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的掌櫃親自接待這幾位不速之客。
今日吳家丁家來的都是平日不常見的貴客,掌櫃的打起精神,四下招呼着,好不容易略得了閒,知客又跑了來,低聲說了這幾位爺的事兒。
掌櫃的不敢怠慢,這若當真是金吾衛的首領,一旦不小心得罪了,自己多少腦袋都不夠賠的,若是假的,更加不得了,必定要進喜相逢,多半兒就是衝着樓上的客人們來的。
掌櫃的長着一副生意人最常見的團團臉兒,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喜氣得緊。
對掌櫃的恭恭敬敬巴結的奉迎,皇上、仇禹和王致和沒一個覺得有問題。在他們看來,不就是應該這樣兒的麼?
掌櫃的看着這幾位自在的樣子,心裡愈發沒底了。中間那位老者隨口問了他一句:“今兒是什麼人包場啊?”
這話問得隨意,若是往常,掌櫃的肯定打着哈哈混過去,既讓客人認爲得了回答,其實又什麼也沒透露。可是在這老者面前,不知怎的,掌櫃的連想都沒想,直覺地認爲應該說實話。
就好像那些話已經存在肚子裡頭好久了,自己排好了隊,就等着這麼一句問話,便嘩啦嘩啦地都跑出來了。
“嗯?”老者挑了一下眉毛,“直隸丁家和江右吳家,這兩家包了場子要爭什麼東西?”
“是、是、是。”掌櫃的腰彎得更低了。“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聽他們帶過來的人說了兩句,好像是兩家要爭競什麼東西,故此包了小店來講數。後來又來了一位姑娘,便將跟着的人都趕出來了,關了門在裡頭。後頭的小的便不知道了。”
姑娘?他們不會就是爭這姑娘吧?皇上心思轉了轉,活動起來。
老人就像小孩兒一樣,有時候心思很直接。有時候也會很彆扭。
從宮裡頭出來,皇上覺得天都要藍一些。雲當然也更白了。秋天已經露了個頭兒,氣息涼涼的,胸臆之間,非常舒爽。
皇宮附近,正是京城最繁華之處。
走走逛逛,皇上覺得非常新奇有趣,見到賣的小女孩兒,都忍不住摸了摸人家的臉蛋兒。
現在聽說這酒樓謝客的原因居然是有人在爭競。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登時冒出頭來,愛恨情仇的小說話本,皇上也是看過那麼幾本兒的。
皇上沒有再開口,只衝身邊的王公公挑了一下眉毛。
王致和打十三歲跟在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身邊,那裡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老頑童……王公公和仇禹心中不約而同地念叨了一句。他們都恨不得風平浪靜一馬平川地趕緊回宮去。
不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讓皇上盡興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王致和便開口衝掌櫃的笑道:“這個聽着新鮮,不知能不能讓咱們觀摩觀摩?”
掌櫃的身子抖了抖,人家連自己的心腹下人都趕出來,您老這幾位還非要進去,這不是爲難我麼?
不過掌櫃已經看出來了。這位白面無鬚笑容和藹的男子,應該是位公公。本來就有些懷疑,聽他這一開口。自是確定無疑。
太監只有皇家才能役使。
皇宮裡頭不必說,只有皇上一個真正的男人,其他男子均是太監,而宮外的親王等近親皇族,按制也可以有太監服侍,只是人數上就差遠了。
總算掌櫃的多少有些急才,心思電轉,到底什麼人物一時猜不透,但是看來這金吾衛的鷹牌總是真的了。說不定吳家和丁家也會想結交一下,便回話道:“這位爺。能不能進去觀摩,小的也不能擅專。請幾位先用些點心。小的上去打個招呼。”
這個也是正理,自己這幾個人總不能自行闖進去,當然要招呼一聲。王鬆和嗯了一聲,不再理會掌櫃,見桌上幾盤點子看起來倒還乾淨,正猶豫着給不給皇上吃,斜喇裡伸過一雙筷子來,竟是皇上自己夾了一顆不甩,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二樓的雅間裡頭,吳家和丁家爭論了一番之後,終於達成了共識,折衷爲兩次競拍,赤橙黃紫四種暖色合在一起,綠青藍三種冷色合在一起。
梅清自然沒有異議,讓吳啓輝將小狀元箱中的書冊重新組合了一下,便打算開始了。
第一步是交驗定金。
雙方各三萬兩。
錢莊開出來的銀票,一般最大面值也就是一千兩,這還要熟客才能開出來。
主要是因爲這個時代沒有防僞技術,銀票其實就是錢莊的支票,都是手寫的,只是各個錢莊在書寫方式上有不同的暗記,比如某些筆畫的書寫方式,甚至看起來像是不小心弄上去的污跡等等,非內行人根本不曉得。
只是這種方式的防僞難免粗陋,所以錢莊爲了降低風險,是不怎麼肯開具大額的銀票的。
厚厚的兩疊銀票拿出來,既顯示了兩家的實力,也代表了參與競拍的誠意。
掌櫃的進來的時候,第一樣見到的,就是這兩疊銀票。
他的心不免又哆嗦了一下。
果然是大買賣。
只是他觀察了一下室內的情形,倒不知道該跟那位請示了。
吳家和丁家的人他自然認得,從前沒見過的早上也都見到了。只是現在吳家和丁家卻是兩邊分坐,中間就座的是最後到的那位少女。
按座次看,應該是這位少女爲尊。
可這說不通啊。
掌櫃的稍一猶豫,吳七已經不耐煩地衝他問道:“不是說了不許打擾麼?你進來做什麼?”
