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湛事後才得知葉觀瀾竟然來過,還給蕭懷素送了滿滿幾十盒的禮物,他心裡自然也有些發酸,不過想想葉觀瀾這人也算磊落,沒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離開時也算是瀟灑,他就大度地不與計較了。
橫豎三天之後娶蕭懷素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他。
有新郎官做,所有的一切遺憾和不滿都能夠得到即時的補償。
如今他們暫住的院子是寧遠向一位朋友借來的,修建得很是寬敞大氣,園內建了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倒是多采用江南的園林風格,透着一絲溫雅與悠閒,寧湛特別選了一處林間的院子做新房,這裡很是清幽,相信蕭懷素會喜歡的。
而在離京之前寧湛採買了些東西,是用於婚慶上的裝飾,當然這些他都不甚在行,還是寧夫人揪着他們兄弟倆一道去選的,如今已經陸續地運到了蘭陵。
接到商行送來的消息後,寧湛便興致勃勃地帶着人過去驗收了。
蘭陵的商行建在這裡最繁榮的寬大街上,寬敞的硃紅色大門敞開着,左右的石階上蹲守着兩隻造型奇特的貔貅。
貔貅,又名天祿、辟邪、百解,共四個名字,龍頭、馬身、麟腳,形似獅子,毛色灰白,會飛,在古書上記載爲一種兇猛的瑞獸,它有嘴無肛門,能吞萬物而從不泄,可招財聚寶,只進不出,神通特異,並以財爲食的,納食四方之財,和龍獅一樣,有將這地方的邪氣趕走、帶來歡樂及好運的作用。
商行自然是斂財的地方,所以貔貅的飾物和雕像也歷來受到商人們的追捧,此刻商行里人流穿行,看起來好不熱鬧。
寧湛到達商行便叫來了管事,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由。
從京城裡武安侯府押運過來的東西,商行管事自然不敢怠慢,只恭敬地請了寧湛進內室品茶,待他們手下的人將貨物搬出倉庫再讓寧湛親自查驗。
內室是在商行的三樓,一樓是大廳,二樓是單獨談買賣的獨立靜室,三樓的房間就像雅間,更多的是用於休閒等待的場所,所以佈置得清雅舒適,商行本來就是生意人建起的,不缺錢財,自然也極會享受。
寧湛由侍從帶領着進了其中一間內室,那擺放的桌椅都是一水的紫檀木,就算沒有薰上香爐,那股幽沉的味道也飄散在了空氣中,久久不散。
牆上掛着兩幅字畫,雖然寧湛不懂品鑑,但只是看着那山水落泉的磅礴氣勢,那林間花草的寫意悠閒,也知道這些畫作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怕價值不菲。
寧湛剛剛坐上,便有侍從送來了熱茶,端到鼻間一嗅,香味很是濃郁,再看那芽尖直挺豎立,數起數落,便知道這是極珍貴的君山銀針,產自岳陽,芽頭肥實,茸毫披露,色澤鮮亮,也是入京的貢品,聽說一年產量極低,他也是在秦王的府邸中用過兩次,沒想到這小小的蘭陵商行也有。
“茶味可還入的尊口?”
湖綢的簾子被人從外給撩了開來,寧湛轉過了目光,便見得一身着月白色素羅圓領長袍的男子轉了進來,他身材頎長,丰神俊朗,如芝蘭玉樹一般,仿若精緻雕琢的五官鑲嵌在臉龐上,美得有種男女莫辨的感覺。
若不是這一道朗潤中帶着點低沉的男音,寧湛一時之間都不敢確定他真的是一個男人,目光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不自覺地帶了點審視,只起身拱手道:“請問閣下是……”
“怎麼寧兄給我寫過了信,還不知道我是誰?”
