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三,算算日子也沒多少天了,王氏一邊張羅着給蕭懷素幾個做衣裳,一邊又請了宮裡退下的教導嬤嬤來,不求到時候有多衆,只要能不出岔子,就算是安穩地過了這一關。
說是不怕,可蕭懷素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宮裡的規矩大過天,碰到那些什麼娘娘貴人的,見面就要磕頭行禮,這真是自己找罪受不是?
蕭懷素也給莊子那頭捎了消息,想問問到底是不是葉觀瀾的主意,可貴叔給她回了信,說是自從他們離開莊子後,葉觀瀾也帶着羅絕走了,而去了哪裡卻是不知。
蕭懷素咬了咬脣,悶聲道:“這傢伙,說是要回汴京城,如今卻是不見了蹤影,難道是跑到別的地方逍遙快活去了?”面上一抹忿忿之情,若真是葉觀瀾將她給推進了火坑,而後自己竟然轉身拍拍屁股走了,看下次見面時她怎麼收拾他!
“表妹這是在氣什麼呢?”
一道輕柔的女聲響起,蕭懷素猛然回過頭去,只見一身翠色衣裙的杜延雲已是笑着轉了進來,身後跟着捧着黑漆木托盤的奉春,“你的衣裙做好了,母親特意讓我送來給你先試試,若是哪裡不好還能改改。”說着已是轉身從托盤裡拿起那件鵝黃色的如意雲紋衫並一條翡翠撒花的縐裙。
鵝黃配翠綠,顏色上倒很是鮮嫩,也適合小女孩穿。
蕭懷素不禁目光一亮,上前來輕輕撫了撫這身衣裙,上好的雪緞輕薄卻又保暖,十一月的天漸漸涼了起來,這身衣裙的厚度正好。
“快穿上試試!”
杜延雲笑着將衣裙遞給了秋靈,“侍候你家小姐換上,看看有哪裡不合意的。”
秋靈笑着接過了衣裙,蕭懷素轉頭對小菊吩咐了一聲,“給二表姐沏壺茶來,”又對杜延雲道:“二表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杜延雲點了點頭,隨即便落坐在圓木桌旁耐心等待。
不一會兒的功夫蕭懷素便穿戴一新地出現在她面前,杜延雲左看右看,不禁連連稱讚,“果真是人靠衣裝,表妹穿了那麼久的孝服,人看着也老成不少,如今穿些鮮嫩的顏色,一下便有小女孩的朝氣,真是好看!”說着又托腮想了想,繼續道:“我看這腰上到時候還要加一條淡黃的宮絛,垂下的兩頭打上八寶結,或是掛上一塊羊脂玉佩也行,”目光又往上轉了轉,“再梳兩個丫髻,配上一對蝴蝶翠羽金花簪,我看在髮髻周圍再綴些零星的小米珠,這樣活潑又嬌俏,定是人見人愛!”
“二表姐說到哪裡去了!”
蕭懷素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不過看着自己鏡中的可愛模樣也忍不住歡喜,果真古往今來的女子都愛美,不管是五歲還是五十歲,天性是不會改的。
杜延雲捂着脣笑道:“皇后娘娘這次就是想要見見你,若是不將你打扮得美美的,我們都交待不過去。”說着又有些感慨,“往年母親脫不開身又不好帶着我,這宮宴我也才參加過三次呢,今年倒是第四次了,玉姐兒和你一樣,都是第一次去,這還是託了皇后娘娘的福。”
蕭懷素聽出了杜延雲口中的嚮往,能參加宮宴對汴京城裡小姐們來說那可是一項殊榮,去沒去過或許就是衡量彼此身份差異的一條巨大分水嶺。
“二表姐看看這身衣服不用改了吧,我覺得挺合身的。”
蕭懷素踏前兩步,在杜延雲跟前轉了一圈。
杜延雲笑着點頭,“不愧是‘纖雲紡’的繡娘所做,尺寸倒是沒差!”
