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湛回府時已是亥時中了,這對於沒有什麼夜間消遣活動的古代來說已是深夜,蕭懷素卻還沒有睡下,只着了一身秋香色的褻衣自個兒坐在牀榻上玩着搭木棒的遊戲。
所有小木棒都被削成了寸長,只有她四分之一的尾指粗細,一共削了好幾百根呢,此刻蕭懷素正在搭建一座神似埃菲爾鐵塔的建築,寧湛撩簾進了內室,她聽到動靜手上一抖,原本就快成形的木塔一下轟然坍塌。
看着牀榻上那一攤狼藉,蕭懷素不由癟了嘴,拿一副委屈的模樣看向寧湛,“六哥一來,我的塔都倒了。”
寧湛無奈一笑,幾步走到牀榻邊坐下,伸手便揉了揉蕭懷素垂下的額發,“這都是些什麼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拿這打發時間的?”說着還拿起小木棒看了一眼,隨口問道:“誰削的?”
“代兒她們幾個幫我削的,不過大多是石娟幫的忙。”
蕭懷素笑了笑,又找來擱在牀角的長條黑匣子,將這些散在牀榻上的小木棍都給裝了進去,“原以爲石娟還要休息幾天才能下地呢,結果她是閒不住的,見着代兒她們幾個削木棒便也搶了來做,結果還是她削的最好!”說罷拿了一根在手中磨挲,幾個丫環就是怕木刺傷了她的手,不禁打磨得很平滑工整,還上了一層蠟上去,足見用心。
寧湛笑了笑,“這對石娟來說自然簡單,刀上功夫嘛,又不用內勁!”
蕭懷素收拾好了匣子,這才半跪在牀榻上雙手攬了寧湛的脖子,親暱道:“今兒個怎麼這麼晚纔回?很忙?用過晚膳沒?”
“忙,怎麼不忙?”
寧湛呼出一口氣來,略有些疲憊道:“晚膳與王爺一道用了些,這一天都在宮裡忙着。”
“宮裡又出事了?”
蕭懷素心疼地撫了撫寧湛的臉龐,這段日子因爲他着實消瘦了不少,又跪起在他身後給他捶着肩膀。
“禁軍統領廖大人被撤了職,皇上命王爺兼任禁軍統領,咱們便在宮裡忙活了一天,要清查人手,又要熟悉事務,接下來的幾天只怕還有得忙。”
寧湛說到這裡轉頭來看了蕭懷素一眼,輕聲道:“不過今後我可能要更忙了,王爺兼管着禁軍,便要將五城兵馬司的差使交到我手裡,要提了我做都指揮僉事。”
“都指揮僉事?”
蕭懷素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驚訝道:“這可是正三品的官職啊?六哥你……”
寧湛眨了眨眼,促狹一笑,“今兒個聽說宮裡來宣旨了,你都封了郡主了,只怕王爺也覺得要升升我的官職才能配得上你不是?!”
“這話是怎麼說得?!”
蕭懷素伸手捶了捶寧湛,“六哥也來打趣我。”又正了正神色道:“說真的,你這般年輕就要做到三品官員的位置,得有多少人羨慕嫉妒?”
“反正如今官職擺在那裡,不是我去做,別人也會去做,王爺信任我,這也是我的一次機會。”
寧湛說到這裡又嘆了一聲,“你別以爲這差使好做,我頭上還有個都指揮同知黃大人,他向來與王爺不對盤,只怕我任了這職位後還和他有得磨!”
“不怕!”
蕭懷素卻是梗了梗脖子,笑着爲寧湛打氣,“我的相公自然是最棒的,走到哪裡都頂呱呱!”
“還頂呱呱呢?我又不是青蛙。”
寧湛被蕭懷素一番話說得大笑,忍不住將她摟在懷裡好好香親了一番。
“瞧你這身灰,快去洗洗,若是餓了我再讓小菊給你煮碗麪可好?”
蕭懷素紅着臉推了寧湛一把,他便順勢站了起來,笑道:“好,讓她給我用海碗裝,再煎兩個蛋,灑些蔥花和肉末。”
“行,都把你的胃口給養刁了!”