葉觀瀾莞爾一笑,目光也在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對面的男子,面容剛毅,五官冷峻,算不上是多英俊的男子,但卻給人一種極有力量的感覺,肩寬背闊,似乎能擔得起山嶽,腳步沉穩,不動如鍾,給他的感覺就如羅絕一般。
怪不得蕭懷素會喜歡他,看重他,看起來這的確是一個值得依賴的人。
葉觀瀾知道,蕭懷素雖然看似堅強勇敢,實際上她的內心仍然柔弱敏感,她與寧湛在一起,可以說是互補。
而這一切卻不是他能夠給她的。
“寫信?你是……”
寧湛不過微微一怔,眼神便變得銳利了起來,“你是廣恩伯世子葉觀瀾?”
他以爲葉觀瀾已經離開了,卻沒想到竟然在這,還特意來見他一面?
“寧兄不用連名帶姓地稱呼我,或是與懷素一般,喚我觀瀾?”
葉觀瀾牽脣一笑,緩緩落坐,又伸手執起茶壺,取了杯子爲自己斟上了一杯,他的指節很長,仿若一根根修竹,手腕微微一用力便見着清亮的茶水從壺中流泄而出,他抿了一口茶水後,又將茶杯在指間轉動着,笑着睨了寧湛一眼,“寧兄,坐!”意態閒適,就仿若那不染纖塵的貴公子,即使周身無一華物,卻有種自然的高貴與優雅。
寧湛也跟着坐了下來,只是略微抿緊了脣角,從來沒有一個人跟他提起過葉觀瀾竟是長得這麼地俊俏,這樣的男人還愁沒有女子喜歡嗎?
都是男人,他自然能夠感覺到一股威脅。
不過……寧湛的目光又轉了回來,上下打量着葉觀瀾,長得太纖細文弱了些,應該不是懷素喜歡的類型。
這樣想着,他的心裡稍稍踏實了些,“我聽說葉兄不是已經離開蘭陵了?”
葉觀瀾笑了笑,“本來是要離開的,可轉而一想還是留下了,總要見一見你再走,不然將懷素就這樣交到你手上,總有些放不下心。”
寧湛眼神倏地一黯,握住茶杯的手緩緩收緊了,倆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頓時如電光火石一般的激烈。
“不管你有什麼想法,懷素會是我的妻子,這一輩都不會有改變的可能!”
寧湛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這才覺出有茶水溢在了指間,不由拿出汗巾抹了抹,這才擡頭看向葉觀瀾,眸中深沉如海,卻又透着股不容忽視的凜然氣勢。
他就覺得這個葉觀瀾不簡單,若是姓葉的沒有其他想法那還好說,若是有他不介意用拳頭打得他改變想法。
不過若被蕭懷素知道了鐵定又會怪他,寧湛一時之間有些爲難。
再看葉觀瀾那副瘦弱的身板,只怕他一個拳頭下去都能將人給打趴下。
“寧兄,別動怒!”
葉觀瀾好笑地擺了擺手,促狹道:“看看你這模樣,就像只易怒的獅子,脾氣這般不好可不行啊!”
寧湛緩緩斂了臉色,肅然道:“那是因爲有人觸怒了我,若是別人敬我一分,我必然回以一丈,但若是有人存心挑釁……抱歉,我也不是能任由你戲耍玩弄的!”
葉觀瀾只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眸中涌出一股回憶之色來,“我九歲就認識懷素了,那個時候她纔不過五歲,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卻那麼聰慧,那麼可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嗎?”睫毛一掀,帶着幾許深沉之色地望向寧湛。
蕭懷素對他的意義不是任何人可以相比的,亦師亦友,她對他的開解、包容,欣賞以及鼓勵,這些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裡,可以說沒有蕭懷素的幫助,也成就不了如今的他。
也許在外人看來頂着個廣恩伯世子的身份卻要做個四處遊走的行商這種行爲很不可思議,但葉觀瀾知道只有蕭懷素是明白他的,他想要的生活也只有她懂。
而今後,他或許再也不能對着她暢所欲言,再也不能對着她言行無忌,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她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是的,葉觀瀾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樣他就該哪裡也不去,牢牢地佔據着她的內心,成爲她生命裡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男人。
這樣的想法其實很自私,但他不否認在某一個時刻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可如今看來,一切都晚了。
這個叫做寧湛的男人已經住進了蕭懷素的心裡,他即使來得比他晚,卻也已經佔據了她心裡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並且不可分割。
葉觀瀾心中不禁有些黯然,淡淡地低垂了眼簾。
寧湛卻是擰了擰眉,“說這些有什麼用?比我早一些認識她只是你的幸運罷了,但卻並不一定代表這份幸運能夠維持到終點,給她幸福的人只會是我!”
