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若對他胖身影瞪上幾眼,岳父母就叫他出去,親自爲他安排房間,也就不再和胖隊長生氣。
第二天,元皓接回加喜,第三天,奉着袁訓前往西山。
……
出行的路上,並不都是繁花似錦。反而兩座城池中間沒有集鎮,丘陵又擋住遠方,石階是亂草枯葉堆積,鳥獸污漬常有,空山也顯得寂寂。
這對於皇帝依然有無窮的野趣,但又一回歇腳的時候,他還是要把妹妹打趣,喚她看一地的落葉:“瑞慶,是你說路上更有趣兒?”
瑞慶殿下才不改口,反道:“哥哥,絲竹聽多了亂耳,難道您不知道嗎?”
查看前面道路的鎮南王輕輕一笑。
兄妹拌嘴的緣由,起自半個月以前,他們在揚州住了幾天。有長公主在,沒有容皇帝去煙花風流之地,但歌舞總是見的,皇帝入了迷。
鎮南王擔負此行全部責任,和長公主商議:“五十歲往上的年紀不能輕視,勸着趕緊上路吧,再往前面走走,出了江家的海域,咱們就轉回頭,不耽誤回京過年,也可以讓瑜哥他們早回營歇息。”
執瑜帶着大船在海上跟着南下。
長公主就勸皇帝,什麼路上花兒好,什麼路上菊花香,把皇帝連哄帶扯的弄上路。皇帝心知肚明,這就每每遇到冷靜無人的地方,把長公主一通取笑:“你說路上好,就是這般的空山無人蹤的好?”
由着兄妹取笑,鎮南王吩咐人往前面去看:“還有多遠是最高處,下山的路上有沒有野獸?這天氣蛇已不出來,但還沒到冬眠時候,小心查看。”
侍衛們就要動身,都聽到左側有樹枝斷的動靜。“啪”,這一聲吸引得大家注目過去,能斷樹枝的可能是風颳起落下的石子兒,也可能是野獸或是人踩斷。
見大松樹後面有一個淡淡人影灑在落葉上,還有半個腦袋,能看到是個孩子。鎮南王也不敢放鬆,低沉一聲喝:“護駕!”手再一擺,帶着其餘的人包抄上去。
皇帝的暗衛盡數帶出來,把他和長公主團團護住。皇帝和長公主就也讓驚動,順着鎮南王等人去的方向看過來。
輕而快捷的腳步,很快把松樹半包圍。鎮南王面沉如水使個眼色,一左一右大鷹似撲上去四個人:“出來吧!”
以四個大人拿一個孩子,都認爲手到擒來。但樹後伸出一隻手掌,卻是成人的。
“啪啪啪啪,”這手掌舞動,以非常快的速度擊向四個人。隨即,四個人讓震退回來。
鎮南王等的目光中有了驚駭,鎮南王惱火上來,也爲皇帝的安危沒有緩緩明瞭的心,喝一聲:“都上去拿下他。”
在他說話的時候,樹後也同時出來一個人。他和鎮南王一起說話,雙手一抱拳,往四下裡團團一施禮:“列位,請問爲什麼欺負我家的孩子?”
兩個人的話碰撞上,鎮南王親自帶隊已到這個人的面前,這個人卻愣住,然後笑了:“原來是王爺到此,草民萬大同見過王爺。”
“住手!”