蕭懷素笑着嗔了寧湛一眼,看着他轉去了淨房這才披衣起身,又喚了小菊進屋來吩咐了一通。
等着寧湛洗漱歸整,又吃完熱呼呼的麪條後,夫妻倆人這才躺在了牀榻上,舉目望着頭頂的帳幔發呆。
蕭懷素擡腳碰了碰寧湛,“婆婆說要在家裡擺宴呢!”
“爲了你冊封郡主這事,大家是少不了忙活。”
寧湛點了點頭,顯然回府後他已經聽說了這事,就從府裡的擺設裝飾都開始佈置了起來也能看出一二。
“六哥,說實在的,我心裡恁沒底。”
蕭懷素轉了個身,趴在了寧湛的胸膛上,感覺到他灼熱有力的心跳這才踏實了許多。
“怕什麼?皇家宗室裡不也就那些人,再說你還有太后在保駕呢,誰敢欺負你不成?”
寧湛笑着捋了捋蕭懷素腦後的烏髮,感覺到頭髮順滑如絲,忍不住又來回地上下撫了撫。
“也是。”
蕭懷素笑了笑,“太后對我好,也是因爲外祖父的緣故。”
不知道杜老夫人與杜老太爺談了這事沒有,她也希望兩位老人能夠解開心結,畢竟都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同甘共苦過來,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外祖父都跟你說了?”
寧湛低頭看了蕭懷素一眼,便見她笑着點了頭,“如今我也知道太后的秘密了。”說罷俏皮地眨了眨眼。
“那你就好好保守着,秘密這東西啊,有時候能救人,有時候也能害人。”
寧湛笑着颳了刮蕭懷素的鼻頭,“不過太后既然與你外祖父有舊,那麼對於我們來說也是有利的,王爺也跟我說了這事,你可多與太后親近些。”
聽了這話蕭懷素不由癟了嘴,輕哼一聲道:“王爺倒是會因勢利導!”
她不想因爲權利或是利益而對一個人好,這樣含着功利心地親近一個人,虛假的成分太多,別人又不是傻子難道感覺不到嗎?
“那你就真心對太后好吧,我知道你心善,若是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不是,而若是你與太后好了起來,也是大家都樂於見到的事情。”
寧湛笑了笑,又摟緊了蕭懷素一分,“再說有太后給你撐腰,今後安家人可不敢再欺負你了。”
蕭懷素眸色一黯,咬脣道:“不只是我,也要讓他們再也欺負不了別人!”
“嗯,會有這一天的。”
寧湛也斂了面色,重重地點了點頭。
袁氏與端儀公主倒是精心地忙活了兩天,不僅將府里布置得煥然一新,又將請帖發了出去,只等着七月十三那一日賓客盈門。
當然也有人提前送來了賀禮,不管認識不認識的都領了份精緻的回禮,袁氏又出手大方,倒是讓好些人家誇讚羨慕不已。
杜延雲來寧府看望蕭懷素,自然又見識了袁氏的手筆,不由笑着道:“你婆婆倒是大方,這回禮都送的是金葉子呢!”
“金銀這東西誰都喜歡不是?”
蕭懷素笑着起身給杜延雲斟了杯茶水,“這是今年新出的鐵觀音,二表姐你試試,我覺着口感不錯帶着點香甜味,待會走的時候你也帶一包回去。”
“那我就不客氣了。”
杜延雲倒是沒有推辭笑着應下了,又道:“你婆婆對你真好,這是見你受了回驚嚇,擺足了排場給你壓驚呢!”