寧湛真希望蕭懷素的過往裡只有他的影子,可這不現實,每一個人都有獨立成長的經歷,他也亦然。
雖然他有些妒嫉他們曾經有的過往,卻也知道他能把握住未來的全部,而那只是屬於他和蕭懷素。
葉觀瀾輕輕挑了挑眉,“看來你很自信?”
“沒什麼自信不自信一說,只是我相信她,”寧湛的表情微微緩和,目含深意地看向葉觀瀾,“也相信她選擇朋友的眼光,她既然看重你這個朋友,我自然也會以禮相待!”不然袖中握緊的拳頭早已經招呼上葉觀瀾的鼻樑上了。
“口不對心的傢伙。”
葉觀瀾扯了扯脣角,狡黠一笑,“不過你對懷素的這份真心,我也算是看到了,如此我便能走得安心了。”
聽他這麼說,寧湛微微鬆了口氣,“這麼說,你真不打算留下來喝一杯我們的喜酒?”
“有事在身,再說我的祝福已經送到,人也見過了,喝不喝喜酒不過只是一場形式罷了。”葉觀瀾說罷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道光芒,不由笑道:“相見即是有緣,寧兄有沒有興趣與我痛飲美酒,也算是我提前爲你們道賀了!”
“有何不可?!”
寧湛爽快地應了,喝酒他還沒怕過誰,就算葉觀瀾酒量再好,他也有本事將他給喝趴下。
“好,爽快!”
葉觀瀾叫了商行的管事來,看得出他皇商的身份在商行中還是很有地位的,管事對他畢恭畢敬的,聽了他的吩咐趕忙命人在酒窖裡擡出了兩罈陳年的美酒。
於是乎,一個不讓,一個有心試試對方的酒量,最終的結果是倆人都醉倒在了商行的雅間裡。
葉觀瀾倒是在這裡有住處,直接被羅絕給背到了樓頂的上房。
寧湛則是被他帶來的寧家侍從給擡了回去,自然那要驗證的貨品也由侍從代勞了,好在是武安侯府要的東西,商行也絕對不敢以次充好,全都裝箱碼好地搬到了寧家的庫房裡放着。
一夜宿醉,寧湛再次醒來後只覺得頭痛難當,不由盤膝坐在牀榻上將內息給運行了好幾個周天這才緩過氣來。
“這人看起來文弱,沒想到酒量這般好。”
回想起昨日與葉觀瀾拼酒的那一幕,寧湛不由甩了甩腦袋,到底是誰將誰灌趴下了,他怎麼一點記性都沒有了?
那兩罈老酒不虧是有些年份的,剛開始沒有什麼勁頭,越喝越想喝,人卻已是昏昏沉沉了。
寧湛跳下牀榻伸了伸四肢,又聞到周身的酒氣,不由皺了眉,“這一身的酒氣,洗個澡再說!”他還準備收拾妥當了再去找葉觀瀾,昨日的那一場拼酒到底如何,他還要尋個結果。
事實證明男人都不是輕易服輸的動物,只是等着寧湛收拾妥當再到商行尋葉觀瀾時才知道今兒個一早他已經出了蘭陵,不過卻給他留下了一封信。
寧湛拆開信紙一看,筆道算不得剛勁,卻也挺拔有力,寬瘦有形,倒是像葉觀瀾給他的感覺。
在信裡葉觀瀾是這麼寫的:“寧湛,這一番比試並沒有分出結果來,咱們倆最後都喝高了,你等着,等着我從西域帶回最烈的美酒,到時候再與你不醉不歸!好好照顧懷素,你若欺負了她,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嗯哼!”