鎮南王一擺手止住跟的人,認真看一看,不由得也展露笑顏,面前的這個大人灰色行衣,上帶風塵僕僕,五官普通而端正,是他認得的,袁家的大掌櫃萬大同。
……
鎮南王和袁訓成爲親戚以後交好,但犯不着認得他府上的大掌櫃。而萬大同又不是個常年呆在府裡的大掌櫃,倒不如門房能時常認得客人。
鎮南王認得他,是出遊治水,那橋後來賜名爲元皓橋——皇帝和長公主都想去看,但鎮南王說揚州已偏離海邊,因名動天下,既然上路,走走也就走了。元皓橋深入內陸,王爺爲護衛上增加難度而不肯答應。
建這橋的時候轟動全國,箇中有元皓捐出大把金葉子,有出遊主僕都捐出銀錢,有忠毅侯在蘇先等人的協助之下一天成橋,也有萬大同是賑災表彰的第一名,文章侯府的韓二老爺緊隨萬大同辦差而成了第二名。
鎮南王嘴上說五歲的元皓他會搗亂還差不多,但私下裡對着家信樂,不用菜就可以浮數大白。
袁訓回京以後,除去太上皇爲元皓要賞賜這些人,指名要見那及時籌糧的萬大同,還有鎮南王府也請過數回,回回不許少一個人,對萬大同也客氣備至。
只是這一件事情,鎮南王就從此不會忘記萬大同。後來又有一件事情,就是元皓等孩子們合夥起鋪子,請的掌櫃叫萬小紅,是萬大同的女兒。
這萬小紅呢,在元皓拿權貴們賺銀錢的時候出了大力氣,寫摺扇,弄荷包,元皓等人玩樂居多,萬小掌櫃纔是出大力氣的人。
元皓等人按天計,每天荷包賺的滿滿,又爲朝廷掙不少捐助銀兩,鎮南王生出佩服,把兒子好好的問了問,對萬小紅也印象深刻,不由自主的把萬大同又想了想,還和長公主私下說過他:“強將手下無弱兵,萬大同的女兒不會差。”
萬大同這個人,在鎮南王心中又烙印一層。
……。
一看是他,鎮南王滿面笑容:“是你啊,萬掌櫃的,你怎麼在這裡?”
萬大同行過禮回話:“蒙太子殿下、齊王殿下賞下鋪子,您府上小王爺也有兩間,家裡老太太一直身子不好,拖到今年我帶着女兒才成行,我們剛從揚州出來,準備蘇州走走,就往海南進些果子好做蜜餞。”
招一招手:“大牛出來。”
一個壯實的孩子走出來,是剛纔在樹後的那個。萬大同指着他笑道:“這是關將軍的兒子關大牛,我們在樹林那邊打尖,聽到這邊有人說話,這林子安靜,擔心是強盜,大牛說他打探,不想驚動王爺,請王爺恕罪。”
大牛也見過鎮南王,憨聲憨氣地道:“我見過您,您往我們家裡去過。”
“還有我也見過。”樹後又出來兩個孩子。一個黑似鐵,一個白如玉。黑似鐵的是個姑娘,白如玉的卻是個俊小子,鎮南王對姑娘看着面生,看小子卻眼熟。
問萬大同:“這個小子我似認得。”
萬大同笑道:“這是跟壽姑娘的人,天豹的長子,名叫個小豹子。我們父女出京,關將軍說出遊是好事兒,一定要我把大牛帶上。天豹聽說,也讓小豹子跟上。”
指指黑姑娘:“這是我親家的女兒,褚大花。她往您府上也去過,只是王爺當時未必在家。”
鎮南王恍然大悟:“是了,我也認得你。壽姐兒生日那天你在宮裡。”忽然的,他哈哈大笑,原來見到褚大花腰身後面彆着兩把大板斧。
這姑娘生得黑,肌膚也粗,五官雖端正,但只一個黑看着就令人發笑,背後又出來兩個斧頭,鎮南王笑個不停:“這是你的兵器嗎?你這小小的年紀,會功夫就是稀罕的,還偏生用斧頭。”
鎮南王在心裡暗想,這以後說婆家只怕困難。雙板斧先能嚇跑一堆媒婆,沒有人敢上門提親事。
萬大同看出來鎮南王的意思,笑道:“大花定過親事了,我親家褚大是陳留郡王帳下的將軍,爲她在軍中定一門親事,前邊兒就要經過住處,我們帶她出來一是見識各地風土人情,二來也見見女婿。”
褚大花嘴兒一噘,她不愛聽女婿。她也不怕別人笑,見鎮南王喜歡看,把斧頭取下來送給他。鎮南王掂掂份量不輕,誇讚一聲還給褚大花。
小紅帶着上路的家人也過來,鎮南王帶他們去見皇帝和長公主。長公主個個都認得,孩子們中除去小紅以外,都不認得皇帝。
小紅讓他們以“老爺”相稱,引出來不少疑問。
大花先問:“這是哪家的老爺呀?”
