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佐倫本不想與大殿下有過多的牽扯,這一兩年來,但凡是父親要求他做的,他一定不會做,父親要他見的人,他一定不會見,所有要參加的應酬,他也一律不去。
現在,看着父親那期待的眼神,希望他能留下來,他心中立刻厭惡的想要扭頭就走。
被父親逼着與楊家女兒成了親,他無力反抗,可心中還存了那麼一點兒幻想,可接着卻被白妙簪的死訊而打擊的一蹶不振。
若是自己娶的是妙簪,他一定不會讓白妙簪夜晚獨自跑出去,也不會讓她出那樣的意外,可這些如果都不存在,他心中只是越發的怨恨自己的父親。
“大公子?”齊潤又問道:“不如隨令尊一同與本宮聊會兒天?”
張天浩緊張的看着自己的兒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是自己的話,這個兒子一定不會聽,叫他往東,你就是打死他,他也要倔強的往西。
而現在,他更怕張天浩爲了與自己慪氣而說出什麼對大殿下不敬的話。
“我只是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的人罷了,不過大殿下盛情邀請,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張佐倫拱手道。
張天浩憋着的一口氣終於鬆下來,心道幸好這小子還有幾分腦子,沒在這時候發瘋。
他笑呵呵的領着齊潤去了客廳,讓下人上了好茶好點心,這才爲剛纔申氏口無遮攔的話道歉。
“母親比較信那些鬼神之說,也不怪她說出那樣的話,實在是四姨太早先還好好的,也沒有難產的跡象,可偏偏臨產的時候出現那種狀況。
母親失去了孫子,心中難免傷心,可又無處怪罪,只能將責任算在那些鬼神上。
也算是尋個心理安慰,只是讓殿下見笑了,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齊潤笑呵呵的擺手道:“張大人這樣說可就見外了。令堂也是直爽之人,有什麼說什麼,本宮怎會介意。
今日過來,本只是想來拜訪張大人。不過現在既然讓本宮知道了這件悲劇的事,那本宮也不能當做沒聽到。
這是本宮的小小心意,還請張大人勿要推辭。”他讓福德將禮呈上。
張天浩驚的手足無措,“下官不敢,怎敢讓殿下登門拜訪。殿下的心意下官明白,只是這禮厚重,下官實在不敢收啊。”心中卻哀嚎心疼,東西是好,可一旦拿了,將來可是要用無數倍來還的。
齊潤似笑非笑的將茶蓋在茶杯上滑動,聲音也不似剛纔那般客氣,帶着警告的味道:“張大人覺得本宮親自上門送的禮,不入你眼,看不起?”
張天浩心下一驚。惶恐的跪下道:“殿下恕罪,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覺得這禮物太過貴重。
但----但若是殿下執意要送給下官,那下官若是再推辭,就是不識擡舉了。”
張佐倫自然也得隨着父親跪下,只是低着頭讓人看不到他嘴角的嘲諷。
隨從上前將禮接下,張天浩又道:“多謝殿下。”
“張大人和張公子趕緊起來吧,跪着做什麼,本宮今日只是來看望友人,那些俗禮可都免了。”
張天浩和張佐倫紛紛站起來。再次謝恩後才重新坐下。
“剛纔不是說了嗎,令堂的煩惱,本宮有辦法解決。”齊潤又笑道。
張天浩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麼,只能拱手:“下官洗耳恭聽。若是殿下真能解了家母的心結,下官感激不盡。”
齊潤押了一口茶,才緩緩開口道:“不知道張大人是不是還記得十七年前,宮中發生的一件大事?”
十七年前?宮中的大事?張天浩凝神回憶,這些年來,宮中發生的事不少。可要論大事,也沒有幾件,尤其是十七年前,看來只能是那件事了。
他遲疑道:“殿下指的莫非是先皇后的事?”
