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何苦”是道不盡心中的酸楚,江若塵伸出一指捻去對方眼角的淚跡,隨後捧起那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裡,許是因爲疼痛的緣故病牀上的人始終緊蹙着眉頭,剛剛浸潤的雙脣生生被咬出了幾個深深淺淺的牙印子,看着叫人好不心疼!
“別咬了,再咬就不好看了,你要真是疼得厲害,我讓他們拿些止疼藥來……”
“別,不用了!”佘顏麗試圖側身阻止已經起身的江若塵,腰間瞬時傳來一股疼意,又不得不咬着牙躺回到牀上去,手卻依然死死地抓着江若塵寬大的袖口上,兩眼怔怔地看着她。
“能不能抱抱我?只是抱一下……”眼角含淚,聲音低婉,似是自語,又似是哀求,映襯着那張蒼白的臉,江若塵怎好拒絕這般楚楚可憐的人,微微嘆息一聲,近身坐到牀沿旁,懼於她的傷口小心翼翼地將佘顏麗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亦如多年前的一樣。
還記得那天,她也是這般無力軟弱地縮在自己的懷裡哭訴,“他不要我了,我沒有親人了,若塵我只有你了……”
兩份愛情,第一段感情佘顏麗付出了真心,可是那個男人傷了她的心。她好不容易將支離破碎的心縫補好,然這第二段情又將其碾壓地血肉模糊,這一次不僅傷了心還傷了身,更要命的是這一身的殤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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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飲砒霜,愛情至真,砒霜至毒,誰又知道其實愛情比砒霜更能要人命!
“阿麗……”江若塵揉着那頭綿綿的軟發,又是無聲的嘆息,“阿麗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下一次你還能給別人什麼呢?一次是心,一次是腎,非要把自己掏空了一點都不剩,這樣纔是愛嗎?”
懷裡的人閉着眼睛久久不語,安靜的像是睡着了,只是那細長濃密的睫毛偶爾微顫一下,倒叫人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記憶的匣子被打開,往事如同懷舊的相片一幕一幕在眼前重現,那時候後她們也是這樣偎在一起躺在孤兒院後山的小樹林裡。
聽她說着夢裡的小安琪兒,阿麗說她要找一個白馬王子,一定不能比若塵的安琪兒差,這麼多年過去了安琪兒已經陪伴在自己身邊,可是她的王子夢卻碎了。花一般的女孩,到底誰能來撫平她心口的殤呢?
“若塵……”輕聲低喃,雙眼突然睜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江若塵沒法,只得釋放那些叫她愛不釋手的長睫毛。
“我媽揹我去那個湖的時候跟我說了很多話,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可是有一句我至今仍然記得,她說,‘寧天下負我,我毋負天下人!’當初我小,不懂其中的意思,如今我也只是明白了個大概,其實她應該從來都不曾恨過那個人吧,到死都沒有恨過……”
佘顏麗說她明白兩位,江若塵便也懂了她得意思,“寧天下人負我”,不能想象能說出這樣話的人得有怎樣的胸懷。可是這對母女卻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不負任何一個曾經相愛過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將美好的東西留給對方而並非綿綿長長的恨意。
至情至深的愛,相較之下,江若塵覺得自己愛得那麼渺小和自私,只是一味地想要佔有對方,忽然而來的情緒就似一根即將引爆的導火線,思念愈漲愈滿,那個傢伙的身影占滿了整個腦袋很想看看她的模樣,聽聽她的聲音,可是現在不行,懷裡還有個受傷的孩子還需要她安慰,此刻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的。
兩人看似平靜,心下卻緊張得要命,佘顏麗的手心裡直冒冷汗,江若塵的手腕被拽出了一道道的紅印子,疼得險些咬破舌尖都沒敢出聲,終於握在手心裡的手機有了反應。
“手術結束了,暫時沒有什麼排異反應,已經可以排尿,再觀察48小時若是沒事那便是成功了!”江若塵說完只聽到身旁地人長長地舒了口氣,“那便好,那便好……”聲音漸弱,再看佘顏麗已經閉上眼睛,淡淡的呼吸聲縈繞在鼻息間,想來太累了就這樣睡着了,可即便如此她的眉頭依然緊鎖着,好似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結,江若塵試圖想要幫她揉平這眉尖的鎖痕,可到底不是那個可以爲她解鈴的人,幾次設法都不得成功只好放棄。
等人完全熟睡了,江總的腿也被枕麻了,將佘顏麗安置好,顫顫微微地站起身,近乎是一瘸一拐地出了門,腳上麻得難受,江若塵一手扶着牆儘量讓自己保持平衡,一手拿着手機拇指飛快地按着那一串熟悉的號碼。
電話嘟嘟響了兩聲便通了,可是那端的人似乎仍舊迷糊,喃喃地喊了聲,“喂”就沒了下文,她也不着急只是聽着對方輕淺的呼吸聲。
“小易……”江若塵沉默了許久,再度出聲,那頭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分貝陡然提高了八度,“塵塵,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哎呦喂……”隨着一聲驚呼,隨後便是重物落地的響動。
江若塵想象着對方被自己驚醒從牀上滾落到地上的可笑模樣,一邊扭曲着臉部肌肉忍着笑,一邊用細長的鞋跟跺地,用以消除腿部的痠疼,如此這般氣息愈發不順,不禁叫人遐想。
因着那人急切地詢問,江若塵只好一再地保證,“真的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而已!”
