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公主、加壽、香姐兒和加福。個頭兒從高到矮,坐的位置從長到幼,看着就透着滑稽。
還有她們的話:“我們是鎮宅的。”把鎮南王世子笑得就站不住,半軟身子彎下腰:“嗬嗬,四個獸頭不成?”
別的人聽得懂,都不答應他,只有加福可歡喜的回答他:“姑丈,我是個獸頭。”天熱是竹簾子,小眼神兒往院中一角看去,那裡屋瓦上坐的有獸頭。
鎮南王世子更笑上一回,天色愈發不早,套車讓香姐兒和加福坐上,加壽是她自己的宮車,王世子先送加壽回宮,雖有任保在,也直交到內宮裡出來迎的人手上。
出來,香姐兒和加福在車裡候着,又送她們去前福王府,直交到寶珠手上纔回。
當晚袁訓回來的也晚,近三更纔回。在房門外面見到燈光微暗,想寶珠總是先睡下。揭簾進來,不想牀上多出來一個。
寶珠支肘在被子裡,露出一彎雪臂。錦被上面,坐着一個渴睡的直歪頭的孩子。加福都困得眼睛睜不開,需要母親用手扶住纔不倒,但小腦袋一歪,自己醒過來,眨巴眨巴眼,還是坐着。
“寶貝兒,你怎麼不睡呢?”袁訓問她。
加福軟軟地道:“爹爹,我是獸頭。”袁訓愕然,寶珠輕笑,袁訓問妻子:“這是哪裡的古怪話,做何解釋?”
寶珠就問加福:“乖寶貝兒,對爹爹說你來做什麼的?”
加福眼睛又往一處塌沒,半夢半醒中回答:“京裡有妖怪,加福……。加福是鎮宅的。”最後一個字說完,小腦袋往旁邊又一栽,又要睡去。
袁訓手急眼快抱住,見加福睜睜眼睛又要醒。在懷裡輕哄輕拍着,加福徹底進入夢鄉。寶珠悄聲道:“孩子們今天給太子殿下鎮了一天的宅,又去給公主鎮了鎮,這不,回家裡來能不想到嗎?香姐兒去母親房裡,加福就在這裡等你。”
袁訓心中喜歡,裝着埋怨:“這是誰的法子?以後你我還能清靜嗎?你呀你,生什麼不好,偏生下三個小獸頭。”
把女兒抱回房,安置好,見她粉嫩的小臉蛋子實在討喜,親了親,爲她扯好紗帳,自回房去。
……
不出幾天,京裡謠言愈多。有說是妖怪,有的說這兆頭不好,是上天在告誡皇上不要再多殺人。又今年開秋闈,進京的文人漸多,文人說道理比不識字的人厲害,說法更多,還有題詩說此事。
不過兩個內容,一個是認爲這是上天好生之舉,另一個大加駁斥,認爲當依律法而行。
就有奏摺往宮裡上,分來分去分不成三派,也是一個認爲對郡王當寬放,另一個派反擊他們。沒有第三派如保持中立的,中立派其實是支持律法,等於是反駁的那一派。
除去街頭談論,文人文章,官員奏摺以外,街頭跳大神的忽然紅火,從早到晚有人請他們去家裡跳個不停,據說掙錢掙到累趴下,帶動醫鋪生意也驟然紅火。
亂糟糟中,總是都等皇帝的說法。皇帝只命欽天監算了一回,再就所有奏摺留中不發。可能是煩了,說天氣熱,沐休時間增加,他奉着太上皇太后往御花園裡住下,不是緊急要事不當天批閱。
看得一些人以爲皇帝要麼考慮,要麼有怯上天之意,外面大神就跳的更兇。寺廟道觀和尼庵也無一倖免,香火成倍增加。
在這亂勁兒裡,袁訓是不湊上去。太子生日過去,就是二姑娘袁佳祿,小名香姐兒,綽號小古怪的生辰來到。太后早說要來,往袁府裡來送禮的人山人海。
……
頭幾天裡就有人送禮,頭一天晚上,夫妻坐在房裡看禮單上,寶珠把名字一一念出來。
“林公孫送黃金兩百兩,”
袁訓哼上一聲:“這是定邊郡王一族。”
“婁修送明珠十粒,”
袁訓再哼上一聲:“這是東安郡王一族,”
“張豪……”
袁訓皺眉不展:“這個是靖和郡王的家將。”
……
寶珠合上禮單子,並不是很憂愁,只是詢問:“明天他們全要來是不是?”袁訓一咧嘴角:“我曾當面拒過,我說我不收,你們也別來。你猜他們怎麼說的?”
