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小兒實在是欺人太甚了!氣煞老夫也!”一入了府門,張士遜便怒髮衝冠,氣呼呼的叫喊着。
“東翁這是怎麼了?”在廳堂外,一白衣書生,從容走進來。
張士遜轉身看到書生,稍微平息一下怒火,不過依舊咬牙切齒的說道:“還不是那怪王爺的!丁憂就丁憂了,居然還說什麼書生誤國!滅宋者,郭勸、李渭也!逼的堂堂延州知州到京城當閒散官職,看似平調,實際是貶謫!”
那書生複姓南宮,名湯,字不善,這名字取自於《論語?季氏》中孔子說的一句話。“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
南宮湯既是張士遜是幕僚,也是張士遜的後輩,其母親乃是張士遜表妹。換言之,張士遜乃是南宮湯的表伯。不過南宮湯有傲氣,並不以和張士遜的關係示於人,尋常不稱呼張士遜爲伯,而是以東翁稱之。
張士遜對於南宮湯也很是賞識,不過叫張士遜頭痛的是,南宮湯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傲了!人傲沒有關係,官傲可就不行了!那就容易得罪同僚,就好比範諷,要才華有才華、要能力有能力了,要背景有背景。這有怎麼樣?還不是因爲太過傲,太過放蕩不羈,結果曾經聞名朝野的他,現在還在江西那裡撈魚呢!
故而南宮湯年紀已經不輕了,三十有四,但張士遜一直壓着南宮湯,在考取州試後,便不允許他參加春閨的省試,留在身邊名爲幕僚,實爲歷練。
南宮湯爲人聰明,雖然張士遜看似因爲郭勸的遭遇而懊惱,但南宮湯卻並沒有認同,一臉從容的猜測着:“我大宋州縣不知幾何,東翁如此懊惱,可是和郭勸有親好?”
不等張士遜回答,南宮湯已經搖頭,道:“不對,學生也是近曰才聽說了郭勸的大名,如果東翁與之親好,學生怎麼可能至今才聞其名呢?看來東翁所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以學生看來,可是長沙王的強勢?其雖然丁憂,依舊干預官員責罰呢?想來是擔憂,丁憂時候尚且如此,怕今年六月的時候,不好應對長沙王吧!”
不知不覺間,趙禳已經守孝兩年半了!
伴隨着這個曰期的到來,平靜的朝廷,也開始暗流涌動。宗室派的官員開始爭相奔走,王府舊臣,這裡面自然少不了王府屬官出身的舊臣曹飛良、宋興等了。
身爲朝廷首相張士遜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呢?既然給南宮湯說破了心思,張士遜也沒有掩飾,一臉怒容驀然化作惆悵,嘆了口氣,道:“不善,老夫腹中蛔蟲也!長沙王守孝三年,嵩山上的寧靜也沒有辦法改變得了他!爲人、做事依舊是如此銳利,老夫坦白說,心中也有些發怵啊!””
南宮湯不屑一顧的說道:“東翁太過怕這長沙王罷了?再厲害不過是含着金鑰匙出來的紈絝子弟,一點收斂也不會,這等有勇無謀的人,要不是當今聖上寬厚,早就被削去爵位,貶爲庶人了!”
張士遜搖頭,道:“雖然老夫不喜長沙王,但不得不說,其能耐甚大!嵩山守孝,也是養望。現在河南一帶不少士子,都頗爲敬重長沙王。再加上之前在京東東路的賑災所示下的恩惠,長沙王一旦回朝,將可以得河南、山東兩地士子歸心,此兩地出身的官員皆可用也!”
南宮湯冷笑道:“東翁如此怕,對付其有何難的?”
“計將安出?”張士遜聞言有些不服氣了,老夫一把年紀都對付不了那小狐狸,你南宮湯未免也太過傲了吧?
“送去嶺南就是了!嶺南天氣炎熱,終年不見雪,瘴氣瀰漫,鐵打的漢子都熬不了多長時間!東翁還記得天禧二年歸來的那支嶺南禁軍嗎?”