“纖雲坊”是汴京城的第一繡坊,他們那裡做的衣服不說款式獨特,那質料也是一等一的好,引領着整個汴京城裡貴婦名媛的着裝方向。
蕭懷素又換回了自個兒的衣服,那身新衣服便交給了秋靈擱好,留待宮宴那天再穿,又拉了杜延雲的手坐下說話,“二表姐,這一次參加宮宴的人一定很多吧?”
“皇后娘娘的壽宴,只怕汴京城五品以上官員的女眷都會參加。”
杜延雲點了點頭,見蕭懷素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問道:“表妹是想問什麼?”
“五品以上……”蕭懷素默唸了兩遍,這纔有些掃興地擡頭,“那照這樣,我二姐她們是不能去了?”
“這也不一定。”
杜延雲眼波婉轉,忽而一笑,“沒想到你還記掛着自家姐妹呢,其實就算官職沒到五品,可別忘了你大伯父是掛着長興侯的名頭呢,勳貴的家眷應該也是能去的。”
“那這樣就太好了。”
蕭懷素歡喜一笑,她就怕到了宮裡無聊呢,多幾個熟悉的人彼此也能壯壯膽不是。
“你這丫頭,”杜延雲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叮囑道:“再過兩日便要進宮了,若不是教導嬤嬤說你規矩學得還行,指不定這兩天你還歇息不了,但進了宮後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可不能像在家裡這般。”
“二表姐說的話我記住了。”
蕭懷素笑咪咪地點頭,俏皮地眨眼道:“這話二表姐可還得跟三表姐說一聲,只怕她心思都還沒轉過來呢。”說着已是捂脣笑了起來。
這幾天她與杜延玉可被那個教導嬤嬤折騰得更嗆,不愧是宮裡出來的,比一般的嬤嬤都要嚴厲,當然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好在苦雖是苦,可她到底是成年人的心性,咬咬牙就挺過去了,橫豎只是應付宮宴,也不需要多精深。
可杜延玉卻不一樣了,錯了被罰站,還有戒尺打手心,小丫頭越急越錯,都被罰哭了好幾次了,不過眼下勉強算是合格了,只是心裡的委屈可是大過了喜悅。
“放心,回頭我還要送衣服給三妹,自然要把這話也與她說一遍的。”
杜延雲起身要走,蕭懷素自然將她送出了門去,又聽她再叮囑嘮叨了幾句,這纔是真的走了。
“二表姐這唸經的功夫,可都要比得上廟裡的和尚了。”
蕭懷素捂着脣笑,轉過身一想又覺得心裡溫暖,有人關心你在乎你纔會對你嘮叨,這樣的感覺只怕一輩子都不會膩吧。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十三,這一天杜家的女眷早早便收拾妥當了,挨個兒地上了馬車,一路長長的護送隊伍排在左右,向着皇宮的方向旖旎而去。
杜老夫人早就參加慣了這樣的場合,即使她不喜歡應酬,可是每年皇后娘娘的壽宴她還是必須要露臉的,當朝首輔的夫人那在一衆文官女眷裡也是頭一份的。
不過半個時辰馬車便抵達了皇宮,遞了牌子之後又能再向內行駛一段路程,只是杜家的護衛便不能跟隨而進了。
“等過了下一道宮門,連咱們隨身的丫環都得留在外面。”
杜老夫人看着左右兩個小孫女一臉緊張的模樣,不由笑道:“平日裡個個膽子都大得很,怎麼今天一進宮都啞了?”
杜延玉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地說道:“玉兒可是第一次進宮,祖母不能笑話人。”說着在座位上又扭了扭,她總覺得這身衣服有些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日子累了吃吃了睡把人都給撐胖了。
“三表姐,你怎麼了?”
蕭懷素貼近了杜延玉,輕聲問道。
“衣服好似小了些。”
杜延玉苦着一張臉,那模樣看着都快要哭了。
杜老夫人也發現了杜延玉的異樣,不禁皺眉道:“這段日子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若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你也這樣扭來扭去的,那可丟的是杜家的臉。”
一句話說的杜延玉臉色一變,再也不敢亂動了。
“三表姐可帶了衣服,一會換一套?”