寶珠看過來,袁訓目光閃動:“他們說太子殿下生日那天親口吩咐,要拜都拜,他們中有些人是加壽生日也送過禮,太后做主收下,只他們沒能進宮就是。說長女既然來了,次女的不能不來,要按太子的話行事。”
寶珠勾勾嘴角:“又打量是個鑽營的門路,侯爺招眼,不能怪別人。”把禮單丟下:“這個明天請太后看過,不能收的還送回,這個極簡單的。只是送回也擋不住他們常往來,這在風口兒上,不是我怕事,少些來往,既清靜,你也能多歇息幾天。”
以寶珠來看,袁訓遲早也是出去做官的人。
袁訓胸有成竹:“你放心,明天你只管我手段,管保他們以後少登門。”寶珠相信他,並不催問他要做什麼,只是提醒:“不要傷到二位表兄纔好。”袁訓答應。
……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往袁家來。前福王府佔地不小,又園子出名,客人全往園子裡讓,讓他們自行玩耍,也免得主人一一相陪。
單有一個地方招待至親,在園子裡一座小土丘上面,站得高看得遠,土丘下面有家人,聲明這是爲太上皇太后準備,一般人就不敢上來。
袁執瑜袁執璞進京一年上下,愛玩好動,早結交一批孩子們。
其中有親戚家的孩子,有小皇子們,別的勳貴一流又是幾個。
平時無事還跑到一起來,今天袁訓允許他們請小客人,兄弟們精神抖擻,央着父親寫請帖,自己騎馬上,孔青帶小子們緩緩牽着,挨家去請,都說來,也都來得早,爲玩不是?兩兄弟把早飯都同他們一起吃,往園子一角跑得不見人影。
孔青緊隨其後,一步不敢放鬆。
香姐兒爲好看,不弄髒衣裳,她能老實和長輩們坐着。加福有小王爺,從不擔心無人陪伴。小王爺以爲自己來得足夠早,來到見人太多,而且都想抱抱加福,不然抱抱也是好的,小王爺主意又出來,要大船,往荷花叢裡一鑽,又好玩,又不怕人薰到,梁山老王夫妻陪着他們,王妃蕭凰鸞和連夫人等在一起。
她們無事也相聚,在寶珠沒進京就輪流做東,表示不忘曾生死相依。遇到年節女眷們相聚,她們不和別人坐,別人也兜搭不上,對她們說的殺人啊,黃豆啊,燒死人啊,避之不及,聽過吃不下去飯。
連家的小姑娘和尚家的小姑娘,陪在袁夫人身邊。沈沐麟是岳父最心愛的女婿,比太子殿下還要喜愛,由岳父帶在身邊。
沈渭連淵等人都在袁訓身邊,見到新客人上門,大家品頭論足一番,再拿袁訓取笑幾句。
都認得,就評得歡。
“小袁,這個是項城郡王最得力的家將,忠心不二的那個。他上門來,司馬昭之心無人不知。”連淵懶洋洋。
袁訓亦懶懶,但凡見過客人,他就成這模樣:“我知道呀,”
“那你還讓他們上門?”大家一起問他。
袁訓輕咳一聲:“人家送禮。”
大家一起罵他:“人家還送彈劾摺子呢。”
袁訓歪歪眼角:“我家有御史。”常御史一家來的不算晚,男人們在不遠處和人說笑。
正說着,阮樑明到來,代尚書搖搖擺擺,擺擺搖搖,把罵聲招到他身上。尚棟斜眼神兒:“喲嗬,這是誰家的狗?”
