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三人已將跋陀雲降服,那灰衣僧人走來過來,揚手一翻,拿出一本藍皮書冊,問向齊御風道:“小子,你這本書從何而來?”
齊御風擡頭一看,見這位老僧一身恂恂而立,目中精芒四射,手中正拿着自己那本《玄功要訣》,原來他方纔施展輕功之際,一個不查,居然掉在了地上,他看到這灰衣僧人如此關切這本書,不禁心生疑惑,莫非這位就是彭瑩玉彭和尚?
他開口道:“這實乃我一位親朋所贈,目前她一行人就在附近山上,敢問師父……可就是彭瑩玉彭大師?”
那和尚微微一笑,搖頭道:“這可說不得。”
身邊持槍的白衣人笑道:“他是布袋和尚,我纔是彭瑩玉,多謝小兄弟援護之德,沒齒難忘,今遭要是沒了你,這明教五散人,可就盡數沉沒了。”
齊御風聽得這五人居然是赫赫有名的明教五散人,當即一驚,心中充滿了歡喜,急忙俯身行禮道:“卻不知是明教五位散人到了,小子齊御風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那一身黑衣的胖子坐在地上,早已有氣無力,聽到這話,卻不禁破口道:“人都快要死了,你還要沐浴焚香,戒齋更衣再來見我們麼,小子劍法不錯,可是也忒地虛僞!”
齊御風呵呵一笑道:“這位莫非是就是周大師?”
那黑衣人道:“不錯,五散人之中屬我最不成事,謝謝你今天救了我啦。”
當即說不得攙扶起那青袍客與周顛與齊御風介紹,原來兩位白衣人,使槍的一位便是彭瑩玉。南派紅巾軍開山始祖,曾輔佐徐壽輝爲帝,國號天完,在五散人之中,名聲最廣。戰功最多。
而另外一位使劍的,則就是段功的授業恩師冷謙,他主管明教事務,深受張無忌敬重,統率天地風雷四門。
那位先前救援周顛,而後又奮死一搏而被布袋和尚說不得救回的青袍之人。則是鐵冠道人張中。
齊御風乍見得這許多熟悉的姓名,拱手爲禮,一一拜見,心中喜不自勝。那說不得、周顛、彭瑩玉也過來與他敘話,唯獨冷謙、張中平時話語不多,只是微微含笑點頭。
幾人說了片刻。耳聽火場之外馬嘶之聲,不絕於耳,冷謙面色一變,道:“走!”
衆人也微微一驚,當即點頭,當即由說不得負起周顛、冷謙揹着張中、彭瑩玉持槍與齊御風護衛在後,用一根繩子死死捆住了跋陀雲的雙手。沿着火場朝山後走去。
剛纔除了周顛、張中受傷嚴重之外,其餘三人倒是完好無缺,冷謙一邊疾奔,一邊運轉內功,由後心緩緩度入張中的體內,倒也無太大妨礙,只有周顛胸口汩汩出血,想要包紮傷口,又苦於沒有傷藥,只能將衣襟扯下。簡單的加以止血,衆人看見他那傷痕深可見骨,也不禁都是微微嘆氣。
方纔激戰時間雖短,但卻慘烈異常,此時夜色將襲。可四下火光沖天,照耀之下,猶如阿鼻地獄。
眼見堆屍如山,血流成河,就算火勢兇猛,那股焦糊之味卻也掩飾不住這裡的血腥氣味,尤其齊御風所殺十幾個番僧,更是一劍入喉,圓睜雙眼,死不瞑目。
衆人一邊行走,看到這般慘狀,不由得慶幸萬分,心道這死的可算不是自己,望着齊御風的眼神,更見凜然相敬。
彭瑩玉行出半里,突然停住腳步,回頭道:“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衆人聽聞得雷聲隱隱,有軍馬之聲徐徐而動,也是心頭一震,齊御風道:“這老賊不是什麼元廷大官麼?還管不了這些官兵?”
彭瑩玉看了跋陀雲一眼,只見他面帶冷笑,一言不發,當即也無計可施,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未及片刻,衆人還未等上得山來,只見前面一聲唿哨,登時雷鳴般的馬蹄聲音響氣,一時間漫山遍野,殺聲震天,一彪人馬圍攏了過來。
一名將領持槍催馬,趕到近前,突然暴喝一聲,搭弓張箭,一箭凌厲射來。
卻只見人羣之中一柄長劍綻起一道寒芒,繚繞盤旋,“嗖”一聲,長箭反刺而回,正刺穿那將軍大腿,餘勁未歇,徑直將他釘在了馬上,那馬吃痛,昂然奮踢大叫,那將軍好容易穩住陣腳,忍不住朝長箭射來的方向望過去,見一人臨風而立,手持一柄雪白的長劍,威風凜凜,忍不住叫道:“是你!”
齊御風一笑:“不錯,納哈出,咱們又見面了。”
納哈出神色不定,冷笑道:“小子,你若是英雄,今日就不要再逃!”
