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大結局

海面悠然,幽而深邃,凝視中波瀾壯闊似直到心裡,有很多鬱結而往日不能解開的堆積瑣事,如解開縛住的繩索,現出它本應該有的答案。

“尹君悅和謝長林,你怎麼看待?”皇帝問鎮南王。

鎮南王欠身回話:“近來常想着他們,也更明白太上皇不把多喜許親京中貴戚,而相中外省子弟的心情。”

皇帝豁然開朗的心裡也早如明鏡,但是含笑詢問:“哦,說給朕聽一聽?”

“王公貴戚子弟,大多喜愛享樂。”鎮南王往自己臉上貼金子:“如我這般對公主情深似海的人不多見。”

“我們出來的日子遠沒有忠毅侯久,雖經風吹日曬,你這麪皮也不用厚的可以。”皇帝一笑,說過,又沉一沉面容:“朕沒搭理忠毅侯的胡言亂語,可不是容你們影射朕。朕不就公事閒暇中多幾個美人兒?朕出行的路上讓瑞慶管住,卻不曾有,你不許拿自己來說朕。”

此時並肩看海,鎮南王稍後退一步,卻是不論君臣的時候,說的又是多喜親事,鎮南王沒有惶恐謝罪,而是笑容滿面:“臣怎麼敢說皇上,臣說的是,如果是兒子當別論之。多喜是女兒,太上皇盼着她過得跟臣對長公主一樣。”

皇帝插話:“你的元皓也是一樣,朕算看明白,全是忠毅侯惹的禍,元皓定親好孩子,以後也是壞蛋舅舅一流。”

鎮南王笑回:“但男人可以薄倖,女人就只能傷痛。元皓願意當壞蛋舅舅一流,只要他喜歡,長公主和臣說好不加干涉。多喜卻不一樣,倘若嫁個女婿當時甜言蜜語,以後就始亂終棄,長公主和臣心裡怎麼過得去?就是皇上您也不能坐視,何況是臣夫妻。”

皇帝並不掩飾他年輕時是個風流鬼兒,在他的少年以至青年時光裡,無數的人送無數的美人兒,沒有人認爲他臨幸太多叫不對,反而他拒絕太多才是個問題。

但要說他還不能叫始亂終棄,還有更糟的。

聞言,皇帝眉頭緊皺,彷彿看到多喜遇到他這樣的人,他嘀咕着:“那可不行,朕一天也看不下去。多喜是女孩兒,要嫁,也是忠毅侯那樣的人。”

突發奇想:“多喜要是早生幾年該有多好?要是元皓是多喜,多喜是元皓,多喜親事定給瑜哥璞哥……”

鎮南王嚇一跳,依着皇帝這樣想下去,多喜將成奪人親事的太平公主。王爺趕緊擺手:“皇上,現在的事實,元皓是元皓,多喜是多喜。”

他認爲還是自己說下去的好,免得皇帝亂想起來,金口玉言讓人害怕。鎮南王一氣說下去:“是以,往太上皇面前求多喜親事的人不少,但皇上施恩與郡公郡侯以後,太上皇願意關注他們中的年青子弟。”

經由祖上爵位的得而復失,他們大多過得貧寒。有一句詩“梅花香自苦寒來”,太上皇認爲經過磨礪,而祖上曾有威風的人,血脈中有傳承,風霜中有習練,懂得“珍惜”是何等的珍貴。

當爵位又失而復得,恩情在皇帝或太子手裡而得,他對多喜郡主應多一份兒的敬重。當然,首先這個人得面貌英俊,爲人才幹,纔是入選的翹楚。

還有一層意思,對於皇帝和鎮南王來說更不難明白。

鎮南王侃侃:“臣早就想進言邊城之事,開國十大國公已去六、七,開國十大郡王到現下,也只餘下陳留、項城、長平、漢川和渭北。東安世子已押回京中,靖和世子還待朝議。論功的規矩太多,只怕靖和世子都難襲爵,但邊城可等不得什麼人滿足條條規矩,它們要有守城的人才行。皇上要加恩,除去原有的這二位世子以外,就是軍中的將軍,再就只能在滿朝中從上往下擼選,郡公郡侯後人也在其中。”

多喜的親事已不僅僅是件歡喜的親事,反而卡在這國公荒、郡王缺少的關鍵年月裡,帶足籠絡之意。

“是啊,”皇帝神色轉爲默默,對着海風負手於後,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後,有了就這事和鎮南王討論的心情。

“朝廷的規矩是開國時制訂,可邊城卻等不得這些規矩全讓滿足。梁山王府的手段,一代籠絡郡王打壓國公,下一代又籠絡國公牽制郡王,只要他們守得邊城好,太上皇和朕都沒有繼續盤查之意。幾代下來,國公府倒下,郡王府倒下,細究起來,就拿輔國公府來說,自家兒子不爭氣,要是有機會,能把忠毅侯這外甥也險些打殺,這不能怪梁山老王籠絡郡王打壓國公所致,這是國公府樹大根深生出蛀蟲。以此來推,錢國公也是這樣,別的國公府也相差不遠。至於郡王們,”

皇帝眸中有恨意一閃:“定邊郡王勾結福王,這不是針對梁山王的不滿,倒是對太上皇和朕的不滿。”

又一聲低嘆:“江左郡王戰死,兒子走失在前,不曾迴歸,就又死在東安郡王手下,這與梁山老王也無關,這是霍君弈失了防範,東安郡王太過貪婪。”

又浮現悵然:“延寧郡王戰死後,麾下由江強把持,這是江強爲人聰明,延寧郡王后代紈絝所致,”

鎮南王連連點頭,他有兒子他有過這樣的擔心。元皓在四歲以前,在太上皇和太后的疼愛之下,鎮南王暗暗憂心過。

他打算元皓入學後好好教導,但還沒有完善,元皓隨忠毅侯出京。

根據老王的信件來看,初到海邊的時候,爲趕海還是頑劣孩子。忠毅侯看不下去,嫌外甥拖後腿,設計把他一通教訓,不久後韓正經又趕到,兩個孩子比功課比學功夫,元皓一里一里變成能賑災能捐銀能開鋪子的胖隊長。

鎮南王府對韓正經另眼看待,與老王信中的描述不無關係。對好孩子另眼看待,與元皓的成長不無關係。

生下紈絝子弟,就如延寧郡王一樣,後代子孫讓江強一鍋兒端,他表面上還假裝用心追找小郡王,賄賂上又足,把京裡一瞞這些年。

皇帝說這些話還算論邊城及梁山王府的功過,但鎮南王聽得入心,更生出多喜可不能許錯親事的心思。

再找一個忠毅侯是難的,但也不能尋個定邊郡王那種抄家滅門之人,也不能尋個福王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也不能尋個江左郡王那樣沒看住自己兒子之人,更不能似延安郡王早早戰死,落得後代子孫無人教導,死在家將手中。

爲加喜挑的這個人,一定要能文能武,擅於應對各種場面。就像執瑜執璞一樣,走丟了還能抱着大批敵國公文回來……鎮南王想到這裡,嘴脣動一動,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皇帝說了出來:“讓尹君悅那一批六個人,前往梁山王帳下,守定邊郡王舊封地,和郡王一樣有治理之權,誰出色,就把誰定給多喜。”

鎮南王眉頭一緊着了急。

他剛纔也想這樣說,像瑜哥一樣,在水軍能行,在邊城也名頭兒不錯,不如讓六個人去邊城吧。但再一想,邊城苦寒,多喜不是加福那般能幹,夫妻們也捨不得多喜離開京中太遠,只怕多喜要過樑山王府女眷一生等待丈夫的日子,鎮南王就沒有說。

但皇帝想到,王爺苦了臉兒,嚅囁道:“邊城冷,又苦,太遠,多喜嬌生慣養……”

皇帝愕然過,面上涌出又好氣又好笑,斥責道:“這還不簡單嗎!等到選出人來,再把他往近的地方調就是。如延寧郡王的地方,”

鎮南王也錯愕了:“您一直誇瑜哥,難道沒想過給他?”

皇帝一下子讓問的啞了嗓子,有一件海風也不能開解的糾結事情,本來讓皇帝壓在心底,只盡情享受海風,在鎮南王脫口的話裡翻騰出來。

……

邊城缺少國公和郡王,梁山王處吃力,頻頻上公文問大戰巴根的犒賞,都兩年過去了,幾時纔下來。

他問的是新國公人選,與靖和世子襲爵,及葛通……因爲王爺公文上把執瑜寫成和葛通一樣功勞,執瑜不能避免。

這事情要由皇帝來定,皇帝聽多了上諫,海邊吹風也爲躲避一時,本想休息幾天回京再議這事。偏偏呢,又遇上執瑜暫行使延寧郡王權力,把心腹大患班仁拿下。

公文回京後,針對執瑜的非議就更多。最有力的反對原因不是他有太后,這一回不說裙帶關係,而說執瑜年紀不大,他今年十八週歲,哪能當郡王?

順帶的,霍德寶讓連累。七歲離京,回家祭祖,約在八歲上到軍中的霍德寶,比加福小一歲,今年十五週歲。

對葛通不滿,或者眼紅他的人一擁而上,誓把袁執瑜壓下去。壓倒永國公世子,霍德寶也不用再提。

袁訓甚至沒想到讓長子襲父親爵位,也就不會對這打壓有任何動作。前太子黨知道皇帝並不喜歡別人指手畫腳,事涉袁訓和葛通,他們也只看着。

京裡最近謠言多,風向也多變,由太子公文裡一一寫明。

……

皇帝寧願聽瑞慶長公主的指責,也不願意給執瑜加官職,就是認爲他太年青,官職徐徐的加不遲。但邊城安危和霍德寶又當別論。

面對鎮南王的話,他只能噎住。原來鎮南王也這樣想?皇帝愈發不知道怎麼處置郡王之缺這樁大事。

君臣之間忽然就尷尬,鎮南王爲自己的莽撞後悔不迭——執瑜現有太后,又有加壽,自身有能耐,官職不愁沒有,這會兒說的太着急了不是?

於是,海風也似變得索然無味,君臣相對無言。

但好在沒有一會兒,孩子們笑聲傳過來。

“老爺,您撿完東西了嗎?”褚大花,關大牛,小豹子三個人,各自抱着小木桶嘻嘻哈哈跑來。

這是他們每天要做的玩耍,青山綠草之地比花草,在海邊就鬥魚蝦。

孩子們蓋好自己的小桶先不給看,對皇帝希冀地望着:“這會兒比嗎?”

對着他們的小面容,皇帝心情重又開朗,說一聲比,單獨有一個侍衛負責撿魚蝦,送上來,皇帝加上三個孩子蹲下,各取出一條魚放到身後,嘴裡說着:“大魚蝦呀小魚蝦,我的大!”

四條魚亮出來,關大牛歡呼:“我的大,我贏一局。”老實不客氣的,把四條魚全收到他面前。

“小貝殼啊大貝殼,我的小!”

小豹子歡呼:“我贏這局。”把四個色澤中看的貝殼收到他面前。

皇帝沒贏一局也心情愉快,忽然起身把鎮南王一通取笑,低低道:“你怕多喜嫁的路遠是不是?以後我偏把這地方給多喜,你和瑞慶可願意?”

說過蹲下,往他的小桶裡撿龍蝦,這會兒比的是龍蝦,只看褚大花小下巴揚起,就能猜出她撿到不錯的龍蝦。

“大龍蝦呀,小龍蝦,我的大。”比一比,果然褚大花贏了。她的龍蝦鮮活不說,還長出約一寸。

褚大花歡歡喜喜把龍蝦全收走,皇帝有了懊惱:“我這只不錯了,怎麼天天賽不過你?明兒我集市上買一隻來,一定把你的比下去。”

“集市上買的不算喲。”褚大花鼻子翹得高高的嚷着。

他們的笑語聲裡,鎮南王讓皇帝的話震驚,隨即喜歡如墨汁如水中,一圈一圈兒的暈染,傳遍身子的四面八方。

遠望海平如碧玉,起風時也有驚濤怒吼,但椰林下瓜果豐盛,季節不對,他們沒吃到荔枝,卻吃到好些稀罕果品。此時一一回想,鮮甜味道已到脣邊。

不由得鎮南王笑容綻開,把這地方給多喜?雖然瘴氣重,毒蟲多,文化也沒有全開,但只這一道海風吹拂,鎮南王不再嫌道兒遠。

多喜能治理這裡,避瘴驅蟲又帶來文化,又天天有魚蝦和豐盛果品,鎮南王想想,真的這樣,夫妻知足。

……

絲竹笑語聲越濃,柳雲若越呆若木雞。他終於明白,太后不鬆口定親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

他望向眼前,讓官員們簇擁在中間的是太子。加壽一早問柳雲若能不能護衛太子,柳雲若也就在這裡。

在官員們中間夾雜着鶯鶯雁雁之聲,面容秀麗舉止娟好,卻不是風塵女子,是宴請太子的官員們,他們自家的女孩兒。

面對這些笑靨,有如當頭一擊在柳雲若頭上。發生在太子哥哥身上的事情,也會發生在他身上。太后不放心的應該就是這一點。

太子哥哥以身份不同受官員們阿諛,受他們使盡渾身解數的方式接近。自己也一樣,自己在貴公子中也算身份尊貴之人,發生在太子身上的事情,昨天還有一件在柳雲若身上。

就在昨天,有人尋上柳國舅,說雲若公子年紀有了,房中可以先有人。柳至和袁訓生分正不痛快,沒心思假裝,冷個臉兒對那個人。那個人不死心,私下又尋到柳雲若。

這種事情一年要發生好些回,柳雲若心裡只有定親,敷衍過後扭頭就忘。

護送加喜去海邊見執瑜,執瑜對他說:“太后不定親總有原因,”兩個人猜上半天,柳雲若沒想起來,也會遇到這種用女人奉承的執瑜和他一樣,心裡沒有這一層事情,也沒有想起來。

今天這場面,好似道路走到盡頭似的,讓柳雲若豁然明朗。

對着官員們不齒,虧你們中還有張大學士的門生,大學士就教你們用自家的閨中女兒當陪酒小娘?