小紅回她:“親戚家的老爺。”
大牛道:“親戚家的老爺都認得我,我獨不認得這位老爺。”
小紅道:“這位老爺平時事兒多,時常不出門兒。”
小豹子點頭表示懂了:“是日理萬機的老爺。”
皇帝微笑認爲他們說的不錯,卻見到叫大花的小姑娘露出委屈。皇帝就問她:“你哪裡不開心?”
褚大花憋屈地道:“小豹子哥哥又說書上的詞兒了,日理萬機我卻說不出來。”
小紅對她嘟嘟嘴兒:“所以你要好好唸書,認真唸書才行啊。”
“我不喜歡唸書,”褚大花亂找理由:“沒有容姐兒陪我,我念不好。”小紅對着她好笑,大花拔出斧頭,精神來了:“我還是喜歡耍斧頭,”
新出現的大人們,大花因隨嫂嫂跟着胖隊長去王府裡,和長公主見的多,對她最親切,對她一臉的笑:“我耍斧頭給您看。”
“唰唰唰……”褚大花耍了一通子,長公主拍手叫好,皇帝也笑得不行。
等大花收好斧頭,小紅還是得勸她念書,柔聲細語地道:“耍完斧頭,也還得唸書。知道嗎?”
大花垂下面龐:“我不要姚家的親事,我要定不念書的女婿。”大花聽多小紅的話,所以不愛提女婿。
長公主是個愛湊趣的,跟後面發問:“對我說說,不念書就不能有女婿?”
大花小臉色慼慼的更好看,皇帝又讓她逗笑。小紅回長公主:“大花定下姚家的女婿,是個唸書人。去年中了童生試,我怕大花和他成親後沒話說,讓大花唸書,可她卻似喜歡習武,正沒有辦法呢。”
大花聽完得了意,請長公主評評理:“他倒有十一?十二?十三?”對嫂嫂看看。這親事是褚大在戰場上定下,親事定過,當公公的就一命嗚乎,褚大也沒弄明白女婿到底多大,小紅就更不明白,對大花沒有暗示。
褚大花就隨意道:“反正他過了十歲,”撇足嘴兒:“胖隊長在這個年紀中殿試,他只過童生試,”做個捧腹的姿勢:“呵呵,笑死人兒,所以我不肯陪他念書。”
她的黑臉兒彎腰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又誇的是胖隊長,皇帝和鎮南王陪着她大笑出聲。
小紅對着小姑子嘆氣:“唉,你不肯唸書,將來與女婿不和氣,可怎麼好呢?”
褚大花很聽嫂嫂的話,氣呼呼不再說話。
皇帝安慰她幾句:“能文固然好,尚武也不錯。你將來興許能當女將軍,福姐兒不就是女將軍,說不好女婿不如你。”
褚大花開心了:“是了是了,您是會念書的老爺,說出話來句句在理兒。”
小紅也不再說什麼,接下來大家一起上路。
萬大同是趕路的能人,鎮南王等人本是亂逛沒有方向,跟上他們又放心前路,又有地方去。萬大同去蘇州,皇帝和長公主欣然:“去吃元皓的鋪子,不能放過他。”一行人結伴而行。
有孩子們做伴,皇帝和長公主不再爲空山寂寞拌嘴。關大牛、小豹子和褚大花極其活潑,一會兒草叢裡攆個兔子提回來,說給老爺加飲食。一會兒樹上摸鳥蛋,說給長公主吃。遇水就打魚,遇洞也要戳幾記,皇帝和長公主時常樂不可支。
這一天到了蘇州,看過加壽兄妹、元皓等的鋪子,真的大吃一通。兄妹二人還是不想回去,長公主慫恿皇帝:“回去只怕再不能出來,哥哥,我也快四十的人了。”
皇帝笑話她:“你是提醒我五十出去了是不是?”但是答應妹妹,因爲他也認爲這機會難得。
又收到太上皇的一封信,班仁押解到京,太上皇知道皇帝內心必然痛苦,說自己身子骨兒好,讓他再散散心。
皇帝讓人知會在海上的執瑜,執瑜聞訊愣上一愣,對孔小青說了說,主僕大喜:“還去南海?”孔小青嗅一嗅,覺得風裡已有果子香。
“芒果,世子您聞到了嗎?”其實離得還遠,聞的不過是一鼻子海風鹹。
執瑜命人給白卜送信,說自己暫時還不回去。孔小青忙着告訴張豪:
“張將軍,你吃過甘蔗嗎?”
