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過了十五,郡王妃和寶珠到達太原府。這是陳留郡王的治地,離京都走了兩個月有餘。寶珠暗暗感嘆這遠路走的真不容易,就這還是與姐姐同行她認得路。如果讓寶珠自己來看丈夫,她還真不知道會不會走上一年。
見府城出現眼前,紅花也呼一口長氣:“我的娘啊,總算到了奶奶,我們沒有走錯路還真不錯。”寶珠輕笑:“我也這樣想。”
這段路出了京都還算好,野店行人不斷。出京城十幾天,一天下來見不到幾個人已經正常。他們又是晚上趕路,後來幾天見不到一家野店也正常。
在到山西的前幾天,曠野無人,黃土漫漫,寂靜得天地中只有這一行車駕孤獨行走,彷彿天地一草芥。
當身後身後全無人煙,不管從哪裡往天空看,那月亮都像在眼前。
到了山西后,大部分路都是這樣,除了沿河而行時有樹有水,其它時候月掛當空星辰深邃沒有太大的區別。
回首路程,紅花還在撫胸口後怕:“奶奶,要是隻有我們走這條路,只怕走錯幾百裡才知道。”連個可以問路的都沒有。
寶珠悠悠然往窗外看,安慰紅花:“不管怎樣,我們到了。”
見路過行人面有笑容,忙忙碌碌挑擔子打招呼扛東西走車馬,寶珠讓紅花看:“這太原府還真熱鬧,不愧是山西名城。”紅花趴在車簾子還是愁眉苦臉,寶珠逗她道:“你倒不喜歡,我們在這裡還會有自己的鋪子,許你入股的倒不好”紅花眉頭緊攢住:“好是好了,就是回去可太難了。”寶珠放聲而笑:“還沒有到家,你倒想着回去了。”
寶珠是開心的,她總覺得到了這裡表兇就在身邊。車外走過的人們,空氣中飄動的塵土,熙熙攘攘中無處不帶着丈夫的氣息。
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啊,雖然這還不是大同府。
寶珠快快樂樂的當晚歇在郡王府,第二天就告訴郡王妃:“請姐姐幫我安排拜見親戚們,我只打擾三天。”
郡王妃大吃一驚:“母親把你交給了我,你不住這裡住哪裡”寶珠就把鑰匙給郡王妃看:“母親的房子給我住,再說我新到了這裡,還要去拜祭公公。本來我應該今天就走,但路上我也看得明白,從這裡離開再回來很不方便。祖母和母親交待的有給親戚們禮物,大老遠兒的我們帶了來,先見見親戚們吧。”
郡王妃又一次對寶珠刮目相看,弟妹竟然願意自己住
見寶珠今天穿件粉色寶相花羅衣,又是一件水綠色裙,一笑面暈如花,還是那嬌憨可愛的人兒。郡王妃更放心不下:“你說拜父親這是正當的我不攔你,不過又何必急忙忙的先見親戚再拜父親”郡王妃看出寶珠有不想回來的意思,更加的詫異:“你一個人住我怎麼能放心你擔心路上來往不方便,又怕什麼,我自然派人護送你。”
寶珠與她同行到這裡,在路上深得她的照顧,沒有一處不周到,就難爲情說自己要離開她的照顧。話本來是含蓄地說着,但見郡王妃挑明瞭說,寶珠就不藏着掖着,把心裡話盡情的對姐姐說:“住這裡,不方便,”
頭一句就讓郡王妃惱了:“怎麼不方便是有人給你話聽,還是有人敢對你不敬”寶珠失笑:“我才只住一夜,能有什麼話聽,又有什麼人趕着對我不敬”郡王妃聽過更加生氣,道:“那你爲什麼急着要走”
“住這裡不方便。”寶珠重複剛纔的話,見郡王妃眉頭又挑,趕緊地出來第二句:“離我的夫君遠。”她此時談不上害羞,還是她從昨天到了就感覺離袁訓越來越近的心情,就笑嘻嘻地:“我丈夫在大同府,母親的房子,父母親以前的舊居全在大同府,那裡纔是我應該住的地方。”