大家夥兒都面色不善地看着掌櫃的。
包場包場,還不能包個清靜麼?好戲緊鑼密鼓正要開場呢,你這傢伙跑進來幹嘛?
掌櫃的點頭哈腰地連聲道歉,腦袋都快點到地上去了,最後說道:“小人實在沒法兒,這外頭來了幾位貴客,想要過來觀摩觀摩,不知道能不能通融。”
“你吃多了豬油腦袋糊住了嗎?”罵人的是丁小掌櫃,“我們要是願意讓人看,直接在大堂裡頭擺攤子得了,還包什麼場啊。”
掌櫃的又是一通道歉,臨了還是說道:“實在是這金吾衛的首領小店得罪不起,無論如何總得問一聲,您多多包涵。小人這就去回絕他們。”
“等等!”剛纔丁老爺子心裡一直盤算着競拍的策略,到底是兩樣兒都拿下,還是讓一樣兒給吳家,因爲金額太高,所以丁老爺子略有些活動。此時聽到金吾衛首領幾個字,趕緊將掌櫃的攔住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從頭仔細說說!”
聽明白了之後,連丁小掌櫃也不做聲了。
這事兒還真麻煩。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梅清。
若這金吾衛首領是真的,其實吳家和丁家都是願意結交的。這樣的人可不是滿大街隨時可以見到的。如今人家有意,主動提出來要過來,可是個好機會。
梅清見大家都望着她,尋思了一下,便知道了吳丁兩家的心思,索性笑道:“這金吾衛的鷹牌應該是真的,不如請過來見見,若是能結交一番,也是個機緣,日後多個照應也好。”
掌櫃的有些奇怪,問道:“姑娘見過這鷹牌麼?”
“沒有。”梅清利索地答道。“不過若是要做假的,根本不用做鷹牌。因爲鷹牌只有一塊,他做假的冒充,那就擺明了得罪了真的金吾衛首領,這可不是找死麼?所以即便要作假,做塊狐牌或是熊牌就是了,也足夠用的了。”
這女子有些門道,至少腦子轉得夠快,難怪能坐在中間。掌櫃的心下佩服,不再囉嗦,轉身請人去了。
皇上帶着仇禹和王鬆和進門之後,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上年紀雖然大了,眼神還是不錯的。進門一看,屋裡十幾個人,嗯,怎麼有兩個認得的?
一個是中間的少女,那不是陳侍郎的嫡女,經常陪着宜妃的那位麼?
一個是後邊兒的老者,那個是從前門下省的陳謙奇,學問非常好,前幾年還陪自己說過話的,當真是見聞廣博,談吐風流的人物。
梅清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三位自己都認得啊。
頭一個,那是九五之尊煌煌天子當今皇上,絕對錯不了。
皇上這次出來,衣服髮式自然都與平日不同,冷眼一看,也就是面熟,還未必當真能立刻認出來,可是旁邊跟着的,一個是從不離皇上左右的王公公,一個是慎刑司的仇大人,梅清也都見過,這樣的組合,就不會錯了。
梅清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在掌櫃的並不知道箇中詳情,只管熱情地張羅着介紹。就算他的想象力翻上幾倍,也絕對想不到皇上本人會光臨。
皇上被介紹爲王老先生。
皇與王近音,這是仇禹想出來的。
吳家和丁家都將王老先生當作金吾衛的首領。
金吾衛雖然都是精幹的年輕人,但他們的首領是位老者十分合理。
你看這王老先生,穿的雖不是官服,也是極貴重的衣料,最重要的是那通身氣派,簡直是可意會不可言傳,那眼神兒……還是不要被他看到比較好。
王老先生衝梅清幾不可見地眨了一下左眼。
這是不要聲張的意思。
梅清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