這些正經閨秀的出現,像是尖針揭開蒙在柳雲若心頭那層窗戶紙。

熱氣騰騰的菜上來了,酒又打開了,但柳雲若的心越來越似在火中焚烤,他恨不能即刻進宮,到太后面前告訴她,說自己這輩子不會負加喜,一生的日子很長,風雨繁花都會有,但自己有如大樹盤根,決不爲它們所動。

在這種心情之下,他在這熱鬧裡,冷冽中帶着輕蔑。有人勸他酒,就更冷冷以對。如果有人認爲巴結不上太子,抱住柳國舅也行,打發姑娘們來搭訕,柳雲若索性把個後背給她。

那背影散發出,男女授受不親,難道這句沒看過?

森森寒意裡,姑娘們知難而退,最多,貪看幾眼小柳公子不弱於太子的英俊容顏。

好在柳雲若不是太子,當主人的並不覺得興趣減。只在太子離去的時候,流露出挽留和遺憾之色:“殿下,酒是遠路來的名酒,菜也是上個月就從外省運送,不再坐會兒?姑娘們會唱好些曲子呢。”

太子心想我能來就算給你們顏面,不看你們頭頂上有烏紗,還有用你們的心,就憑你這有傷風化的宴席,看一眼馬也不下就可以離開。

微笑以對:“太子妃約我下午賞花,酒我吃了,菜也不錯,你們用心。”

腳輕碰下馬腹,馬的的遠去。

柳雲若緊隨太子,想的自然是把太子送回府中,他就去見太后。

……

注視這一行人遠去,官員們露出笑容,互相慶賀:“程大人,太子殿下對你家的姑娘多看了一眼,”

“錢大人,太子殿下聽你家女兒唱曲子的時候露出笑容,”

“洪大人,你家姑娘今天拔頭籌,和殿下說了好幾句話。”

洪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清清嗓子道:“列位,三妻四妾是男人本色,清平世界怎麼能讓忠毅侯府攪混水?古來三皇五帝,專房專寵那叫一個可笑。撥亂反正,全靠你我才行啊。”

“是啊是啊,朗朗乾坤豈容宵小輩作亂,太子不是一般府第,就是太上皇還有嬪妃無數,袁家仗着有太后就想獨霸太子,有你我在,怎麼可能?”

能請到太子,這些人太開心,不顧在大門外就嬉笑有了得意。見一騎馬過來,洪大人擺一擺手有了警惕:“老師的家人。”

他說的老師,是指張大學士。大家住了笑聲,望着家人到面前行禮,道:“大學士有請幾位大人說話。”

……。

張大學士閉目養神,直到外面回話:“洪大人他們來了。”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兩邊,對左邊坐的一排人頷首,這是他的心腹門生。對右邊的一排人頷首,這裡坐的是他的兒子和族中優秀子弟。

這樣的排場對洪大人等門生,張大學士有不易覺察的冷笑,算給足你們體面。這樣的排場,也因爲等下要宣佈大事情……

腳步聲響,洪大人等進來。見到兩邊坐的人,張家的精銳盡在這裡,都是一愣,隨即更擺出恭敬,對着張大學士行禮:“老師喚我們不知有什麼吩咐?”

“聽說你們以我的名義宴請太子殿下?”張大學士嗓音冷淡。

“回老師,這事情回過您,不巧您那天閃了風。”

“你回我的那天,我看太醫已不出門,打的是我的名義,爲什麼還要請呢?”張大學士冷哼一聲:“老夫去不了不是嗎?”

洪大人陪笑:“老師是這樣的,門生等定下酒宴以後,就往太子府上給老師送貼子,原打算請老師致意太子殿下,卻沒有想到老師那天養病在家,太子問我們找老師有什麼事情,我們怎麼敢隱瞞殿下,就說出來。再往老師府上問安。您去不了,我們也只能請客。”

張大學士冷笑:“按你的話聽上去,就是雖用我的名義,其實我去不去並沒有什麼關係?難道太子殿下沒有對你說,我養病在家?我既然養病,反而又請客,殿下沒認爲奇怪?”

“這……”洪大人幾個啞了嗓子,互相對視,心想當時見到太子,能糾纏的他答應前來就好,他沒有多問,誰又會多回呢?

他們的心思,讓張大學士一語揭破:“前言不搭後語,不如實說。”略高嗓音:“借我名頭請太子,這纔是你們的真意!”

他忽然變臉的語調,讓洪大人等人後退幾步。看看兩邊坐的人,不知道是在這大陣仗下丟不起人,還是認出這大陣仗爲他們而設,這人不能丟,洪大人挺挺腰身,咬着牙把話還回去。

“老師容稟,這事雖是門生做的不對,但萬幸得老師素日教導,我們挽回本朝一件大丟臉的事情。”

張大學士怒極反笑:“你是指把自家的女兒當成小娘在酒宴上供你們這些當爹、當叔伯的人取樂?”

這話太難聽,幾個人驚呼一聲,眸光震怒而驚駭,紛紛道:“老師,您怎麼能這樣說?到底算您的孫女兒不是嗎?”

張大學士緩緩起身,面上也現出怒容,一字一句斥責道:“你們還知道算孫女兒?還知道是女孩兒!這等自甘下賤,明知道太子夫妻情投意合,你們橫插一槓,有哪一個還認得這是自家的孩子?”

兩邊坐的人一動不動,但隨着大學士露出怒容。這怒容表示對大學士說話的無條件擁護,也表示對洪大人等的不悅。廳外驟然一冷,外面滾滾而落的飛雪似乎不在地面上,而是在這廳中。

洪大人先是哆嗦身子,似讓飛雪層層包裹,再就奮力掙扎的模樣,看出大學士心意不會更改,他們齊齊擡頭,都是豁出去的神態。

“老師,您原本是朝廷中流砥柱,跟袁家出遊三年,不知中了袁傢什麼邪術,回來以後太子府上的事情再也不管,您對得起皇上嗎?”

“老師,您孤身一個在路上,想來受盡氣,吃盡排揎,但現在回來了,這是在京裡,您有我們這些門生在,還怕袁傢什麼!早年間爲黃大人家女兒慘死,您還有剛性拿出來,還敢請太子妃一起皇上面前說話。如今太子妃把持內宅,您卻問也不問,一味的避開,您怕她什麼!”

“自三皇五帝以後,哪一朝的君王沒有三妻四妾,老師您這是要斷絕太子前程啊……”

洪大人等自己也沒有發現,在他們似乎道理充足的說話裡,過於急躁,又明顯不安。一件在他們嘴裡顛倒黑白,佔盡道理的事情,又是素日熟悉的師生理論,大呼小叫不是起先的招數纔是。

張大學士冷眼旁觀的聽着,兩邊坐的人也沒有一絲面容上的波動。

直到洪大人等把能說的“道理”說上三、五遍,自己都嚼的沒有滋味,廳上慢慢安靜下來,。

洪大人等也發現不對,兩邊坐的人往日見到他們還有個客氣勁兒,就算今天老師強壓,他們中贊成自己的人應該有個暗示的眼神或微笑什麼的,完全贊成的人還會站起來幫自己這些人分辨。

師生們間談論文章,時常有爭執,分辨並不是對老師的不尊重,就張大學士自己也說過,老師也會出錯,錯了也可以提出。

但是,不管是張大學士也好,兩邊坐的人也好,老僧入定般眸光平靜地看着他們,好似看着一抹空氣。

洪大人反而心慌到不能,喘氣聲都找不着北,急促而飄浮,忽而急忽而緩,讓他的嗓音失去平穩。

“老師老師,您您,”口吃也出來:“您看我們說的對不對?”乞憐的眼光也掃向兩邊:“各位師兄師弟,您看我們說的在理,袁家妄想獨霸太子,妄想……。”

張大學士慢慢出聲,嗓音不高卻足以敲打飛雪也似停上一停。

“我門人,承夫子學業發揚光大,以夫子之說下科舉,得官職,修終身,齊家宅,佐君王。”

“是。”兒子、族人和門生齊聲迴應,嗡嗡好似無數鐘磬被敲響,洪大人等沒來由的在這動靜中心驚肉跳,不妙的感覺出來,讓他們神思在嗡嗡中有了怔忡。

張大學士面容肅穆,沉聲道:“我門人,入世論德,入家論親,入朝論政。”

“是。”兒子、族人和門生齊聲迴應,洪大人等這一回不止是心驚肉跳中的呆怔,又添上一層站立不安——他們是站着的。只覺得有烙鐵燙到腦後,移到大腿,貼中腳心,讓他們戰戰兢兢中惶然。

“是故,奸佞者逐出我門!”最後一句擲地有聲,張大學士鬚髮皆張,怒目如瞪仇人,對洪大人等重重拂袖,厲聲喝道:“從此師生情兩絕,你們不再是我門生,再不許上我門來!”

聽到這句話,洪大人等一個趔趄,有幾個人摔倒在地。洪大人勉強挺身子站住,昂起頭見到張大學士怒容中沒有一絲含糊,洪大人也惱火上來。

把袍袖一捲,用力抓在手中。這一般是打人前的動作,怕袖子太長誤事。洪大人哪裡敢在張家打人,他是得抓住個東西纔有膽量說話。

竭力的,他讓自己看上去悲痛一些:“老師,好好,你上了年紀,不知怎麼的,就巴結袁家!您看不到太后也老了!沒幾年活頭了!”

聲嘶力竭裡,又是飛雪天暗,洪大人的人和聲音聽上去離鬼魅不遠。他瘋狂指責自己恩師的行爲,在別人眼裡也似變成鬼魅。已經有人在心裡罵他,瘋了,此人瘋了,全然忘記他的學識,他的官職,全是老師所給。

他是老師手裡中的。

他一再不聽老師勸告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敢辱罵恩師。

在別人的眼裡,張大學士逐出洪大人可以,洪大人有一句不字都足以千夫所指。

而洪大人的話,更因爲怒不可遏而句句大逆不道。

“袁家只出個太子妃,您就怕了。你老了你老了你不中用了!你還想耽誤我們!江師弟去年要送女兒去太子府上,是你,你逼着他早早把女兒嫁人!王師弟的女兒傾國傾城,也是你逼迫當年成親!你自己功成名就,兩朝太子師!你家大業大,你就可以擋我們道路不是!”

張大學士低罵:“老夫兩朝太子師又不是送女兒送出來的。”看他醜態,愈發不後悔自己逐出這幾個人。

太丟人了。

學識本也可以,官職也做的有根基,本可以衣錦告老,卻偏偏貪婪過重,以爲太子年青是個機會。這就學識也不要了,政績也不想管了,只想平步青雲。

“老夫一生沒送過女兒!人都讓他丟乾淨!”張大學士越嘟囔越生氣,對兩邊坐的兒子、族人和門生使個眼色。

事先,大學士不讓兒子等隨便插話,也有料到洪大人等必然當衆出醜,也有讓兒子等好好看看,吸取教訓的意思。

此時老夫子聽不下去,對兩邊微微頷首。

當兒子的率先出來,對洪大人喝道:“我張家功成名就,幾曾送過女兒陪酒?與你走的不是一條路,怎談得上擋你之道!”

門生隨後:“喪心病狂之徒!我來問你,你是哪一年中的?那一年誰是你的座師大人?你是哪一年進的學,啓蒙後學裡呆幾年就到老師身邊!你的一衣一食,你家人的一衣一食都是拜老師所賜,你怎麼敢觸怒老師一回又一回!老師不肯要你,按規矩,你叩頭辭別老師都未必肯要,但不過是你的禮節。你反而指着老師大罵,當真我們這些人是瞎了的,不敢打你罵你不成?”

他也把個袖子一卷,高高擡起,高聲道:“諸位師兄師弟,你我都是中年人,不是少年輕動拳腳。但今天這事太氣人不過。以女兒爲娼不要臉在前,不顧老師屢屢勸導又敢羞辱老師在後,大家隨我打了出去!”

兩邊人紛紛起身,喝着打打打,罵着:“不要皮的東西,就是老師容得下你,我們也不願意與你們這等不知廉恥的人爲伍。忠良名臣有幾個是送女兒的?奸佞之臣倒多是這樣出來。滾滾滾……”

衆怒難犯,洪大人等本就氣怯,還敢跳起發怒是張大學士扎中他們真病。見到一堆拳頭和怒罵過來,嚇得跌跌撞撞狼狽不堪的往外就跑。外面是雪地,跑的太急難免摔一跤又是一跤,身後傳出大笑聲不斷:“哈哈,滾了真的滾了,”再次是厲喝:“快滾,滾的晚,打斷你們狗腿!”

張大學士在廳上注視這一切,早就對洪大人等死心,倒沒有多生氣。他們的指責也站不住腳,也不用多想。唯一想的是一句“出遊三年中了袁傢什麼邪術”。

老夫子撫須笑容緩緩出來:“嗯,容我想想中的是什麼邪術?是泰山溫泉,還是揚州的荷花小吃,是了,南海的果子必不可少,那荔枝……。”

口水快要下來,趕緊不說。這種天氣別說荔枝運不來,就是到地頭也壓根兒沒長出來,饞蟲勾出來不是好玩的,還是不想爲妙。

對着回座的兒子、族人和門生,張大學士含笑:“咱們要明君,不是一定要個風流明君。宮闈之中,禍多起於枕畔,風流的也未必就是明君吶。”

兒子、族人和門生齊聲道:“父親(老師)所言極是。”

……

“這麼說,你明白過來了?”太后凝眸望向跪在面前的柳雲若。

柳雲若堅定地道:“請太后放心,終我一生,只有加喜再無二人。任她是什麼天仙絕色,我也不會變心。”

這就是太后所擔心的。

天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你柳雲若不肯答應,加喜就等着。你柳雲若轉過心思,加喜就給你?

太后一直等待的,就是柳雲若今天的這段話,或者說是柳家讓她安下這個擔心。

聞言,太后靜靜地道:“我若是相不中你,早就把加喜定給別人,你當京裡沒有人想定加喜嗎?”

柳雲若眼前閃過凌離,還閃過……霍德寶。

送加喜去邊城爲執瑜成親添喜,柳雲若和寶倌遇上。寶倌約他吃酒,對着他大言不慚:“承我的人情,我要是想定加喜,哪還有兄長的份兒?”