“是,你婆婆不也對你挺好。”
蕭懷素笑着拍了拍杜延雲的手,“那明兒個擺宴你早點來,帶着季哥兒一道。”
杜延雲笑了笑,“自然是要早些來的,我婆婆和四娘也會來,到時候咱們再聚聚。”
秦四娘被秦夫人嫁在了京裡,雖是個不太顯赫的門第,但因着秦致遠的步步高昇,秦四娘在婆家的地位也很穩固,加之如今已經懷了身孕,自然是亦發嬌貴了起來。
“好些日子沒見到四娘了。”
蕭懷素想起秦四娘那張愛笑的蘋果臉來就覺得討喜,只是在她回蘭陵那段日子秦四娘已經出嫁,她都沒來得及去道賀。
“四娘不也想見你們,她還說到時候挺着個肚子都要去賀賀三妹。”
杜延玉本就與秦四娘交好,倆人的友情從在西安時就發展開了,如今又同在京城自然沒有不出席的道理,再說杜延玉的婚期就在九月,算算日子也不遠了。
“好,那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接四娘,然後再去王府。”
蕭懷素對秦王妃心裡還有那麼點膈應,就算杜延玉嫁到王府之後怕與這位王妃也是處不好的,她不禁又升起一抹擔憂來。
“在想什麼呢?”
見蕭懷素有些走神,杜延雲不由輕輕搖了搖她的手。
“沒,就是想到三表姐要嫁到王府去了,王妃她……”
蕭懷素欲言又止,杜延雲聽在耳中自然會過意來,“如今看來王妃這人也不是那麼好相處的,從前也是爲了王爺她才拉下面子上門來求親,而這次對你……我早知道她沒那麼好心。”話到最後臉色也不見得有多好,若不是秦王妃硬拉着蕭懷素作陪,只怕也不會有這次的驚險,雖說蕭懷素因禍得福封了郡主,但到底也在生死邊緣上走了一遭,這種事情換誰都不願意遇到,更何況是自己在意的親人。
可又有什麼辦法,那是秦王妃,別說她們倆人的相公都與秦王有關係,就算心裡再不喜歡,面上也要過得去的。
杜延雲想到這裡又不禁嘆了一聲,“各人有各人的福氣,這是三妹自個兒願意的,若是你現在讓她別嫁了,指不定她還要跟你急呢!”說到最後竟是輕聲笑了起來。
“那倒是。”
蕭懷素也跟着笑了起來,她倒是見識過杜延玉繡嫁妝的執拗勁了,就算她自己繡工本就不佳,每日見丫環繡着都忍不住要去補幾針,若是繡差了繡歪了還要人補救,她卻是樂此不疲,足見對這場婚事有多上心。
“昨兒個我回孃家見着四伯母了,她還讓我給你帶個歉呢。”
蕭懷素出意外的那兩天,曲婧正與吏部尚書沈大人家的兒媳婦去了城外小住幾天,這兩天才回的杜家,這事蕭懷素也知道,算是正常的交際應酬,也是爲杜伯嚴今後的官職疏通打點。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我出意外又不幹四舅母的關係。”
蕭懷素笑着擺了擺手,又拉近了杜延雲,“這麼說四舅舅的官職是要定在吏部了?”
“八九不離十吧!”
杜延雲笑着點頭,“到時候我父親再去說說,應該沒什麼差的。”
“那二舅舅呢?”
蕭懷素又跟着問一句,要知道梁氏是多麼渴望留在京城裡,那一次若不是杜伯宏被陷害貶官他們夫妻倆也不會遠走秦嶺,足足在邊防過了六年多的苦日子,梁氏本就不太會保養,這一次再回京城看着竟比王氏都老了不少。
“二伯父他……”
說起杜伯宏的事杜延雲也有一絲爲難,照理說她們做小輩的也不該非議長輩,可據秦致遠從吏部得來的可靠消息,杜伯宏這次只怕是不能留京了。
“罷了罷了,你別說!”
蕭懷素趕忙擺手,若是這事她知道了難免在看到梁氏時就會流露出一絲同情,被梁氏發現了反倒不好,總之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其實在哪裡做官不是做啊,不在京城裡還自在些。
杜延雲眼珠子一轉,撲哧笑道:“你也是想到二伯母了?”說罷笑着搖了搖頭,“那不說他們的事了,只盼藉着你們寧家擺宴這事,二伯母能相看到一家合意的姑娘。”不過京城裡的高門大戶向來挑剔得很,杜延林沒有官身還從商,只怕真沒有好人家看得上。
“希望!”