張豪好笑:“看別人吃過。以前我在郡王府上的時候,曾有人送來一些,打開一看,壞了九成九,餘下的不足幾口,郡王還足夠吃呢。”
孔小青笑眯眯:“跟上我們家世子是你的福分,今年甘蔗管你足夠。”
張豪哈哈笑:“那敢情好。”
執瑜命人知會沿途海軍,繼續南下。
……
梁山王在收到對刑部處置的公文以前,先收到自家老爹的快馬急信。王爺樂到放下信就吼:“升帳。”
鼓聲震震,將軍們飛毛腿似的趕到拜見,梁山王親自把信大聲念給他們聽。
“哄”地一聲,帳篷裡炸開了鍋似的熱鬧,七嘴八舌亂語紛紛。
“看他刑部以後還敢往軍中亂查?”
“罰俸對柳國舅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吧。但這人丟得痛心哈哈,”有人翹起大拇指:“王爺,您的親家忠毅侯是好樣兒的。”
梁山王顧盼雄飛,黑臉兒光輝可以媲美外面晴陽,對於別人誇獎嫌不快意,王爺自己上陣,快活地問道:“這親家是誰定下來的?”
將軍們大笑齊聲的回:“王爺您慧眼識英才。”
在呼聲裡,梁山王美美的出了帳篷,離的不遠,是蕭戰和加福小夫妻的帳篷。揭簾而進,梁山王的大嗓門兒放低些,對帳篷裡的人作出他以爲是微笑,放在一般人身上還算肆意大笑的笑容:“好孫子哎,祖父又來看你了。”
帳篷裡有兩個主人,一個是含笑嫣然的加福,另一個是梁山王妃。
沒有收到老爹的信,梁山王也挺美。加福在今年初生下雙胞胎以後,半年過去又有了喜。
加福頭胎生得順利,但老王妃和香姐兒對蕭戰的指責,把戰哥嚇住。確定加福有喜後,戰哥寫信給京裡,請家裡人來接,讓加福回京生產。
老王夫妻要照料雙胞胎,梁山王妃獨自前來,也沒有就走,她和丈夫相聚了一段日子,這個月里加福安胎已穩,定的日子明天起程返京。
梁山王就每天來看加福,其實貪看他的孫子。他一進來,喚的也就不是加福而是孫子。
先問過加福好不好,再把信給她。加福看過抿脣微笑:“爹爹理當這樣辦理,不然父帥這裡怎麼平東安世子軍中的人心?父帥軍中出了歹人,爹爹也有失察之罪。”
幾句話說得梁山王更加美滋滋,也有爲福姐兒心裡根本沒有柳家的開心。王爺促狹又上來,低聲問王妃:“嘿,這親事是誰定下的?”