柳雲若不呆,扳手指算算失笑:“霍德寶虧你張得開口胡說,你七歲跟我辭別,離開京裡往軍中來,當時你已經定下親事。你的親事定給你曾外祖父,”

寶倌自己叫錯可以,對別人叫錯就是一瞪眼。

柳雲若好笑改口:“定給你曾祖父江左郡王的舊家臣,他們家爲你家守了好些年地盤,你的親事是聯姻,怎麼還敢和我說你要搶加喜?”

“誰叫兄長你笨的可以,加喜我雖今天才見,但着實又可愛又中看又聰明又伶俐,她見到我就認得是寶倌哥哥,”

柳雲若鄙夷:“那是我告訴她的。”

“我不管,反正我見到加喜,就想到你數年不答應親事,你羞辱加喜,我不答應!兄長,你真真是個大笨蛋是也!”霍德寶後面又絮絮叨叨一堆話,什麼他雖沒有問過他的爹,但也知道他爹一定幫他說過袁家親事,都是柳兄擋道纔沒有成,話說好狗不擋道,柳兄幾時變成不好的狗……

柳雲若提拳頭要揍他,兩個人嬉笑中結束,各自回房睡覺。

不願意想凌離,柳雲若就想寶倌。寶倌雖是玩笑話,但沒有十年親事,說不好葛通叔父真的爲他定下加喜,不不,而且會是兄弟們一擁而上搶加喜。

柳雲若對着太后叩頭,誠懇的嗓音中有了顫抖:“我知道錯了,這親事金玉難換,求太后讓我們定親吧。”

太后的眸光有了柔和,這些年裡總算頭一回鬆口:“好吧,你家可以準備,我這裡也準備,這是冬天太冷了,等到明春天暖和,加喜可以穿漂亮春衣,你呢,是京中有名的俊小子,聽說開始爲元皓掙錢了?穿上春衣更配得上加喜。”

柳雲若忍俊不禁,父親叔伯等人不是天天有功夫爲胖隊長掙銀錢,胖隊長確實聰明,目光轉向下一代的貴公子。柳壞蛋是胖隊長隨叫隨到,不到就了不得的人,偏生又最俊的一位公子,近來出賣小貴公子色相,胖隊長等今年還是荷包鼓鼓。

也因爲給胖隊長掙錢,賺的許多豔羨眼光不放心上,柳雲若一直沒想到太后對他的顧慮。

在太后這句話裡,新認的這對祖孫一起笑了。

但柳雲若提出:“過年前定親不行嗎?”仗着今天受太后肯定,大膽而小心的提出:“正好,讓執瑜回來吧,我們都想他,加喜也想他,他也想太后您,我在海邊親口聽他說過。”

這孫婿立即就中用起來,太后心裡熨帖,卻面上佯怒:“別管他,他要掙前程,見我一次,沒的耽誤他一回。”

老人鬧脾氣,柳雲若也能知道,陪笑再勸:“這話沒有,我和執瑜一起長大,我知道他從小就孝敬您。有一回捧着食盒滿大街快馬,我問他做什麼,他說您胃口不好,他滿京裡尋好吃的給您開胃口,還讓我有好吃的記得對他說,”

太后也想了起來,面上笑容加深。

柳雲若見到,懇求道:“您就讓他回來過年吧。”

太后笑吟吟壓低嗓音:“你懂什麼,過年叫他回來,只怕出正月就走。我哪裡是不爲孩子前程着想的人,他既然能幹,不必要的照拂越少越好。不如明春你和加喜定親,稱心又要生孩子,加福也差不多是這個日子,如意也一樣,他回來一趟全有了。不然過年回來,留得久了要起閒言,打發他回水軍,春天又要回來,回來的勤快,還是招惹閒話。”

“哦哦哦,”柳雲若佩服得五體投地,再沒有異議:“是是,我哪有太后想的周到。”

端端正正重新叩頭:“多謝太后慈恩,請發明旨,我和加喜明春定親。”

“知道了。”太后笑容滿面。

……

一早,張大學士起來,對妻子道:“我今天去太子府上。”對着窗外飛雪濛濛,大學士入了神,眼神也跟着迷濛。

張老夫人見到,就勸他:“門生你攆了,態度也表明,這大冬天的寒冷,太子面前也請過假,還是家裡歇息幾天吧。”

“不是爲攆門生,是快要過年,皇上要還是不回來,元旦正歲將由太子主持,我不去籌劃怎麼能行?太上皇如今是湯藥養着,不敢多多的勞動他呀。”張大學士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喚一聲妻子。

“昨天幾個混帳說我中了袁傢什麼邪術,我想起來。這個冬天我沒有大病過,受風寒也很快就好,這是袁家有邪術啊。”

張老夫人也笑,不再阻攔,讓丫頭取來老大人的官袍換上,常玟來請過安,外面有雪,祖孫只送出這個門,看着老大人在雪裡的精神如老梅健壯,張老夫人對自己也道:“這袁家有邪術。”嘴角含上笑容。

回房,就打發常玟坐到明亮溫暖的地方唸書。丫頭把書送過去,常玟剛抱上,就聽到院子裡撒丫子奔跑和亂的動靜。

張老夫人把臉一板,斥責道:“是誰撒野?”一個人急急忙忙揭簾進來,這府裡大管家滿面驚嚇:“老夫人不好了,大學士讓行刺。”

“在哪裡?”張老夫人嗓音哆嗦起來。

“就在咱們門外,老大人的轎子剛出角門,迎面就有幾個壯漢掄着刀劍過來,”

張老夫人涌出淚水:“老大人傷在哪裡?”

“僥倖沒傷,但像是扭到腳不能動,在門房的地方等醫生來看視。”

大管家說到這裡,張老夫人叫上常玟:“和我去看看。”一邊哭罵哪個大膽無恥的,一邊和孫子趕到門房。

張大學士是轎子歪斜的時候撞到牆,腳隨着碰到,醫生來看過說沒事,開一副活血化瘀外加安神的湯藥,家人抓藥,張老夫人看着把丈夫送回房中。

雖已知會順天府,但守在牀前還是罵個不停。張大學士道:“不要罵了,你猜不出來是誰嗎?”

“猜的出來,我才生氣。想想誰指點他們文章,他們在官場上又借誰的名聲行走,昨天你剛攆他們走,今天就出事,不是他們還能是誰?”張老夫人怒氣衝衝。

張大學士卻面色平靜,把常玟打發去外間做功課,壓低嗓音對妻子道:“不要惱也不要氣,他們以爲太子府內宅的大門是我把着,以爲把我震嚇就能如願,咱們就看着吧,看看他們到時候是什麼下場。”

腦海是出現洪大人幾個的面容,張大學士嘴上勸老妻不要惱怒,內心還是一陣一陣的抽痛。

他的門生底細能耐,身爲老師他最明白。都不是天才一流,卻也都不是無能之輩。四平八穩當官不在話下,非要走攀龍附鳳的道路,讓張大學士無法推敲。

“一個人的立身見識就這樣讓打倒不成?有什麼用?習文又爲什麼?”大學士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這些人陷到哪塊泥潭裡去了。

……

消息傳開,太子夫妻親自來探視,宮中也賞賜下來藥材,門生、知己、親戚、同僚等,絡繹不絕前來。

洪大人等人也來探病,讓張家擋在門外。滿京裡傳開張大學士不齒他們近來的所作所爲,把他們驅逐,但事情剛出來,京裡流言還沒弄清楚原因。

過上三天後水落石出,據說洪大人爲太子殿下送上自家嬌女數名,詩詞歌賦無一不能,談唱身姿都是上等。太子殿下一見傾心,但出於重視,要請皇帝能理政事的時候,親口答應再納入府中。

京裡譁然,對張大學士讓行刺有了新的揭露,也有人上趕着巴結洪大人,請教怎麼打動的太子殿下。

袁家又重新到風頭上,無數雙眼睛都等着看忠毅侯怎麼迴應。但袁訓顯然不輕易滿足別人,平平靜靜去衙門,若無其事回家中。

閒人得不到話頭兒,注意力集中在皇帝身上。

自從夏天裡,謠傳皇帝出了京,謠傳皇帝讓太子軟禁,謠傳皇帝忽得重病不能理事,謠傳……。在太子納妾的事情裡重說到皇帝的時候,皇帝到底是病了不能理事,還是出京不能理事的說法,再一次沸沸揚揚。

京裡說的相對聲音小,京外聽起來就似不大不小的雨聲,在路上的皇帝每每都聽的眉頭皺起。

……

大年初二的早上,皇帝一行趕到京門之外。太上皇病體欠安,雖沒有寫信催促,皇帝也不敢在外面過完正月,還是匆匆趕回。

能看到京門的時候,他五味雜陳。他不但要面對安王,還要面對一些表面忠心,但以爲他不能再理政事,就上躥下跳的官員。

宮中也不平靜,皇太孫乾哥險些讓人謀害,太子查出主使的人,離不開是皇帝寵信過的嬪妃,太子等着皇帝處置。

揉揉額角,皇帝覺得半年的休養飛去雲端,繁瑣又將把他重新包圍。那是每天只有上朝、下朝,再不然就是會見臣子,和他們勾心鬥角的日子。

孩子們在他的身邊歡蹦亂跳,褚大花、關大牛、小豹子三個人,從小習武能耐寒冷,皮圍領厚手套,裹出三個圓滾滾球在馬上。

這就和皇帝同一時間見到京中城門,歡呼一聲,打馬到一輛車旁。

關大牛揭開車簾對裡面嚴肅地道:“說!以後對不對大花好。”

小豹子道:“說!以後不納妾!”

褚大花更不客氣:“說,以後一心一意。”

車裡一個小子抱着本書,車裡暗看不見,他仰着臉兒獨自唸叨:“天降大任與斯人也,”對三個人翻着白眼兒理也不理。

褚大花鄙夷臉兒:“念再多的書,也要給大花當女婿。會念書有什麼了不起,有什麼用?”

原來車裡的這個小子,是大花的女婿姚家的小子。他除去力氣不如大花,嘴皮子可不差。聞言即刻反駁:“耍再多的斧頭,也要給我當婆娘。夫主爲大。”

“哼!”

“哼!”

兩個孩子相看兩瞪眼過,車簾放下,三個圓滾滾球雪裡跑馬玩樂去了,姚家的小子在車裡扯高嗓音念:“天降大任與斯人也,再蠻力也不起作用,三從四德,四德三從……”

皇帝重新有了笑容,而長公主撲哧一聲樂了,鎮南王見到打趣她:“我猜到了,你還不想回來,你心裡不想元皓,也不想多喜。”

長公主用馬鞭子輕輕給了他一下:“想,怎麼不想?”

進城後分手,萬大同帶着孩子們、家人回府看望老太太要緊,皇帝帶着長公主夫妻進宮見太上皇太后要緊。

……

遠路回來都要帶上禮品,皇帝和長公主夫妻也不例外。送上一批土特產以後,長公主對皇帝揚揚眉毛,皇帝笑吟吟:“給太后還有一件禮物,但不知道能不能送上來?”

太后沒有多想,對太上皇道:“看看皇帝心裡有你,大冬天的他回來了,又心裡有我,單獨給我帶上一樣,你可不許吃醋。”就讓進來。

太監出去說過,宮門外面走進來……執瑜、張豪和孔小青。

太后直了眼睛,而皇帝和長公主夫妻含笑,太上皇笑出了聲,把太后取笑回去:“喲,這確實是單獨給你,我搶不得。”

太后乍見到孫子,又想看又流露和他繼續賭氣的神情,皇帝看在眼裡,搶先招手:“不必行禮,瑜哥,你快到太后這裡來。”

“我自己會說。”太后這樣說着,還是有一種懊惱之色,但見到執瑜快步而來,越來越近,發自內心的綻開笑容:“來吧來吧,你呀,你可把我氣壞了。”

“太后。”執瑜在她膝前跪下,把面龐伏到她腿上。殿中有了笑聲,太后也不再生氣,扳着那面龐看了看:“瘦了,璞哥近來也是這樣。”

在她的耳邊回想到袁夫人說過的話。

“都說雙胞胎一個樣子,璞哥瘦了,瑜哥也應該瘦下來。要說這瘦下來的輪廓,老大遠的往往嚇我一跳,以爲見到他們祖父。”

沒有見過袁國舅生前模樣的太后,對着執瑜依然魁梧,卻顯出身段的體態,滿心的慈愛重新上來。

她甚至忘記就在剛纔,還想和執瑜再生一齣子氣。她甚至忘記不允許執瑜回來的這一年裡,任保也好,元皓也好,爲執瑜說過很多好話,但她曾說過的許多氣話。

執瑜是長孫,只要不成爲紈絝,不管他做什麼,永遠是那塊心頭肉。

太后開始樂樂呵呵吩咐人:“給瑜哥拿他最愛吃的點心,做他最愛吃的湯水,”

又把自己的好東西賞給他,還自以爲悄悄的告訴執瑜:“吃完趕緊回你房裡看看,元皓最近很能掙錢,他掙上一筆,就給你們這些外面的哥哥姐姐們送好東西,我看着他擺在你的多寶架上,趕緊收起來,晚了,乾哥、晗哥已會要東西。再晚些收,黑加福看過,她就要拿走。”

執瑜答應着,在太后面前吃了東西,帶上張豪、孔小青出宮,宮門外會合家人和親兵,簇擁世子回府。

袁訓已得到消息,從衙門回來在大門上站着。見到兒子下馬行禮,繃緊面龐把他又是一通教訓:“這是你的大門,以後你走你的國公大門,我們走侯爺大門。豈有此理,老子是侯爵,兒子是國公世子,這禮節上的帳以後能算得清爽嗎?”

執瑜忍住笑對他懇求:“爹爹,這門五開間,這是王府的大門,先前沒有撤,是預備太后省親。現在沒有撤,是爹爹心愛的長女,大姐要歸寧。看來看去以後是大姐的份兒,哪裡有我的地方?我還是從爹爹的大門進去吧。”

“我現在心愛的是靜姝,不是你大姐,更不會是你。”袁訓給兒子陰沉黑臉,但帶着他從另一個門進去。先見的人,自然是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正在和大花女婿說話,見他生得五官說不上醜,也說不上俊,氣質是正派的,小紅又說他很愛念書,在路上念個不停,先就很喜歡他。

執瑜進來,姚家的小子只能站一邊兒去。褚大花皺着鼻子幸災樂禍:“大表哥進家門,你就乖乖下了來。”姚家的小子對她瞪瞪眼:“難道不是我的表哥?”

