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謙一言既出,說出這四個字,衆人無不點頭,周顛卻搖頭嚷嚷道:“天地風雷遠在平涼與張思道相抗,又提防着背後吐番南侵,怎能妄動?”
說不得嘆了一口氣道:“那你說怎麼辦?”
周顛頭一歪,向左尋思了半天,又向右尋思了半天,搖頭道:“我不知道。”
他未及說完,又含恨道:“咱們辛辛苦苦、左支右絀打下的江山,又不能稱王稱侯,都便宜了朱元璋那小子,當真無趣。”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彭瑩玉笑笑,指着周顛腰間的葫蘆問道:“周瘋子,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周顛在民間傳教之時,一向以醫道高人爲掩飾,以爲人免費治病傳教,爲民間所敬佩。
他聽到彭瑩玉調笑,當即又做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晃了一晃腰間的葫蘆,喟嘆道:“我藥乃祖傳秘方,精選名貴藥材,取陽光神火,採靈芝仙露,得天地之靈氣,感日月之精華,七七四十九天,滬鼎升煉而成。能治氣血凝滯,精血兩虧,痰涎臃盛,驚風抽搐,五癆七傷,寒宮不孕,赤白帶下,血漏崩虧,羊羔風等疑難病症,所謂包治百病,無所不靈,怎麼彭祖有恙,也要來上一劑乎?”
彭瑩玉道:“你這藥既然如此神奇,怎麼不把你的瘋症先治一治?”
周顛怒道:“死雜毛,你敢笑老子是瘋子?”
彭瑩玉道:“若不是瘋子,可還記得本教三大令第一條是什麼?”
周顛聞言,面色一肅道:“第一令。不得爲官做君:吾教自教主以至初入教弟子,皆以普救世人爲念。決不圖謀私利。是以不得投考科舉,不得應朝廷徵聘任用。不得爲將帥丞相,不得做任何大小官吏,更不得自立爲君主,據地稱帝。於反抗外族君皇之時,可暫以‘王侯’、‘將軍’等爲名,以資號召。一旦克成大業,凡我教主以至任何教衆,均須退爲平民,僻處草野。兢兢業業,專注於救民、渡世、行善去惡。不得受朝廷榮銜、爵位、封贈,不得受朝廷土地、金銀賜與。唯草野之人,方可爲民抗官、殺官護民;一旦爲官爲君,即置草良於度外矣。”
彭瑩玉道:“不錯,那五小令第一條卻又是什麼?”
周顛道:“凡我教衆,須守信義,出言如山,不得違諾失信。對教外人士亦當守信。”
彭瑩玉道:“既然記得教令,爲何要妄言稱王之事?我等奔走天下,皆爲救民、渡世,又何必強求這花花江山?”
周顛不服氣道:“當日張教主與我等盟誓
。你可是第一個出來反對,請他自立爲王的,怎麼現在卻又這麼說?教令中可還說過。凡我教衆,不論身爲教主、左右光明使、護教法王、旗使、門使。或初入門弟子,不得互相分派爭鬥。如意見不合,僅可辯論爭執,粗言咒罵、辱及祖宗亦不算犯令,何人出手毆擊,即爲犯令,殺傷教友人身、人命,更爲大罪。若有紛爭,交由上級判斷是非,此後即須聽命息爭,永保和好。”
“朱元璋盤踞江南,這些年明裡暗地裡殺了我們多少明教兄弟了?我說一句不行麼?”
彭瑩玉道:“如今他也算是爲驅除韃虜獻力,於此之際,實在不能自亂陣腳。”
周顛道:“放屁,放屁,朱元璋這麼搞,如果不加懲處,此後大家你殺我、我殺你,聖火令的大戒小戒還守不守?等他聲勢壯盛,我看這天下非屬於姓朱的不可,咱們大夥,就等着讓他挨個抹脖子罷。”
彭瑩玉聽到這裡,喟嘆一聲,也是默然無語。
一邊張中久久不言,此時聽到這話,不禁也嘆息道:“不是說好了從此不提此事麼,這話咱們翻來覆去說了好幾年,咱們五散人當年就爲了此事分崩離析,好容易聚集在一起,怎麼又提上此節?”
