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江湖紛爭(修文)
急促的犬吠中,非花隱約聽到相鄰的農戶低聲問詢的聲音,窗子裡有微微的亮光透進來。
鐵寶嘟嘟噥噥的從薄被裡探起身,一副被強行吵醒後的煩惱樣。
“別出聲!”
非花正要爬起來,一個黑影飄到了他們牀前。
劉斌。
“你們呆在這裡,若有什麼動靜就藏起來,千萬不可出去!知道麼?我去看看就回來。”
劉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東西,非花知道那是一把彎刀,昨晚上的時候他看到他從綁腿上解下來的。
劉斌拉開門閃了出去,非花一骨碌爬起來,給自己和鐵寶快手的套上外衣鞋子,把枕邊的包袱綁在背上。
“少爺……”
鐵寶疑惑的正要問,非花低聲打斷了他。
“噓,不要說話,外面可能來了賊人,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出聲,拉緊我的手!”
非花趴在窗邊往外看,從農家小院的矮牆望出去,幾個手持火把的村民們正揉着惺忪睡眼從各自的屋中出來,幾家幾家的聚集着,看着直對着原野延伸而去的來路眺望議論着。
非花悄悄揉着酸累的脖子,豎着耳朵屏聲靜氣的聽着外面的動靜。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金屬激烈交擊的尖銳聲還是隨風傳來,越來越清晰的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殺……殺人啦……”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剛纔還聚在一起探頭探腦的村民們紛紛丟下火把作鳥獸散,劈劈拍拍的幾下悶響,各家的門窗都閉得死死的。
一時間,萬籟俱寂的夜晚只剩下村裡的狗吠聲和冷兵器碰擊的銳響,紛亂的切割着寂靜的夜。附近田裡的蛙聲和蟲聲像是突然被掐住了,之前還熱熱鬧鬧的一片現在感應般沉寂了。
人的神經在這種時候繃得特別緊,時間也彷彿過得特別慢,每一分每一秒都無限漫長,不時傳來的慘呼聲和金鐵交擊似乎變成了一把鋸子,緩慢的切割着意志。
非花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就要蹦出胸膛來,呼吸卻被死擰着屏住,外面那些冷厲的刀劍似乎就懸在眼前一般。
就像那句話說的: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劉斌手握鋒利的彎刀伏在離村口不遠的一戶人家的豬圈裡,靜靜的觀察着對打的雙方。
人數較少的那方明顯是殺手,劍招狠辣,身手極高,黑色的緊身夜行衣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如死神般收割着生命。
那被追殺的一方穿着白色短裝,大約有十來個人,護着中間的兩個人且戰且退,然而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倒下了一小片,最後只剩了兩個白衣護衛圍在那兩個看起來挺有身份的人身邊。
七八個殺手把四人的出路堵死,卻並不急着出手。
劉斌凝神靜聽,才發現在他左側前方有一個隱藏的極好的身影,至始至終一直把劍站在陰影中。
那人是個高手,比場上的那些殺手更加可怕。
劉斌猶豫半響,依舊蟄伏不動。
“姓李的,識相的就把東西交出來!”
“哼!你殺我妻兒,如今休想拿到東西!”
“既如此,那你就下去陪你的妻兒吧。”話音剛落,就有伺機在旁的幾個殺手欺身合圍而上。
“畜生!啊……”
“爹……!!”劉斌聽到少年稚嫩的聲音,心中一驚,想也沒想的就跳了出去,堪堪擋住了一個殺手刺向少年心口的一劍。
“閣下是什麼人?膽敢來管閒事!”
劉斌掃了一眼四周,模模糊糊看見方纔那個被殺手頭子稱爲“姓李的”那人和兩個護衛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被他護在身後的少年雙腿似乎中劍不輕。
劉斌傾身扶住少年,那孩子顫抖的身體貼着他,右手卻還是緊緊地握着長劍。
“在下只是一個歇宿在此的路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只剩個半大孩子,兄臺何必苦苦相逼?!”
“哼!斬草不除根,必後患無窮!閣下是一定要趟這趟渾水了?”