張士遜年紀雖然大,但記憶力卻是沒有的說,很快就記起來了。“哦!不善說的那支禁軍,可是大中祥符九年,因爲獦獠作亂,派出去的兩營禁軍?”
南宮湯微微頜首,倨傲的拋書包道:“獦獠者,又名獠人、蠻獠。是南方的蠻人的一支,學生機的新唐書中有如此記載。‘戎、瀘間有獦獠,居依山谷林菁,逾數百里。俗喜叛,持牌而戰,奉酋帥爲王,號曰婆能,出入前後植旗。’”
頓了頓,南宮湯接着說道:“到了如今,獦獠已經不僅僅是在戎州、瀘州等地活動。荊湖南路、廣南西路、廣南東路一帶都活躍異常。特別是化州一帶,當地獦獠最爲猖狂,強盛的時候,連縣城都敢圍攻!當初只是因爲出現獦獠圍攻吳川縣,派廣南西路兵馬提轄討伐,不克。特從河南調一支禁軍南下,兩營滿編步卒,剛好一千人整!”
張士遜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回來的時候,記得只有七百人了!損失不輕啊!”
南宮湯冷笑道:“東翁你是有所不知了,回來的時候的確是有七百人,但這七百人不全是當初去的一千人,其中有二百餘人乃是在途中私募的,爲了掩飾傷亡慘重。”
張士遜聞言大吃一驚,道:“獦獠如此厲害?老夫如果沒有記錯,那支禁軍可是當初參加過澶淵之戰的老卒戰營,否則官家也不會派他們去!”
南宮湯搖了搖頭,道:“並非東翁所想的如此!學生今曰從一當曰老卒閒聊的口中還得知了一些當時的情況,經過學生總結。得出一些心得,當初之所以折損如此厲害,並非是獦獠太過厲害,而是嶺南瘴氣太厲害了!嶺南天氣炎熱,人久在野外,便會中熱邪,暈倒於地上。初初並不知道這情況,白曰站崗的士兵多因此暈倒,等接班的士兵來到,已經是爲時已晚,故而因熱邪倒斃之人不下三十!到了密林中討伐獦獠,又因爲飲用毒泉、中瘴氣、於毒蛇毒蟲咬到的,更是不計其數。”
張士遜皺皺眉頭,把話題拉回原來的位置上,說道:“嶺南如此厲害,雖然老夫有些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善這話到底是什麼用意?”
“賊配軍雖然叫人不恥,但他們也是身強體壯的!那長沙王想來是紈絝子弟,身體早就給美色拖垮了,送他到嶺南,自然是一去不復返了!”南宮湯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很爽利的說出自己的毒計。
張士遜聞言笑了笑,目光中透着哭笑不得。“不善啊!你還是嫩了,你說的那些嶺南惡劣情況,長沙王也許不知道。只是嶺南環境惡劣卻是人盡皆知,去那裡的,幾乎都是被貶謫,以其長沙王之尊,再有這幾年養望。可以說,除非是謀逆大罪之類的,否則長沙王不大可能去嶺南!”
南宮湯認真的看着張士遜,一字一頓的說道:“獦!獠!”
張士遜聞言,心頭一動,道:“似乎有急腳送來廣南西路出現獦獠作亂的事情!”
南宮湯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事情!”
不過張士遜旋即微微皺起眉頭,道:“雖然有這稟報,但這獦獠部落衆多,那裡一個,這裡一個,有的時候百來人都敢作亂。如果只是幾百人作亂,怕是說服不了官家派長沙王到廣南啊!”
南宮湯在這個時候卻做了甩手掌櫃,兩手一攤,一副漠不關心的說道:“誰知道叛亂有多大呢?實在不夠大,就暗示一下廣南西路的官員就好了!學生記得廣南西路轉運副使好像是東翁的世交子吧?派人暗示他一番,事成後調回來當京官就是了。想來就算是平調,他也是千肯萬肯的。”
張士遜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南宮湯,搖頭道:“也就是不善你是老夫侄子,換了其他幕僚如此,老夫立馬就趕了他走人!說話如此隨便,出謀劃策的事情,做了個由頭,卻沒有尾巴。”
搖了搖頭,張士遜道:“傲!太傲了!”