齊御風一把抓過跋陀雲,持在身前,叫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今日就將你們這位大司空宰了放血!”
納哈出神色猶豫片刻,放聲道:“我朝大軍已至,爾等速降免死,勿圖做困獸之鬥!”
彭瑩玉哈哈一笑道:“納哈出,今日就是我死,也能先殺了你墊背,你信不信?”他威風凜凜,聲若雷震,這一聲大喝,衆人登時肅靜無聲。
納哈出見跋陀雲衣着蓬亂,臉白如紙,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而對面齊御風等一干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又側頭見屍橫遍野,衆多好手也都死在這六人手上,一時覺得紛亂異常,不敢亂動,他心中想來想去,卻也沒個主意。
齊御風與五散人也都是默不作聲,凝視着對面槍戟如林,雕弓滿月,齊御風手中長劍泛着凜凜寒光。
正當此時,突然人影一晃,騎馬奔出,立在納哈出身側,齊御風一愣,卻見此人灰白的鬍鬚,正是樑王府的幫閒車力特穆爾,只見他大喝一聲,手持兵符,叫道:“大司徒已經爲國盡忠而死。衆君快將此賊剁爲肉醬,爲大司徒報仇!”
衆兵將微微一動,卻見納哈出呵斥道:“車力特穆爾,木華黎的子孫在此,沒你說話的份!”
車力特穆爾坐在馬上。手蹬腳刨,似乎要催馬殺敵,馬匹卻不前進一步,只是口中大喊:“殺,殺,殺!”
五散人見狀。不覺莞爾,當即面面相窺,心中都甚覺得好笑,跋陀雲垂着腦袋,也是冷笑連連。
不過片刻,納哈出一名將領走上前來。一把將車力特穆爾脖頸摟住,將他拖下馬來,曳到隊伍身後,那車力特穆爾儘管不見了蹤影,卻也能聽到他隱隱呼喊之聲。
雙方沉寂片刻,納哈出叫道:“齊御風,阿蓋郡主可就在附近?”
齊御風道:“不錯。她眼下執掌五千精兵,時刻而至,正要與我等裡應外合。”
納哈出黑黝黝的臉上綻出一絲冷笑:“你既然輔保阿蓋郡主,我可既往不咎,容你離去,這明教五散人乃我朝廷心腹大患,卻萬萬不能防脫。”
齊御風笑道:“納哈出,你以爲你這手上區區不到三千兵馬,便能勝得過我麼?你若不信,且放馬過來。看究竟今日是你死,還是我亡?”
納哈出臉色微微一怔,隨即眼神之中發散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他知道這少年劍術如神,殺人如割敗草。可是說是能敵得過上千兵馬,卻是萬萬不信。
但他對武功之能,卻也素來信服,知道武功練到極致之人,不說萬人敵,這千人敵,百人敵,卻也還可能是有的。
當即他微微意動,抿着剛毅的嘴脣,默然不語,對面齊御風卻心生後悔,心道這牛皮可吹的有點大了,萬一這韃子攻來,自己這方的性命,豈不是要白白搭了進去了。
他那改良之後的“破箭式”,雖然早已諳熟於心,但劍術畢竟不臻圓熟之境,對無數箭矢,也不能盡皆反彈,敵上幾十上百柄強弓尚可,此時面對三千人馬,大軍馳奔起來,縱橫交錯,刀槍無眼,又焉能有命在?
當即他心中默唸:“隨人所動,隨曲就伸,不丟不頂。勿自伸縮……虛實須分清楚,一處有一處虛實,處處總此一虛實。氣須鼓盪,神宜內斂,無使有缺陷處,無使有凹凸處,無使有斷續處。”一邊偷眼瞄着對方神色。
只見納哈出臉色灰暗,也沒什麼表情,只是低頭持槍,看着地上一方血跡。
齊御風與五散人登時將一顆心吊在了嗓子眼上,心中都道,只要他槍一舉起,衆人性命,登時便無保矣。
直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納哈出也未能做出決斷,齊御風昂首挺胸,縱橫睥睨,看似英雄蓋世,威風無比,可心中卻越來越沉。
過了一會兒,只見納哈出一擺手,對着齊御風叫道:“今日暫且饒你一條性命,下次再見,取你首級!”
齊御風心中微微一鬆,輕吐了一口氣,卻見納哈出又道:“不過今日放你,卻有個條件。”
齊御風此時心中狂喜,那曾聽得真切,不禁一擡頭問道:“什麼?”
一邊彭瑩玉卻挺身而出道:“什麼條件?”
納哈出見齊御風神不守舍,微微一怔,隨後也無視他,看着彭瑩玉道:“你等須將這西天僧首級交予我,就放你等人離去。”
彭瑩玉回頭看了冷謙一眼,兩人眼神交錯,都微微有些納悶,但面上不動聲色,隨後彭瑩玉回頭硬氣梆梆道:“倘若是不交呢?”