看到那最後兩個鼻音字時,寧湛忍不住扯了扯脣角,眸中泛起一陣笑意。
好吧,也許葉觀瀾曾經是他心裡的一個結,但眼下他已經完全釋然了。
這個人生性灑脫,瀟灑不羈,卻也是個性情中人,蕭懷素交的朋友不會錯的,他再次肯定了自己未來妻子的眼光。
杜延意卻是不知道怎麼得知了這事,還當笑話講給蕭懷素聽,“那天原本是去商行取貨的,是大嫂從京裡給捎來的,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他原本也坐在三樓的雅間裡,若不是隔壁動靜太大他也不會出來查看,這不看還好,一看竟然都是兩個熟人,還喝得酩酊大醉,竟是有些找不着北了。
“二表哥快別讓我猜了,我猜不着。”
蕭懷素直接攤了攤手,她又不是杜延意心裡的蛔蟲,連他看到什麼都知道。
“是寧湛與葉世子倆人,他們在一起喝酒,我看那情景都像是喝高了,寧湛歪歪斜斜地打着拳,葉世子竟然還高歌了一曲,着實是笑死我了!”
杜延意邊說邊笑,又對蕭懷素擠了擠眼,“那一日葉世子不是來探望過你麼?怎麼他們倆人竟是認識的,這還走在了一起?”
能在一起喝酒到大醉的人,照杜延意看來一定感情很好,可這倆人的關係怎麼看他都覺得有些詭異,心裡也揣着疑惑,找到機會便來向蕭懷素求證了。
“觀瀾不是走了嗎?”
蕭懷素微微一愣,便有些不可思議地變了表情,瞪大了眼,“你是說六哥與他一起喝酒了?”
“當然,我親眼見着的,不會錯。”
杜延意認真地點頭,想到那情景又忍不住發笑了,“倆個人都喝高了,想來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一人唱歌一人打拳,他們倆倒是配合得好,笑死我了!”
蕭懷素有些哭笑不得,她怎麼樣都想像不出那樣的場景,寧湛與葉觀瀾,他們能夠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喝酒?還能喝得這般開心奔放?怎麼想都不像她認識的倆人。
“許也是碰巧了。”
蕭懷素說完這話又轉而拜託杜延意道:“二表哥能再去商行走一遭嗎,若是觀瀾還沒走,你再問問他,後日我成親時真不來喝喜酒了?”
她直覺裡認爲寧湛與葉觀瀾見面一定發生了什麼,可她又不能見寧湛,只能找葉觀瀾問問,希望他能聽懂自己的暗示,再來見她一面。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杜延意拍着胸口保證,“只要葉世子還在商行,這話我一定給你帶到。”
不過等着杜延意趕到商行得到的自然是同樣的結果,葉觀瀾一早已經出了蘭陵,只怕已經走了好遠了。
“昨日才喝得那麼醉,偏生今兒個一早就走了。”
杜延意也摸不着頭腦,又道:“不過那裡的管事說寧湛今日也去找過葉世子,同樣是沒趕上,人都走了。”看着蕭懷素一臉深思的表情,不由道:“若是表妹想知道什麼,大不了後日出嫁後親口再問問寧湛,他總不會瞞你的。”
蕭懷素長長地舒了口氣,無奈道:“也只有這般了。”
她生命裡第一個好友,還有即將成爲她丈夫的寧湛,她雖然沒有一定要將倆人綁在一起的自覺,但也不希望倆人的關係勢成水火,希望是她想錯了吧,或許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着,畢竟這樣的兩個人要坐在一起喝酒可不容易呢!
葉觀瀾走了就走了吧,他是一隻翱翔在天際的雄鷹,沒有一張網能夠束縛住他,天空纔是他的舞臺,原他永遠能自由地飛翔。
將葉觀瀾的事情放在一旁,蕭懷素又全心地投入了婚禮的準備中,因爲她的婚期已經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