齊御風眼見他五人雖不多言,但卻各持立場,相顧無言,當即打圓場道:“彭大師,我倒有一處地方,可暫作安歇,人手什麼的,也有一些,你看要不暫時到我那裡歇歇腳如何?”
彭瑩玉本來對此時已不太上心,但此時爲解五人尷尬,當即裝作眼前一亮,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笑道:“咦,你有多少房舍?”
齊御風道:“那乃是我遊歷的時候,所降服的一處山寨,寨中三面環山,易守難攻,山裡面都是搭好的土窯洞,能住的地方有都是,上萬人也不在話下。”
彭瑩玉繼續問道:“那你有多少兵馬?”
齊御風本來只是隨口胡說,但此時擡頭只見衆人殷切盼望的眼神,就連段思邪等人都好奇的看過來,當即不忍打消了他們的希翼,壯着膽子吹牛道:“我走的時候,能戰之士,大約……有五十人吧……”他原來不過二十多人,說是五十人,便是加上了曹三多的親屬,他雖然有心吹牛,卻是知道此事幹系甚大,所以也不敢太過於吹噓。
“才這麼點……”周顛嘟嘟囔囔道,“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四下人的眼神也都盡皆黯淡下來,心道元兵追捕,動輒百千上萬,這些人馬,確是不夠用。
齊御風見到衆人不屑,好勝心起,強自爲自己爭辯道:“在賀蘭一帶,我那山寨也算是不小啦,另外我還有一員小將,槍法兵書,也端的不錯。”
說不得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齊少俠英風年少,居然還是個山寨之王,當真不可小窺也
。”
周顛也打趣道:“不錯,不錯,我如此年紀之時,莫說五十兵馬,就連五個聽我話的人都沒有,我要跟人家說閒話,都得追着人家哩。”
張中笑道:“所以你才逢人便顛三倒四。胡亂吹牛,都是少年時候憋的。現在才成了話癆。”
一邊冷謙、彭瑩玉也各自打趣,都是泛泛而言。用以便是化解了方纔的尷尬。
一邊阿蓋郡主知道齊御風這一山寨的來歷,她思忖片刻,卻道:“師傅,師伯,我覺得這處寨子,未必也不可用。”
冷謙點點頭:“你說。”
阿蓋道:“但不知幾位師傅做了什麼事,惹得大元司徒親自帶兵追殺?”
彭瑩玉道:“卻也沒什麼,我們進了銀川,趁元人鬆懈。偷偷刺殺了答失八都魯與其子孛羅貼木爾二賊。”
大理衆人聽之,不禁身形微微一晃,齊聲“啊”了一聲,那答失八都魯曾經大破西路紅巾軍,乃是朝中唯一能與趙敏郡主的父親,汝陽王察罕特穆爾相抗的人物,一向爲元順帝的左右臂膀;而其子孛羅貼木爾更是元朝一等一的猛將,一貫能征善戰,與王保保並駕齊驅。聲勢遠勝李思齊、張良弼等漢將,在元將當中,也算出類拔萃,想不到他與王保保大同一戰後。一敗至此,尚未伺機東山再起,就居然死在了明教五散人手中。
阿蓋檀口微張。顯然也是被這消息震動不小,她暗自顰着眉頭盤算半天。突然笑道:“如此正好,這兩人一死。朝野肯定爲之震動,幾位帶兵的大將忙着爭權奪利,相互廝殺,除了這跋陀雲的帝黨一脈,我真還想不出那個將軍能不彈冠相慶,咱們藉此休養生息,也不必大動干戈。”
彭瑩玉道:“倘若納哈出再犯怎麼辦?”