蕭懷素也只能無奈一笑,對於梁氏的高標準高要求她們完全插不進任何意見,因爲即使說了梁氏也不會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也許只有受一次打擊她才能真正醒悟過來。
七月十三這一日,寧府當真是賓客滿座,也好在寧家這處宅邸本就不小,各處院子又劃分了出來,男客女客也能各自玩得盡興。
杜家人自然是來得最早的,蕭懷素親自將他們給迎了進去,杜老太爺父子便有寧遠及寧湛他們負責招待,杜老夫人婆媳幾個則跟着蕭懷素往內院待客的花廳而去。
等着杜老夫人她們坐定,王氏這才笑着看向蕭懷素,“你就去忙吧,今日的客人多,也就別緊顧着咱們,你婆婆和公主不都在前面待客,你也別與咱們客氣!”
杜老夫人也跟前點頭,“你大舅母說得在理,你自去忙就是了,咱們也不是外人,懂得招呼自己。”
“懷素,要不我去幫個手?”
曲婧主動站起來要幫忙,梁氏也當仁不讓,“對,這裡有大嫂陪着老夫人就是,我與四弟妹一起來幫個手。”
梁氏打的什麼主意蕭懷素不難明白,幫着她招呼客人是假,一應瞧清了這次來赴宴的名門千金們再選出她自己對味的那個纔是真。
不過別人好意相幫,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蕭懷素也不好推拒,再說今日客人本就不少,也有需要幫手的地方,便也笑着應下了,臨走前又對杜老夫人眨了眨眼,輕聲道:“外祖母,等咱們得空了再細說。”
今日她瞧着杜老夫人的精神好了不少,也沒有那日見着的煩憂,杜老太爺見面時還對她使了個眼色,想來倆人的誤會應該是解開了。
果然,杜老夫人見蕭懷素這模樣便笑開了,指着她道:“你這猴兒自去忙吧,我好得很呢!”一語雙關,也算是迴應了蕭懷素,祖孫倆不由相視一笑。
出得花廳,蕭懷素在前面引路,梁氏挽了曲婧的手稍稍落後一步,倆人便低聲交談了起來,從寧府的佈置格局說起,到景色裝飾,再到今日來參加宴席的人。
蕭懷素在前面走着自然也聽得到一二,便聽身後梁氏道:“表妹,今日來的人可多了,我進寧府時只是瞄了瞄那禮單子,賓客的名字就是一長串。”
曲婧倒不覺得意外,只笑着答道:“那是自然,如今咱們懷素已是今非昔比,除了是寧府的媳婦,還是太后的義女,皇上親封的安平郡主,自然有人上趕着巴結。”就算不是看在蕭寧兩家的面子上,還有皇上與太后的面子,這就足夠貴重了。
“那待會你好好幫我瞧瞧,可有哪家小姐儀容體態都不錯的,最好是看着白淨紅潤些,個子再高挑些,這種纔好生養呢!”
梁氏湊到曲婧耳邊說了這一通悄悄話,可那話音確實也不算低了,蕭懷素自然也聽了去,不由抿着脣笑。
曲婧倒是很有眼色的人,覺出梁氏這話沒對,便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小聲道:“表姐,這選媳婦品德最重要,只要看着溫良賢淑的咱們就先記下,回頭再找人打聽一番,若是性情品貌與延林般配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表姐也不要強求!”
曲婧的話倒是說得很中肯,也沒有直接駁了梁氏的面子,蕭懷素聽了不禁在心裡點頭,至少杜伯嚴找的媳婦還是靠譜的。
梁氏卻是沒有聽懂其中的意思,只道:“咱們延林人才樣貌哪樣沒有,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那也是她的福氣!”言罷輕哼一聲仰起了下頜,顯然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很是驕傲自豪的模樣。
蕭懷素與曲婧便在心裡嘆了一聲,面上不約而同地泛起了一抹無奈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