郡王妃哎呀一聲這就明白,對着寶珠的笑臉兒嗔怪:“你呀,太孩子氣母親不在,你丈夫也不在,只有我在這裡,你跟着我住纔是對的。舊居去看看就行了,父親的墳墓就在那附近,你先住在我這兒,過上幾天,我收拾了,和你一起去拜父親,再把你帶回來。”
郡王妃爲留住寶珠,甚至道:“你不是個寶珠嘛,跟着我最穩當”
寶珠嘻嘻:“可也許夫君還在大同府呢。我路上打聽過了,以前大軍回師,修整也在大同府。”她低下頭擰着手中帕子,羞羞答答地道:“要麼他在,要麼他不在,以後回來也是大同府更近。”
又竭力地找理由:“還有舅父家要去拜望,還要拜外祖父母的靈位。哪能在這裡呆着,等到方便的時候纔去,讓人知道,說我沒禮節不是。”
郡王妃很是爲難。
她雖然有不喜歡寶珠的地方,其實那不過叫“不滿意”。但寶珠到了這裡,舅父丈夫和弟弟都在外面,當姐姐的義不容辭要照顧這“寶珠”。
聽寶珠說得在情在理,又對弟弟情意纏綿,郡王妃還是不能答應。她先道:“你不知道這裡面的事情,首先,舅父不在家,他家裡你不必去拜見。”
寶珠吃了一驚,脫口而問道:“不是還有舅母在家中”據說還有好幾位表姐妹。國公府大於舅祖父南安侯的侯府,寶珠對國公府的姑娘們頗有期待,把她們想得又可愛又美貌,以後可以常來常往,泡一壺春江水,做會兒促膝的閒談。
郡王妃冷笑,這冷笑不是針對寶珠,而是聽寶珠說起舅母,郡王妃不自覺的掛上不屑,讓寶珠愕然。
寶珠纔在想舅母不就是姐姐名義上的母親嗎姐姐你可是輔國公嫡長女,但看錶情怎麼似和這母親怨氣沖天
她纔想到這裡,郡王妃淡淡道:“有舅母在,你就更不用去”
“啊”寶珠微張大嘴,但她很快就竭力自然,不明所以中陪個笑容,把臉兒扭開對地心中翻江倒海般驚駭,但沒有再問。
郡王妃也眼睛對着地,像在回憶不愉快的舊事。她很快發現自己失態,恢復自如,對寶珠半安撫半阻攔地道:“沒有我帶你去,沒有舅父弟弟帶你去,你什麼地方都不要去。”寶珠再陪笑,她是越聽越糊塗。
像是這裡有專門對寶珠而設的龍潭虎穴嗎
寶珠既然願意來,就想到獨住會有一切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雖然她不知道輔國公府的情況不在她想過的範圍之內,但她不改骨子裡主見。
她沒有擺在面上的剛強,卻從來不缺主見。這主見也包括主客都安樂,也許當個讓主人喜歡的客人又叫禮貌。但寶珠見郡王妃堅決反對,又有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寶珠就暫時答應住下,再閒話幾句,郡王妃纔到家中總有事情處置,寶珠見家人川流不息往來回話,就告辭出來。郡王妃讓她好好歇着,說路上必定是累了的,寶珠說好。
想辦點兒事,總是要先碰壁,寶珠並不氣餒。
陳留郡王妃把她真的當“寶珠”看待,指給她一處最精緻最秀麗的院落,寶珠無心賞玩,回去就讓紅花請來順伯和孔青說話。
“順伯您對這裡最熟悉,您看怎麼辦我們費用盡有,又有母親把鋪子告訴我,我自然要去看過。可姐姐不許隨便出府,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卻拘得我不能辦點兒自己的事情。”寶珠先請教順伯。
她並沒有隱瞞郡王妃的原話,包括說到舅母那一段。寶珠心裡想順伯你總是聽得懂的。
