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與曲婧到底是客人,又是蕭懷素外祖家的舅母,她也不敢真讓她們幫忙接待着來客,也就在後面應承兩句,間或說些話頭,讓場面不那麼冷清,再有丫環來帶了客人到花廳落坐就是。
梁氏的目光倒是着力投注在那些小姐們的身上,瞧瞧誰穿了款式新穎的裙子,誰帶的珠釵又閃耀奪目,誰長得貌美如花身形高挑,總之看對了眼的有好幾家小姐,倒是讓她一上午的心情都興奮不已。
相反對於曲婧所提議的那些看着端莊賢淑舉止得宜,實際上卻是那些名門世家的遠房表親之類的便不感興趣了。
蕭懷素也知道梁氏的挑剔勁上來了,這一類的人多半入不得眼。
其實就她來看,倒是有一兩家還不錯,就是家世稍稍差了些,但人品樣貌都還算與杜延林般配,不過最後就看梁氏怎麼選了,這事她倒真不好插話進去,免得招人嫌。
袁氏與端儀公主自然是迎賓的主力,蕭懷素也與她們站到了一處,她倒是對今日所來的賓客都提前將名單過目了一遍,有什麼漏掉的代兒也會在身後提醒,這丫頭記性好,幾乎過目不望,亦是她的好幫手。
皇室宗親自恃身份,自然比一般的名門世家來得要晚上一些,不過等着她們到來時,端儀公主便帶着蕭懷素迎了上去,一一爲她介紹了起來。
“這是平寧郡主,她是咱們這一輩裡最年長的,有大姐姐的派頭,不過如今與你比起來輩分又要矮上一籌了。”
端儀郡主先在蕭懷素耳邊說了一通,這才領着她上前,雙方互相見了禮。
平寧郡主應該有三十往上了,只是保養得宜肌膚仍然柔嫩如少女,穿着一身富貴花開的桃紅色宮緞絹裙,外罩銀色的流雲紗衣,她天堂飽滿,臉龐紅潤,一看就有貴人氣度,還未開口臉上就帶了三分笑,“太后收的義女那便是咱們的堂姑母了,只是年紀恁小了些,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叫了。”
“郡主不要客氣,喚我懷素即可。”
蕭懷素同樣的笑容可親,對這些資深的皇室宗親她自然不可能表現得有多高傲,畢竟她也只是半路出家又得了太后娘娘的看中才被封爲了郡主,與這些血統裡就是皇家的人有很大的區別。
“瞧瞧這話說得多入耳,果然是太后看中的人,懷素我就不喚了,直接稱呼你安平吧。”
平寧郡主大方地拉了蕭懷素的手,笑道:“得空了就來我府上坐坐,家裡就幾個小子,平日裡我也悶得慌,”說罷又轉向端儀公主道:“到時候讓端儀帶你去。”
“好。”
蕭懷素笑着應下,平寧郡主又拉着她的手說了好一通親熱話,又給她說了許多皇室宗親裡忌諱的事,看得出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還很對她的脾胃,幾個人在一起甚至約好了哪一天去誰家裡坐坐,平寧郡主這才先跟着丫環往裡而去。
端儀公主笑着挽了蕭懷素的手,“大堂姐最是熱心不過,今後你與她接觸多了就知道了。”
蕭懷素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郡主說話幽默風趣,人也是個爽朗的。”
平寧郡主先行進去後,又來了幾位縣主並鄉君,這些人都是公主的女兒或是孫女輩的,在蕭懷素面前只有行禮問安的份,她卻也不敢端起架子來,雖然不是要每個人都喜歡她,但到底也要給人留個好印象,不然這些人可要挑剔太后的眼光了。
端儀公主指了其中一個穿着粉藍色閃緞衣裙的俏麗女子悄聲說道:“那是安陽侯的嫡次女,我沒想到她也來了,她母親是武夷縣主,外祖母是平陽長公主,不過我這位姑母已經去世多年了,也是最近才得了鄉君的封號。”
平陽長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庶姐,只是已經去世多年,但因爲她曾經對皇上有恩,所以皇上對嫁進安陽侯府的武夷縣主母女還是多有照顧的。
“怎麼不見武夷縣主?”