阮樑明後面冒出一個腦袋,小二笑嘻嘻:“喲,尚大哥的狗披着人皮也在這裡?還會學尚大哥說話。”
沈沐麟聽不懂,問沈渭:“父親,阮家伯父和尚家伯父全是人不是,怎麼成了狗?”大家爆笑,尚棟笑着摸摸沈沐麟的頭:“乖兒子,你別處玩去吧,我們說話你聽不懂,成了又罵一回。”
沈沐麟嘴巴一蹶:“我怕遇到小古怪。”沈渭也推他:“去找福姐兒玩,你看福姐兒在池子裡呢。”沈沐麟說好,袁訓讓人送他過去。
這裡大家正在說笑,見又來幾個。柳至大模大樣帶着幾個子弟進來,柳至笑容可掬,後面跟的全瞪着眼。
見袁訓在亭子裡,柳至就往對面的水榭去,坐下就指使:“送好酒,不好摔你家主人臉上去。”家人來告訴袁訓,袁訓笑容滿面:“告訴他,今天我以德服人,跟他這天天無德的人不一樣。”家人送酒,再把侯爺的話傳過去。
柳至翻翻眼沒理會,跟他來的子弟們瞅見天豹和關安,裝着閒逛湊過去:“哎,那野的那個,賊出身的,今天打不打?”
天豹低頭對地:“我看不見我看不見……”
袁訓不待柳家的客,連淵等過去和柳至寒暄,沒一會兒蘇先過來,陪柳至坐着。
林子裡面,有幾個人站着。龍二、龍三和吳參在這裡,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靖和郡王帳下的張豪,跟隨靖和郡王進京,和龍二龍三認得,和袁訓有個小小過節,爲靖和郡王不得不上門求人,只和龍二龍三在一起。
吳參道:“二將軍三將軍,你們自己看看,不過是個小姑娘過生日,你表弟侯爺家裡倒來多少達官貴人?咱們這事要是辦不成,只能是你們兩個不想救舅父!須知道,那是你們的舅父,離我可遠。”
龍二龍三笑笑:“不想搭救舅父,我們爲什麼進京?”
“那你們聽好,把你家表弟說動,進宮去告訴老太后。老人家難道不信佛?我打聽過太后信佛。當今至孝,太后說話,皇上必定依從。”
吳參說過,張豪和另外一個人是央求。龍二龍三暗想,太后信佛,太后也不是我們家的人?他們說的雖然沒錯,有姑母在,有表弟在,有壽姐兒在,是能求到太后面前。但這算利用太后孝心吧?
利用感情,是慣用的手段之一。但龍二龍三要嘀咕下,他們要保的人太多,而且還有一個疑問沒弄清楚。
今天才見到吳參,龍二就問:“最近的古怪,是不是你們弄的?”
吳參嚇一跳。
張豪和另外一個人也嚇一跳。
吳參面無血色:“你嚇死我了,這事情是上天安排,怎麼蓋到我們頭上?”張豪性子粗,說話直:“這要是我們辦的,那不是有意逼迫皇上?”龍二龍三見他明白說出,倒不好再問。
當下幾個人說着話,話題全離開一個意思。
說忠毅侯的園子好,就繞到他的聖眷上面,敲打龍二龍三隻要說動表弟,皆大歡喜。
說忠毅侯來的客人多,就繞到他的的手面上去。皇帝登基,重用以前的太子黨,和袁訓全是知己。吳參明白告訴龍二龍三,只要他的表弟肯出力,皆大歡喜。
龍二龍三讓他們說得一半猶豫一半心動時,見又一行人進來。
這一行人氣勢也不凡,在外路人眼裡,帶着京中出生的標識。這個人,他們也全認得。
葛通!