順伯從來爲表示自己不老,回話辦事兒總是很快。但今天他沉吟,孔青在旁聽到,又見順伯不說話,孔青頗不服氣:“老太太把我給了奶奶,就是想到總有不太平的事情。要我是做什麼的,不就是保奶奶太太平平見小爺的,順伯,我們路上比試過,我還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哩,怎麼,有我們兩個在,還有不能去的地方”
孔青想除了戰場上我不敢去,那兒人太多,雙拳難敵四手我還知道。但一般的七八個人遇到我,又算什麼。
順伯這才說話,他神色複雜,眼神閃爍不定,似有什麼爲難事總在心中。他雖然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可寶珠孔青都聽得出來順伯心中其實不平靜。
“郡王妃既然不讓奶奶獨自去,那還是別去的好。”
孔青大吃一驚。
寶珠是繼在姐姐房中吃一驚後,又吃了一驚。
這裡面有什麼事情,竟然能涉及到寶珠身上。那隻能是和表兇以前有過節
寶珠不敢再推敲下去,又實在疑惑,只問順伯:“那我們真的要在姐姐這兒住幾年”順伯默然過,看得出他回的相當謹慎,是揣摩過的話:“總有,能去的時候吧。”
寶珠讓他沉鬱的語氣逗樂,也不服氣上來:“我只是去父親的墳上看看,又有什麼”她偷偷瞄着順伯的臉色,再道:“我只是去拜外祖父母的靈位,難道攔住門不容我拜祭,這可太沒有道理了。”
拜祭前輔國公的靈位,把順伯的心打得一抽,疼就上來。孔青也一直注意着他,覺得這奶奶連靈位都不能拜也太離譜,就見到奶奶才說過話,順伯用力握了握拳。
孔青駭然,他是見過輔國公的人,他對妹妹袁夫人和氣溫和,在孔青眼裡是和南安侯一樣的老好人。難道,也有一腔傷心恨事才阻得奶奶也不能前往
孔青對着順伯的表情,都想勸寶珠聽郡王妃的吧,不然你看順伯那表情,活似想咬死誰。
寶珠和孔青都有讓步的時候,順伯卻迸出一句:“去爲什麼不去該拜的還是要拜”然後他扭轉身子:“我去見郡王妃,我告訴她我陪奶奶去”他走出房外,還有餘音傳來:“千軍萬馬我都闖過,我還怕幾個毛孩子”
孔青和寶珠面面相覷,孔青小心翼翼道:“這是什麼情況”寶珠道:“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呢”
主僕相對犯糊塗,都在想以舅父對妹妹和外甥的情意來說,不會有天大的仇怨,那就沒有阻攔人拜祭的道理纔是。
外面有腳步聲“蹬蹬”過來。
紅花在隔壁收拾箱籠,聽到這腳步聲震心,以爲出了什麼大事,伸出頭來看卻是順伯,紅花就笑:“順伯,您這是給我們看腿腳兒麻利嗎”
順伯奔得白鬍子都成了一條直線。
順伯沒功夫理紅花,一口氣奔到房中。對着寶珠笑得合不攏嘴:“小爺,小爺到了”寶珠驚喜交集,腦子一暈,話也忘記再問上兩句是不是真的,就快步出房,孔青順伯紅花梅英衛氏都跟在後面,往郡王妃房裡過去。
寶珠一路走,一路陶陶而樂。他來了
他知道寶珠來看他,他纔過來的吧
這耽誤他當大將軍嗎要是耽誤,可別給寶珠臉色看。寶珠日日夜夜的想你,可不是來看你臉色的。你要對寶珠好點兒才行,寶珠可要在這裡陪着你,你出征去,寶珠也不走,你回家來,寶珠在這兒呢,還和在京裡家中一模一樣,咱們兩個一直這樣,永遠也不改可好不好
轉過廊角,寶珠是笑的。
繞過小橋,寶珠是笑的。
陳留郡王府中的兩個妾來看寶珠,見到舅奶奶小跑着似飛一般,都驚嚇得手握住嘴,不由自主的叫出來:“天吶,出了什麼大事情,舅奶奶你別跑,小心摔着,”
寶珠不管,寶珠反而把裙子更微提一分,還是跑得飛快。