“張大人好記性,本宮那時候才幾歲的年紀,不記得具體的事情經過,可張大人爲官二十多年,那時候具體發生了什麼,應該瞭若指掌吧。”齊潤笑呵呵的看着他。
張天浩嚥了口口水,深吸了幾口氣,才低聲道:“十七年前,先皇后與月妃同時生產,但兩宮皆有難產的跡象,皇上-----皇上心急月妃,就先去看了月妃,也是老天保佑,月妃終於平安產下了小皇子。
可是等皇上到了皇后的寢宮的時候,卻被告知-----母子皆未能保住。
皇后是太后最疼愛的侄女,因爲這件事,悲傷過度一病不起,中間吃了不少藥也不見好。
後來不知從哪兒來了個和尚,竟然闖入玄武殿,稱自己有辦法救太后,大臣們都把他當瘋子看,畢竟御醫都沒法子,一個瘋和尚怎麼有辦法。
可是和尚卻信誓旦旦,說若是不救,太后必薨,若救,可保十年內無大病大災。
太后無意間聽說了,就罵皇上是不孝子,皇上沒辦法,只能讓瘋和尚救太后,只是沒料到,第二日太后就能下牀走動,精神也好了不少。”
這段往事,因爲牽扯到先皇后和月妃,是慶隆帝嚴令任何人不得談起的話,所以如張佐倫這般年紀,是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那樣的事。
張佐倫倒是聽的津津有味,齊潤像是還有什麼不滿似的,追問道:“張大人可知曉那和尚是如何救治太后的?”
張天浩眼裡閃過一抹驚愕,沉吟片刻,才繼續道:“下官知曉,和尚也沒開什麼偏方,只是在太后寢宮-----以及皇后寢宮和月妃寢宮做了三場法事。
那和尚還說,說----月妃生的小皇子天生帶煞,是克命,先皇后和皇子就是在生產時與之相沖,才死於非命。
月妃的皇子若要繼續留在宮中,還會繼續殃及太后和皇上,甚至是新皇后。”
張佐倫眼裡有着震驚之色,先不說那和尚說的是不是真的,按照當時的情況,太后一定會認爲是四皇子剋死了先皇后和未出世的皇子。
對於剋死自己的侄女和孫子的人。她還能忍着讓那母子兩在宮中?
張佐倫面上一驚,不管當年那瘋和尚是否是真的,還是太后找來故意陷害月妃和剛出生的四皇子,總之。最後太后贏了。
月妃生產後不到一個月,就服毒自殺,而四皇子更是“夭折”,從此以後,太后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好。在宮中的勢力,也一年比一年大。
“張公子在想什麼,想的那麼入神?”齊潤忽然問張佐倫道。
張佐倫眉梢一挑,臉上立馬露出悲傷:“想到還未出世的弟弟,心中一時忍不住難過,還望殿下見諒。”
齊潤呵呵一笑,又對張天浩道:“張大人講了這麼久,想必也乏了,本宮也沒什麼其他事,便不多打擾。你放心,令堂既然覺得這府上有邪物,那本宮就讓承觀大師來府上看一看,他火眼金睛,什麼樣的邪物都逃不了他的法眼。”
承觀國師?!張天浩心中默唸一句,立即起身拱手道:“多謝殿下。”
送走了齊潤,張天浩纔像是泄了氣似的頹坐在椅子上,見張佐倫還一動不動,心中一股無名火噌噌噌的往上冒。
本來四姨太剛死,小兒子也沒了。他就一肚子的火氣,剛纔在齊潤面前又緊張的像是去地獄走了一遭,越發惱怒。
現在回想起剛纔張佐倫的表現,終於忍不住怒罵道:“剛纔險些在大殿下面前失了禮儀。若不是大殿下仁慈不計較,你現在還能安穩的坐在這裡?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不滾回你的院子裡去,我看着都心煩。”
張佐倫徑直起身,連看也未看他一眼,擡腳就走。
被這樣無視。張天浩氣的又大罵,抓起手邊的杯子就扔出去:“混賬畜生,白生你這個東西了。”
杯子當然沒有砸在張佐倫的身上,撞在門框上又落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一直偷偷守在外面的楊氏,看到張佐倫安然無恙的出來後,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趕緊上前道:“夫君,父親是受不了姨娘的死,你別放心上,別自己生悶氣。”
張佐倫面無表情的從她旁邊走過,看也未看她一眼。楊氏面上露出幾分黯然,頓了頓,還是笑着追了上去。
齊潤離開張府後,在街上溜達了一圈,最後來到京城中最有名的酒坊,買了二兩最貴的酒提着離開。
福德不禁疑惑道:“殿下想要吃酒,宮中多的是,怎麼還在宮外買這些不乾不淨的,萬一吃壞了身子怎麼辦。”
齊潤將手中的酒罈子晃了晃,才詭異的一笑:“這酒,可不是本宮喝的。”
天竺閣因爲是國寺,平日上香的香客都是皇親貴族,香火上自然比不上白蘭寺的旺盛,所以寺中幾乎可以一整日都沒什麼人至。
齊潤來到大門前,讓福德去叩門,不一會兒,門被一小和尚打開,“施主是來上香祈福的?”