蕭懷素看了一眼杜延玉穿的那套松花綠的長裙,好似肩膀那裡的確繃得有些緊了,連着到了腋下。
“帶是帶了,可就是放在後一輛馬車裡,與二姐的衣服擱在一處。”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杜老夫人一眼,有些爲剛纔老夫人的威嚴所震懾,又小聲嘀咕道:“平日裡祖母也沒那麼兇的……”
“三表姐,這可不是在家裡,”蕭懷素倒是能夠明白杜老夫人的用心,輕聲笑道:“被祖母管束着總比被別人嘲笑來得好,回頭咱們找處地方換了就是。”
杜延玉這才點了點頭,“都聽你的。”
“兩個小丫頭又嘀咕些什麼?!”
杜老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叮囑道:“待會換乘軟轎,你們倆個個子小些坐一起,在轎上可別鬧出什麼動靜來,知道嗎?”
蕭懷素與杜延玉對視一眼,紛紛應是。
果然在入了第二道宮門後,杜家的馬車便不能再往裡走了,隨行的丫環也只能將主子們隨身帶的衣裳飾物交給前來接應的宮女,由她們隨行看顧。
離宮宴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杜家一衆女眷便被引進了等候的大殿,那裡已經陸續來了一些夫人和小姐,見着杜老夫人一行有相熟的便湊上前來攀談。
蕭懷素趁機找了個宮女,笑咪咪地問道:“姐姐,請問這哪裡是更衣室,我們姐妹想過去一下。”
那宮女詫異地看了蕭懷素一眼,像是沒想到眼前這位小姐這般客氣懂禮,笑容也真誠了幾分,“就在這大殿旁邊有個偏廳,夫人小姐們的隨身飾物都擱在那裡,也隔了許多小間用於更衣,兩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杜延雲在一旁聽着,也不放心蕭懷素與杜延玉,便也主動跟了去。
待得到了小隔間裡,宮女又取來了杜延玉要的包袱,這才退了出去,蕭懷素便上前打開了包袱,挑了套粉藍色的衣裙出來。
杜延雲卻是有些詫異,“怎麼好好的要換衣裳?”她還以爲兩個妹妹是不習慣那樣的場合過來歇口氣的。
杜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咬脣道:“二姐,我這身新做的衣裙有些小了,舊的穿着鬆泛些……”
“怎麼會小的?”
杜延雲上前來察看,左右託了託杜延玉的胳膊,又好氣又好笑,“怎麼這手粗了些,好似肩膀也寬了?”入宮的衣裙多做得貼身些,沒想到當初量着合身,這一穿起來卻是小了。
見杜延玉亦發地不好意思,蕭懷素“噗嗤”一笑,上前兩步道:“二表姐也別說三表姐了,只怕是這段日子規矩練得勤,個子也長開了些,這套粉藍色的瞅着是貢緞的,稍稍有些讓性,三表姐說她只穿過一次,看着也是簇新的模樣。”說着便將手中的衣裙給抖了開來。
杜延雲看了眼,方纔緩緩點頭,“這套衣服也使得,”說着轉向了杜延玉,脣角也露出笑來,“要換就換吧,難道我還吃了你不成?”說着便與蕭懷素一道幫忙,三兩下便將杜延玉的衣裙給換了一身,只是那亂髮不好搭理,還得出去找個會梳頭的宮女來。
蕭懷素出了隔間喚了先前那宮女,又塞給她一小塊碎銀子,請她尋個梳頭的宮女過來,剛轉頭往回走了幾步,卻聽到一隔間內傳來熟悉的聲音,她不由止了步伐。
“看不起人也就算了,還偏偏潑了茶水在你裙上,看我出去不找她算帳!”