“是你,是你,只有你。”梁山王妃笑吟吟把丈夫盡情的誇讚着。
還沒有說結束,外面走進蕭戰。粗聲大氣的嗓音裡是纏纏綿綿的不捨:“福姐兒,我又去看了一遍馬車,明兒上路以後,請母親看着,車慢慢的行,上到船上,也慢慢的行。你有不舒服,就趕緊告訴母親。”
加福答應着好,蕭戰又說下半段:“見到靜姝對她說,爹爹最疼她,比疼鎮哥要多,不能陪她,讓她不要生我氣……。”
梁山王等不及,把信劈面砸過來,笑着又是一句喝問:“小子!這親事是誰給你定下的?”
蕭戰和加福就要分別,正不痛快,再加上和他的爹拌嘴是戰哥的“樂趣”、“父子的愛好”、“拿對方出氣的好手段”,蕭戰接過信先一瞪眼:“誰定的?我得好好尋思尋思。”
不看他的爹佯裝的怒容,戰哥邊看信邊嘟囔:“我記得是祖母親自下的大定,我記得……。”
一目十行把信看完,蕭戰也是一樂,柳家吃癟,這父子都舒坦,老的是衝着柳至說搶親事,小的對上的自然是柳壞蛋。戰哥笑道:“我記得岳父是我用心這些年巴結着,岳父辦這事的大功臣,是我、是我、是我戰哥。”
“是老子是老子是老子,”梁山王太喜歡,和兒子笑嘻嘻吵起來。
梁山王妃和加福對着他們的歡快,捧場的笑容滿面。
刑部暗查沒有錯,梁山王穩軍心的說法也正當,東安世子只要沒有明確罪名,袁訓維護軍中也理所應當。這是官場中正常而且必然會出現的矛盾,贏了的揚眉吐氣,輸了的有一陣子憋屈。梁山王妃也好,加福也好,助長的自然是自己的家人。
雖然加福在心裡暗暗也想到,柳爹爹最近出門日子不會好過,至少面上黯淡無光彩,但不影響加福爲軍中鬆一口氣。
柳至削一層面皮和邊城會亂相比,輕如鵝毛。
……
第二天梁山王父子送婆媳上路,蕭戰沒有跟去,雖然戰哥的理由大多是貶低父親擡高自己,又尋釁爭執的那種,比如戰哥不在,軍中只怕要亂,他的爹在這種話裡永遠不靠譜。但梁山王還是能感受到兒子陪伴的心意,對兒子的話給兩個字:“胡說。”就此放過。
父子送到碼頭,目送大船遠去,換成別人可能會有感傷,這一對父子時常的與別人思緒不同,相對搓着手壞笑。
蕭戰腦袋高高昂起:“爹,你會生三個嗎?你能生三個孩子嗎?”
梁山王咧開大嘴兒,驕傲地道:“這門親事是誰定下的,是誰?”
把兒子重重一拍,王爺更樂:“傻兒子,加福已經會生兩個,你怎麼能只問會生三個呢?你應該問老爹不會生四個孩子纔是。快改過來,討個口彩也是好的。”
回去的路上,蕭戰不時長笑:“老爹,你會生四個嗎?你會生五個嗎?說不好福姐兒這一胎生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哈哈,貪心不足就是你戰哥。爲加福身子想想,五個六個損身子。別再加了。”梁山王把兒子一通取笑。再就繼續扮傲氣:“加福是塊好田啊,兒子,你服不服?老爹我當年一看你岳父,咦,他第三個女兒是個多子多孫相,”
蕭戰撇嘴:“吹過了。”
父子回營的路上,說着孩子愈發的快活。
……。
先回京的不是加福,而是稱心。
眼看將到十里長亭,連淵命車緩緩停下,對車內笑道:“長輩們也來了。”
“姐姐,”但數連家小公子叫的最大聲。
丫頭揭起車簾,車內連夫人和稱心露出臉兒來微笑。連老大人只看一眼,就道:“放下來吧,別閃到風。”他在車外問兒子:“路上可好,一直擔心你們行的快,一定要慢,這是頭一胎不能馬虎。”