“真的嗎?我還是不信,要不咱們倆視頻!”果然姓易的都不是一般的頑固,江若塵無奈唯有打開手機攝像頭。她得感謝手裡這小小的機器,若不是它,她們怎麼可能見到朝思暮想的人。
相隔十二小時,東、西兩個半球,一面是晝,一面是夜。江若塵入眼的是一室的漆黑,只有牀邊的矮腳櫃上還亮着一盞燈,昏黃的夜燈下那人的臉有一些模糊,一隻手似乎還在不停地揉搓着膝蓋,想來適才這一跤一定摔得不輕。心裡有一絲小小的愧疚,若不是自己不顧時差,她大概還沉浸在香甜的美夢之中,怪只怪那叫人無法抑制的思念。
江若塵心裡那一點點愧疚還未發酵徹底,大小姐這頭又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喳呼開了,原來瞧江若塵依然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她懸在半空裡的心剛放下,一個穿着白袍的身影便在屏幕的一角一閃而過,再仔細看看江大老闆身後的背景當即分析出她如今所在的位置,那顆跌落半空的心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在醫院幹什麼?”易燁卿的語氣三分焦急七分嚴肅,彷彿不老實交待,她便會從手機裡躥出來將這撒謊精捉拿歸案似的。江若塵自然不能告訴他是來照顧體質虛弱的佘顏麗。可是爲了順利支走大小姐,她並沒有透露黎教授手術的時間。不過如今看來是瞞不住了,兩害相較取其輕,她不能把阿麗的事供出來,只能將黎父手術的事作爲擋箭牌。
意料之中,她家姑娘對此事耿耿於懷,抱怨個不停,幸而手術的結果到目前爲止都是好的,大小姐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在說到回程時,千方百計地央着江若塵將她流放的歸期提前。
對這種無理的要求江若塵自不會答應,不過深諳打一巴掌,賞一甜棗的江總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小姑娘心中的怨氣化解了。當然這顆甜棗要等到易大小姐回來,親自嚐了才能知道其滋味到底有多甜。
聊完這通電話已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了,握着微微發燙的手機,江若塵纔不得不信之前那個在電話裡同小姑娘胡攪蠻纏,絮絮叨叨的人竟是自己,果然愛情是件不可理喻的東西,她可以讓人變得勇敢、堅強、無私,它還能把人變得不是自己,兒女情長,無論身在何處,無論離得多遠,都有一個人可以牽掛着,想念着。習慣了冷漠、理智的江總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賴……
江若塵掛了電話,便匆匆趕去黎教授的病房,雖然沒有易燁卿在身旁她還不太懂得該如何與黎家人打交道,尤其是這位老太太,儘管一臉的和煦但眼神裡透露出來卻是滿滿的防備。大抵是之前的衝擊太大,如今面對自己女兒的任何相對要好的女性朋友,老人家總有些戒心,言行上有了牴觸,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江若塵本就不是個會寬慰人的人,見黎父的情況確有好轉,便起身告辭。看着一臉憔悴的黎諾,江若塵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想問問這個姑娘是怎麼忍心說出“分手”那兩個字的,甚至有些殘忍地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後的反應,告訴她,她如今恨到骨髓裡的女人正在另一間病房爲她忍受着切腹之痛。
“江總……”江若塵深吸了口氣,扯了扯脣角,將突然冒出地邪惡念頭拋諸腦後,認真地與那個喚着自己名字的女孩對視,“嗯?有什麼事嗎?”江總蹙眉望着那一臉糾結的黎諾,其實這姑娘也不容易,看這樣子她心裡的疼不會比那人的少半分,分明是個懦弱的人卻還要強裝勇敢支撐起整個家,念及此,淤積在胸口的那一點怨氣也隨之散了。
“我要跟你說對不起,還要跟你說聲謝謝你……”見江若塵歪着腦袋疑惑地瞅着自己,黎諾繼續道,“我爲那天闖入你辦公室的無理道歉,謝謝你……沒有深究公司泄密的事!”