在她後面,紅花也跑,衛氏也跑。梅英也跑,還回身怪孔青慢:“這還是你嗎”說過還不糊塗,對跟在後面的順伯是堆出笑容:“順大爺我說的可不是您。”
順伯毫無芥蒂的揮手,看似慢慢騰騰的走着,卻總緊跟在最後面。“我看得清楚,是小爺沒錯。奶奶在這兒,小爺今天晚上飛不走,總能見着,我不着急。”他現在是不着急的,剛纔他回來報信,可是急得鬍子都蹶得直直的。
順伯不但自己不着急,還叫紅花:“紅花兒啊,你跑那麼快去做什麼”紅花再怎麼跑,有裙子限制只能是那速度,總離順伯不遠,紅花聽過就道:“順伯,去見小爺難道不快些嗎”紅花反過來取笑順伯:“您現在就不亮腿腳了”
“亮什麼你就是跑到天邊兒去,也是奶奶先見小爺。”袁訓過來,順伯心情大好。看看小爺和奶奶恩愛,我順伯這一趟遠差就沒有白當。他調侃完紅花,又去調侃衛氏:“大妹子,慢些兒慢些兒,你還能搶奶奶的光嗎”
這一句話說的,衛氏梅英全慢下來。梅英彎腰撫着裙角下小腿,叫苦道:“我可從沒有這麼跑過,這會子腿疼得不行。”
順伯嘿嘿,得意的笑了兩聲。邁開他久經鍛鍊的兩條腿,慢條斯理把衛氏和梅英落在後面。最後面,是那兩個妾氣喘吁吁過來:“出了什麼大事,舅奶奶要這樣的跑”衛氏和梅英爭着告訴她們:“姨娘可不得了,我們家小爺來了。”
兩個妾對着她們臉上的笑快魂飛魄散:“就是舅爺來了,你們就不要命的成這樣”衛氏和梅英頓時沉下臉,嚇得兩個妾往後退幾步,衛氏和梅英沒好氣地行個禮,在路上想過寄住的膽怯全都飛走,她們轉身就走,而且還想你們懂什麼我們奶奶見小爺一面容易嗎這不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才見上這一面的嗎
和不懂的人,真是沒法子說。衛氏梅英全都氣呼呼。
郡王妃房裡,姐弟相見的喜悅已經拋開。袁訓面如鍋底,負手在房中走來走去。他正在生氣,惱道:“爲什麼不讓寶珠去拜祭外祖父外祖母讓她去”
郡王妃在京裡看弟弟還沒有看夠,此時見到他大長的身子,肩頭寬厚,手臂在衣內鼓起,負手黑着臉兒氣勢十足,郡王妃就笑着埋怨他:“看你說的輕巧,你這不是一般的人,你這是個寶珠不是嗎我千辛萬苦的帶了來,不求你說我個好字,也不能碰着擦着遭你埋怨。見是要見的,等我過年拜祭時,再帶着她一同前往。你放心,肯定讓她見。她是我袁家宗婦,哪有不登堂入室拜長輩的道理”
袁訓見姐姐說寶珠是“寶珠”,就有了笑容。見姐姐是個榻式座椅地方兒寬,就往姐姐身邊一坐,笑問她:“如今你喜歡她瞭如今你知道她是寶珠了”
郡王妃愛惜的不住摩娑弟弟,隨口答應着:“知道知道,知道是你的寶珠,你這寶珠給我生下侄子來,我更當她是個寶珠。”
袁訓就問她:“要是生個小寶珠呢”他壞壞地打破姐姐美夢。郡王妃愣住。袁訓笑話她:“到時候姐姐你又要嫌她不好吧看看,所以母親把房子鑰匙給了寶珠,你這兒壓根兒就不能久住,看你臉色還看不過來,”
郡王妃笑,但擡手裝作要打袁訓:“你胡說你不謝我路上照顧她,反而又出來一堆的話,等你不在,我就欺負她,把這氣加倍的給她。”
袁訓躲她的手,又聽姐姐這樣的說,就勢兒起來,笑着作了一個揖:“我錯了,姐姐你別欺負她,你只教導她吧。”
郡王妃滿意,說了幾個:“這樣還像話,你得哄着我喜歡才行,”才把弟弟放過去。
眼前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郡王妃對着他總是由衷的笑容滿面,重新笑着招手:“再過來坐下,我還沒有看夠呢。”
袁訓就坐過去再給姐姐細看自己。