爲首的那個,就是最近在官司風頭上,以一家之力狀告兩位郡王的葛通。
……
吳參心頭一哆嗦,嘴脣也跟着一哆嗦,話帶着顫:“他怎麼來了?”
張豪與葛通一見分外眼紅,也嘴脣抖動,估計有想大罵的衝動。在這個地方罵不明智,但話到嘴邊,總要說點兒出來,就把吳參的話原樣照搬,也是一句:“他怎麼來了?”
龍二龍三也糊塗,據他們住在表弟家裡所聽到的,也是葛通將軍最近閉門不出。往京裡來保自己的人太多,說是保郡王,其實全是保自己。葛通不想讓人捅黑刀子,或是過明路的打起來,不出門是最好的法子。
太子過生日,葛通都沒有去。太子過生日,就是葛通去,吳參他們也敢去。在太子府上,諒葛通也不敢動手。
因爲葛通太子府上都沒有去,吳參等人認定葛通不會往袁家來,他一出門,想暗中尋他事的人可不少。
在這裡見到葛通氣勢昂揚的過來,不由得吳參等人心頭齊顫。
慌亂中,眼神又不肯離開葛通。這是大仇人,都想看看他明知道有這些人在,他也來是什麼用意?
見袁訓迎上來,滿面春風,和見吳參等人的客套大不相同。他們不是相互拱手,而是用力抱到一起,狠狠的摟了摟。
摟過不算,又狠狠給了對方一拳。袁訓一拳打在葛通肩頭上,葛通一拳打在袁訓手臂上。兩個人都呼痛:“哎喲,”身子閃上一閃,往後退上一步,再次摟抱到一處。
袁訓退開,連淵等人擁上來大笑:“哈哈,還以爲有大架打。”輪流也抱上一抱,葛通騰出功夫,一指水榭上的柳至,揚手笑道:“要打架找他!”
樂不可支的葛通揚聲問:“小柳,聽說你讓王爺打了一拳,要打架我讓你在前面。”柳至大聲的回:“我不是他弟弟,打就打吧。”
柳家的一個子弟問:“他弟弟叫什麼?”
“去!”前太子黨一起對他瞪眼,蘇先也罵他:“這裡沒有王爺在,咱們不跟着他亂罵。”
“噔噔噔,”旁邊走來小王爺蕭戰。
蕭戰歪着腦袋:“誰在叫我?”袁訓先笑:“沒人叫你,你跑來作什麼?”蕭戰似懂非懂:“還以爲在說我。”懷裡抱着個大西瓜,不知哪裡水冰着的,上面還有水,咧嘴兒:“福姐兒要吃西瓜,我還去找她。”
小身子跑遠,葛通忍俊不禁:“袁侯爺家裡沒下人嗎?拿女婿當家人使喚?”他不知道蕭戰耳朵尖,跑出二十來步的蕭戰回頭:“只有我會挑,福姐兒最喜歡。”葛通忙換成小聲:“他這什麼耳朵?”
夏風荷香裡,又有小王爺一句話:“就知道在說我,還不承認!”
葛通更吃驚:“我這是順風,他聽的還是背風不是?”
柳至幸災樂禍:“在他家不能亂說話,有耳報神!”