“哼!”褚大花揚下巴。

“哼!”姚家的小子低頭看地。

安老太太對着執瑜長長舒一口氣,目不轉睛看着他,眼珠子也不會動了,笑容也凝結,有一會兒家裡人準備請醫生,以爲老太太歡喜過度過去了,她說起話來。

“瑜哥,沒有想到曾祖母上山的那天,還能有個國公世子送我。”

執瑜嚇一跳:“祖母別這麼說話,見到我回來,應該高興的好起來。”

安老太太笑的沒有一點兒悲傷樣兒,把執瑜打斷:“人老了就要去,兒孫滿堂的去,榮光,這是好事兒。”笑容加深:“你曾祖父可就沒有這個福氣,他在那裡正眼紅我,”

聞言,執瑜往她望的方向看去,見牀尾自然是沒有人。執瑜忙對人使喚眼色,讓送蔘湯。而剛纔叫醫生的時候,已經叫蔘湯。很快就送到,安老太太在執瑜手裡喝了,蔘湯的作用,飄逸的精神回來不少,對着房裡關切的人道:“放心吧,大正月裡我不添堵,還得跟你們過年呢。”

怕執瑜遠路回來勞累,打發他回房歇息。

執瑜回房問候過稱心,稱心帶着他看多寶架,見新添的果然好些。寶劍有一把,珍玩有兩件。執瑜恢復笑容,把表弟一通調侃:“在京外就聽到如今財大氣粗,這一看,真個的財大氣粗。不知以後見到小侄兒,打算給多少?”

他的手在稱心肚腹上撫了撫。

稱心面上微染紅暈過,拿起一件珍玩道:“你看完了吧?看完了,可就要送走。你只想着拿兒子賺錢,也要想到外甥等着賺你的呢。”

執瑜也拿起一件原有的,尋匣子來裝:“我沒有忘記,二妹有了孩子,我怎麼敢忘記?”

夫妻各捧上一件,稱心又有猶豫:“有乾哥的時候,你給的是什麼?可不能比下去,不然大姐面前還要解釋。”

“放心吧,大姐是爹爹一直心愛的,從小兒我和二妹三妹就好,就是因爲爹爹太疼她。”執瑜磨磨牙,把小時候的憤怒再表示一回。

讓稱心輕捶一記,改成笑臉兒:“我把多多的戰功給大姐,好東西呢,還是想給二妹,想來大姐的東西以後只有給我們的,她不會生氣。”

……

安王府看上去花木依就,沒有減半點氣向裡,能看出太子照料有功。走到安王牀前不遠,皇帝如遭雷擊般停下腳步,一步也進前不能。

在信裡看到安王不能動彈,嘴也歪眼也斜是一回事情,親眼見到是另外一回事情。

那繡褥錦被中幾不能見的隆起,那因爲不能行走而肌肉萎縮漸到面上的面容……這還是個人嗎?這分明是個鬼才對。

察覺有人看過來,安王吃力的轉動眼神,這一看,他的眼神裡恐懼大增,恐懼過後又閃動出戾毒,戾毒後又出來緊縮的警惕。

皇帝一眼也看不下去,安王的形容讓他痛心,安王能表達心情的眼神讓他憎厭。轉身出來,對太子輕輕道:“你照料的不錯,但讓他去了吧。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

當天皇帝下旨,安王癆病身故,不許入皇陵,葬在他的母妃文妃之側。

又有一道聖旨,封洪大人等幾個姑娘爲太子側妃,當晚擡入太子府中。

針對軍中的聖旨,靖和世子襲爵位,對東安世子隻字沒提。霍德寶還是爭議最大,皇帝剛回來不想攪精神,擱置一旁,只把餘下的國公盡數定好,執瑜自然也算一個,雖還不是國公,但卻給他在延寧舊封地最高的權力,命他接替江強,暫管水軍,這已超越國公的權限。

尹君悅等人讓打發去邊城。謀害皇太孫的人即日處死。

……

張大學士家裡人滿爲患,門生都不服洪大人女兒爲側妃的聖旨,聚集在此商議羣諫。

“似他這等師尊也不要的人,還把女兒當伴酒之人,怎麼配當太子府上側妃?”

還有人提議和袁家並肩:“忠毅侯府能幹看着嗎?請他到這裡來一起商議商議。”

喧鬧聲裡,張大學士眯着眼睛一言不發。門生請他拿個主意,大學士慢慢吞吞:“哦,過上幾天再說吧。”

門生們散去,張老夫人也氣憤不已,請大學士不要袖手幹看着:“這不是顏面的問題,實說吧,太子府上不納妾,皇上又不在,京裡這送女人的風氣下去不少。我是女人,我看着吸口氣兒都純淨。女人又不是東西,送過來送過去。那一等的人材讓擠下去,那會阿諛的反而擠上去,這是讓人飯也吃不下去的局面,想想就難過。”

大學士眸光閃動,慢慢吞吞拖長嗓音:“哦,過上幾天再說吧。”

……

皇帝回來後見百官的第一次大朝會,在正月十五那天。頭天晚上,摩拳擦掌的分爲兩邊。

一邊是爲霍德寶進言,這裡面有不少借勢要爲執瑜說話的人。

如南安侯府,如靖遠侯府。都由執瑜在水軍中“扮強盜占城”,看出執瑜前程理當再進一步。

過了年十六週歲的霍德寶要是能當郡王,執瑜憑什麼不能?

撇開太后不談,執瑜自己已展露出“代延安郡王”之職不是嗎。

袁訓對這樣話總表示沒有深談的興趣,南安侯府、靖遠侯府也認爲袁訓應該避嫌,以後有觸怒皇帝的地方,至少能保住袁訓不倒,就不力勸袁訓參與商議。

把韓世拓捲進來,韓世拓很願意出力,把連襟常五公子扯進去。大家一致同意,聲援霍德寶當郡王。寶倌一旦能行,執瑜只怕順理成章。

時常的,他們中有人和葛通父親、葛通的弟弟深談。家中的女眷也走動的更近。算是大朝會前的一波旋風。

另一邊不用問,自然是反對霍德寶,並藉機打壓袁家的人。張大學士新近不要的門生洪大人是主要人物。

謠傳執瑜要封王的消息,也有洪大人編造的“功勞”。傳這個消息自然是勾起百官們對袁家的警惕,另外就是引起太子重視,讓他認識到專寵太子妃雖是家事,外戚將會尾大不掉卻是國事。

在這個重視裡,太子納妾以分太子妃專寵勢在必行,而且就眼下來看,皇帝初二回就京,初二太子請旨,皇帝下旨,側妃初二晚上入府,這謠言起到作用。

雖然側妃跟擡小門小戶的妾進門一樣草率而忙碌,但在洪大人心裡代表太子相中女兒們,一副猴急相。這是姑娘們的魅力,也是年青太子情動,他可以理解。

不多的遺憾,在於太子過於猴急,當天又是皇帝回京,太子夫妻那晚在宮中歇息,據說一家人加上皇太孫天倫之樂,太子沒有機會臨幸任何一個姑娘。

但得到彌補,如太子妃第二天賞賜珠寶,爲她們擺家宴,殷殷請了太子前去。

遺憾的又是安王要下葬——年初二灌了藥,不入皇陵,也沒有停靈的道理,第二天正是下葬的日子。年初三宗人府就要收房子,只是催促。

太子爲“迷人眼睛”的兄弟之情,把太子妃斥責,又說她靡費,把家宴取消。

在洪大人看來,太子九尺竿頭只差一步,安王雖不能入皇陵,但太子爲他清心寡慾必然也必要。洪大人只能遺憾的讓姑娘們再等着。不然怎麼辦?他也不能讓安王復生。

做到這一步,認爲自己是再生諸葛的洪大人,在姑娘們順順利利進入太子府後,眼中釘還能是誰?已有一個孩子的太子妃袁佳壽。

打壓霍德寶,是另一件勢在必行。不把霍德寶打下去,袁執瑜就跟着漲身價。

洪大人等摩拳擦掌,是大朝會前的另一波旋風。

這兩股旋風彼此有數,你知道我會見哪些人,我知道你這一派裡有誰。五更宮門上進來,站的都分成兩邊。眼神先打一場官司,瞪過來瞅過

去,打量過來橫眉又過去。

直到鐘樂響起,百官進殿,雙方纔算有小小的消停,但各自把勁頭鼓得足足的,看得出蓄勢待發。

旁觀的人都看出今天大朝會輕鬆不了,洪大人更認爲這是一場吃力活計。暗暗抱定先下手逞強,把耳朵支起,只等皇帝問一聲:“有事早奏,”他就走出去。

“有事早奏”,但這句話出來以後,一襲龍紋衣角閃動,太子先於一步邁出去,洪大人不能和太子搶,只能停下將動未動的腳步。

“啓奏父皇,兒臣有一件狼子野心之事回稟。”

太子的這句開頭,不但皇帝吃了一驚,眸光了有鄭重,就是百官們也暗暗詫異,都不知道出現什麼大事。

洪大人更是奇怪,和百官一樣,把耳朵高高支起,聽聽京裡又出什麼大事情。

“自兒臣成年以後,一直有人對兒臣進言,禮記上說,天子應當有八十一御妻。兒臣身爲太子,應該有多少美貌妻妾。兒臣以爲,夫妻本以子嗣爲主,安邦治國,豈能以女子爲盾、矛。但話聽得多了,太子妃加壽進言,禮記以前文典不全,禮記以後,大多給禮記爲準。既然禮記上有寫,又有人勸誡。雖太子府中已有父皇賞賜的美人,也理當有安撫官員之舉動,納他們所說的賢淑良德之人。”

太子說到這裡,眸光在洪大人等面上冷而不屑的轉動:“天下好女子,兒臣哪裡能知道品德。就是京中的好女子,賢淑良德的深居閨中,兒臣也不能分辨。一時失察,聽信洪徵、區良等人之言,把鮑臭當成芝蘭,把饕餮當成白兔。請父王允准兒臣納洪家區家之女爲側妃。”

嗓音在這裡悲憤莫明,忽然拔高數倍,讓太子接下來的話尖亢高昂,鋼針似的刺向聽的人耳朵。

“萬萬沒有想到,她們到府中沒有三天,就試圖收買家人,謀害太子妃!”

滔天般憤怒的話擲出來,洪大人等好似讓萬頃重峰壓得再也站不住,膝蓋一軟跪地有聲,呻吟道:“不,這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事情一出來,就送交刑部審問。派去侍候她們的人都有供詞出來!洪徵!區良……。這就是你們對我說了又說,不惜用我房中沒有人,就不適合當太子來暗示我的好姑娘們!”太子怒目而視。

洪大人一行裡另外幾個官員嚇得神智不清,但洪大人勉強還有一份清醒。

想想今天是正月十五,送女兒們去太子府中是正月初二,太子殿下說不到三天就送她們去刑部受審,那大年初五女孩兒們就已經不在太子府上。

洪大人找出疑點,初五以後,十五以前,還打發人去太子府中給女兒們送東西,當時也沒有說謀害太子妃的話。送去的人先給太子妃請安,太子妃說女兒們陪太子進宮見太后,也就沒有見到,而且沒有疑心。

想到這裡,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油然灑下,把大家罩的不見生天的感覺,讓洪大人呼吸急促,如到生死關頭。

上金殿以前做的準備,拿霍德寶打壓袁家的話不翼而飛,洪大人拼命的爲女兒們叫起冤枉來:“皇上,臣等素日教導,臣等打包票,閨中女兒們從不敢犯上。請容臣等探視,這內中一定有隱情,一定有隱情啊。”

癱倒的幾個官員也跟着他一起大叫起來。

太子冷笑:“有隱情也罷,出自她們本心也罷,當由事實說話。謀害太子妃茲事體大,沒有不讓你們探視的道理。但是父皇……。”

他轉向皇帝,黑亮的眸光裡露出懇切,還有一絲乞憐:“不管刑部怎麼結案,請父皇允許兒臣不再納妾,兒臣已有乾哥,兒臣夫妻和睦,兒臣當以國事爲重,國事並不與納妾有關連吶。”

泣聲輕輕的出來,太子的嗓音聽上去虛弱無力:“父皇,這些打着送美色侍奉爲名的人,真的是隻是想侍奉我和太子妃嗎?真的會好好侍奉乾哥嗎?官員的心思應放在公事上,成天的鑽營怎麼送女人給我,這是想讓我一頭栽在花天酒地裡,還是真的想輔佐我?父皇,有能耐的官員送女人的又有幾個?兒臣從此以後不納人!”

皇帝默然不語,在太子的話裡震動不小。皇太孫乾哥爲什麼受人謀害,不審也能知道。這是衝着動搖皇后來的。乾哥在皇后宮裡出了事情,太子夫妻傷痛中和皇后必然生分。

皇后已沒有丈夫的憐愛,再失去兒子的孝敬,柳至一個人支撐,可想而知的艱難。

也有一個原因,是動搖太子妃加壽。

歷朝歷代打着“侍奉”宮中貴人名義送去的美人,到最後上位的人,演繹的卻是一出出血雨腥風。

乾哥的事情是皇帝十數天前剛處置,隨後就出現今天太子妃受謀害事件。面對太子的指責,皇帝不知說什麼纔好。

朕老了……這個心思再一次閃過皇帝心頭。他已是五十多歲的老人,天下遲早要給太子,何必約束他納妾或者不納妾。太子說的也沒有錯,他能誕下下一代的君王,把江山傳給下一代是頭等大事,相比之下,納妾不納妾算哪條重要規矩?