雖然那件事最後是將Joe送進了監獄,可是江若塵並沒有追究到底,若是再細查下去必定會牽扯出佘顏麗,不論她之前有沒有出賣易氏,僅她用不正當手段獲取其他公司機密就夠她受得!然而江總並未徹查,足見她是有心放人一馬。
對此,咱江總只是擺擺手,黎諾以爲她不願再談及那人,隨即便閉了嘴,不再多言。江若塵倒是沒想到黎諾還會替阿麗道謝,若是被那丫頭知道怕是要感動地將另一個腎都捐出來了吧。既然心裡都有着對方何必要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做那些傷害彼此的事,思及此處,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燥意。若非答應了佘顏麗那廝一輩子都要替她守着這個秘密,恐怕她早已按捺不住。
“你要好好的……”就算是爲着阿麗你也要好好的,纔不枉費她對你的一片癡心,心裡是這般想的,然說出口的卻是,“好好照顧自己,等小易回來我們再一起來看伯父!”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親情、愛情兩難割捨,好在她同小易不用經歷這些,只是那兩人,罷了罷了,一切是緣是劫,如人飲水……
噩夢走了,陽光終於再次回到了黎家,經過幾日的觀察,黎教授並未出現任何不適的反應,那顆腎就像是爲他生爲他長得一般。黎家人爲此高興,老天總算是長了一回眼,好人有好報,這回連黎諾都相信了,繼而發誓下半輩子就要投身到慈善事業。最開心的就要數黎媽了,眼看着丈夫的病一天天好起來,最讓她頭疼的女兒身邊也出現了追求者,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咱們日行一善的陳大少。
說來這陳夜凡還真是叫黎諾鬱悶,也不知他吃錯了什麼藥,自打她爸進了醫院,他便頻頻出現,特別是動手術這段日子,起初小白領還十分感謝這位陳公子,但當所有來探望的人都以爲這傢伙是黎家毛腳女婿的時候,黎諾便對此人生了厭煩,尤其是黎媽那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的模樣。
黎姑娘心裡憋屈,她還沒從初戀的情殤裡緩過神來,便被再戀了一回,別說她此刻沒有戀愛的心思,即便是有,陳夜凡同自己理想中的妖精也是相差甚遠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只不過她還摸不透眼下的情況是她家老佛爺剃頭擔子一頭熱還是這陳少爺也想來自討沒趣。若只是前者那倒好辦,若是後者她也只能快刀斬亂麻,將男人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中。
黎諾尋了個機會準備跟陳公子好好探討探討這個問題,可惜陳夜凡並不配合,不是裝傻衝愣就是敷衍了事,黎諾氣憤難當隨即從陳家妹子偷學了招“奪命追魂掐”來對付她親哥,陳大少受痛叫苦連連,偏這一幕又被恰巧路過的黎媽瞧見,只以爲兩人打情罵俏,好事將近,直樂得合不攏嘴,“你們繼續,繼續,老人家我只是來打壺水的!”
黎姑娘被嘔得吐血三升,陳少爺藉此逃脫,自此黎老太太對兩人的事更爲上心,阿彌陀佛,女兒終於肯回歸正途,是黎家的列祖列宗顯靈了。
黎媽一面欣慰,一面從各個方面考量起這個準女婿來。丈母孃首先考察地便是女婿的作風問題,畢竟醫院美女如雲,不說那些高學歷的女大夫,光是那些穿着制服的護士也夠誘惑人的,要是沒點定力的就如同把只耗子放進了米缸,雖然想把自己女兒早早地嫁出去以免夜長夢多,可她也不能將自個兒閨女往火坑裡推。
黎老太開始有意無意地同幾個年紀相仿的護工阿姨聊天,聊着聊着話題自然就落到了醫院的大夫、護士上。老太太扒起八卦來不動聲色,還別說真就讓她打聽到了一些眉目。
有人說陳大夫這個小夥真不錯,醫院上到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十八個月的小寶寶都喜歡他;有人說陳大夫這個人好是好,可在這家醫院幹了三、四年了從沒聽說他跟哪個大夫護士處對象,是不是小夥子有什麼難言之隱阿?那個說胡說八道什麼,陳大夫最近分明交上女朋友了還在我們醫院,不知道是病人還是家屬……
黎老太太心裡在吶喊,對啊對啊,他那個女朋友就是我女兒,我女兒!
“是阿,陳大夫可浪漫了,每天早上都會送一束鮮花給他的女朋友”……
“對我也看到過!”
“我也是!”……
一個人看到可能是眼花,當A、B、C都看到時這就是事實,聽到這兒黎老太太皺起了眉頭,因爲記憶裡那個小夥子從來不曾送花給自己的女兒,每天一束那得是多深的情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