袁訓對他翻翻眼,拍拍葛通:“咱們亭子上去坐,”又看葛通的兒子。葛夫人歡歡喜喜送上來看,再次拜謝袁訓:“多謝侯爺和夫人招待我,這孩子生在山西,起名叫晉。”
八、九個月的孩子,已會挪步,葛通抱着他脅下,在地上蹦噠得歡。
袁訓讓找來兩個兒子:“執瑜帶着弟弟玩,執璞帶嬸孃見祖母。”
這孩子是山西生,袁氏兄弟本能的親切上來。就像對自己的小媳婦,和蕭戰小小沈一樣,見到就能玩到一處。
袁執瑜把小小葛一抱,穩穩當當就走,奶媽護在旁邊。袁執璞握住葛夫人走,邊走,兄弟們問小小葛:“你愛打仗不打?你可以坐着當軍帳篷,”
小孩子見小孩子喜歡,小小葛笑出口水,糊在袁執瑜衣裳上。
袁訓等人落座後,來的客人中一半白了臉。
忠毅侯意思已明確,他向着葛通!
吳參對着龍二龍三氣惱又上來,但不會放過袁家這個大好機會,把龍二龍三更往林深處帶,邊走邊訓:“郡王們不關他的事,他鐵了心的和郡王過不去,總有原因,這全仗你們打聽!”
龍二和龍三也沒有想到,腦子一暈,想的也是表弟要向着葛通,舅父可怎麼辦?
結結巴巴地回:“他是欽差,他入軍中的時候……”
“他的欽差不是早交卸!”吳參惡狠狠。
“但只怕他是人證,”
吳參眸子幾乎赤紅:“你們是吃乾飯的!你們去對他說!不幹已事,讓他高高掛起!”張豪插話:“讓他高高掛起,二將軍三將軍你們的事可就辦不成,”
龍二龍三傻住:“是啊。”幾個人正沒頭蒼蠅時,太上皇太后攜太子和加壽到來。太后藉機會就歸寧,太子事先問過,先往宮裡接他們,一同往袁家來。
臉白的那批人,本來三五成堆的怪着袁訓,說着:“這是攆我們走的意思?”
“忠毅侯是做給我們看的,”
“我們現在走不走?一起走,他不給我們臉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們一起冷落他!”
但見太子到來,這話就此不提,轉而盤算怎麼往太子面前去說話。
……
“今天準備的有煙火,只等太上皇太后和太子殿下到來,就好放出來觀賞。”太上皇等落座,袁訓就上來回。
加壽先拍手:“好啊,爹爹,是不是最大的?”
袁訓往山丘下面看,那裡站着尚棟等人,使個眼色,尚棟帶着人往一大片空地上去。
見他們支起數個木頭架子,每個上面放着巨大的,說是巨大,是在煙花堆裡。足有水桶粗,一人多高,上面芯子也有手臂粗細,遠處也能看得清楚。
小王爺在船上啃着西瓜,不妨礙他含糊着歡呼:“好大!”
都以爲是好煙花,都以爲有熱鬧看,客人主人全聚精會神,見尚棟等人同時點起煙火,“通!”巨響也整齊,幾乎一致發出。
絢麗色彩頓時把天空先霸住,無數濃紅深黃油綠豔紫密藍出現,孩子們拍手歡笑:“好看!”
大人們看面容凝重。
加福在船上手指,清晰流利的道:“妖怪!”
再改口:“二姐說是妖雲。”
梁山老王爺一愣,那天晚上他離的遠,又有傷病,在家養生,老王妃不讓他遇事就起,幾下裡巨響都沒看到。
倒是加福本已睡下,一骨碌兒爬起來:“唱大戲?”跑到院子裡看,看到最後一個。所以加福敢和姐姐爭:“是妖怪,”是加福親眼看到。
加福以爲是煙火,但第二天街上謠言說妖雲,小丫頭說出來,加福就改成妖怪。
梁山老王爺瞬間想到這事的嚴重性,再看看來的客人,也就明白袁訓的用意。不由得點下頭,老王妃見到他下巴動,擔心地問:“又哪裡痛哪裡酸?可憐你打一輩子仗,睡幾十年帳篷,有風溼不奇怪,有這病那病全不奇怪。”
老王爺謝過她關心,沉吟道:“不是我痛,是看到這煙火跟那天晚上的一樣,只怕是人爲。”老王妃爲官眷幾十年,一聽就懂,嚇得一哆嗦:“人爲?這,不是拿上天說話,逼着皇上輕放他們?”