蕭懷素隨口問了一句,便見端儀公主的面色有些遲疑起來,想了想才附在她耳邊道:“這位武夷縣主與你繼母高邑縣主感情很好,只怕這次她是故意不來的,不然誰不給太后幾分薄面?”
聽端儀公主這一說,蕭懷素才恍然大悟,高邑縣主與她自然是敵對的,就連大明公主也是不待見她的,武夷縣主迴避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她女兒怎麼來了?”這纔是她奇怪的地方,難不成這母女並不是同聲同氣的?
“想必是安陽侯吩咐的吧,武夷表姐雖說脾性在哪裡,但安陽侯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不想得罪了太后與寧家纔是真的。”端儀公主說罷又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笑道:“看看你現在的後臺有多硬,今後誰還敢欺負你?!”
“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蕭懷素卻是不認同地擺了擺手,又親暱地挽了端儀公主的手,小聲道:“四嫂,咱們不惹事,卻也不怕事,但我想像安家人那樣記仇又小心眼的畢竟是少數,頂多以後入宮見着她們我繞着走就是。”
如今太后認了她做義女,想必今後被宣召入宮也變成常事了,蕭懷素已經有了這種自覺。
“我看是她們要繞着走了。”
端儀公主呵呵地笑着,“如今在太后手上吃了虧,貴妃娘娘也該收斂些了,後宮本就百花齊放的地方,太后不會允許她獨大的。”
端儀公主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倒是讓蕭懷素覺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味來,也許還是宮裡長大的人最懂宮裡的規矩,她還在逐步適應和摸索中,此刻卻是萬分慶幸自己有了個公主嫂子,有人引導和指點總好過她一人瞎摸亂混。
“哎喲,我回去歇口氣,這裡先交給你們倆。”
袁氏在那邊笑着臉皮都有些僵了,這輩子她就沒這麼操勞過,只對蕭懷素倆人擺手道:“有什麼事再讓人到屋裡喚我,若是你公公問起,讓他自己來找我就是。”
“是,您先回去歇息,這裡交給我們就是。”
端儀公主趕忙恭敬地上前,作勢要扶袁氏,卻被她阻止道:“懷素一人不行,你得在這裡幫着她認人,我讓丫環跟着就行。”說罷也沒有多留,趁着這個空當便往內院飄然而去。
蕭懷素目送着袁氏離去,面上有着一抹歉意和感激,“這次倒是辛苦婆婆和四嫂了。”
“難得家裡擺宴,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何談辛苦?!”
端儀公主卻是笑着擺了擺手,忽而見着曲婧與梁氏走了過來,便對蕭懷素道:“你兩位舅母來了。”
蕭懷素對着端儀公主點了點頭,趕忙迎了上去,笑道:“今兒個辛苦兩位舅母了,我想客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我與四嫂再在這裡候着一會兒,兩位舅母先去歇會?”
“辛苦倒不辛苦,就是陪人聊聊天說說話,這活計又不費勁。”
曲婧笑了笑,又挽了梁氏的手道:“二嫂倒是有些乏了,我先陪她回去坐坐,一會兒開席了再等着你們來。”
“好,我讓丫環送送兩位舅母。”
蕭懷素喚來兩個當值的丫環,又好生吩咐了一通,這才送走了曲婧與梁氏。
端儀公主便在一旁笑道:“杜家的幾位夫人大多是有氣度的,就是你二舅母嘛……剛纔卻是盡望小姐堆裡扎眼,倒是讓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說罷眨了眨眼,“這可是在相看兒媳婦?”
“四嫂看出來了?”