這是蕭懷暢的聲音,另一邊蕭懷柔略顯低啞的聲音響起,顯見是已經哭過了一場,“二妹別去,聽說那是宋閣老的孫女,咱們惹不起,你別生事了……”
蕭懷柔的心與蕭夫人是一樣的,倆人都想往高處走,卻沒想這高處果真是不甚寒涼的,那嘲諷奚落的目光不說了,人人看她們就像看鄉巴佬一樣,她羞得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如今躲到這隔間她還能喘上口氣。
“宋閣老的孫女又怎麼樣,咱們父親還是長興……”
蕭懷暢說到這裡話音戛然而止,她也知道父親的爵位沒半點威懾力,就算是勳貴又如何,如今可還在六品的位置上掙扎,按理說他們是沒資格來參加這場宮宴的,若不是母親以侯夫人的身份向上遞了牌子,只怕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
想到這裡,蕭懷暢不由咬緊了牙,眼眶隱隱有些發紅。
“好了,二妹,我什麼也不怨了,今日到了宮裡才知道自己見識淺薄,猶如井底之蛙,當時還想與杜家小姐攀比,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蕭懷柔又羞又愧,當日杜延雲不與她計較只是不想她難堪罷了,她卻還想處處壓別人一頭,豈知別人是不是將她當成了跳樑小醜?
“那……”蕭懷暢遲疑地轉過了身來,“大姐還是將這身衣裙給換了吧,咱們快些過去,回頭母親該尋我們了。”
蕭懷柔應了一聲,隨即便聽到悉悉索索的換衣聲響。
蕭懷素在外聽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了不進去。
蕭懷柔本就心高氣傲,若是知道這事被自己聽見了,還不定怎麼羞愧呢!
其實想想她的心裡也是不勝唏噓,若是她也隨着蕭家人進宮,只怕也會遭人白眼讓人低看,她如今能有這番光景,都是因爲受到杜家的庇護。
而杜家身後站着誰,那便是手握權柄的當朝首輔杜老太爺。
怪不得人人都說權勢是個好東西,在那個高度你才能爲所欲爲,才能俯看芸芸衆生,就連受到的尊敬與善待都是隱隱與權勢掛着鉤的。
蕭懷素嘆了一聲,轉身又走回了杜延雲姐妹所在的隔間,待會與蕭懷暢姐妹見面也不遲,眼下卻不是合適的時機。
“怎麼一去就那麼久?”
見到蕭懷素有些遲滯的目光,杜延雲不由上前來拉了她的手,一臉關切的模樣。
蕭懷素乾笑兩聲,含糊了過去,“剛纔請宮女姐姐找人,我便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人一直沒來,我就先回來找你們了。”
杜延雲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今日來赴宴的夫人小姐太多,只怕梳頭的宮女也忙不過來,再等等吧,橫豎宴席還沒開始,咱們在這也能透透氣。”
杜延玉也湊了過來,挽了杜延雲的手笑道:“二姐說得在理,剛纔一入那大殿,我都覺得要暈了,好香啊!”說着還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頭,一臉嫌棄,“不過太香了卻是受罪,難得大家能不被薰死地圍在一處,真正是讓人佩服。”
“你這丫頭,盡說胡話!”
杜延雲一指點在杜延玉的額頭,低斥道:“當心其他夫人小姐們聽到,看她們不來找你算賬?!”說着自己都繃不住笑了,兩個姐妹頓時笑成一團。
“你們可小聲些!”
蕭懷素探頭往外面看了一眼,“若是被人瞧見了,杜家小姐的名聲可就沒了,到時候別說我認識你們!”拍拍小手叉在腰上,旋即一臉傲氣地撇過了頭去。
“你這丫頭,竟敢笑話表姐?”
杜延玉嘿嘿笑了兩聲,明眸微眯,轉頭對杜延雲道:“二姐,這丫頭沒大沒小,咱們好好教訓教訓她!”