稱心也有了,按前朝的說法,不能坐車也不能走遠路。但家中長輩怎麼會讓她獨自在外面生,這是長孫的頭一個孩子,自然是歡歡喜喜接回家中。
連淵爲此請假,連夫人照顧路上飲食,算着稱心安胎已穩的日子,接稱心上路。車行得緩慢,一天的路程按三天裡走。路不好的地方,車擡着經過。
見連老大人問,連淵如實回答。連老大人連聲說好,一家人簇擁着稱心車輛,緩緩入京城。
因太后說過,車馬勞累不用當天進宮,橫豎已進京,保養身子要緊,明天再見也是一樣,車在侯府正門外停下。往車外看的連夫人輕推女兒:“你婆婆來接你了。”
稱心忙下車,見到婆婆的身後,五開間大門熠熠明光,匾額已換掉,改成永國公府。
修改以後,稱心還是頭一回見到。她久久的看了一眼,對着寶珠拜下來。
她定的丈夫要不是這家的長子,這永國公府可與稱心沒有半點關係。稱心對寶珠含了淚水:“母親好嗎?近一年沒見,執瑜時常思念您和長輩,我也是這樣……”
寶珠握住她的手笑得合不攏嘴,雖說這個家裡疼愛女孩子,但媳婦有了的感覺分外不同。
那種厚實沉甸感,好似摘芝麻卻抱了個大西瓜,驟然得到天上飛來的意外之喜。
這種喜,忠毅侯府得天獨厚的成雙成對,因爲長子是一對。
寶珠分一隻手握住如意,喜悅不盡的道:“你們兩個小時候就做伴,這又是一起做伴。”
如意也有了,算過日子,跟稱心差不多。
要說稱心在外面,時常也思念如意。小的時候以爲執瑜執璞不會分開,妯娌們也就不會分開。也沒有想到一個長在京裡,另一個金蟬脫殼的長在邊城,或者就眼下來看,長在水軍之中。
水軍離得算近,但曾想過的長大以後,還是稱心主外,如意主內的局面不在。稱心寫信給如意,說居家過日子的話,時常有思念的意思。如意成了內外兼顧的媳婦,也常有信給稱心,和她說說接待女眷的話。
在寶珠的話後,稱心如意臉兒對上臉兒,熟悉而親切的相對一笑。
就永國公府第來說,這大門還是過了,見過老國公夫人婆媳及弟妹後,稱心執意要從執璞的大門進去。
位高權重的忠毅侯府,避嫌時時提上議程,寶珠不勉強她,準備好的軟轎,大家坐了。袁訓在衙門,執璞中殿試後,和柳雲若一樣,在父親衙門裡攬差事,也不在家,男人們由老國公負責接待。進去以後,先問候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精神清明,因氣力弱而很少起牀。稱心往牀前拜見,老太太樂呵呵說道:“曾曾孫子回來了。”就說久病的人房中氣味不好,讓稱心和如意回房歇息,妯娌們說說話兒。
當晚袁訓回來見過,也是誇獎有加,第二天見過太后又見過皇后,都各有賞賜。
住上幾天,下了頭場雪,頭一天收到信,加福回京。太后如對稱心一樣的安排,說遠路而來,第二天再見吧。
……。
“加福加福,你快到我身邊來。”
加福的身影剛出現在殿門,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喚她。這是太后的心情,宮人卻不會由着加福“快”過去,她們引着加福,許步緩行到太后身邊。太后摟住她樂不可支,好似有個大笑話只有加福可以分享,而事實上呢,這個笑話也只有加福是最好的分享人。
太后笑道:“我們都想問問你,你接回一個白戰哥也就罷了,我瞅着挺喜歡,爲什麼給我們一個黑加福?”