蕭懷素無奈一笑,“我三表哥至今還未成親,年紀漸長,二舅母哪有不擔心的道理,四嫂你莫見笑。”
“你三表哥的情形我也知道,不過你二舅母看似眼光很高啊,這麼些小姐裡可不一定有般配的。”
端儀公主這話說得很隱諱,蕭懷素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能輕聲一笑掩飾過去,“這還是要看緣分的,強求不得。”便將這話題帶過了。
“敏福郡主到了!”
端儀公主眼尖,越過蕭懷素的肩膀已經瞧見了一位宮裝麗人踏步而來,不由目光一閃。
蕭懷素也跟着轉過身來,只覺得眼前一片眼花繚亂五彩繽紛,來人竟像是披了一層羽衣,耀目的光華竟然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那是江南纔出的羽緞,仿了孔雀開屏時羽毛的顏色,恍眼的很,常人都不敢拿它來做衣服,沒想到敏福郡主卻是……”端儀公主說罷似乎想到了什麼倒又不覺得奇怪了,只附在蕭懷素耳邊道:“這可是宗室裡出名的角色,你好生看着!”
“嗯?”
蕭懷素乍一聽還沒明白過來,正想問清楚卻已經見着敏福郡主翩然而來,便壓住了話頭,笑着與對方見了禮。
“這就是安平吧?瞧這模樣,瞧這身段,果真是龍章鳳姿,怪不得太后這般喜歡呢!”
敏福郡主吐氣如蘭,說着話那手都要伸到蕭懷素臉上去了,被她不着痕跡地錯開了一步。
蕭懷素擡眼看向這位敏福郡主,只覺得她生得高挑健美,偏長相里多了一股妖嬈之氣,媚眼如絲,舉手投足之間就像一條擺動的水蛇一般,看得她不禁眉頭微蹙,這該怎麼形容呢,怎麼她覺得這位敏福郡主不像良家婦女的模樣,那裹胸裙已經露了一半出來,內裡波濤洶涌,着實壯觀,這怎麼也不像一位郡主該有的穿着。
蕭懷素不由用疑惑的眼神瞥了一眼端儀公主,便見她面色仍然如常,只笑着上前道:“九堂姐,這纔多久沒見你啊,又漂亮了!看看這身裙子,也就只有你穿得出來味道,擱別人身上可沒這種氣度風華!”
一番話說得敏福郡主笑得見牙不見眼,只捏了捏端儀公主的小手,“小妮子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果真嫁入寧家是對的,從前你在宮裡可沒那麼活潑,悶死人了!”這也是個說話不怕得罪人的主。
蕭懷素掃了端儀公主一眼,果然見她臉色微微一僵,旋即又如常地笑了,“怎麼比得上九堂姐你八面玲瓏,裙下之臣無數!”
這話顯然說中了敏福郡主的心事,她眉眼一飛,輕佻地一撫端儀公主的下頜,“瞧你這張小嘴甜的……如今又和安平是妯娌,我都羨慕寧家的福氣呢!”
“九堂姐裡面請,大堂姐她們都早到了!”
端儀公主送走了敏福郡主這才鬆了口氣,見蕭懷素一臉詫異地看向她,這才擺了擺手,無奈一笑,“敏福郡主就是這般德性,沒嚇壞你吧?”
蕭懷素這才搖了搖頭,緩緩鎮定了下來,她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各色人流,或許皇家宗室裡的人物也沒一般人想像得這般高大上吧。
“這倒沒有,不過她……”
對於敏福郡主的作派蕭懷素當真不好評價,又聽得剛纔端儀公主說她裙下之臣無數,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四嫂,敏福郡主看着比你還年長些,莫非還沒嫁人?”
其實敏福郡主梳的已是婦人髮髻,只是這副作派實在讓人不敢相信她是有夫婿的人,蕭懷素便猜測她如今是不是作寡在身,不然端儀公主怎麼會說她裙下之臣無數?
“怎麼沒嫁?”