“說得正是。”
沒想到杜延雲在宮中一本正經,在這裡卻是難得放開了些,挽起袖子便與杜延玉一起捉人來了,嚇得蕭懷素尖叫一聲,姐妹幾個便在這狹小的隔間裡跑躥了起來。
也好在這個偏廳只隔了幾個小間,如今那些夫人小姐們只顧着寒暄,沒人願意窩在這裡躲懶,倒是讓蕭懷素姐妹幾個好好鬧騰了一陣。
不過結果卻是等到梳頭的宮女來了,姐妹三個的髮髻都要再重梳一次。
待蕭懷素幾個重新回到大殿時,杜老夫人與王氏婆媳已經與貴婦人們聊開了去。
而杜伯嫺久未回到汴京城,卻是意外地發現了許多從前的閨中蜜友,昔日的好友早已經爲人妻,爲人母,見了面難免一陣唏噓,又拉了汪子雅來介紹給衆位夫人小姐們認識,言語中一片熱鬧。
杜延雲四下裡一看,不由抿脣笑道:“祖母她們眼下是忙不過來了,咱們找位子坐下吧!”說着便招手喚了個宮女來,由宮女將她們領進了給杜家女眷預留的座席。
大殿裡來參加宮宴的女眷們自然是非富即貴,座席排序上也有講究,一邊是官員女眷依次排開,一邊是勳貴女眷按品級次第而坐。
而杜家的座席就排在官員女眷的首位,那個位置尤其顯赫,也挨着主座最近。
所以當杜延雲她們三個落坐時,好些目光都轉了過來,有些不認識的也紛紛猜測着她們幾人的身份,不時有人悄聲議論,指指點點。
杜延玉整個人都有些繃直了,緊張道:“二姐,她們怎麼都往咱們這邊看?”
“怕什麼,那些人不是羨慕就是嫉妒,你就當沒看見便是。”
杜延雲牽脣一笑,這樣的場合她又不是沒見過,多了也就習慣了,說着隨手剝了個杏仁放進嘴裡,又將那盤碟子往前一推,“三妹也嚐嚐。”
杜延玉乾笑了一聲,到底做不到杜延雲那般輕鬆自在,動作有些僵硬地拿了杏仁剝了起來。
蕭懷素左看右看卻沒有見到蕭懷暢姐妹入席,暗想她們是不是轉到別的地方去了,目光往右一掃,卻見到臨近她們座位上有一紫衣少女正撩眼看來,那模樣很有幾分高傲和不屑。
那少女不過十一二歲,穿着一色玫瑰紫的長裙,配上金粉繪花的薄紗羅披帛,身形很是窈窕,模樣也嬌美,只是眼神看向她們時隱隱透着不善。
蕭懷素不禁微微皺了眉,又拉了拉杜延雲的衣袖,悄聲問道:“二表姐,那人是誰啊,一直瞪着咱們?”
杜延雲轉頭看了一眼,輕哼了一聲,旋即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那是宋閣老的孫女宋思渺,她慣是那個模樣,就跟誰欠了她似的,你別理就是。”
宋閣老的孫女?
原來就是她啊……蕭懷素目光微眯,看來剛纔就是這個宋思渺故意整治了蕭懷柔。
“宋閣老?”
杜延玉吃到一半聽到倆人對話也不禁插了話頭進來,“我聽父親說宋閣老與祖父政見不和,還是對頭呢!”
“喔?”
杜延雲挑了挑眉,脣角的笑容似笑非笑,“四伯父是什麼時候和你說的?我倒不知道三妹如今還關心起了政事?”
看着杜延雲那一臉調侃的笑容,杜延玉不禁微微紅了臉,又指了蕭懷素道:“還不是表妹說讓我和父親多多親近,我這不時常就去父親的外書房找他,有一次碰巧就聽到了……”
蕭懷素嘴角微抽,笑容僵硬,杜延玉聽個壁角都能扯上她,她真是服了。
杜延雲瞥了蕭懷素一眼,脣角微翹,“三妹,你偷聽四伯父說話本就不對了,眼下還扯上表妹,當心我回去告你一狀。”
“對,要告她!”
蕭懷素也在一旁起鬨,誰讓她躺着也中槍來着。
姐妹幾個正笑鬧着,那一頭汪子雅在宮女的引領下走了過來,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水紅色的長裙,外罩一件銀紅色鑲了淡粉色珍珠的短襦,腰背上綴了一個綢布做的花結,花結兩端的飄帶垂落裙角,行走間極致飄逸,襯着她那張溫柔秀麗的臉龐,如琉璃娃娃般精緻。
杜伯嫺出嫁後便算是汪家的人,作爲延平侯府的長媳,她們母女在宮宴裡的座席卻不是與杜家人一道的,而是在她們斜對面。
此刻汪子雅過來只怕也是與她們打個招呼。
眼見着汪子雅要臨近了蕭懷素她們這桌,另一桌的宋思渺卻是目光一閃,手中的杯子向前一送,鮮紅的果子酒便灑在了汪子雅的長裙上,頓時驚得她連退了兩步。
“呀!”