郡王妃含笑對着弟弟的鼻子眼睛,才說:“你真的和父親一模一樣,”外面有“啪啪”腳步聲過來。袁訓往外面一看,歡喜不禁:“寶珠”郡王妃話說到一半,人就一愣,就身邊一空,弟弟一溜就到了門邊,喜笑顏開只看外面。
再也不管身後還有個姐姐。
郡王妃抿抿嘴脣,就見到院子裡出現一個人。紅漆九曲的欄杆下面,寶珠香汗喘息眸子發亮。她是看到袁訓以後,彷彿不能即刻接受這巨大的驚喜,寶珠在原地站住,目不轉睛,笑容綻開,一嘴的小白牙幾乎全都表示對袁訓的喜悅時,寶珠叫出來:“表兇”
張開手臂就撲了過來。
郡王妃嚇得身子一跳,這是什麼姿勢
再看弟弟,他也張開手臂大步出去。一個往房門前來,一個往房門外去。兩個人在臺階下面相會,寶珠撲到袁訓懷裡,而袁訓把寶珠緊緊摟住。房外候着聽使喚的丫頭全竊笑着避開眼睛避開這場面,卻避不開他們的話語。
袁訓把寶珠腦袋往自己懷裡塞,全然不管掉了簪子歪了花鈿。他笑吟吟:“你怎麼來了”如果細看他的面上,他還在假裝生氣,就是裝得不像,索性放棄。
寶珠用勁兒的擡頭,不想讓他把自己悶在懷裡,寶珠要看他。對上袁訓後,寶珠即刻醉心,她吃吃地笑:“寶珠來陪你,”
“不像話,你能陪我什麼”袁訓雖然嗔怒,但怎麼聽怎麼纏綿。
寶珠笑眯眯得意:“母親許我來的,祖母也說好孫婿不在家,快打發寶珠走。寶珠就這樣讓攆來的。”
袁訓笑容滿面:“原來是攆來的,不是寶珠願意來的。”寶珠格格笑出了聲:“願意來的,你可不能看輕寶珠,”
郡王妃本不應該對着觀看,她所受教育也應該是不看的。可她忍不住不看,看到這裡又聽到這裡,早就滿含着姐姐對弟妹醋意的郡王妃在心裡接話:“你可不能看輕這寶珠,這是寶珠”她好笑起來,當寶珠不是寶珠嗎
姐弟真正同心,袁訓恰好在笑:“怎麼敢看輕你,把寶珠不當寶珠呢”郡王妃在後面撇嘴,酸,你們還真是夠酸。
寶珠又吃吃笑:“就是,我是寶珠啊。”
郡王妃實在受不了,她覺得眼前亂晃,腦袋也亂晃,偏偏她也想弟弟,她捨不得走。就板起臉,重重的咳上一聲。
她要是不咳得重些,怕那對膩膩歪歪的人聽不見。
咳聲一起,寶珠受驚似的要從袁訓懷裡縮出去,而袁訓回頭看看丫頭們全避開,只有姐姐獨坐房中,他還能怕姐姐嗎
把寶珠摟在手臂中帶進房,寶珠臉紅得快要滴水,郡王妃難堪的別開眼睛,對着牆角的漆紅雕百寶的高几看去,眼角餘光見弟弟還是沒有放手的意思,郡王妃再微啓朱脣:“咳咳,”袁訓殷勤地問候她:“姐姐你路上着了風寒”
郡王妃咳聲噎在嗓子眼裡,對弟弟緊摟弟妹肩頭的手快速瞄了瞄,無奈實話出來:“你們不熱嗎”
一語打醒她的寶貝弟弟。
袁訓急急忙忙鬆開手,同時對寶珠轉正身子。郡王妃心思這又是哪一齣子,就見寶珠也轉對袁訓。小夫妻飛快地爲對方整理衣裳,撫了撫頭髮。那熟練程度,看得郡王妃快要笑出來時,兩人對郡王妃轉過身子,都笑嘻嘻:“好了。”
“撲哧”郡王妃樂了。
袁訓和寶珠分開,兩側邊各有四把紅木座椅,袁訓對寶珠擺手:“去那邊兒坐去。”寶珠回他:“你別跟着我。”分兩邊坐下,小夫妻相對一看,又笑得甜甜蜜蜜的。
郡王妃再想和弟弟多坐兒也明白了,我是多餘的。
她站起來:“你們坐,我走。”走出一步後,她咦了一聲:“這是我的房啊,”她想和這兩個人生氣吧,又偏偏生不起來,郡王妃拂袖對弟弟:“回弟妹的房去,看你佔我地方了”袁訓毫不客氣,道:“姐姐辛苦,”扯上寶珠就走。
把個郡王妃氣又惹上來,注視小夫妻從視線中消失,才怔怔道:“沒廉恥的,小弟你全是母親慣的,寶珠你不知道避人嗎大白天的你們也這樣親熱,慣的”