皇帝沙啞了嗓音,輕聲道:“隨你去吧。”太監把這話大聲宣佈,洪大人等眼前一黑,這等於否定他們對太子的說服不正當,幾個人暈了過去。

悠悠醒來之時,大朝會已結束。顧不上問大朝會討論的結果,先扳回姑娘們罪名才行。不然等到謀害太子妃罪名成立,也是株連家人的大罪。

幾個人扶着家人走出宮門,有馬的上馬,有轎的坐轎,投胎似的催促轎伕趕往刑部。

……

天底下的衙門都有卡人卡辦事的地方,刑部也不例外。洪大人等往當值捕快手裡塞完身上金銀,又剝盡頭上簪子,腰帶上玉佩,捕快才鬆口。

“列位都是大人,是我這小小捕快要巴結的人,我給個面子吧。不過有句話兒交待,謀害太子妃是重犯,可不是說見就能見。就是至親父母,也得尚書大人或二位侍郎有哪一位批准,我這裡才能放行。但是呢,柳國舅和二位侍郎大人到現在也沒有下朝…。”

洪大人知道原因,乾巴巴解釋:“大年初一的宮宴,因爲皇上不在京裡而沒有擺。今天十五宮中大擺宮宴,晚上金吾不禁與民同樂,開放外宮給百姓賞燈,柳國舅他們要是吃多酒,明兒一早都未必起得來。”

捕快大爲放心,把金銀首飾等三把兩把揣到懷裡,帶着面上貪婪模樣笑道:“那太好不過,大人們可以盡情說上幾句,只要國舅和侍郎大人今天不到衙門裡來,凡事我擔着。”

腰上取下鑰匙,走一路子晃晃噹噹的響,把洪大人帶到最下層的一層地牢裡。

這裡暗無天日不說,還有地底常有的一股子潮溼。姑娘們轉過臉兒來看,也就沒有花容月貌,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活似哪家燒火大丫頭。

紛紛哭道:“父親,您總算來了。”

另一個哭道:“救救女兒。”

洪大人等也暗暗傷心,見到捕快帶着鑰匙晃晃噹噹的,聽動靜回到上面一層。他們分一半兒守住往上的道路,餘下的人往四面檢查過,這最下一層地牢只關着姑娘們,說話也就不避。

焦急的問:“快說,怎麼一回事情?”

“初到太子府上,太子妃實在客氣,看她神色裡似有慼慼,女兒們就留上心,回到房裡以後,按父親說的,賞金銀給侍候的人,問她們打聽太子喜歡什麼,太子妃不喜歡什麼,藉此,問太子妃不喜歡什麼,今天看上去似不高興,難道有人犯了忌諱。”

洪大人聽的全神貫注。

“房裡的人先開始不敢說,等到晚上,就說喜歡她,單指她上夜,賞她多多的金銀,她就說出來。她說,太子表面上正經,不過是現在還用得到忠毅侯。背地裡尋花臥柳,比皇上當年還要過分。”

洪大人大驚跺腳:“糊塗!這話你們就信了?這說話的人要是小丫頭,她怎麼能知道的中肯?這說話的人要是太子府上的老人,怎麼能一把金銀就對你們吐露?”

姑娘們露出委屈:“當時……。哪有想這麼多,只是聽進去了。她說的有鼻子有眼,說太子出遊的路上去過青樓,回京以後就愛上煙花女子,每晚當着府中人的面進太子妃的房,二更以後悄悄出門,一早四更纔回來。太子妃時常背後哭泣,想對太后說,太后上了年紀,耳朵也背,據說不大管事。因此把皇太孫乾哥送給皇后娘娘,指望討好娘娘爲太子妃說話……。”

在這裡聽話的大人們一起驚怒:“你們上當了!太子妃和太后和皇后的話,怎麼能入府一天就能知道?”

姑娘們繼續委屈:“我們只想着早早得到太子歡心,以爲秘聞不見得瞞住府裡的家人,雖沒有全信,也信了一半。當天晚上太子又不進我們的房,府中的管家都說太子妃早有安排,對太子進言,皇上剛回來,應該進宮侍奉。這一回是管家都這樣說,我們能不相信這是太子妃阻攔太子見我們的手段嗎?”

洪大人等繼續沮喪。

“第二天,姐妹們正想着怎麼見到太子,太子妃說爲我們擺家宴,請太子前來以後,太子妃說,”姑娘們在這裡露出氣憤。

洪大人等急了:“快說不是。”

“當時座中還有皇上賞賜的美人也在,太子妃對太子道,府中絕色不少,以後殿下也可以少出去,天寒地凍的,凍到殿下,她沒法對皇后娘娘回話。”

洪大人等電光火石般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們怔住:“太子妃真是這樣說的?”難道真的太子夫妻面和心不和?

姑娘們道:“我們親耳聽到,太子妃說過,太子就大怒,說太子妃擺家宴過於奢華,罵過飯也不吃一口,擡腿走了。父親想,我們看到這裡,自然以爲太子殿下深夜出去玩樂是真事。”

洪大人等茫然,他們爲女兒們能進府尋遍門路,太子好不好色也打聽過無數回,從沒有聽說過他半夜三更的去青樓……這這這,莫非又是上當?那這當是太子殿下也參與了?

這個認知讓他們有氣無力:“下面呢,太子好色對你們有利,怎麼卻到了這裡?”

“太子怒氣衝衝的走了,我們陪太子妃吃飯,吃的沒精打采,回房以後還在想主意,帶去的丫頭和府中的小丫頭拌嘴吵了起來。小丫頭說了句氣話,憑你們怎麼樣也親近不得太子。我聽到這話古怪,趕晚上屏退人,把她叫到房裡問話,給她錢,她不肯收。最後我說你分到這房裡,好不好的我指個錯給你,足可以打殺你。她害怕,就說出來。”

洪大人等認真來聽。

“小丫頭說,憑姑娘們怎麼討好太子妃,也別想近太子身子。我說這話有內幕,你要說就說清楚。她說,太子妃仗着太后和孃家嫉妒成性,六歲往太子府上管家,曾打殺過皇后娘娘給的美人。後來皇上賞賜美人下來,才把太子妃壓住。”

這件事情的內幕雖不是小丫頭說的那樣,但從表面上看,加壽打殺過皇后給的美人,留下皇上給的美人,卻是事實。洪大人聽說過,點一點頭:“確有此事。”

“小丫頭說,太子妃雖不敢駁回皇上的話,但想着法子阻攔太子殿下和美人親近。太子漸漸成年,太子妃阻攔不住,忠毅侯就想出妙招,把太子妃帶出京,又說動太子觀賞大好河山,把太子也帶出去。全家人陪着一走就是三年,直到太子妃成親前纔回來。這不是嫉妒成性是什麼?”

洪大人糊塗了,據他從老師張大學士那裡得知,大學士對忠毅侯讚賞備至,說他光明磊落。而洪大人想送女兒,旁敲側擊過忠毅侯在路上有沒有讓太子妃勾引太子,張大學士說不但絕無此事,反而忠毅侯一路上讓小夫妻們避嫌。

洪大人問,壽姑娘生得不錯,太子要是想親近,忠毅侯有驅趕太子的膽子嗎?

張大學士笑了:“他當然不公然掃殿下顏面,他拿梁山王府小王爺說事兒,不許小王爺和加福親近,也就把太子敲打。”

一邊兒是大學士的話,一邊兒是女兒嘴裡小丫頭的話,洪大人覺得自己更加明瞭,頹廢也出來:“唉,你們只怕還是上了當……”

姑娘們哭道:“如今來想,也是上當。父親還不知道後面的事情,要說我們受這罪,父親也有責任。我們進府以前,父母親不是都交待過,扳倒太子妃,大家得富貴。小丫頭說過,我們就商議扳倒她。但要扳太子妃,就得有府裡重要的家人當眼線,我們就定下收買大管家,太子妃的護衛,太子妃的丫頭,”

洪大人有了顫聲:“收買的容易嗎?”

“一收買就成,各有各的理由,不由我們不信。我們暈了頭,以爲太子妃在這府裡是不得人心的。就按父親說的,先把不能再孕的藥給她下在碗裡……”姑娘們大哭:“那藥拿出去沒有多久,就有人把我們綁起來打上一頓,再就塞到車裡到這裡來,這是哪裡的監獄,還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父親……”

洪大人直了眼睛:“你們……。也不想想,不過三天的功夫,能在太子府上收買重要家人,這怎麼可能……這……。”

姑娘們只是哭:“現在怎麼辦?父親救我。”

哭聲大作,鑰匙聲晃晃噹噹的又出來。看住道路的人擺手:“獄卒來了。”

“大人們,有話趕緊說,哭的這麼響,這衙門裡可不止我一個人當值,要是讓發現,我可兜不住。”獄卒沒有下來,只在上一層撂下幾句話。

洪大人這就不得不考慮鐘點緊迫,有話如獄卒所說,趕緊的說纔是。

交待道:“有句話叫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不管你們這幾天裡招沒招過,統統推翻,說你們是冤枉的。謀害太子妃是大罪,你們要是認罪,全家都受株連,也就再沒有能力營救。如果受刑,”

對着女兒們姣花軟玉般的面容,洪大人淚水縱橫:“只有一個字,熬。熬吧,不熬全家跟着送命。熬過去不招,爲父的官職還在,還能奔走營救。”

姑娘們打個寒噤,但只能點頭。

“藥,不是你們下的。咬住這一點,爲父自有辦法營救……”

洪大人正說着,姑娘們正聽着,守道路的人也看住鑰匙聲不過來,獄卒想來就不會過來,但卻沒有想到,牆上一陣冷風吹來,無聲無息打開一道門戶。

有一個人站在燭光裡,身材修長,形容俊美,好似一株玉樹臨階前。這不是別人,正是在洪大人嘴裡認爲在宮中領宴的刑部尚書,柳國舅。

柳至的身後,跟着一個左手握着紙張,右手提筆的書辦。

柳至不費什麼就破了這案,極爲快活的露齒一笑,輕咳一聲打斷父女們:“列位,供招的不錯,這裡畫押。”

……。

“這是圈套,我要面聖,我要見駕,這是陷害……”洪大人等讓拖上去,不住大喊大叫。

柳至聳聳肩頭:“別人給你千萬圈套,藥卻是你們家裡出來,你家女兒拿出。我一沒有上刑,二沒有逼供,哪裡有圈套這個說法。”

一席話讓洪大人等啞了嗓子,面色灰白的讓拖上去。到門口的時候,獄卒笑嘻嘻捧着一包子金銀首飾送到柳至面前:“大人,這是他們的賄賂,這是證據。”

柳至隨手拿起一件子看了看,笑的更加舒暢:“這是洪家傳幾代的簪子,把張大學士的門生隨便問一個,都認得出來。”丟回獄卒手上,命他:“送去交給管證物的人。”

悠悠然,國舅步出這門,對着洪大人遠去的身影搖搖頭:“還說你家女兒糊塗,你才真是糊塗。我刑部管重犯的人,怎麼能一把子金銀就砸倒,你當我刑部是什麼地方?”

“真真豈有此理。”國舅抱怨着,徐步回他的公事房。他的小子在這裡等着,侍候國舅脫下官袍,換上一件玉紅色山水的錦袍。

送上鏡子,小子誇道:“國舅好精神,等您去到宮宴上,一準兒把阮二大人風采打下去。”

“是吧,你也記得他說的話。散朝的時候,我說有事兒晚些來對詩,小二說我聽多板子聲,再也做不出風雅的詩。其實我哪裡有動刑呢?我還愛惜我的衣裳呢。”柳至對鏡理裝,邊理邊道。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國舅笑了笑,道:“明天家裡有喜事,我也不會選今天動刑弄得鬼哭狼嚎。”

小子喜滋滋兒:“是啊,小爺總算和加喜姑娘定下親事,明兒十六是個好日子。”

主僕出門上馬,飛奔皇宮而去。

……。

安王初二“病故”,初三下葬。國舅選在十六給兒子定親,本不應當。但皇帝早就有旨,正月十五宮宴觀燈一個不少,表明他先不願意爲安王守制,國舅也就不用在意,也不會有人彈劾。

這親事不抓緊也不行,安家老太太似乎強撐着,太上皇也飲食驟減,再不定下,國喪守足三年。

執瑜又回來,加福也在京中,柳家送進去日子,太后欣然允准,這門親事將在明天熱熱鬧鬧的辦下,成爲正月裡又一件大事。

……

這個正月裡大事多,對於皇帝病重不能理政事的謠言止住,新流傳出皇上原來出京去了。

安王早就病在牀上,病故不能算大事,但皇帝不降旨爲他守制,以“癆病”爲由不讓他入皇陵,這算談論紛紛的大事情。

袁柳終成親事又是一件大事。

洪大人等數名官員等不到秋後,以謀害太子妃之名當月裡問斬也是大事。

送去太子府中的姑娘們也問斬,家人盡皆流配。

太子一道奏章人人傳看:“在我府中,除太子妃是我理當敬重,縱然是父皇母后賞賜宮人,也是爲侍奉而來。怎麼敢以侍奉爲名妄想侵佔太子妃之位!禮何在?儀何在?賢何在?淑何在?凡打着侍奉名義而送上居心叵測之人,禮又何在,儀又何在?德又何在?再有此等不忠不孝無品無德之人,當斬不怠。”

皇后看過這道奏章,痛哭了一個半天,直到乾哥來找她。順天府因這道奏章,忽然多了一堆妻對妾不滿,而家裡處理不了的案子,忙的腳不沾地。

張大學士看過這道奏章,和妻子唏噓不已:“洪徵、區良要是能事先看到這些,也就不會糊塗油蒙心,死了還拖累全家流放。”

有張老夫人在,大學士不好多傷痛。等到夜裡張老夫人睡去,張大學士狠狠掬一把痛淚,爲洪大人等因爲一時的貪婪而把性命搭上不值。

第二天一早,就沒有功夫多傷心。郡王們還是沒有定下來,爲了霍德寶還是爭個不休,大學士很快陷入其中不能脫身。

。借這個機會,東安世子等來梁山老王。

……

二月裡的春風吹不到詔獄的牢房裡,但高窗上能見到院中老槐樹的一點新綠。東安世子看着這點綠,久久的凝視着,他等待的,是他心中渴望的那點綠出來,就聽到牢門“咣噹”一聲,門讓推開來。

進來的不是獄卒,而是一張大黑臉兒,硬邦邦亂草似的白鬍須,炯炯有神的銅鈴眼睛獨不顯老,還有着沙場上的威風和豪氣,讓東安世子驟然見到,不由得溼了眼眶。

喃喃道:“老王爺,”淚控制不住的飛奔而出,他的人也飛奔到來人的面前伏地跪倒:“見過老王爺。”

來的這個人,是梁山老王。

東安世子是去年押到京裡,直到今天老王纔來看他。箇中原因,東安世子也能明白。

梁山王府是霸道,但也是謹慎的。梁山王雖答應東安世子,而且彼此都明白這是生死關鍵時候,扶一把,將贏得世子終生的忠誠。但東安世子犯的不是小事情,如果安王還能說話,東安世子只怕也早做泉下之鬼。

梁山王府遲遲不露面,也等於暗示東安世子他的境遇不妙。

因此世子很想抱住老王大腿痛哭一場,但還是仰起面龐,竭力的想在老王面上看出一線生機。不然,他爲什麼肯來呢?