那引路的宮女輕呼一聲,看看宋思渺,又看看汪子雅,卻是什麼也不敢說,只低垂了目光恭身站在一旁。
汪子雅性子本就溫順,此刻被人欺負了,卻也只是紅着臉咬着脣,沒憤而說出什麼指責的話來,她從延平遠道而來本就不清楚汴京城的格局,可看宋思渺的座位與杜家捱得這般近,想來也是高官家眷,她更不會隨意說出什麼話來傷了彼此的顏面。
可汪子雅這樣想,顯然別人卻並不領情。
“哎呀,真是對不住了,一時手滑!”
宋思渺拍了拍手,一臉無辜的表情,配合着她嬌美的容貌,倒是很難讓人升起怒火,只是目光在轉向蕭懷素她們這方時微微向上一揚,充滿了挑釁。
又是她!
蕭懷素目光一沉,這宋思渺當真是幼稚得緊,她這樣做是想與杜家爲敵還是怎麼的?
還是凡是與杜家有關係的人她都要踩上一腳?
“你!”
杜延雲也是面色微沉,剛想上前去扶汪子雅,蕭懷素卻是按住了她的手,頭也沒轉地說道:“二表姐,我去!”說着已是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嗓音中含着一絲冷意。
“你看着我幹什麼?說了不是故意的。”
宋思渺瞥了蕭懷素一眼,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往她跟前一站還不到她肩膀呢,她纔不會在意。
蕭懷素扯了扯脣角,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突然,她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宋思渺撲去,好在宋思渺反應也是快,趕忙伸出手來將她給撐住,不然倆個人指不定就要抱成團在地上滾一滾了。
“表妹!”
這番變故太突然了,杜延雲與杜延玉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連汪子雅也顧不得自己衣裙上沾着的酒水,幾個人就要上前去將蕭懷素給拉起來,沒想到這丫頭平日裡挺機靈的,卻在宋思渺的身前撲騰了幾下,這才被人給扶正了,還喘了口氣道:“都是我腳下不穩,衝撞了宋小姐,不過宋小姐一向大人大量,想必也不會往心裡去的。”說着手腕一翻,擋住了指尖的銀芒。
“你……”
宋思渺咬了咬牙,臉色卻是隱隱泛青,誰知道這丫頭是不是故意的?可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她若真要同蕭懷素計較,那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當即冷哼一聲不再理睬。
杜延雲卻是冷冷地瞥了宋思渺一眼,“宋思渺,有什麼你衝着我來就是,沒得做些上不得檯面的事,也不怕丟了你閣老府小姐的顏面!”
“我做什麼了,你這般大驚小怪,不過都是意外罷了,誰也不想的,你這般計較,就不怕丟了你首輔孫女的臉?”
宋思渺同杜延雲叫板,自然是因爲她心中不服,明明都是閣老的孫女,卻因爲杜家佔着首輔之位,所以大家都習慣了拿她們倆人做比較,她心裡早就存着一塊疙瘩了。
杜延玉拉了拉杜延雲的手,低聲道:“二姐,別同她吵了,大家都看着呢!”
“二表姐,三表姐,你們就在這坐一會兒,我陪子雅表姐去換衣服。”
蕭懷素說完也不再理睬宋思渺那故作高傲的嘴臉,挽了汪子雅轉身便走,一邊還關切道:“只是裙子溼了吧,鞋呢有沒有打溼?”