那一對人不管她,早就走開。
紅葉數片在月色下伸展搖曳,秋風到了這裡,讓花草亭閣擋住去路,太原城外吹來的秋風,在郡王府中就成了春風綿綿。
窗戶是半開的,房內的人兒也實在不冷,他們火熱的依偎在一起,寶珠伸長手臂摟住袁訓頭頸,面頰貼住他肩頭,見他的胸膛就在眸前,寶珠想了起來。
這個人的肌膚是鐵打的,曾撞疼過寶珠的小腦袋。寶珠就拿個纖纖手指,對着那胸膛點上去。
寶珠戳戳戳
越戳越覺得有彈性,軟中帶硬,姿勢順手,幾點歡愛過的汗珠在上面又實誘人。
袁訓輕笑,握住呆子小寶不老實的手指,低聲親暱地調戲她:“你還想我實在不能奉陪,這不是才把力氣全給了你,寶珠,你讓我歇會兒可好不好”
寶珠漲紅臉到一半,又理直氣壯抽出手,在那胸膛上繼續戳。寶珠是佔住理的:“這裡撞疼過我,我不找回來可怎麼行”
“哎喲哎喲,”她的表兇小聲呼疼,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見寶珠嘟起嘴兒看過來。表兇笑嘻嘻:“我好疼啊,人家頭一次。”
寶珠大羞,嬌聲道:“討打嗎”
袁訓抱起她繼續玩笑:“我又沒說錯,人家是頭一次挨你的打。”手捂住胸口,繼續裝相調侃:“閨房之樂樂無邊,閨中捱打。”
寶珠氣呼呼:“怎麼樣”忽然想了起來在路上的猜測,寶珠雖然才得歡好,這事情也壓在心底沒忘。
她扳住袁訓面龐:“你如實地說,是不是舅父有麻煩”袁訓微愕,隨即帶笑:“沒有的事兒”寶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試圖從他臉上發現點什麼。再道:“那就是姐丈”寶珠放柔嗓音:“不是爲了舅父不是爲了姐丈,好端端的你爲什棄官而來”
袁訓心頭激盪,想夫妻一體同心果然不虛,再由這句話想到應該是自己的心事給了寶珠暗示。袁訓再次把寶珠拉入懷中,輕聲道:“別亂猜,沒有的事”他輕撫寶珠後背,用不正經掩飾:“陪着我睡,睡起來我還要。”
腰上讓寶珠掐了一把,袁訓輕輕拍撫幾下,寶珠沉沉睡去。
她到了地方,又見到夫君,夫妻恩愛纏綿更上一層,寶珠這一覺睡得很香。她做了一個夢,夢中見到她去世的公公含笑以對,問道:“你來了”他模樣兒和表兇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單薄文弱,似一把風就可以吹走,寶珠知道這隻能是她的公公。
她正在內心誇讚,想難怪婆婆傾心下嫁給他,公公生得比花瓣兒弱,比白石水清,比碧空更俊朗
然後她醒了。
寶珠揉揉眼睛,喚道:“表兇,我做夢。”肩頭一側頓生寒涼,這一側空空如也。摸摸枕頭不再溫暖,袁訓應該早就走了。
寶珠坐起來,衣裳也不披,心裡知道攔他不住,但嘴兒還是似撇不撇,臉兒似哭不哭。見牀前燭光還在,八月裡天氣窗紙上漆黑一片,是黎明前最黑的那段時辰,寶珠還是流下淚水,又走了。
想他匆匆回來就和寶珠歡聚只一個晚上,寶珠想我應該開心纔是。可是這心頭酸的難過,寶珠無聲的抽泣起來。
此時鼓打五更天,城門纔開,官道上站着陳留郡王妃和袁訓。袁訓認真的同姐姐道:“我走了,就打發寶珠去拜父親和外祖父外祖母。”他昂然擡頭:“我的妻子不怕東怕西”
郡王妃卻要穩重從事:“我也從不怕他們但寶珠不同,寶珠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就不好見母親。”