蕭靜姝在梁山老王妃懷裡,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過來。大眼睛烏黑有神,帶出肌膚黑珍珠似的光澤。她的面容,活脫脫就是加福小時候,只多一層黑。
殿中的人都笑起來,皇后帶着乾哥在這,樑妃帶着齊王世子晗哥,張賢妃趙端妃帶着蕭燁和蕭炫也在。娘娘們看一眼雪白的加福,再看一眼黑靜姝,又帶出一層笑聲。
加福笑眯眯:“白加福討完喜歡,黑加福不樂意,她也要來討一回,就有了靜姝。”
“嗯嗯,白加福是我疼愛的,黑加福也是。”太后說到這裡,乾哥忍耐不住,掙開皇后的手走上來,握住加福的手認認真真:“姨媽,爲什麼你要讓賣炭翁接妹妹?”
這個笑話自從誕生以後,京裡親戚笑了又笑,但影射到戰哥的黑,袁訓沒有信中表明。這就加福聽到後,直眨巴眼睛:“什麼?”滿面的懵懂。
晗哥聽到,也從樑妃身邊過來,滿面的肅然:“賣炭翁……”把這詩背起來。背到一半,蕭燁蕭炫也加入,同着皇太孫乾哥,四個人搖頭晃腦很是投入。
加福忍住笑聽完,見他們又整齊一致的拍拍荷包,晗哥搶先道:“父親說我嫌棄窮人不好,可我不喜歡賣炭翁抱妹妹,我帶了金錢,等他再來,我舍錢給他,讓他以後不要再雪天裡賣炭,這樣他就不會碰妹妹,妹妹就會白起來。”
雪天賣炭和抱妹妹貌似沒關係,不過大家聽的懂。加福終於忍俊不禁:“好好,再接就給你們白妹妹,但是,”扮個不高興:“原來你們不喜歡我的靜姝……。”把雪白麪兒沉下來。
“喜歡喜歡,我對靜姝最好,但她幾時才白的似我呢?”乾哥手點到自己鼻子上,同黑妹妹相比,很爲自己的雪白滿意。
小手一展:“唐王建的詩,曉日花初吐,春寒白未凝。月光裁不得,”很得意:“我是月亮送來的,我是白乾哥。”
晗哥搶在第二:“還有我還有我,我是白晗哥,穀雨洗纖素,裁爲白牡丹,”小眼神兒斜睨:“我是穀雨送來的。母親說,穀雨以後天就暖和,各種花都大開,我是送花兒來的好孩子。”
“我也會背詩,梅須遜雪三分白,我是雪花送來的,”蕭燁蕭炫也不甘示弱。
加福不住點頭:“嗯,很好很好,”孩子們說完,面上明顯看出憋着氣,不滿意隨着慢吞吞出來:“再也別讓賣炭翁送妹妹了可以嗎?姨媽,我們有金錢,我們給他金錢,讓他買暖和衣裳,吃好吃東西,他就不抱妹妹了吧?”
……。
夜色上來,家裡三個有身子的人,稱心如意和加福住在一起,方便送飲食,也方便她們說話。
加福學着四個孩子的皺眉頭,學着他們的語氣:“怎麼能讓賣炭翁送妹妹呢?”
稱心如意有了,輕易不出門兒,今天進宮就沒有去。這一齣子由加福學出來。
有身子的人不能大笑,事先加福說好是個笑話,稱心如意先把帕子準備好,這就掩住脣笑得銀鈴也似。
加福嘟了嘴兒:“真是的,把我家靜姝貶低了不是?”
稱心幫着出主意:“等長大了,讓靜姝多多討這幾個哥哥的錢,誰讓他們小的時候總說黑妹妹呢,”
如意也熱心:“等靜姝長大,獨和這幾個哥哥淘氣,也就扯平。”
加福裝模作樣扁起嘴兒:“也只能這樣,”對丫頭吩咐:“取紙筆來,我記下這一筆帳,免得靜姝長大我忘記。”
丫頭答應一聲,真的轉身要走。三個人大樂叫回她:“呆丫頭,這是玩笑話,你還真的去取啊。”
……。
經過白天的熱鬧,夜晚的宮中安靜如無波水面。老年人覺少,太上皇沒睡着,動一動身子,同樣只是閉目養神的太后睜開眼睛,關切地問:“要喝水嗎?”