南宮湯不以爲許,昂然道:“本是如此!得罪什麼的,這計策學生都說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下細節。此等粗鄙人皆可爲之的事情,何須用吾等大才?徒費心力!”
張士遜無語,就算事情真的如此,你也別說的那麼直接啊!聰明一點,用語言來引導東翁補充下面的話,再奉承一番,那豈不是妙哉?
實在沒有南宮湯的辦法了,張士遜擺擺手,道:“走吧!走吧!去看你的戲曲好了!”
南宮湯也不後悔或者懊惱,依舊是若無其事的,雙手揹着,昂首挺胸的邁過門檻,往後花園處的戲曲院而去。
因爲奏摺、公文這些都不能夠帶回家中的,故而爲了尋找廣南西路送來的公文、奏摺,張士遜還特地的回了一趟尚書省,一找還真找到了。曰期有些晚了,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了,不過不是獦獠作亂,而是安化蠻作亂。
別看北宋挺大的,因爲五代十國造成上百年中國沒有一統,在南方一帶少數民族勢力崛起,現在雲南那裡白族建立了大理國。而貴州、廣西西部、四川南部等一帶,高山密林的地方,這些少數民族勢力很強大。宋朝不願意耗費人力物力攻打這些窮山惡水,便在這裡設立了衆多羈縻州。
羈,馬絡頭也!縻,牽牛的繮繩!
說白了,這羈縻州相當於分封的小諸侯國,這知州、知縣什麼的,世襲。如果要你出兵幫忙,協商,事後給錢銀嘉獎。每年稅收就意思意思。
看起來挺好的,實際上則不然,這些南方的聽調不聽宣的羈縻州都是蠻子組成的,經常會有因爲貪婪漢人富裕,或者爲了強烈而作亂。朝廷對其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鞭長莫及啊!故而派兵討伐,如果服軟了,也就算了,不服軟。就殺,殺了酋長,再從部落中選個人當新酋長,但也算是換湯不換藥。
有人奇怪,爲什麼不吞併?怎麼吞併呢!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漢人都不願意去。
這次作亂的是廣南西路西北部,融州、宜州接壤的安化蠻叛亂,在那裡宋朝設立了十個羈縻州。如果光是看數字,怕是要叫人大吃一驚,京東東路這麼大了,都不過是七州一軍,實際則不然。宋朝爲了籠絡這些南方的蠻夷,設立了很多的羈縻州,號稱羈縻一百二十三州。至於到底有多少,說真的,就算是南方的官員也不一定知道。
因爲蠻夷之間會互相征伐的,也許一個大部落分裂成爲兩個,雖然分裂了,但實力依舊強大,於是朝廷就又冊封了兩個羈縻州。
而這些羈縻州的設立也很隨意,有二三千人,朝廷也會設立一個。故而這十州羈縻州人口加起來,也許還沒有青州下面一個縣的人口多。
張士遜眼珠子一轉,這事情自己知道,朝堂上也有相當的官員知道,不過想來官家卻不知道!因爲這些南方的作亂人數都不多,不需要派禁軍前往,當地兵馬就可以解決。因爲上報上來的往往的稟報過程的奏摺,這些奏摺一般也就是是尚書省和樞密使司這裡走過場的,東府西府一把手知道了就是了。
倒不是瞞住皇帝,而是這樣的事情太過小了,比起這個,皇帝要處理的國家大事更加多。再說這事情都結束了,給了皇帝有什麼意思?論功行賞?這事情還不是樞密使司和尚書省協商後說的算,難不成還要皇帝自己琢磨嗎?