阿蓋笑道:“納哈出這人性情耿直,是以在朝中無依無靠,但他卻並不糊塗,他眼下手中兵權不多,這兩人一死,豈不是他的天賜良機,你看他放過我們,就是不想過於得罪明教,免得未曾升官發財,就身死人手。”
彭瑩玉思慮片刻,又看了冷謙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冒險試上一試,也從頭做起,再輔佐一回山大王。”
當即衆人計議已定,便把目光看向齊御風,冷謙從彭瑩玉手中拿過地圖,問向他道:“何處?”
齊御風看着曲曲彎彎的地圖,稀奇難懂,琢磨了半天,指着一處道:“好像在這個地方。”
冷謙點頭道:“甚好。”說着拍了拍齊御風的肩膀,以茲嘉獎,他不喜多言,便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齊御風的喜愛。
彭瑩玉接回地圖,低頭一看,笑道:“這是昔日明教屯兵之所,早已荒廢,想不到我征戰十年,居然又回到了原處。”
當即說不得、彭瑩玉與民衆聚集,問明衆人是否相隨,一名老漢道:“這陳橋鎮一向因客棧掌櫃的威伏一方,倒也安居樂業,沒想到今日居然遭如此之災,我等俱已無家無業,倒不如跟隨了諸位神仙,也圖個太平日子
。”
又有一人道:“咱們就算居留此地,重新收拾家業,他日元軍也必來報復屠城,若要活命,當然跟着諸位行走。”
彭瑩玉道:“我等俱是明教衆人,大夥或許也曾聽說,眼下四地義軍蜂起,漢人河山指日可復,不過在此之前,天下可沒有一處安寧,我須得言明,若想過太平日子,只怕還需諸位青壯之士,有一刻舉起刀槍,與他們對着幹,但若只是想繼續行商度日,我等卻也歡迎。”
一名青年上前拱手道:“明教軍紀嚴明,不擾百姓,我幾下江南,到處多聞頌揚諸公義舉之聲,我等俱是大好男兒,深受韃子之害,如此良機,又豈能不拔刀相抗。”
當即衆人奮勇,人人爭搶上前,要彭瑩玉帶領諸人,除了些許在他處有親戚可投者,便全都歸入了彭瑩玉的麾下。
次日,衆百姓清理廢墟,掩埋屍首,五散人、齊御風等諸人,便帶着這千餘百姓,一路跋涉,迴轉山寨。
一路之上,齊御風卻甚爲擔心,他思來想去,卻怎麼也想不到以這些老弱病殘,如何相抗元兵的鐵蹄,而山寨人數一多,糧食、刀槍卻又如何解決?
於是他請教彭瑩玉,卻見彭瑩玉微微一笑道:“有糧。”
齊御風不信,又問向冷謙,冷謙也是點點頭笑道:“不慌,有糧。”
齊御風見他罕見的居然說了四個字,不禁納悶,正當愕然之時,卻聽得周顛躺在軟椅上嚷嚷道:“如今半個華夏都是我明教屬地,天地風雷四門、五行旗俱在西北邊陲守禦,以防吐蕃進襲中原,你那破山寨就在黃河邊上,有洪水旗在,天下澤流,皆在我明教掌握之中,還缺什麼糧食?”
齊御風聞然恍然大喜,當即不覺好笑,心道有這些造反專家在,自己在一邊看着便是,一切又何勞自己掛心掂念。
正當衆人行走之際,突然身後一匹快馬趕來,衆人擡頭一看,卻是施秀,只聽他正色道:“身後三五里處,有微土揚塵,想是有軍馬遠綴。”
衆人聞言一驚,說不得問道:“是納哈出的兵馬?”
施秀搖頭道:“輕騎遮掩,看不出是誰的軍馬,不過衣着絳紅,倒應該不是昨日的軍隊。”
衆人相互看了幾眼,都默不作聲,若是以衆人武功高絕,離去自然容易的很,只是這些百姓,單獨碰上這些人,卻要都俱化爲血肉白骨了。
周顛見衆人久不出聲,不禁嗤然一笑:“那還有什麼好想的,咱們看不見他們,他自然也不知咱們,倘若人多,就佈下疑兵之計,將元兵驚走,倘若他們人少,就盡皆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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