納哈出道:“打斷經脈,割去口舌,那也隨你。”
彭瑩玉心道,這怎麼如此好討價還價,莫非其中有詐?
他曾多次參與軍務,心思縝密,當即道:“好,口說無憑,容我三日之後,你來取他的人頭。”
納哈出朗聲道:“彭和尚,你武功再強,今日也雙拳難敵四手,我好心放你,又何必多事,今日咱們兩下各不相犯,我納哈出言而有信,不須多疑。”
彭瑩玉搖頭笑道:“你手握大軍,今日說什麼便是什麼,我倘若一刀將這奇貨殺了,豈不可惜。今日你不說得明白,咱們便一拼到底,卻又何妨?”他心中實在是想同意納哈出的約定。可是如此乾脆利落,卻又怕對方使詐,不得不防,只能轉彎抹角,與對方多談一句。便是一句。
納哈出憤然道:“漢人最是狡詐,當真不假,這妖僧蠱亂朝政,淫亂後宮,我等皆恨不得殺而後快,你若賣了我這個人情。我饒你一命又如何?”
彭瑩玉聽他之言,心中微微鎮定,知道這跋陀雲與伽璽真名聲一向不太好聽,只是朝中諸多將領官員,知道其武功高強,權勢滔天。對其又怕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如今這個機會,倒也是剷除他的良機。
當即他與冷謙對視一眼,都微微點了點頭,冷謙上前一步,手起如刀。一掌砍在跋陀雲後背之上,跋陀雲登時摔倒在地,口噴鮮血,不省人事。
納哈出眼見冷謙內功精強,微微一凜,見跋陀雲如一團爛泥,卻又一喜,當即道:“快將他殺了!”
冷謙上前一步,搖頭道:“撤軍!”
納哈出擡頭望着冷謙,半晌無語。問道:“閣下可就是冷謙?”
冷謙點了點頭道:“是。”
納哈出嘆一口氣,鄭重道:“聽說閣下言出必行,我就信你一次。”
說罷他緩緩望了衆人一眼,任憑身後車力特穆爾高聲呼喝,恍如不聞不見。轉頭離去,走出許久,又回頭道:“齊御風,你須善待阿蓋郡主娘娘。”
一言說罷,再不停留,快馬加鞭,領着三千人馬,奔馳而去,不過多時,一行大軍便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齊御風與五散人等人。
說不得眼見元軍身影漸漸消失,不禁皺起眉頭道:“怪哉,怪哉,我怎麼覺得這個納哈出,似乎並不想殺了咱們?”
彭瑩玉也點頭道:“這人心思,我卻是也猜之不透。”
衆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納哈出的想法,當即上得山來與衆人相會。
那阿蓋、段思邪等人見到五散人,驚喜交集,當即俯身下拜,衆人說起段功之死,又是一陣扼腕嘆惋,就連平素話語不多的冷謙,也是長吁短嘆,不住問了衆人幾句。
山上此時鄉民甚多,早看見這六人一行,喝退了千人大軍,當即都過來跪拜,幾乎敬爲神仙,又聽說這幾人乃是名揚天下的冷謙、彭瑩玉、周顛等人,更是叩頭不已,幾乎就要捻土爲香,將幾人供了起來。
原來明教起義,藉助的乃是彌勒佛祖的教義,冷謙、彭瑩玉等人四方行走,以爲人免費治病傳教,因“法術”高強,爲民間所敬佩,名氣遠播,早被民間視爲神仙中人,而張中、說不得一心行俠,多在總壇行事,名氣反而沒這三人爲大。
衆人好容易疏散了鄉民,聚集一處,段薔奴取出針線,爲周顛縫補傷口,衆人散座,說不得運了一陣子功,淤氣方散,他長嘆道:“今日咱們到了這裡,明日說走便走,這地方被韃子所知,這些百姓卻難免屠家滅門之禍,可如何是好?”
彭瑩玉點了點頭,從袖子掏出一份地圖,道:“納哈出雖退,但如今咱們做下這等大事,其餘各路元兵須臾便至,如今之計,咱們須擇一險地,以做休養生息。”
周顛一邊胸口被縫針,鮮血淋漓,卻面色不改,談笑如常,他開口道:“彭和尚,如今兵荒馬亂,這西北一域,眼下又都是韃子的地盤,有什麼地方,能容下這千餘百姓?”
彭瑩玉看着地圖道:“此處不遠,有一黑水城,蒙漢雜居,守衛不嚴,咱們佔了那裡如何?”
周顛嘆口氣道:“我眼下受了重傷,得足足將養一個月才能好,可不能再上陣殺人,咱們五散人要奪下一座城池容易,可是五去其二,又沒有老蝙蝠幫襯,卻也沒那麼容易。”
彭瑩玉轉頭看向冷謙,只見他微微思索片刻,便道:“天地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