梁山老王用一句話和一件東西,就把世子想問的解釋明白。跟他後面的還有個小子,託着一個包袱。老王取過,送到東安世子手裡,沉聲道:“看視來遲,你不要怪我。這是五百兩銀子,你在京裡需要盤纏纔是。但再有需要,往我家裡去尋。”

這是在詔獄,大家說話都要小心。東安世子瞬間領會老王的意思,他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自己性命暫時沒有問題,不然梁山老王不會公然探視,他一定是問過皇上。這件事情只請示太子還不行。

壞消息是皇上對自己的印象深刻,祖上的戰功顯然也不起作用,自己還得關在這獄裡。

現在對世子來說,唯一快點出獄的出路,只有梁山王處有戰役,急需到把他調動的地步。

可這個希望太渺茫,幾年來把該打的仗打得差不多,很難再有大仗出來。想到這裡,東安世子黯然神傷,雙手捧着銀包袱沉重的垂下面龐。

梁山老王好似沒有看到,只顧說他自己的:“你不要擔心邊城,你行五的族弟出息了,現在由他主持。”

東安世子眼睛一亮,隨即淚如泉涌,哽咽地再次拜倒:“多謝,多謝……”

他自己犯的罪名自己有數,心心念念還想早回,丟不下的是祖宗掙下來的地盤。但聽到句話,世子離去的心讓安撫不少,讓他覺得長蹲詔獄也不是不能。

行五的族弟是他心腹,素來擁戴他。梁山王必然知道。梁山王這已是等待他回去的局面,世子怎麼能不感激涕零?

東安世子泣道:“請代我請罪,我有罪。”

老王沒有忍住,長嘆一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東安郡王在世的時候,對老王並不心服。但這對父子好歹也侍候老王幾十年,如今落魄,老王獨自在家的時候想到也痛心不已。

爲營救他,老王和先生們一直商議。犯不着單爲這事進宮,免得皇帝不滿。自皇帝回來以後,好不容易纔在今天撞上心情不錯,而老王又在面前。

小心請示皇帝:“如今正缺郡王,東安世子您打算怎麼處置?說起來他父子都犯過糊塗,但到底與老臣一同征戰數十年,老臣想去看看他。”

皇帝聞言冷冷淡淡,但是道:“那就去看看吧。”別的話沒有說,已是表達雖然缺郡王,也不想輕放東安世子。

這話老王不能明說,只是用手拍一拍,把安慰之意表露。

東安世子不再多說,謝了又謝,老王不敢久留,一刻鐘後離開。

出門去,雖然二月春風暖,心裡還有餘悲。迎面有一騎過來,見是自己的家人,進前勒馬:“王妃請快去忠毅侯府,安家老太太不行了。”

梁山王府自定下加福,就把袁家看得一里比一里重,並不僅僅是衝着太后。老王就打馬急奔到袁家門首,哭聲已能聽到,家人們奔跑着掛白幡,已開始舉哀。

消息傳到韓家,掌珠痛的快要站不住。但她不能離開,她家的老太太也到了彌留之際。

正哭着,一個媳婦飛跑來請:“老侯夫人請侯夫人快去。”掌珠在路上抹乾淨眼淚,來到老孫氏牀前,見老孫氏面色紅潤,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一句話:“二姑娘等我去呢,我去了。”

微笑閉目,就此沒有睜開。

韓家也開始辦喪事,韓正經讓接來費玲瓏,和他跪在一起,張大學士親自前來祭拜,見到卻也欣慰。

這二位老太太都年高壽永,親戚們都勸着不要悲傷。掌珠、玉珠

、寶珠三姐妹想到由祖母撫養長大,哭暈過去數回。

有龍書慧照看草場,邵氏、張氏和方氏母女全在這裡,方明珠悲哭着老祖母,哭到目不能視物。

邊哭,方明珠邊含糊不清的訴說老太太對她的好:“……您還沒有忘記大花,分給大花一份兒東西,也分給大路,您是拿我當親孫女來看待,”又推着女兒讓她哭泣。

褚大花也就哭了,她的嗓門兒,哭起來別的嗓音都聽不到。大花的女婿也實在,也哭的吭吭的不比執瑜執璞等低聲。

太子剛處置過“指着侍奉卻圖謀太子妃之位”的人,太子妃算大勝,袁家算大勝,家裡有事情,滿京裡的人都來祭拜。

加壽是安老太太看着出生,陪着長大,對她感情不同,也哭的雙眸盡腫。

老太太的孃家南安侯府看到,傷心中也互相道賀:“年高的人總要離去,姑祖母有加壽送行,有各王府送行,這一生也算值得。”

加壽也沒有忘記疼愛正經,也往韓家走了走。

安老太爺的牌位已進京,這是進京那一年,安老太太還有灰心,認爲自己膝下沒有孫子,只怕老了沒有人送自己回安家祖墳,索性的,抱上丈夫牌位進京,以後與牌位合葬在京裡。

後來子孫興旺,改變數回主意,最後還是和老侯兄長說好,要和丈夫牌位合葬在父母不遠處,安家祖宅裡只送牌位回去。爲此,袁訓寶珠特意買下那片地方當墳山,和鍾家的墳山做了鄰居。

袁訓帶着兒子們丁憂,皇帝不肯答應,父子都讓駁回奪情起復,只給他們假期,只等下葬後,送老太太牌位回去。

韓家在京裡有家廟,打算停靈後葬在京郊,原籍也是回去安個牌位。韓世拓丁憂,韓正經奪情起復。小王爺元皓允許他在守孝日子裡先辦家事,但丁憂不行。

二月裡又一位老人離世,太上皇在睡夢中不再醒來。皇帝頒旨開始國喪,再按太上皇的遺言,把他的東西分發給兒孫。

太上皇在世,都知道最疼愛女兒瑞慶長公主一家。但遺言裡,把他的東西盡數分給兒子、孫子和曾孫們。

四皇叔一生在太上皇護翼下度日,也有一份兒。

指明的,還分給袁訓一份兒。是爲太后,是爲元皓長進,遺言倒沒有聲明。

餘下的東西雖已不多,十之七八早在長公主府中,但也足夠收到的人感激。

皇帝和太上皇父子情深,過於悲痛一病不起,國事盡數交付太子。張大學士等老臣去看他,話裡有退位之意。

這就把瑞慶長公主忙壞了,又要含悲,又要陪伴太后,又要勸解皇帝,時常的喝水都急急忙忙。幸好元皓已長大,多喜也到懂事的年紀,好孩子又是早就學當家的媳婦,都能爲長公主分憂。

三月裡,加福生下次子,稱心誕下長子,如意誕下二房長子,也沒能大爲慶賀,只自己家裡喜歡喜歡。

新添的孩子,卻也解了太后不少悲傷。

小十定親於阮家本也在今年,這也推後。

他的輩分高,親事不好尋找。尋地位低的人,家裡不會答應。親戚門裡找,得不差輩才行。

進京後足尋上一年,阮家在外省的族人裡有一位老蚌懷珠,四十歲生下女兒。父母爲人是開明的,性情也正直。

老國公聽說滿意,本說等女孩子大上幾歲,能戴首飾的時候定親,遇到人生之天命,老國公感念南安老侯定下的這親事,讓小十守孝,阮家是老太太親戚,自不會說不答應。

京裡這就沒有宴樂,老太太安氏和孫氏也似跟着沾一回國人盡慼慼的光。

……

五月裡下起傾盆大雨,敲打在殿頂的啪啪聲,把皇帝從近似於憂愁的憂傷中帶回到眼前。

太上皇是停靈於宮中,就沒有安葬這種大的儀式。除去必不可少的露面,別的時候皇帝放縱自己沉浸在哀傷裡。

讓鼓點似的雨聲把他打醒,令他想到不管再怎麼傷心,太上皇也是去了,就對外面看看,天色在雨中灰暗看不清鐘點,而他時常的病臥在牀上,也有些分不清鐘點。

喚人:“什麼時辰了?”

“一更剛過。”

“這麼大的雨,保寧殿要不要緊?”皇帝把眉頭皺起。

保寧殿就是太上皇停靈的居所,皇帝的擔心一聽就能知道,回話的人忙回的飛快:“保寧殿去年剛修繕過,料來無事。但奴才這就去看一看。”

皇帝擺一擺手,意興闌珊道:“你不用去,這雨大卻未必久,讓人備車輦,朕自己去看。”

宮人答應下來。

沒一刻鐘,大雨果然止住,天邊星月淡淡而出。皇帝養病在御書房,這方便有軍國大事,太子就便請教。宮車這就從御書房出來,往內宮中的保寧殿去。

經過的地方雖有花草鮮豔,但裝飾還是素白白,無一不在提醒皇帝,他的父皇已仙去,皇帝閉上眼眸,眼角悄悄滾落着淚珠。直到宮車停下,知道保寧殿將到,皇帝才忍住悲痛,把眼眸睜開。

車簾打開,宮人回話:“太后也在這裡。”皇帝也同時看到素色的一輛車停在殿外。

扶上宮人往殿內走,在殿門外面,見到太后站在太上皇靈柩前,身軀顫顫巍巍,宮衣遮不住她消瘦的身影。宮人都退在兩邊,扶着她的是個孩子,袁家的小八。

那形單影隻之感,一下子把皇帝擊倒。讓他呆呆怔怔只是看透太后的孤單,一步也不能再進去。

五月的月如水洗般晶瑩,但在靈柩前面人哪有夏日熱鬧出來。太后默默的對着靈柩,不用看正臉兒也是憂傷的。而皇帝默默看着她和靈柩,潮水般捲上心頭,一遍遍洗刷全身的也是重重難擋的難過。

母子對着靈柩,都似有滿腹的話要說,卻最後只是無言。

香一點一點的化爲灰燼,最後一點熄滅在香爐裡,太后幽幽怨怨長長嘆上一聲,輕輕一晃袁乖寶的小手,面上纔有了一絲不同於傷懷的表情:“難爲你陪着我站上半天,咱們走吧,你該睡覺了。”

“太后也該睡覺了,明兒我還陪着來,明兒再來吧。”袁乖寶清脆的嗓音響起,滿眼的寂寞這纔有退了退的意味。

祖孫回身,和皇帝看了一個眼對眼兒,太后關切而又傷感:“皇帝你好了?好了就好。你再不好,我親自要去勸你。太上皇要知道你荒廢朝政,只怕也不答應。”

失去太上皇對太后的打擊明顯可見,她面上皺紋都一眼就能看出來,多了好些。但她還能想到關心朝政,皇帝熱淚滾滾又落下來。

太后本已止住的淚水也隨着重新滑落,但接着數落皇帝:“你呀,唉,太上皇見到你這個樣兒,會說你的。”

皇帝上過香,扶上太后另一邊手臂:“我不再哭了,太后也別再哭。”

袁乖寶接話:“是呢是呢,太上皇曾交待過我,看好太后不要多哭。”

這話勾得太后和皇帝又一回淚落,太后不想讓皇帝看到,怕勾出皇帝的淚水,雙眸對着地面等淚水落盡。

皇帝不想太后見到,怕勾出太后的淚水,裝着回頭看一眼靈柩,把淚水輕輕甩落。

又怕遮掩的不夠好,皇帝找話來說:“呃,怎麼就乖寶陪着太后?”

“多喜姐姐、增喜姐姐看着給太后煮宵夜,太后每天吃的太少。加喜姐姐、添喜姐姐給太后收拾牀鋪。像是昨兒晚上太后睡的不錯,是加喜姐姐看着鋪的牀。”

“太后沒有白疼你們,都很盡心。”皇帝又想起別的孩子們:“但奉養尉怎麼不來陪着,不許嬉樂,但說說話兒也行。”

袁乖寶睜大黑亮的眼睛有絲詫異:“六哥到了年紀,宮門下鑰就得出去。明天宮門打開,他再進來。”

“哦……。”皇帝眼睛一直:“我果然是老了,這個也沒想到。”

“不是老了,”太后說着,停下腳步扭身往後,深深眸光在靈柩上又做一回打量,喃喃自語:“催人老啊。”

對於這樣的話,皇帝更不放心太后,他的宮車跟着太后回宮,打算再勸慰幾句。

多喜迎出來,小臉兒肅穆。

加喜迎出來,小臉兒肅穆。

增喜和添喜也是一樣。

皇帝心頭一陣絞痛,這個原因他還用問嗎?就是他再服老,滿殿的素色把他提醒。國喪期間不許宴,也不許樂。

往日來到這宮裡歡聲笑語,孩子們活潑的跑來跑去,足可以解皇帝疲勞。今天處處呆滯,心情再好到這裡也能凍到十萬裡冰川之下。爲勸解太后而來的皇帝嗓子乾乾的,說不出來安慰的話,把太后交給孩子們,就逃也似的匆匆離去。

回到御書房,當值太監送上幾個緊急上諫的奏章,這是昨天有過的,前天也出來過,內容還是彈劾國喪期間,有的官員在家裡私過端午。雖沒有大張旗鼓的宴樂,但絲竹之聲隱隱傳出。

把奏章放下,皇帝嘆息:“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官員們都是這樣,想來全國也不能禁止。”

何故太后要沒完沒了的傷悲?主要她的年紀和身體也禁不起常年如此。

讓把這幾個官員記名,又讓宣來大學士們,都御史,翰林院的重臣。

皇帝面無表情吩咐:“擬旨,着忠毅侯迎養太后於府中。”

大學士們愣住,就是見多識廣的張大學士也張大嘴巴。但頭一個反應過來的,卻是張大學士。

張大學士恭敬地道:“是。”

別的大學士們嗡嗡聲出來:“回皇上,太后乃萬金之體,養老之地理當在宮中,”

皇帝對他怒目:“太后傷心過度,不宜再在觸景生情之地養老。”

“可是皇上,太上皇仙去沒有三個月,您就把太后遷出內宮,這讓天下人怎麼看待?”