汪子雅搖了搖頭,溫柔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無奈,只苦笑道:“只怕剛纔那宋小姐針對於我,也是因爲二表姐的緣故,她們倆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這個我也不知道。”
蕭懷素搖頭道:“不過這事你也別放在心上,宋思渺這般小肚雞腸,任誰也看不上眼。”
“罷了罷了,一會兒我還是安靜地與母親呆在一處吧。”
汪子雅搖頭嘆了一聲,頗有些不適應汴京城的人際關係,這樣想想還是他們延平好,遠離了汴京城裡的繁華,倒自有一番風味。
“也不至於這般的,”蕭懷素看了汪子雅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我也是第一次參加宮宴,好多人和事都不熟悉,但只要咱們行事小心,讓人挑不出錯來就好,像宋思渺這樣做人雖逞了一時的快意,卻不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麼議論她呢,這樣的人想必名聲也不會好的。”
汪子雅扯了扯脣角,面上浮現一抹羞紅,“表妹的性子真是豁達,難爲你小小年紀還要開解我……”
“那表姐可別因爲剛纔的事壞了興致,宮宴還沒開始,一會兒肯定還有精彩的節目表演,那麼多的美食輪番上場,你可不能因爲敗了興就掃了胃口!”
蕭懷素一番妙語連珠,果然讓汪子雅的心情好了不少,換了一身衣裙後便又重新回到了大殿。
這次蕭懷素倒是見到了蕭懷暢姐妹,只是蕭家的座席不太靠近,隱隱在末尾吊着呢,倆人顯然也瞧見了她,頓時面上是一片尷尬。
汪子雅的目光掃了一眼,便了然於胸,“那是你的姐姐吧,過去說說話,我自個兒回去坐就是了。”
“表姐,咱們回府再敘。”
蕭懷素笑着對汪子雅點了點頭,暗道她這般年紀也這樣體貼,真是越想越覺得與杜伯嫺這樣的母親不搭邊,恐怕除了這樣貌連性子也像她父親。
“大姐,二姐!”
蕭懷素笑着上前與蕭懷暢姐妹打了招呼,倆人也站了起來。
蕭懷柔笑容矜持,“三妹,早看見你了,只是隔得遠了,咱們不好過來。”
蕭懷素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拉了蕭懷暢的手道:“怎麼只有你們在這,大伯母人呢?”
“喏,那邊不是!”
蕭懷暢有些意興闌珊地伸手一指,“母親一來這就忙着和各方打好關係,眼下正和父親上峰的夫人說話呢!”
蕭懷素轉頭望去,果然見着蕭夫人一臉熱情地圍在一婦人身旁,那婦人身形微豐,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要麼是對蕭夫人的熱情視而不見,要麼就是不耐打搭理她。
蕭懷素不禁在心底嘆了一聲,或許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你若不是高高在上權勢滔天,誰願意湊在你跟前來討好?
一切浮華煙雲,不過是在利益與權勢中間尋找着一種相對的平衡,以至賓主盡歡罷了。
“三妹要不在這坐一會?”
蕭懷柔眼下的態度隨和親切多了,也許是在宋思渺那裡受到的打擊也讓她認識到了自己與汴京城裡小姐們的差距,更別說她還是庶出。
“好啊!”
蕭懷素剛剛應下,便有宮女在殿門口唱喝,“宮宴即將開始,請各位先行入席!”
話音一落,大殿裡原本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夫人小姐們便立時分散了開來,尋着自己的席位落了坐。
蕭懷素只能抱歉地看向蕭懷柔,“大姐,恐怕我要回座了。”
“你去吧,咱們這也沒留你的位子。”
蕭懷暢爽快地對蕭懷素笑笑,她並沒有覺得蕭懷素沾了杜家的光就變得有多了不起的,在她眼中不還是她的三妹。
蕭懷柔也輕輕頷首,“得空了咱們再聚。”
蕭懷素笑了笑,又看着急步而來的蕭夫人,對她行禮稱呼了一聲,“大伯母。”這才轉身往右邊最上首的席位而去。
在那裡,杜老夫人與王氏已經落坐,正對她笑着招了招手。
蕭夫人看在眼裡,心頭不禁一陣羨慕,不知道他們蕭家哪一日才能坐在那樣的位置上?
又回頭看了一眼窩在角落旮旯裡的兩個女兒,有殿裡的廊柱擋着,角落裡暗淡的燭光甚至都照不清她們倆人的面容,更別說讓其他夫人小姐瞧見她們的好了,蕭夫人不由在心底嘆了一聲,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