端儀公主呵呵一笑,神秘道:“早嫁了人了,只是還沒生下子嗣,她婆家夫婿也是個不頂事的,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便對她多有放縱,沒管得那麼嚴。”
“這樣也行?”
蕭懷素不禁愕然,端儀公主這話裡透出的意思便是敏福郡主公然搞婚外情,可是婆家的人卻睜隻眼閉隻眼,根本不予理會,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家。
“還不止呢!”
端儀公主四處看了看,見左右除了丫環也沒什麼人,便拉了蕭懷素小聲說話,“敏福郡主的入幕之賓可多得很,這在宗室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聽說最近她還與景國公世子出街遊玩呢,想來他們已經……”說罷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臉頰微紅,“瞧我這張嘴,與你說這些幹什麼,回頭讓你四哥知道不得說我口沒遮攔?!”一臉懊惱的表情。
蕭懷素卻是有些沒回過神來,景國公世子?那就是說得顧清揚嗎?
顧清揚成了敏福郡主的裙下之臣?
她是不是聽錯了?
“四嫂,你是說真的?”
蕭懷素轉身攥住端儀公主的衣袖再問了一次,“可真是景國公世子?”
“應該錯不了,我剛纔還聽幾位表姐提到了呢。”
見蕭懷素一臉震驚的模樣,端儀公主略微一想也慢慢回過味來,只道:“景國公家從前是何等輝煌,又有淑妃娘娘和我七皇兄在,更是如日中天,景國公世子又是何等人物,怎麼會屈就作了好似面首一般的人物,弟妹你是在驚訝這個吧?”說着也似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了,當時的景國公世子惹得多少名門淑女競相追逐,最後娶了宋閣老的孫女,可是讓京城的小姐們芳心碎了一地,雖則如今世子夫人去世,咱們也聽聞世子說要守孝三年……不過這人哪裡說得準呢?”說到最後也不過聊聊一笑,想來已是聽多了這些宗室秘聞,見慣不驚了。
可蕭懷素仍然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本能地點了點頭,心裡卻在一遍遍地質疑着,端儀公主說的真是顧清揚嗎?
她實在想像不出顧清揚成爲敏福郡主的入幕之賓的情景,這對男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可他竟然受下了?
蕭懷素抿了抿脣,她直覺裡顧清揚絕對不是這樣的男人,即使如今的景國公府大不如前了,可他的傲氣又怎麼會輕易丟棄?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也就是咱們的圈子裡傳一傳,外人還是不知的。”
端儀公主又對蕭懷素補充了一句,也是提醒她這事不可外傳,至少不要從她們這裡傳出去,雖然敏福郡主這般作派是早已經不懼留言,但她們也該謹慎些纔是。
“四嫂說得我明白。”
蕭懷素應了下來,低垂的目光中卻轉過一抹深思。
顧清揚出自景國公府,那可是淑妃的孃家,若是顧清揚有了什麼動作,是不是也與從前的七皇子即是如今的齊王有關聯?這事她直覺裡有些蹊蹺,看來回頭還得跟寧湛說說。
能讓顧清揚放下身段來迎合敏福郡主,是不是因爲敏福郡主能夠幫到他?
想到這裡,蕭懷素不禁靈光一閃,趕忙問道:“四嫂,敏福郡主是哪位王爺所出?”
“是晉王爺的獨女,這才讓人千依百順地寵着不是?”
端儀公主笑着回了一句,畢竟宗室裡人員關係錯綜複雜,蕭懷素一時之間沒記清也是常事。
“晉王爺?!”
蕭懷素神情一凜,這就是了,晉王爺是當今皇上最信任的庶弟,如今還任着左宗政之職,在宗室裡權力極大,也向來受人尊崇,若是他說些什麼,只怕皇上還是聽得進去的。
原來顧清揚竟是迂迴地走了這一條道路,看來齊王果真是沒有死心!
也不怪蕭懷素這樣揣測顧清揚的心思和意圖,實則是寧湛已經入了秦王的陣營,本來就不在一條道上,她不得不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