皇帝冷笑一聲:“朕是皇帝!笑話!天下人應該在乎朕怎麼看待,朕在這件事情上,不在乎天下怎麼看。”

袖子一擺,重重道:“擬旨。”

大學士們還是覺得對皇帝名聲不好,剛死了父親,就攆出母親,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還試圖說服皇帝,大學士已提筆三下五除二,寫一道東西送上來。

皇帝看完露出笑容,讓太監給在場的人傳閱。大家一看,上面寫的不是聖旨,而是由忠毅侯袁訓主動提出太后傷心過度,爲太后身體着想,迎養太后於府中。這樣闔家方便照顧,不再顧慮到宮門下鑰閒人退出,太后孤單加重。而等太后好轉,再送回宮中。

不愧是幾朝的大學士,主意出來的不慢。由皇帝下旨,就有父喪攆出母親的嫌疑。由太后疼愛的忠毅侯主動提出,就成忠毅侯對太后的孝敬。就是有大逆不道,也是忠毅侯擔着,與皇帝沒有半分關係。

但皇帝不提出來,袁訓不敢提出。

皇帝重賞張大學士,給他褒語,說他到底與別人不同。

……

事情議定後,皇帝也就不再着急。沒有單獨召開朝會,而是等上幾天,下一個大朝會,忠毅侯袁訓當殿提出迎養太后於府中。

瞬間罵聲無數,有指責忠毅侯已得到太后許多私房還不滿足,這是想把太后的東西一網打盡。

有指責忠毅侯爲兒子謀前程,所以扮出一副孝敬太后模樣,指望接走太后,讓太后爲袁執瑜說話。

皇帝健在,又有太子,下面還有皇太孫,太后養老這事情怎麼也輪不到袁家。但皇帝也沒指望天下人全答應,由袁訓提出,不過是知會一聲兒僅此而已。

朝會散後,不少官員私下聚會,準備聲討貪婪國賊忠毅侯。但太后坐上宮車帶上孩子們,由端慶長公主和太子陪伴前往袁家。

太上皇在世的時候,太后和他也曾在袁家住上幾天。但當時性質和今天不同。不公然提出,太后住的日子稍久,就會有人當成大事彈劾。

金殿上先聲明迎養,由之而來的不悅先掀出一部分。好似有個病痛,先用金針引出大半,餘下的慢慢消除。

宗人府負責搬太后的東西,有官員往四皇叔面前打聽確認,四皇叔回他一臉的正色:“金殿上不是沒定下來?這是太后去住幾天,跟以前一樣沒有區別。太后的供奉,我們還是送到宮裡,又不送到袁家。具體這事情的結果,還得等朝會上才能定下來。”

第二天,瑞慶長公主來對皇帝回話,言詞中也有感激:“哥哥您是瑞慶見過最孝敬的人兒,太后到了袁家,面容就開解些。淑太妃陪着去,袁國夫人搬到正殿和太后做伴。曾孫們也挪去,咿咿呀呀學話的,哇啦哇啦一餓只會大哭的,不曾違制,但好不熱鬧。”

皇帝心情也跟着好許多。

長公主隨後辭出,太后宮裡的東西還沒有搬完,又往內宮中走去。在芍藥欄外覺得累,對跟的人道:“去取個竹墊,我在這裡坐會兒。”

跟她的人常到宮裡,知道往哪裡尋當值的人。但去了沒一會兒,氣的面色通紅回來。

長公主見到奇怪:“你這奴才,讓你取個東西,有什麼可惱的?”

“回長公主,這話不敢回。”跟隨的人漲的面色更紅。

長公主心頭一動,沉下臉道:“說!”

“離這裡最近的當值殿室,主管太監黃公公實在可恨。前天長公主來看太后,這奴才跑前跑後的巴結。剛纔我去見他討東西,不過就是個竹墊子,又不值錢,他卻對我打起官腔,說什麼這宮裡要侍候的主子多了去,左一件也找他,右一件也找他,他沒功夫侍候。”

長公主淡淡的笑了,對跟來的另外兩個人,是她從宮裡出來的陪嫁,道:“去,把他叫來,我親自問他。”

黃公公到面前,卻不敢大聲說話。但眼光狡猾的閃動着,話裡的意思沒有變:“長公主您別理這亂搬話的奴才,我剛纔着實的忙,皇后娘娘說天氣愈發熱,要爲皇太孫換一套上好竹簟,我一時沒有功夫,才說上一句,這奴才就亂說話,長公主要的東西,這不,正找着呢。”

長公主笑容變得寒冷:“喲,你黃公公手下敢情沒有別人,只有你一個人勞碌,你真是辛苦。如今又成侍候皇太孫的人?我不敢勞動你,我也不要了,我去太后宮裡歇息也罷。”

帶上人轉身而去,跟的人個個氣憤,等到太后宮裡,都走上來進言:“告訴皇上去,告訴娘娘去,告訴太子妃,把這奴才收拾了,看他以後還敢怠慢公主。”

瑞慶長公主面上已不生氣,平靜地道:“這種拜高踩低在宮裡哪天沒有幾百件子,我本不想和他對嘴。特意叫他到面前,爲的就是給你們看一看。你們是長跟我的人,以後還少不了進宮。太上皇西去,老太后不在宮裡,以後遇到的怠慢不會少,還想跟以前一樣已經不行。皇兄身子也不好,太子分國事重擔又忙碌,似這樣的事情,咱們不麻煩他們纔是正理兒。”

又嚴命不許回家說,更不能讓元皓知道。

任保由小太監攙扶着出來,他留下來爲看太后的東西,怕小太監們趁亂偷盜。又點一些東西裝上車,由長公主帶走。

……

“你說什麼?”加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容出來:“胡說!哪個不長眼的敢怠慢長公主?”

在她面前是侍候任保的小太監,叩頭道:“我不敢胡說,是任公公和我親耳聽到。”

加壽怒不可遏:“細細地再說一遍。”

“自太后離宮,侍候的人大多帶走,我們宮裡就顯冷清。任公公讓我們支起耳朵聽着,別太后剛走,我們宮裡就鬧出笑話倒不好。長公主一進宮門,小伍子先聽到,飛跑去請公公。公公腿痛,那會兒又走快不能,就讓我先來侍候。我還沒出殿,就聽到這一番話,原來長公主讓黃公公怠慢,長公主對她的人說,以後太后不在宮裡,這種事兒多了去,忍一忍也罷,不要給皇上和太子添煩惱,也不讓告訴太子妃和鎮南王世子。”

“霍”地一聲,加壽憤怒起身,厲聲喝命:“跟我來。”帶上她跟的人和小太監,太生氣了,氣勢洶洶往外走。

太子在路上走來,見到把眼睛瞪大:“加壽,你怎麼了?”

“太子哥哥,這太氣人了……。”加壽一五一十說完,怒氣不減:“不長眼的奴才,太后剛走就眼裡沒有長公主,我進宮去回母后,處置這瞎了眼的奴才!”

太子也板起臉,面上蒙上一層寒霜:“豈止是處置!稟明母后,集齊宮人,當衆處置!以後再有這樣的人,有一個死一個,有兩個死一雙!”

加壽領命更有底氣,二門裡上車,一行人前往皇后宮中。

……

皇后宮裡這會兒倒也熱鬧,雖守國喪,皇后對太上皇的悲傷總減一層。又有乾哥在,樑妃也接進齊王世子蕭晗,張賢妃趙端妃又接進外孫蕭燁蕭炫,都在這裡說話,孩子們在寫字。

見加壽進來面容不好,皇后還想了想:“你又受了誰的氣?太子府上你早早當家,沒有人敢和你生氣,莫非,又是外面官員說內宅的糊塗話出來?”

皇后滿面懵懂:“那個叫洪徵的人全家都流放,還不足以警告人嗎?”

加壽忍忍氣行過禮,壓抑着怒火徐徐告訴皇后。說到一半,皇帝和太子進來,皇帝怒容滿面,對着皇后就是一通指責:“你怎麼管的宮人!這種大膽沒有王法的奴才也容得下!這是你平時對瑞慶不好,纔有奴才眼裡沒有長公主。這哪裡是沒有長公主,分明是眼裡沒有朕!”

太子不安出來,他對皇帝回話,可沒想到把斥責帶給母后,對加壽使個眼色,小夫妻準備來勸的時候,乾哥先回話。

“回皇祖父,這不是皇祖母宮裡的人,宮裡這許多的人,皇祖母哪裡管得到他私下裡說句什麼。”

皇帝愕然,看得出來他下面還有話,但就此噎住。而太子夫妻露出笑容。

乾哥看得出父母的誇獎,更加得瑟:“就是我到宮裡,父母親也早說過,不懂事體的宮人說話有衝撞,如對貓對狗一樣,中聽就聽,不中聽就交由人責罰,我是貴人,是不同他們對嘴的。皇祖母也是貴人,長公主姑祖母也是貴人,我們都是不對嘴的。”

說過,把個腦袋搖來晃去,自己都知道自己說的不錯那模樣。

這姿勢似極一個人,小壞蛋舅舅元皓。

太子更加心疼姑母長公主,也爲兒子的話添絲欣喜。

請皇帝坐下,對皇后也道:“母后,這宮裡該整頓了。”

皇后足足有半炷香的沉默。

默然裡,太子不安重又上來,暗中對母后連使眼色。不是自己不在這會兒爲她分辨,有乾哥已說過。鎮南王府就沒有長公主,也是要安撫的重臣。相比之下,雖吃皇帝幾句話很委屈,並不算什麼。

當下,趕緊的處置要緊。

皇帝病後本就虛弱,讓這事氣的呼呼喘氣,一旁呷蔘湯,倒沒有留意皇后默然許多。

而樑妃等也不敢說話,面對皇帝的盛怒垂首對地面也是默默,也沒有留神皇后這麼久的靜寧。

加壽在靜靜等待,她沒有提醒,是想看皇后本心怎麼對待這事。

皇后在女官的頻頻焦急暗示下終於開口:“請長公主進宮。”

大家都以爲是當着長公主面發落人,點一點頭,都認爲這也應當。

瑞慶長公主因與皇后不怎麼對路,少生事端不得罪她爲上,來的很快。

見到皇帝等都在這裡,長公主怔了怔。

“瑞慶,”皇后面容平靜,看不出爲皇帝怒氣的感傷,但話語不易覺察的顫抖着:“聽說這宮裡有人衝撞你,特意請你來,當着皇帝的面,我對你賠個不是。”

長公主怎麼敢受,忙跪下道:“這萬萬不能。”

皇帝面無表情吩咐她:“你有錯兒嗎?你起來!”

皇后手指尖抖動一下,讓她起來的身子僵了僵。隨後,她接着起身,親手扶起端慶長公主,一滴淚珠流到面頰上,嗓音也哽咽出來:“聽我說,沒有什麼不能的,你是皇上的胞妹,與別的長公主不同……”

她本來有好些話要說,她想說她不是對長公主不好,可不知怎麼弄的,就是不如長公主和袁家好,卻在淚水中堵在嗓子眼裡。

最後說出來的,是強行擠出嗓子眼的幾句話:“我身子不好,這宮裡的事情從此交給加壽吧。遲遲早早是要給她,她也熟悉。”

命女官擬懿旨:“……一應宮務,交由太子妃袁佳壽主持……”

加壽叩辭不肯,皇后堅決要給。皇帝一句話也沒說,都看得出來在他心裡,皇后似乎早就失去主管六宮的資格。

當殿頒旨後,由加壽處置宮人,當着長公主的面打殺,再曉諭宮人嚴守宮規:“尋常的貴夫人進宮,要個墊子茶水也沒有不給的道理,何況是長公主,以後再有這樣的,一定不饒。”

……

消息這就傳開,鎮南王知道後大怒不止,但加壽已處置過,王爺不能再做什麼。只叫來兒子,對他嚴肅地道:“你看看這事情,元皓,你要長進才行。不把長公主放在眼裡,就是不把你我父子放在眼裡。再或者,以爲爲父就要上年紀,這是眼睛裡沒有你!”

鎮南王正年富力強,不過是拿這話激勵兒子。元皓挺一挺胸膛:“請父親放心,有元皓在一天,不許有人輕視鎮南王府。”

勸過父親,又去勸母親。

元皓已大懂事,勸出來頭頭是道:“這事情稀奇尋常,母親不要傷心。也不方便多告訴皇舅舅和太子哥哥,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先對我說,元皓保管爲你出氣,還不讓外面知道,免得說母親仗勢欺人。”

又讓好孩子來勸,好孩子也說的不錯:“胖孩子你爭氣,就沒有人敢小瞧咱們。”

在這件事情上,孩子們沒有橫眉冷目要求討個說法,而是循循勸解,是長公主最大的欣慰。

還有加壽依然體貼姑姑。長公主含笑對孩子們道:“我不生氣,你們也會遇上,也不要生氣。真的聽不下去,再去對壽姐兒說。壽姐兒會向着我們的。”

“嗯嗯。”兩個腦袋點得雞啄米般,想到加壽都很安心。

但這件事情讓皇帝氣上好幾天,甚至在這一天罵了出來。

他由宮人散漫怠慢長公主,而推疑到官員們身上。認爲他們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眼裡只有自己,沒有半分真正對皇帝、對國事的重視。

面對又一批反對霍德寶封郡王的奏章,皇帝怒道:“你也一堆理由,他也引經據典,邊城豈能怠慢?你來守還是他來守。紙上談兵謀略足!”

梁山王頻頻的請示郡王人選,皇帝也着急,京裡官員們只知道霍德寶年紀,只擔心袁執瑜跟着上去了,他們不管邊城不可以長久無主。

氣的坐不住,皇帝去看望太后。沒到殿門先聽到裡面幾個孩子一起大哭,還有個大嗓門兒嚷個不停。

“太后太后,您看大弟淘氣了,把弟弟全吵醒!”