“劉某隻是不忍看一個無辜的孩子丟了性命罷了,並非趟渾水……”
劉斌還沒說完,八個殺手中就有四個在那領頭的示意下攻了上來。這些殺手的武功着實不弱,劉斌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勉強應付,就別提分出身來解救那個少年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少年的身體被另外的兩個殺手細長的劍前後對穿而過。
短促淒厲的一聲呼號之後,少年大睜着一雙眼睛委頓在地,劉斌一分神之下肩膀被刺了一劍,退身收勢的功夫,那夥殺手把地上死去的人搜索了一遍,飛掠而去了。
劉斌站在村口當中,看着黑濛濛的天邊慢慢透出一絲青灰,滿地倒地不起的屍體凌亂的橫着,暖暖的風吹過,把黎明染上了濃重的血腥。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非花聽着那聲淒厲的慘呼響起,刀劍擊打的聲音亦隨之消失了。悶熱的夏夜,唧唧呱呱的蟲聲和蛙聲首先恢復了熱鬧,死寂一片的村莊在蟲鳴中有一種陰森的可怖。
沒有人出來,沒有人出聲,平凡的村民們最知道惜命。
非花也沒有聽到劉斌的聲音,他也許已經遇害,也許走了,或者,還在外面潛伏觀望着。
他和鐵寶趴伏在牀底堆着的木箱陶罐後面,鼻子裡聞到的都是陳年的灰塵和泥土地的氣味。外面的聲音平息了,他們還是一動不動的趴伏着,鐵寶的手指緊緊扣着非花的手臂,滾圓的大眼睛怔怔的,腦袋悄悄轉過來看看非花,又盯着外面黑漆漆的屋子某處。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邊魚肚白漸漸爬上了屋子的窗格。
非花輕輕地動了動,他的半邊身體幾乎都麻了,腦筋也因睡眠不足和繃得太緊而遲滯昏沉,歸根到底是這副身體還太弱了。
他貼着鐵寶的耳朵吩咐他呆在原地,自己繞過牀底的木箱,從牀下的側欄邊爬出去,從門縫看了一會兒,灰濛濛的什麼也看不清。
外面安靜極了,不像是還有人在,他輕輕地撥開門閂,極力的控制着木板門不發出聲音地打開,剛把腦袋探出去,非花就看到一個人影閃進了小院。
他嚇了一跳,門沒關就趕緊退回去往牀底下爬。
輕輕的吱呀一聲,門開了又關上,劉斌走進屋子,摸黑把油燈點上,來到牀邊掀開牀帳,卻沒發現兩個孩子。
“非花……”
他輕輕喚了一聲,然後就聽到牀底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沒一會兒,牀帳的下襬就鑽出了兩顆蒙滿了蛛網和灰塵的小腦袋來。
他無聲的笑了,倆精乖的小孩,竟然躲到牀底下了。
“外面怎麼了?”
協助包紮好劉斌的肩傷,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非花坐在牀沿上問。
“沒什麼。”
“沒什麼?那你爲什麼會受傷?”
劉斌憨憨的笑了笑,“是他們要殺一個孩子,我忍不住而已……”
非花默然,人不找麻煩麻煩找人,如果非要說點什麼,他也只能說劉斌這個人實在是難得的內外統一,腦子跟笑起來的樣子一樣。
幾人在牀上又眯了會兒,天漸亮,村子裡人聲漸起,等到他們起牀洗漱,吃上主人家端來的熱饅頭小米粥之後,外面鬧鬧哄哄的,附近幾個村子的村長里正都來了,村民們正派人去請官府的衙差。
因爲這件事,非花劉斌一行暫時未能離開,只能等到官差來了再說。
在村人們遠遠的圍觀指點中,那些屍體像一隻只長相詭異的蘿蔔,孤獨的晾曬在陽光下。
非花看到劉斌說的那個孩子。
十四五歲的年紀,穿着藍色華美的衣袍,滑在臉頰邊的一塊碧玉,在陽光下發出晶瑩剔透的綠光。
這樣年輕的孩子,享受着榮華富貴長大,卻這樣死了。
死亡。他想起他前世死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劇烈碰撞之後,他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而他,原來那個世界的他,死後也許連灰也找不到,連一個拜祭的人也不會有。
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連一抔黃土也不需要了。
縣官和官差直到臨近中午纔來到,仵作檢查了現場,盤問了事情的經過,最後官府得出結論:江湖紛爭,有待稽查。那些屍體由於天氣原因,官府組織了村民就地掩埋了。
十八個白衣護衛,衣飾華麗的老少父子兩,被掩埋在村子後面一個小山包上,除了兩塊劉斌做的粗糙無比的“李氏兄臺之墓”“李家少子之墓”的墓牌,二十個新泥土堆,在驕陽下偃息無痕。
十年二十年之後,也許這些埋葬着曾經鮮活的生命的土堆就會被荒草荊棘覆蓋,五十年一百年之後,也許它們就會被風雨衝涮得跟四周平坦的土地沒什麼區別,成爲雜草或者植物的生根之壤。
生命就是如此,在某一個時代的某個特定時期、某些階層,生命總是脆弱而廉價的。
在留宿的主人家吃過午飯,非花一行趕着螺車離開了。
中午的太陽很熱,高亢的蟬鳴和遍地的夏蟲嘰嘰唧唧的聲音簡直就是催眠魔音,把人鼓譟得煩悶。
騾車走得很慢,非花靠在車廂裡,眼睛半閉不閉,在睡意襲來前,他忽然想到,不知道月家的那個女人會不會也用一羣殺手來招呼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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