“你往岸上看看,說郡王親族進京近兩千人,這裡沒有六百,也有四百!我剛纔還在心裡怪小袁不謹慎,沒有公事上往來,不是知己相交,平白的答應他們進來做什麼?現在我明白,做得漂亮,把這些人震懾這一回,也明白告訴他們,這事情有內情,是瞞不得人的。”
老王妃不愧是宮裡官場上往來一生,一聽也還是懂,擔心地道:“那這些人不恨他嗎?平陽縣主那天來看我,我勸她都不要多出門,這些人只和他兒子過不去嗎?全家都要防備纔是。她出我們家門,我命十個護衛送她。說到底,這些人目無王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目無王法,這些人?倒也未必。”老王雖有傷病,眼神倒還犀利,隔着水,把能看到的人面色打量過,吃驚的佔多數,面色發虛的不是主流。
正看着,老王妃又道:“如今咱們是親家,老王爺又在京裡,袁侯爺到底年青,勸着他不要得罪這風頭兒上的人才好。”
梁山老王爺微微一笑:“我讚賞他!”
“啊?這怎麼說。”老王妃微嗔。
“普天之下,誰能大得過律法?”梁山老王爺說到這裡,把臉又沉下:“我回京日子短,不過就這幾天,也看出他們必醞釀出大事,不撞南牆不回頭。”稍停,笑容微出,看看兩個小孩子在船頭上爭看煙火,聽不到自己的話,向老王妃輕聲道:“忠毅侯此舉,必中皇上心思。”
老王妃脫口道:“是皇上讓他破謠言?”
“皇上英明睿智,忠毅侯又最近閒置在家,沒聽說他常進宮不是。”梁山老王悠然道:“是皇上的意思更好,不是皇上的意思也不錯。啊,”
他對老王妃笑容親切。
幾十年裡夫妻常分離,老王妃獨守空房,獨守兒子,夫妻恩愛幾乎沒有。見到老王爺笑意盎然凝神看過來,箇中情意像是無限,老王妃雖有年紀,也紅了面龐,有幾分扭捏:“說着話,你好好坐着吧。”
“我是謝你生的兒子好。”梁山老王爺殷殷。
老王妃心花怒放,嫁他幾十年,像這樣的殷勤屈指可數,又誇她生的蕭觀,老王妃謙詞:“哪裡好?是王爺教導的好纔是。”
“眼前這個就好,大倌兒這親事就定得好。小袁是個機靈人,以後仕途如錦。”
老王說過,老王妃失笑:“他有太后,還有加壽,”
“什麼話!”老王聽着不順耳朵,打斷道:“這是不懂的人說話,你怎麼也學上了?有太后自己不上進,又怎麼樣?有好差使也能端沒有!你我全見過的不是?有加壽,是個小小孩子,外戚要一步一步相幫才行。”
老王妃再失笑:“說得是,我怎麼也成了那不懂的人,以爲含着金子出來的,必然一生平順。這是自己爲的纔是。”
心思,這就放到孫子身上。
兒子已不用擔心不是,老王都說他眼光好。又蕭觀已獨擋一面,老王妃心裡眼裡只有孫子。
“看我們戰哥兒也是好的,長大也隨祖父威風凜凜,”老王妃笑得合不攏嘴。她有了孫子,再沒有不滿意的事情。
老王也看過去,這一看,有些皺眉。蕭戰抱着福姐兒往天上看,旁邊自然有人周護。
“高不高?看不看得清楚?”小王爺在對小媳婦殷勤。
老王皺眉:“他這總是纏着加福,這到大了怎麼辦?”
老王妃卻喜歡,她眼裡看到的不是孫子討好加福,直接看到小夫妻成親後這般恩愛,早得貴孫,心中滿意。
就反駁:“他小呢,又不上學,又不能學功夫,不玩等什麼?”