“不要,”
“那,要叫皇帝回來嗎?”太后問道。
太上皇詫異的扭過面龐:“好好的,你怎麼說出這句,難道你今天見黑加福白加福還不滿意?”
太后微笑:“正是我滿意,更要想到你,雪一下,離過年就近,現在寫信讓皇帝回來還趕得及。”
帶出來抱怨:“跟元皓一樣,一出門兒就不回來,全不想着過年了,太上皇你難道不想見兒子?”
“不要叫他,”太上皇搖一搖手,太后又爲他重掖好在被內。
這體貼的動作只有老夫妻自己感受的深切,太上皇笑容加深:“我有你,不要他,”
太后做狀的拉拉臉兒:“這是什麼話,有我,你也會想皇帝。”
“我有曾孫子了,不要他。”太上皇還是調侃。最後一句調侃到瑞慶長公主身上:“再說你也說了,元皓一出門兒就不想回來,這是跟誰學的?鎮南王可沒有這頑劣習性,只能是和瑞慶學出來。這不,皇帝帶上瑞慶出門去,你要拿他們當元皓看待纔好,跟元皓一樣,玩到山南和海北,過年也不想着回來。”
“是啊,瑞慶從小兒就活潑。”太后莞爾。
“所以讓他們多玩幾天吧,換成以前,我還會擔心出京安危上不周全。忠毅侯走不到一年,我就醒悟。太子一行在暗,大天教倒成了在明。暗處躲明處永遠好閃避。皇帝說不回來,我給他去信就寫上這句話,想來他一看就領會,和瑞慶玩的盡興。”
太上皇陷入回憶裡,想到他的一生,前半生在福王生母太妃的陰影之下,後半生當上皇帝,沒有一天得閒,嘆息:“當皇帝是苦差使,官員還能下值,當皇帝的不能。太子已能獨掌朝綱,”
被子裡伸出手,把太后的手握住,接下來要說的話與太后不無關連。太上皇悠悠輕笑:“幸我父子祖孫又沒有隔閡,”說到這裡,把太后的手一捏。
父子沒有隔閡,與夫妻情深,和母子沒有隔閡大有關係。
祖孫、那一對父子沒有隔閡,與太子定下加壽大有關係,這兩件事兒裡都離不開太后。
“就讓皇帝多玩幾天吧,又有什麼打緊?”太上皇扭過臉兒對太后望去,他年老的眸光裡,還有一片情深。
太后更加心疼他,她除去情深,還是能看到蒼老的面容,也想起來太上皇日減的飲食,柔聲道:“要是你想皇帝了,還是叫他回來的好。”
“什麼時候該叫他和瑞慶回來,我有數。”太上皇又跳入另一個回憶。
那是瑞慶長公主走以前,和太上皇閒話,說香姐兒和加福成親沖喜有用,是不是讓元皓也和好孩子也成親沖喜?
太上皇搖頭不用:“人到大限,再衝也無用。反而招惹閒言,讓人說元皓親事成了,我也不好,最後要說元皓不好。好孩子身份低,嫉妒她的人不知有多少,最後要說到她身上,最後說的就成鎮南王府不吉祥。”
聞言,長公主沒有再提。
在長公主走以後,這話由別人又提出來。皇家也有老親戚,也有到太上皇面前說到這樣話的人。可以治他們的罪,但太上皇懶得爲小事發脾氣。這也是他不願意叫長公主夫妻早早回來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呢,元皓出去三年玩的着實痛快,太上皇由及推皇帝,他又本就是偏疼女兒的人,由着皇帝兄妹在外面流連。
對太后道:“幾十年裡哪一個過年不團聚,這個年他們不主動回來,一定是讓玩的繫住腳,不要催促。”
太后答應下來。
……。
皇帝要去的地方,讓他在掛念太上皇太后的心情裡,也留戀的暫不回頭。
這是臘月裡,他站在南海水邊,對着碧青海面,吹着椰林風韻,無數煩惱糾結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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