“近日皇上憂心國事,大殿下怕皇上身體吃不消,特意來替皇上祈福。”福德趾高氣揚的道。
小和尚一聽是大殿下,立馬將門大打開,恭敬的雙手合十:“殿下請隨小僧而來,承觀大師正在殿中打坐。”
齊潤跟着小和尚來到主殿,果見承觀閉目凝神,嘴裡喃喃說着什麼,木魚有節奏的敲打。
“殿下來替皇上祈福,就請右邊坐。”承觀一動不動,只是嘴上吩咐小和尚拿軟墊。
齊潤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不過也沒說什麼,在軟墊上跪坐着,也雙手合十閉目,看上去是真的在祈福似的。
小和尚道了句“阿彌陀佛”退下去,福德也識趣的退至門邊兒上,垂手而立,一雙眼睛卻盯着外面行走路過的人。
“承觀大師做國師有些年頭了吧。”齊潤忽然幽幽問道。
承觀心中稍稍不悅,可也礙於對方身份不好不答,只是道:“殿下既是替皇上祈福,需得心誠,祈福半個時辰,中間不能被任何雜念打擾,否則則不靈驗,殿下若是想問貧僧其他問題,請祈福完畢再問不遲。”
齊潤卻嘲諷的一笑:“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承觀大師在這天竺閣待了三十多年,現在也老大一把年紀了,都說人越老,就看的越開,也越聰明。
可我觀大師,似乎正好反着來,怎麼是越活越糊塗了呢?”
承觀不明所以,終於睜開眼,緩聲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齊潤跪的腳麻,不耐煩的換成了坐姿,拿出藏與寬袖之下的被紅布包着的酒罈子,笑道:“大師聞着這味道,是不是覺得心裡像是數萬只螞蟻在爬呢。”
他拔開酒罈蓋子,故意對着承觀以手做扇扇着風,這酒本就好,酒香味立刻飄散出來。
承觀眼睛一亮,幾乎不能控制的扭頭去看着旁邊的酒罈。可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徹徹底底的完了。
齊潤笑意不明的看着他,“大師好似對這酒很有賞鑑啊,不過----和尚似乎是不能喝酒,尤其是大師這樣的人物,你身爲北秦的國師,對着一罈酒表現出如此渴求的神情,實在叫本宮費解。”
承觀臉色再也無法淡然,臉上驚恐,對着齊潤跪下道:“殿下-殿下饒了貧僧這一回吧,貧僧已經多年不----不飲酒了,殿下若能放過貧僧這一次,殿下要貧僧做什麼,貧僧都答應您,只求您千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皇上。”
若是慶隆帝知道自己偷偷飲酒,破了大戒,恐怕會立即將自己斬首。
他若是一個普通和尚也就罷了,偏偏是國師。在衆人眼裡,他就代表着一個國家的國運,他行爲不端,那就代表着國家也會靡費,這罪責他就是有一百條命也擔待不起。
齊潤見時候差不多了,笑容漸漸輕鬆起來,拖着坐墊靠近了幾分,又從袖口摸出兩個酒杯,滿上後遞給承觀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
“看來大師還是個聰明人,你放心,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師心中有佛,到哪兒都有佛,做什麼都有佛,佛祖又怎會怪罪呢。
來,正好本宮現在口渴得很,與本宮乾了這杯如何?”
承觀知道他今日這一手絕對是有事要找自己,所以他才說出那番話,比起死,被利用又能算什麼呢,人至少還活着。
事到臨頭,他也只能端起酒杯,與齊潤碰杯後一飲而盡,只是向來貪杯的他,唯獨這一杯酒,喝的全然不是滋味。
齊潤又給他倒了一杯,笑道:“我們再乾一杯。”
承觀嚥了咽口水,只能認命的再喝一杯,喝了一杯,還想喝一杯,就像是犯了癮,根本控制不住。
等他喝的六七分醉意的時候,考慮到不能被人看出來,就擺着手說不能再喝了,然後才問道:“殿下想讓貧僧做什麼?”
齊潤呵呵一笑,這才正色起來,說起了自己要他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