老王爺說也是,由着孫子和加福繼續看煙火。
沒多久,煙火放完。看的人各自心思,尚棟看着人收拾木頭架子。尚棟心中得意,他雖沒有完全演繹那晚,地陷和尋不到遺蹟的佛音沒想到辦法,但有這把子煙火,也把目無法紀,一心弄鬼的人震上一震。
這起子人太可氣,不思悔罪認罪,當然他們爲保命。但爲保命拿上天說事兒,在尚棟這等保皇派們來看,出了格。
尚棟早就不服在心裡,心想難道不知道軍中搗鼓數第一的尚將軍在京裡,魯班門前掄大斧,魯班總要出來應一聲。
今天煙火放得痛快,又幾下裡聲音齊,高且響,尚棟滿面笑容,對小子們道:“收拾好了搬回家去,下回還可以用。”
同他放的有連淵等人,又約着:“尋小袁吃幾杯。”
見幾個人過來,爲首的小王爺蕭戰。蕭戰一手叉腰,一手揮動,大聲道:“不許搬,這東西我要了!”
尚棟樂道:“您要這個幹什麼?”
“外加十個大煙火,我買下來!”蕭戰說過,後面跟着加福細聲細氣:“尚叔叔會送我的。”蕭戰驕傲蠻橫:“你喜歡,我買下來,我們慢慢看!”
尚棟咬牙輕罵:“這小屁孩子,這氣勢,這氣人。”只得身邊人聽到。對上小王爺還是滿面堆笑:“我做的全放完。”
蕭戰毫不氣餒:“我買一百個,你現做給我。我給你很多銀子!”
連淵同尚棟咬耳朵:“聽到沒有,所以咱們打幾年仗沒大財發,全讓王爺摟家裡了。”尚棟忍住爆笑,回蕭戰:“材料不全,再做就難。”
“我給你金子!”
“我給你珠寶!”
“祖父快來,他不給我裡子!”
最後一句讓尚棟等人實在沒忍住,大笑出聲。加福又細聲細氣:“是給面子。”蕭戰嚴肅認真:“給祖父的是面子,到我這裡是裡子,這樣裡外全有。”
見祖父下船往這裡來,蕭戰底氣十足,對着尚棟一昂腦袋:“你不給我裡子,我也不給你!叫祖父來說。”
……
“哈哈哈,原來我們以前給錯,小尚你喜歡裡子。”中等廳上,尚棟說完,爆笑聲起。都調侃,袁訓也在內。
袁訓笑趴在桌子上:“裡子,哈哈,”
衣襟一緊,讓尚棟提起來。尚棟咬牙:“那是你女婿!”
“我女婿真能幹。”衣裳在他手上,袁訓索性伏到他手臂上去笑,邊笑邊打趣:“蹭個裡子,以後我可是有面子又有裡子的人,你們都不能小瞧我。”
甩開他,尚棟氣呼呼找位子坐下。一杯酒下肚,往外面壞笑:“袁侯爺,敢問我放走多少客人?”
止住的笑又出來,袁訓笑罵:“你再放一個我看看?”對外面瞄瞄:“一個也沒有走,”
宋程努努嘴兒:“有太子在呢。”
“估計他們以後不上我的門,至少一半兒打明天起再也不來,今天走也罷,不走也罷,我只愁一件事,兄弟們給我拿主意。”
袁訓說過,大家問:“什麼事?”
“收許多的禮物,我退還是不退?退,可吃了我家酒菜。不退,轉天兒就要罵我。”袁訓嘻嘻:“就這個爲難。”
……
宮中,有人一五一十的對皇帝回話。
“忠毅侯府上放出許多的煙花,跟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樣。”
皇帝似笑非笑:“地陷了沒有?”
“這倒沒有。”
皇帝鄙夷:“有佛音出來沒有?”