另一個嗓音稚氣中帶着沉穩,不緊不慢地道:“是小討喜吵醒的。”

“是大弟是大弟就是大弟鎮哥。”

“靜姝啊,你是個姑娘,還名叫小討喜,不要總和弟弟吵架。”太后慢條斯理的嗓音最後一個出來。皇帝認真聽一聽,前幾天那隨時流露的悲痛已平穩許多。

進來,見太后蒼老依就,但神色裡那痛的讓人不敢多看一眼不再出現。皇帝寬心上來,再看太后面前擺着好幾個小木牀,應是執瑜執璞、香姐兒和加福的孩子。

梁山王府的長孫女蕭靜姝扒着小木牀,正和同胞弟弟蕭鎮幹仗,一定指責是他吵醒弟弟們。太后對着皇帝抱怨:“我這黑加福卻是戰哥脾氣,沒事兒就混賴弟弟。”

對蕭鎮招手:“到我這裡來,別和大姐爭吵,大姐是大姐,你得讓着她。”

指給皇帝看,太后滿意地道:“可我們鎮哥呢,卻是加福的性子,我們很會讓着姐姐。”

蕭靜姝給弟弟一個大鬼臉兒,動腦袋吐舌頭擡手臂擰面龐熱烈無比。蕭鎮僅擡擡眼角翻一翻,小身子一動也不動。

這殿中半點兒不會寂寞,幾個孩子比着哭,太后也沒功夫多傷悲。皇帝更把官員們彈劾太后出宮不放心上,認爲他做的沒錯。

他只留神看太后,太后也打量他,也怕他再次悲傷到生病。這一看,看出皇帝猶有餘怒,太后讓奶媽把孩子們抱出去哄,對淑太妃使個眼色,她和袁夫人退出去。

殿中只有母子相對,太后自以爲知道皇帝心事,關切地道:“你聽我的,執瑜已經前程遠大,你不要爲了我,還爲他上心。”

“什麼?”皇帝初聽有些懵懂。

太后板起臉:“你當我一句也聽不到不成?我都知道了。百官們擔心你封執瑜當郡王。以我來看,他也不夠資格。”

皇帝沉吟:“資格這話,倒是夠了。我要郡王是忠心,不是一定上天摘日入海斬蛟。再說執瑜也頗有能耐。”

太后眯了眯眼:“那就好那就好,正因爲瑜哥璞哥都有能耐,所以呢,你得答應我,”

“母后請說。”

“外面的閒言真真可笑,說什麼孩子們出息,是我的招數。”

皇帝沉下臉:“瞎了眼的人說話,母后不必聽。”

“我不聽,我也不爲他們避嫌,但我呢,還是想對你說,孩子們我都放心,他們的前程慢慢來吧。有我在一天,國公世子就很好。忠毅侯雖沒有對我說過,我也知道他有擔心,乖寶沒有爵位,不是你想不到,是忠毅侯一定不肯。我們乖寶如今大了,也說了,他的前程他自己掙……”

皇帝眼眶又有溼潤。

“答應我吧,別再爲袁家添你和大臣們之間的煩惱。”太后的眸光慢慢凝住,微微的有了一層笑容:“太上皇不在了,沒有人爲你分擔煩惱,我呢,也分擔不了。老臣們有時候可恨吶,他們仗着老臣說話肆意的多,沒的惹你生氣。孩子們前程自己掙吧,你別再照管。倒是來看看我這個香爐怎麼樣?”

扶上皇帝走到窗前,指一個白玉香爐給他看:“這是瑜哥弄來的,這上面的前人詩句,太上皇生前最愛,瑜哥說拿這個燒香,太上皇收到更增喜歡,也說明我心裡有他。我哪裡能忘記他,一早一晚給他燒香,中午我也想燒,孩子們太吵吵。三天裡,我進宮去,在靈柩前和他說說話兒,對他說不是我不住在宮裡陪他,是到處都有他……”

太后的眼神淒涼出來,皇帝並不情願她時常這樣,打迭話準備來勸,大嗓門兒又出來。

“太后太后,大弟把水壇踢倒了,水出來了,把早上澆過的花兒淹了水,”蕭靜姝又哇啦哇啦出來。

蕭鎮依然不疾不徐:“是你追我,我才踢倒水壇。”

“是你不聽我的話,我才追你。”

太后忙看過去,抱怨連天:“靜姝,你的話太多,你也忒淘氣。”

對皇帝無奈:“她還有點兒似元皓,說話也是飛快。你聽聽,一會兒不和弟弟爭風就不行。”

“太后太后,大弟又淘氣了……”

“來了,都到我這裡來,一會兒不看着你們就是不行。”太后氣呼呼上來。

……

殿外,蕭靜姝在袁國夫人身邊走着,問她:“還要說嗎?”

廊下,有個能看到太后的宮人對袁國夫人打個手勢,袁國夫人會意,對蕭靜姝低聲道:“這會兒不用說了,等會兒再要說,曾祖母告訴你。”

蕭靜姝點動小腦袋,軟軟的答應着:“好。”

……

當天,皇帝回到宮裡不再猶豫,命擬旨意,允江左郡王走失的兒子霍君弈認祖歸宗,改爲蕭君弈。允霍德寶認祖歸宗,改爲蕭德寶,並封爲江左郡王世子,等到成年再襲王位。

……

半年後,太后在對太上皇的思念裡西去。皇帝下旨頌揚太后,借頌揚追封袁國舅爲永毅郡王,袁執瑜襲祖父爵位,因此成爲永毅郡王世子,正式接管延寧郡王地盤,並代管海疆直到南海。

爲他預定的襲王爵年紀,和霍德寶一樣。二十歲出頭還怕少歷練,三十而立又覺得晚,也想晚幾年再平一平非議,暫定二十八歲。

永國公世子由袁執璞接替。

忠毅侯世子改由小六袁執瑾。

奉養尉給了老八袁執琅。

沒有另闢府第,福王府三開,再開一個門,把正門改成永毅郡王府。

那五開間的親王大門依然不合適,但前福王府第這樣一分,歸於各府第的地方越來越小,就大小來說,挑不出任何毛病。

袁訓還是糊塗這禮節上的帳,父子們怎麼算。但太后的葬禮因此風光,袁家以永毅郡王府的身份參與太后葬禮,把她和太上皇葬到皇陵。

……。

三年後的春天,草長鶯飛中喜氣洋洋,再過幾天,就是鎮南王世子成親的日子。

元皓和好孩子走出正廳,卻不是去和長輩們談論親事上操辦。來到多喜的閨房,加喜幾個都在這裡忙活,說着:“給大哥準備禮物呢。”

“多謝,我們有話對多喜和添喜說。”

多喜、添喜揚起面龐:“什麼?”

元皓堆笑:“多喜女婿就要進京,添喜你女婿也是一樣哦。”負在背後的手亮出來,是個匣子,好孩子也有一個,未婚小夫妻笑道:“你們倆個要定親了。”

多喜、添喜早兩年知道這件事情,今天聽到沒有詫異,點一點頭:“好吧好吧知道了,我們先忙着給大哥準備禮物是正經。”

元皓和好孩子退出來,在春風裡走着,元皓沒頭沒腦道:“多喜妹妹真厲害。”

好孩子聽的懂,取笑他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任性的人?”

元皓也笑話她:“我要是不任性,你早就嫁到別人家去吃苦頭,天天拜婆婆受小姑子的氣,哪有嫁給我這樣的好?”

好孩子認爲他說的很對,對他撇撇嘴兒,又輕輕一笑。

話題又回到多喜身上,元皓一本正經:“多喜妹妹必然要遠嫁,雖有添喜跟去,但尹謝兩個人回來,咱們也要好好的敲打他,讓他不許有一丁點兒欺負妹妹的想法出來,不然的話,就打發柳壞蛋收拾他。”

柳雲若在刑部,收拾人倒正合適。

好孩子轉動眼珠子:“那咱們頭一個對加壽大姐說說,再就一個一個說起來吧。”

元皓說好,但是道:“等我取幾件東西再去見加壽大姐。”

沒有一會兒有人擡了來,頭一個,紅漆小木牀,小孩子睡的。第二個,黃漆小木牀,孩子睡的。第三個……。

好孩子驚喜道:“加壽大姐又有了嗎?你送這個給她?”

“纔不是,走,到地方我來說話,你只管附合。”

兩個人到加壽麪前,加壽麪上一紅,對貼身丫頭看過去,低聲道:“我有了還沒有說出去,他們怎麼知道?”

丫頭也奇怪:“沒有人敢說纔是。”

元皓打破謎底:“加壽姐姐,我和好孩子就要成親了。”

好孩子按他說的,只是附合:“是啊是啊。”

“好孩子說不好一成親就有喜。”

“啊?”好孩子漲紅臉兒。

“我的孩子,自然給加壽姐姐照看,先把小牀送來。”元皓指揮着人:“一張放加壽姐姐面前,一張放加壽姐姐房裡,一張放……。”

加壽忍住笑:“元皓,聽我說完你再放。”

“好啊。”元皓欣然。

“我很想照看,可我沒有功夫照看。”加壽竭力說的誠懇些:“好表弟,太子府和宮裡都是我的事情,我怕照看不好可怎麼辦?”

好孩子如釋重負,對未婚夫瞪一眼,小聲嘟囔:“趕緊擡走吧,丟人了不是。”

元皓想一想:“真的不能照看?”

“不能照看。”

元皓也如釋重負:“那就好,可以送去給舅母。”好孩子臉兒又頃刻間紫漲,而加壽好笑:“好表弟,你本來就打算送給舅母照看?”

元皓快快樂樂:“可是不先請加壽姐姐,是不是不對?”

揮揮手,帶着小木牀和難爲情好孩子一個,來到忠毅侯府。

爲他們即將成親事,掌珠、玉珠和寶珠坐在一起,說着置辦東西的話。見到數個小木牀進來,也是不解。

元皓歡快的再解釋一遍:“好孩子興許一成親就有,跟加福姐姐一樣福氣。加福姐姐就要到京裡,又有了喜不是?因此先送牀來,到時候抱過來就得。”

好孩子低下頭,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掌珠忍住笑,玉珠忍住笑,寶珠忍住笑。元皓自顧自吩咐人擺起來:“一張在舅母日常起居的地方,一張在舅母正房,一張……”

沒有人問長公主會不會不悅,在這裡的人都知道長公主另有事情。

……

御書房裡,長公主瑞慶和皇帝在看地圖,皇帝手在海疆沿線上一直的點,對長公主道:“怎麼樣,帶上多喜去看看,多喜要喜歡南海,就把南邊兒海域給她,你們還是嫌路遠,就讓執瑜往南,延寧郡王舊封地給多喜。”

長公主笑容滿面:“再帶上乾哥,他大了,也出去走走的好。還有晗哥,燁哥,炫哥。皇兄您的小兒子也到能帶出去的年紀,也帶上。”

“再帶上大花,路上悶了,就看她耍斧頭。”皇帝對褚大花的板斧,幾時想到幾時忍俊不禁。

一旁的案几上,擺着一道寫好的聖旨。皇帝退位,傳位於太子英敏。

……

數日後,欽天監選出來的黃道吉日,太子英敏即位,當殿封太子妃袁佳壽爲皇后,皇太孫乾哥爲太子。

元皓成親以後的次月,皇帝攜帶長公主一行悄悄離京,開始他們的一路遊玩。

------題外話------

本文結束。

累了,如有感言再寫。未盡事宜,餘下的孩子們,在番外裡出來。

九月一號出新文,番外亦九月出來。

……。

感謝!

看似普通的兩個字,帶足作者心意。感謝支持,新文見了。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673章 ,齊王和太子的商議第463章 ,馬浦遭殃第327章 ,找到袁訓第128章 ,夫唱婦隨第830章 ,國舅的兒子也敢來第826章 ,誰的包圍第507章 ,袁二重出宅門第591章 ,好孩子請客第729章 ,酬遺願的滿足第226章 ,大事在後頭第292章 ,留子去父母第585章 ,對陣使臣第508章 ,夫妻互助第94章 ,神采第442章 ,情意爲重第186章 ,袁訓在此!第44章 ,寬恕第280章 ,豬爹爹第7章 ,訓斥表姐妹第111章 ,湯藥大補第189章 ,寶珠祠堂拜祭第535章 ,羣轟蕭戰第127章 ,撞見第809章 ,眼饞孫子第331章 ,倒黴的萬大同第756章 ,加喜生日第29章 ,佈局第307章 ,原來狀元是狀元第432章 ,要加福就不能有女人第227章 ,遇到登徒子第798章 ,加福練兵第655章 ,蕭戰送花示威第331章 ,祿姐兒還是香姐兒第440章 ,小十是大家的事情第406章 ,仗勢欺世子第723章 ,酒囊飯袋的袁兄第198章 ,國公府舌戰表兄第106章 ,擄走第519章 ,大旗紛爭第96章 ,道理也許是如此第612章 ,太子在海邊的生日第113章 ,我心依就第822章 ,京中搶功勞第517章 ,齊王第300章 ,池魚第75章 ,家世(二)第254章 ,暖飽思銀魚第248章 ,第495章 ,柳五要人情第306章 ,加壽大掌櫃第100章 ,動心第3章 ,安大姑娘第482章 ,寶珠心地人人服第四百九十三章第269章 ,袁大會袁二第829章 ,你誹謗不起第4章 ,老太太高興第563章 ,吃了別人的火藥第525章 ,禮佛第311章 ,姐妹述齒第766章 ,各回各家第64章 ,善這個字第459章 ,長公主產子第452章 ,太上皇發威第298章 ,蕭儀之死第170章 ,送親的難當第395章 ,教導加壽第757章 ,念姐兒大婚第757章 ,念姐兒大婚第392章 ,爲獸頭們的憤然第371章 ,準岳母大人駕到第499章 ,集市風波第546章 ,不送東西不辦事第782章 ,無中生有第215章 ,不服不行第560章 ,陳留郡王大擺木桶陣第648章 ,哎呀呀的抱怨第588章 ,牽制的新說法第471章 ,一羣蠢婦第608章 ,元皓髮飈第544章 ,上邪?這是怎麼了第535章 ,羣轟蕭戰第837章 ,安王府審案第407章 ,讓篡改的信箋第462章 ,梁山老王暫勝一籌第363章 ,回京第342章 ,餘夫人的無端猜測第605章 ,梁山老王和太子如願第619章 ,皇帝不同,時世不同第310章 ,司馬砸咣噹第333章 ,東安舊事第313章 ,公幹第181章 ,表兇最周到第643章 ,真假教主第840章 ,全家去看小討喜第172章 ,一家人見面第322章 ,無奈糾結總要解開第779章 ,過年錢第750章 ,新城第24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