袁訓微笑:“多謝姐姐疼她,但讓她去吧。我的妻子回鄉祭祖是應該的有誰攔着,只管寫信告訴我。”聽遠處雞叫啼明,馬一直在他手上牽着,袁訓翻身上馬,對姐姐笑道:“我走了”
郡王妃心頭不捨上來,握住弟弟馬繮,千言萬語涌上來,平時最深藏心底的話最先出來。郡王妃滿面關切:“看着點兒舅父,他這幾年心事頗多。”
“我知道”袁訓在馬上含笑,輕聲道:“所以我纔回來”
郡王妃愕然,正想再問他幾句,遠方四野八鄉的雞一起啼叫,袁訓不再遲疑,收回馬繮笑道:“凡事兒有我,如今我大了,當我還是小時候不能分憂嗎”俊臉兒晃動一下,打馬離開。
等他奔馳出去,只看到是一個黑點時,郡王妃悠悠喜悅的自言自語:“呀,弟弟也大了”真是的,他也能分擔憂愁了。他說他爲舅父的難關纔回來。郡王妃知道那難關不好解開,但還是滿面欣喜,往她停在城門內的車裡走去。
坐上車,見天光往上一跳,日頭出山窪來,照得城頭大旗守兵城下鋪子門板全是光亮。郡王妃又道:“可是的,要對他的寶珠好呢,弟弟都這麼大了。”郡王妃對寶珠以前的不滿又下去一分,其實她也沒有的否定寶珠,就是把自己弟弟看得太高。
今天送別後,郡王妃更把自己弟弟看得太高。但這太高的弟弟心愛的就是寶珠,郡王妃想能不愛屋及烏嗎寶珠就是烏鴉一隻,也得心愛她才行。何況,人家是寶珠呢。
郡王妃忍不住一笑。
回府路上想着弟弟的交待,一路還籌劃着把這寶珠送給拜祭父親,下車過了影壁還是步子匆匆。
這時兩個人闖入她的眼簾。
松柏旁的甬道上,寶珠和紅花低着頭在看鋪地的青磚。郡王妃奇怪地問:“你們丟了什麼”寶珠和紅花都沒有看到她進來,大早上的冷不防耳邊有人說話,嚇得紅花媽呀一聲,寶珠則弱弱回答:“看我丈夫是從這裡出門的吧。”
本能說過,寶珠漲紅臉。這個心思怎麼能對別人說呢,何況對面站的還是那不喜歡自己嬌癡的王妃姐姐。
寶珠轉身就走,身子背過去,問候的話纔出來:“姐姐早,呃,太早了,我還是回房呆會兒吧。”紅花也匆忙彎了彎腰,跟在奶奶後面,主僕落荒而逃。
郡王妃啼笑皆非,對着主僕背影道:“我竟然是嚇人的”再想這寶珠你真正的癡,你丈夫怕你哭纔不和你道別,你偏又跑出來尋他的腳蹤兒。
寶珠,你太癡了。
大早上起來丟個大人,寶珠羞得上午也不敢往郡王妃面前去。好在郡王妃也沒有讓人來叫她,寶珠得以在房中好好的找理由。
在碧窗下伴着紅葉,寶珠愁眉苦臉歪着腦袋爲自己開脫:“嗯,本來是想着到大門上送夫君,後來見到地上有個”
那光溜溜的地上能有個啥呢
有夫君的東西,半件兒也沒有啊。
有件稀奇樹葉子花草不行不行,這不是說王府的下人掃地不乾淨,纔到這裡可不能給別人惹不是。
寶珠唉聲嘆氣,把個面龐左歪過來,右斜過去,就是說不出口她在房中自己傷心一會兒,猛地想到也許表兇還在府門。姐姐總是要送的吧
就叫上紅花主僕往大門去,大門纔開,門上除了門人外,另外別說是人了,鬼也沒有半隻。越是沒有人,寶珠就越戀戀不捨,她不願意回房,就和紅花嘰咕:“你猜小爺是從甬道的左邊兒出的門呢,還是從右邊”
紅花見到小爺一樣的喜歡,小爺走了沒讓奶奶送,也沒喊紅花起早服侍,紅花早就淚眼汪汪,紅花也不想回去,和奶奶一樣,覺得對着空蕩蕩大門多看幾眼也是舒服的,就和寶珠認真的猜着:“小爺從這右邊走的,”
寶珠說是左邊吧,紅花低着頭對地尋找:“右邊,這有小爺的鞋腳印子。”寶珠就和她一起去找,然後一擡頭見到郡王妃。
表兇離去的不捨讓窘迫完全沖走,寶珠反覆嘀咕着問自己:“丟人吧”再自己回答:“沒事兒呢,寶珠在地上找,找掉了的東西,”然後自己嘻嘻,好似面對着郡王妃,把手上戒指亮出來:“我掉了這個,又找了回來。”