“回皇上,也沒有。”
皇帝一本正經:“忠毅侯沒福氣。”讓回話的人退出,才微微有了一笑。
……
當天忠毅侯府算盡歡而散,太上皇和太后晚飯後回,太子午後即回。袁訓果然不退禮物,也沒有人敢問他追討禮物。不過出門就罵,後悔自己送重禮,就眼前來看,認爲白送,以後沒有回頭子兒的人不少。
忠毅侯這裡行不通,他們尋別的地方。
隔上兩天,龍二龍三來和他們夫妻說話。
“小弟,三長公主的丈夫魯駙馬,還有右丞相馬浦,他們都去會見過,據說相談甚歡。”
袁訓不改面容:“去便去吧。”
說到這件事情上,袁訓總是高深莫測模樣,龍二龍三初時是信任。小弟夫妻爲了父親做出許多,這是他們爲人不錯,也看着父親面上不會袖手。
這幾天呢,是看過尚棟放煙火,龍二龍三當時魂不附體,樑王爺想到的,他們是當事人也想到,這就不用再多想,一切聽袁訓的就行。
話說完,丫頭送上食盒。龍二龍三接過,總是訕訕難爲情:“又生受弟妹。”
監獄裡要家人送飯,有窮人坐牢,家裡人沒錢送,討飯給他。龍二龍三到的晚,那舅父還真的衣食上不周全。
他們是定邊郡王一族,家人全數讓抓,連個送飯的都沒有。身上還有錢的,買好牢頭外面買,身上沒有錢的,像是也有一份子牢飯吃,興許用苦役換。古代往裡送飯的不少,但沒吃的也沒聽說有直接餓死,不過吃不好肯定。
龍二龍三急急往京裡趕,也想到沒吃沒穿這事。往袁訓家裡一住,什麼都解決。就看手中食盒吧,蓋住看不到裡面的菜,但沉甸甸的,等到打開來,飯菜從沒有錯過,這是寶珠之功勞。
寶珠讓他們不必謝,趕緊去送,送過回來還有家宴。
龍二龍三知道總是拘着他們不往外面去,喏喏答應。出門上馬,往監獄的路熟悉,馬兒自己會走。日光熾烈,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龍二龍三在這種時候心急再上來。
這種天氣熱得死狗,舅父和人擠着,一個牢房七、八個人,別說晚上睡不着,熱都能生出病。
憂愁着獄門外下馬,來的次數多,把門的全認得。龍二龍三上前去塞銀子,把門的手指一邊:“那裡。”
龍二龍三看去,見是數排乾淨小木房。大喜道:“單身地方?”把門的眯着眼略一點頭,就掂量得的銀子去了,龍二龍三驚喜着去看,這裡關的獄卒本不應該熟悉,但他們每天都來,見到當值的就塞錢,這裡的獄卒也認得他們,再塞一塊銀子,把門打開,裡面三個人露出笑容。
一箇中年人微笑:“你們來了。”他衣着乾淨,和昨天見的泥污人天差地別。還有兩個少年撲上來:“表哥,多謝你們。”
“謝我?”龍二龍三愣住。
表弟們道:“沒有表哥們打點,怎麼給我們和父親換到這裡,昨天晚上還給水洗澡,不是冷水,是熱水。”
一人接過一個食盒,沒打開,先嗅一下:“好香,讓我猜猜裡面是什麼?”
中年人招手:“老二老三,你們過來。”
龍二龍三走過去,見到舅父面容光潔,好似在夢中。似夢似醒中,中年人慈愛的也道:“多謝你們兩個,不然這個夏天舅父真的熬不過去。”
龍二龍三抱住他,哽咽道:“謝小弟纔是,我們兩個在京裡不認得人,只認得他一家。”
中年人呵呵地笑:“是嗎?那在我眼裡,也是你們的功勞。沒有你們兩個隨後進京,他認不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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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麼噠親們,希望越來越早,今天早近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