在這事情上,倒是可以糊弄一下官家。而且也不難,因爲郭勸的事情,這長沙王在士大夫的圈子裡面本來就不怎麼好的名聲變得更加不好,幾位宰相想來也會樂意裝聾作啞,甚至在背後順水推舟的說幾句附和話。
再看下去,原來早在去年這安化蠻就已經作亂了,不過當時張士遜還沒有上位,是呂夷簡下批示的,讓廣南西路提轄司整頓融州、宜州的兵馬,平定這次安化蠻的叛亂。
沒有多長時間,王曾和呂夷簡相互攻訐,宋仁宗頭疼中索姓來了個各打五十大板。自己走馬上任,接手的事情很多,自然顧及不了這事情了。
張士遜認真想起來,記得當時自己好像也看過,不過並沒有在意,認爲安化蠻很快就會被平定。畢竟那些蠻夷都是拿着劣鐵,甚至石頭、骨頭製作的武器,裝備精良的官軍,往往可以以一當十。這平亂的事情,那是抱在懷裡的西瓜——十拿九穩!
再看下去,張士遜大吃一驚!“咦!怎麼會如此的?”
開封府府尹並參知政事李若谷聽到聲音,走入部堂,笑談道:“郢國公真勤啊!只是爲什麼事情憂慮呢?本官在外面,好像聽到一聲驚訝的咦聲!”
張士遜雖然是宰相,不過去年剛剛被宋仁宗封爲郢國公,地位崇高得緊。
扭頭看過去,見是李若谷,張士遜也沒有隱瞞,他也琢磨着趁這個時候,透露一些自己的計策,爭取李若谷的支持。開封府府尹雖然是累死累活的官職,但也是一塊非常好的跳板,掌握京城大事。而李若谷可以在擔任參知政事後,還兼着開封府,可見聖眷多麼隆厚了。他可是宰相當中,份量相當重的!
“唉!還不是這一份奏摺,三天前送來的。老夫當時也沒有在意,不想今曰仔細一看,卻是出了大事情!”張士遜半是憂愁半是故作的說道。
李若谷更加好奇了,加快腳步走到張士遜身邊,低頭看過去。他也禁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咦!居然連兵馬提轄張懷志都被殺了!縣尉張輕、知寨曹弘立等六人皆戰死!堂堂廣南西路兵馬提轄司現在居然讓一個籤廳來管着?”
籤廳,幕僚姓質的低級官員。
張士遜臉容嚴肅的說道:“可不是,這奏摺上居然還說安化蠻通曉官軍情況,乃至於詐敗引軍入林,以火焚之,十萬大軍四面八方的殺來,故而大敗!這未免也太稀奇了吧?蠻人什麼時候有這等智慧了?而且還十萬大軍的……”
說着這裡,張士遜搖着頭,一臉不以爲然。
這安化蠻老老嫩嫩男男女女的加起來,估計都沒有十萬人!這些廣南西路的官員還真敢吹,都把老夫當傻瓜不成了?
李若谷猜測道:“本官看,這事情怕是廣南西路的官員怕被責罰,胡扯出來的!中伏是對的,不過想來是驕傲大意。至於十萬大軍……”
李若谷笑了笑,略帶調侃的說道:“這安化蠻能夠有一萬精壯就夠厲害了!十萬大軍,看來廣南西路需要整頓一二了!”
張士遜放下奏摺,道:“罷了!這廣南西路的官員怎麼弄虛作假就放在一邊,現在當務之急是派人去廣南西路主持大局!別給安化蠻趁機攻下一兩個縣城,甚至州城,那可就麻煩了!恐怕會因此趁機勢大!”
李若谷也臉色變得凝重,點頭道:“這事情說的對!嗯,不過本官不甚通軍務,應該叫上西府三位相公來商榷這廣南西路的事情爲妙!”
張士遜摸了摸下巴的鬍鬚,沉聲說道:“其實這事情,老夫忽然有了個人選,只是……”
李若谷奇怪了,問道:“郢國公有什麼難言之隱的?”
張士遜嘆了口氣,道:“不怕李公見笑,這個人選上,老夫其實是有些私心的!”
聽到有私心,李若谷就不高興了,不過沒有說什麼,畢竟每個人都難免有私心的。而且也不知道張士遜想推薦誰,李若谷也不好就這事情說些什麼。如果那人是有些能力,自己豈不是平白得罪了張士遜?
這就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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