奶媽看她一上午對着窗外獨坐,對梅英抹着眼淚兒:“唉,看我的姑娘得是多大的福氣啊,昨天才到小爺就回來團圓,難怪她坐着想,就是我也掛念小爺。”
梅英讓奶媽惹哭,擦眼淚跟着嘆氣:“唉,我們不要打擾奶奶的好,讓她坐那裡好好的想小爺,真是的,他們兩個多麼的要好,這又分開了,怎麼能不想呢”
寶珠就全無打擾的在窗戶下面自我解脫一上午,而奶媽和梅英輕手輕腳地不驚動她,不時的偷偷灑一把淚水。
晚飯前,郡王妃讓人來請寶珠。寶珠過去,見郡王妃笑容可掬:“弟妹啊,你一片孝心,來到就要拜祭父親,我不應該攔你,”
寶珠喜出望外:“明天就打發我走嗎”寶珠想離開幾天再回來也使得,把早上的尷尬事也能沖淡。過個十天半個月的,誰還記得寶珠蹲在地上找自己丈夫的腳印。
她太過喜歡,郡王妃多心上來:“我這兒就這麼不好”看你聽說要走就跟個孩子似的喜歡。寶珠後悔失“笑”,不該笑纔對。忙收拾一堆好聽的話出來:“我捨不得姐姐,除了自己姐姐,誰會對寶珠這樣的好,又管寶珠行又管寶珠住,又管寶珠。”
郡王妃着實領教一把寶珠的小嘴皮子實在很甜。
王妃有些領悟,弟弟疼她如寶珠一般,與弟妹的這張巧嘴兒分不開。郡王妃也想開開她的玩笑,笑道:“我雖然好,你也不會跟我後面查腳蹤的,”寶珠騰的紅了臉,郡王妃又笑:“所以早早打發你走,也早早的接你回來。”
寶珠歡天喜地,起身就來拜謝:“多謝姐姐,我一定早點兒回來,”郡王妃更笑了:“回來查我腳蹤兒是不是”
寶珠羞慚慚垂下頭,直到回房那臉上的紅暈還像雲霞一樣染在面頰上。一個人不肯睡,坐在窗外看王府的月色,又嘰嘰噥噥半天才自我解嘲。
郡王妃也雷厲風行,主要還是想寶珠早去早回。第二天上午,她親攜寶珠出城。在城外寶珠紅花衛氏梅英驚嚇的瞪大眼,順伯撫須而笑,孔青也嘖舌頭。
給奶奶派這麼多的人
一大堆精神抖擻的精兵,盔甲鋥亮,刀劍雪尖,整整齊齊候在城門兩邊。郡王妃微有得色,對寶珠道:“我給你五百精兵護送,再給你十個家人,四個丫頭,”寶珠心想我不是去打仗,我是去祭祖啊。
可姐姐一番好意,怎麼能拂了她。
郡王妃把寶珠送到車上,交待了足有半個時辰:“早去早回,我們在道兒上過的中秋,沒走親戚沒擺酒,等你回來我補親戚的酒,也給你接風,已經讓人採買東西去了,你可早點兒回來,晚了就沒新鮮東西吃。”
寶珠就問她都有什麼好東西,聽完以後暗暗咽口口水。不是寶珠犯饞,是姐姐採買的太好,把寶珠饞蟲給勾出來。
她滿口答應着道別,上車後半天還和紅花說那些好吃東西。“螃蟹,”紅花也饞了。對寶珠笑道:“從這裡去採買南方螃蟹,那得多少錢一隻才能運來只怕跑死馬,而且不會多。紅花分個腿子吃就行了。”
主僕路上說說笑笑,又看風景。有一天說經過的就是雁門關,寶珠紅花衛氏梅英一起去看。見山巒蜿蜒,起伏險峻,梅英激動得淚水一大把,反覆唸叨着安老太太:“沒有老太太讓我侍候奶奶,我怎麼能看到這樣的景緻,這是老太太也沒有看過的景緻纔對,”
紅花趴在車簾子那裡,眼珠子嘰哩咕碌亂轉着。寶珠見她半天不動,就問她在作什麼,只是伸出腦袋吹冷風。紅花縮回車裡,一本正經地道:“紅花作詩呢。”寶珠樂了:“什麼詩”紅花眨巴着眼睛:“纔有了一句,我想這裡這麼的險,頭一句是雁門關山險,”噘起嘴:“下面的就沒有了。”
寶珠笑彎了腰,好在是坐車裡,不怕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