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風撇嘴冷笑,“你總是找些歪理來爲她開脫,你未必真已看清楚她的心。”
“有些人的心是要看她做什麼,所做一切又有怎樣的前因後果才能看得清。我不需要她承諾要做到什麼,她的心我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清楚就喜歡她?你也看清楚我的心了啊,怎麼不喜歡我?”
程浩風拍了拍額頭,想了一會兒才沉聲道:“最初的時候只是覺得和她呆在一起就心裡舒坦,並不懂她的心思。到後來,對她的心思懂得多了,也還是覺得和她呆在一起就舒坦。不是看不看得清她的心就喜歡,是心裡舒坦才喜歡。”
冷秋朗手指彎曲頂了頂鼻子,謔笑道:“沒想到你這人看着挺古板正經的,說起歪理來比我還說得溜。幸好你一直奔波忙碌沒空去哄小姑娘,要不然得禍害多少人?”
程浩風不覺得那是譏笑他,認認真真解釋着:“我說的不是歪理,也沒想過要哄誰。愛一個人不需要掛在嘴邊,要放在心裡。冷秋朗,你當初讓她找個地方避世修行只是想讓她遠離我,好讓我和她都避開悲痛慘烈的結局,是不是?你本來是好意,可她誤解了你的意思,她想偏了。就算她想偏了,她也沒有怨憎我,還不畏艱辛從另一個世界返回來!"
他說着就向外走去,走向胡仙仙:"按她的想法,她返回之後就是她從來不存在於這世間的結果!她認爲自己會被抹滅,她都還要回來,你們明白嗎?"
胡仙仙都被他的一大篇話說得有些發愣,他深深看她一眼,又轉身面向凌若風說:"我爲了擁有她,想的都是犧牲別人的辦法,所以我背上孽債!四師妹,你爲了我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你的孽債也很重。她爲了成全我,想的都是犧牲她自己的辦法,她給予我的感情堅貞純淨。”
凌若風目光有些渙散,精神狀態應已是在崩潰邊緣,她呢喃問着:“她的愛堅貞純淨?我呢?我可以爲你生爲你死啊……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你……”
“四師妹,我要你的命有何用處?我想要的是心有靈犀、相惜相知之人,想要與所愛之人愉悅自在的相處,相依相伴攜手到老。"
“我的命對你也無用處……你是說我跟你無法愉悅自在的相處……”
程浩風見凌若風神魂若喪的樣子,他眼中滿是不忍之色。胡仙仙見他那般心中不忍傷她,真不想他再說下去。
胡仙仙拉着程浩風到屋檐下,嘟噥道:“雨還沒停呢,你認爲你淋着雨在這兒大談些歪歪道理很了不起,是吧?”
程浩風被她說得發窘,還沒反駁她,她已然又跑到女貞樹下站着。
他拂開黏在臉上的溼發,對凌若風語氣溫和地問道:"你說你肯爲我捨命,又爲何不肯讓我心裡輕鬆一點?”
凌若風也拂開臉上的溼發,她將散發攏束好,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咬緊牙關讓自己站得挺直些,她要重現凌山神女的風姿。
她看向胡仙仙的眼神消去妒火,又是從前清傲中帶有幾分鄙夷的涼涼目光,“你說得不錯,老大不小了,說那些情情愛愛有什麼意思?可是,你以爲我想說嗎?我根本沒辦法忘了他,不是不想忘,是的確沒辦法!”
凌若風目光又轉向程浩風,她想表現得更高傲些,可目光中還是流露出求而不得的悲悽,還有爲愛自傷的卑微。
“三師兄,不是我不肯讓你心裡輕鬆一點,是我因你永生永世都輕鬆不了,我不想放過你!若是早知今日,我就不該修道!那樣的話,我早已化成黃土一抷,不必受此等煎熬!”
