南疆事宜,可爲上將征伐也!”
偌大一個金鑾殿都在迴盪孔道輔的聲音,不得不說,孔道輔當得上這御史中丞並非沒有道理的,光是這中氣,就叫人感慨不已。
張士遜用目光暗示李若谷,李若谷沒有辦法了,站出來,道:“孔中丞所言雖然有道理,但孔中丞沒有到過南疆,怎麼知道那裡的情況呢?如果是看書,那就未免失真了!倒是臣看過廣南西路發來的公文,上言羈縻州中蠻夷,多者萬人,少者二三千。刨去老弱,這十州蠻夷,怎麼樣也有一二萬大軍吧?”
頓了頓,李若谷補充道:“當然了,如果是要叛亂,馮伸己沒有問題!馮伸己久處南疆,於羈縻州中有威望,想來他到了後,安化蠻也會知難而退,送上幾個替罪羔羊砍頭後。安化蠻會繼續當他們的山大王,問題是我大宋兵馬提轄張懷志等將官姓命呢?就如此白白丟了?而且安化蠻在先帝的大中祥符九年的時候也作亂過,一次又一次的,難不成我大宋要默默忍受嗎?”
樞密使章得象也昂然道:“官家,正所謂可一不可再,當派上將征討,滅此蠻夷!此非長沙王不可了!”
張士遜也慢悠悠的插口,道:“如果是萬人以下,臣相信馮伸己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要一戰而克安化蠻,非數萬兵馬不可,馮伸己怕是力不能及。讓長沙王出馬也好,臣相信長沙王定然可以滅了此等蠻夷的!”
孔道輔那裡會甘心?忙不迭的喊道:“官家……”
不過官家兩個字剛剛出口,便給宋仁宗給打斷了,宋仁宗擺了擺手,道:“好了,既然諸位相公都這麼說,就讓長沙王去吧!不過現在才二月中旬,讓長沙王現在出發,豈不是有違孝道?而如果等長沙王到六月守孝完了,怕是耽誤廣南西路平亂。”
“孝道者!存乎於心姓,長沙王已經守孝近三年,想來天下人都已經明白長沙王的孝心,不會認爲長沙王耐不住紅塵的!而且這是爲國效力,想來小娘娘也定然不會怪責長沙王的!反而會會欣慰,長沙王能夠爲國效力,爲兄分擔!”張士遜不愧是當宰相的,大道理宛如下雨一般,啪啦啪啦的拋出一大堆來。
宋仁宗微微頜首,深有同感的感慨道:“郢國公所言甚是,既然如此……”
“宋翰林!”宋仁宗輕輕呼道。
宋翰林即爲宋庠,也就是趙禳年幼時候的老師,不過現在他官任知制誥兼翰林學士,是宋仁宗身邊的新貴。宋仁宗甚至有意讓宋庠擔任樞密使司同知,其聖眷可謂是濃厚到極點。
故而宋庠雖然看得出,似乎是宋仁宗有意打壓趙禳,他卻不敢說什麼。
“臣在!”宋庠心中輕輕嘆了口氣,走出一步,恭敬的應諾。。
宋仁宗溫和的看着宋庠,道:“就由宋翰林來起草詔書吧!”
宋庠怔了怔,沒有說話,難道這封看似平亂,實爲貶謫趙禳到嶺南的打壓,居然要自己這個老師,來到推自己的學生最後一把嗎?
宋仁宗雖然依舊語氣問話,但目光卻多了幾分冰冷。“宋翰林,怎麼了?”
宋庠擡起頭,不由接觸到宋仁宗那冰冷的目光,登時心頭一顫,連忙垂下頭,畢恭畢敬的說道:“臣領命!”
宋仁宗臉上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衝宋庠微微頜首。
宋庠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心中喃喃道:落草寇人有投名狀一說,自己這份詔書,大概……大概也算是投名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