凌若風說得衆人都有些動容,只是不明其因的麥娜莎低聲問胡仙仙:“她的意思是投胎之後就能忘了程道長?若是真的那麼苦,她這會兒也可以選擇去死啊……”
胡仙仙見凌若風目光悽絕,程浩風目光慚愧,心神有些恍惚。麥娜莎又問一遍,她才告訴她:“她被定住了魂魄,想死也死不了。”
“想死也死不了?難怪她說沒辦法忘了程道長。”麥娜莎此時都忘了凌若風挾持她的事,滿心同情起凌若風來,“沒想到凌山神女心中有這麼多的苦……”
程浩風雙手緊握成拳,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四師妹,你如今已得人身自由,我會讓你魂魄也得自由的。只是,你要答應我,你真正自由之後不要再和鬼王有所勾扯。”
此話一出,衆人都有些驚愕,馬鳴風大聲問:“三師弟,被剔仙骨之後就沒法修煉仙術了,四師妹只有跟着鬼王習鬼術啊!連金仙都不可能解除罪仙被定的魂魄,你怎麼能讓四師妹重獲魂魄自由?”
程浩風沒回答,而是看向胡仙仙,胡仙仙挑挑眉,“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有辦法。你要有辦法,你只管去做就是。”
“我的辦法就是要你去做此事,終有一天你能做到。”
“我?不是我不答應啊,就算我能做到,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聽胡仙仙推脫,凌若風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很失望的樣子,她朝胡仙仙欠了欠身,“如此便有勞胡姑娘了,希望你不要讓我空歡喜一場。”
凌若風突然這般客氣讓胡仙仙倒無所適從了,胡仙仙狠狠瞪向程浩風。她眼中全是對他的憤恨不滿,他怎麼把這麼個棘手的事兒交給自己?
凌若風倒好似真放下了心中牽念一般,對列御風說可以安排啓程回青丘國了。告辭之後,她回眸向程浩風莞爾一笑。
“三師兄,你對我真的一點兒都沒有生出過男女之情?”
斂去貪嗔怨怒種種複雜情緒的凌若風有幾分清冷孤傲,也有幾分清麗婉約,胡仙仙心中不禁生出自嘆不如之感。
“半點兒都沒有。”程浩風面色平靜無波,眸子清亮如泉,沒有半分糾結爲難。
這本是胡仙仙期待的回答,他這麼答了,她倒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感動,反而心說:你不要這麼端着行不行?這副樣子真的很欠揍。幸好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問他什麼你有多愛我之類的話,也許問了之後他會說——確實有一點兒愛你,也就一點點兒。
這話激得本已神色沉靜下來的凌若風又泛起各種情緒,她頓住腳步,極其不甘心地看向胡仙仙。
思緒正信馬由繮亂繞的胡仙仙被她看得脊背一涼,有些呆愣的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程浩風肅色向她伸出手。
他右手手臂伸得老長,微攤開掌心,語氣有些責備她, “非得要我先伸手?”
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彎月亮在厚厚雲層中若隱若現。月色朦朧,空中縹緲繚繞着薄霧清嵐。
胡仙仙向他走去,起初覺得他未免太嚴肅了些,心中有一點點的不情願。走得近了,卻看到他是在笑的。他笑得很淺淡,不細看他脣角的笑紋都察覺不到他在笑。
她的手放到他手心,他緊緊握住。靠他更近了些,她纔看清他眼中是滿滿笑意,笑得很溫柔深情,她本來有些不情願的嘟嘴微笑也化做嬌憨甜笑。
“當然囉,你是我的天……”她低聲迴應他的問題,他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些,旁人看來他笑得有些靦腆羞澀。而她,臉上綻開着花一樣的笑容,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有點兒傻氣。
麥娜莎兩手握起小拳頭捧着臉笑着“哇、哇”嬌呼,呼兩聲後卻問紅兒:“胡姐姐說的話什麼意思?”
紅兒瞟一眼冰雕般的凌若風,拉麥娜莎到自己身旁低聲說:“胡姑娘的意思是——乾爲主、坤爲輔,因你爲雄,我甘願雌伏。夫者,以人爲天……”
“胡姐姐就是說她以程道長爲天,程道長是她的夫君。既然是夫君,她就任憑他做主,當然也就該他先伸手。”
麥娜莎就像一個好學的孩子細細分析着紅兒的話,那副認真可愛的樣子惹得別人都笑起來。他們笑得她有些羞惱,“你們笑什麼?我說錯了嗎?”
“沒有,沒有,是你說對了,而且實在是太對了!來吧,娜莎,我可先伸出手了。”冷秋朗兩手揚起,向她張開懷抱。她向笑得更歡的衆人比比小拳頭,如春燕歸巢般輕盈飛撲入他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