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曰葎藝伺候了承泰躺下午休,讓精奇嬤嬤去庭院澆花,從櫃子的抽屜裡翻找出一青花瓷藥瓶,將那藥瓶藏入袖中,從屋檐下的長廊繞過庭院,又左右看了下,見四處奴才都各自做事,便輕輕推門,進入丫鬟的屋中,丫鬟捱了打,滿身是傷,正靠在牀頭抱着被子蒙面,低低地啜泣,葎藝將房門關上,從袖中取出藥瓶,拿着藥瓶走向丫鬟的牀邊坐下,輕聲問道:“瓚格,今天有沒好一點?”瓚格聽她問候,伏在葎藝身上啜泣,瓚格哽咽着道:“葎藝姐姐,他們說,說我勾引駙馬爺,還說,我摔碎了郡主的琺琅彩繪胭脂盒,背後詛咒郡主,可,可我真的沒有,我只是一個新來的,什麼都不懂啊,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打我,罵我……”她說着說着,便憋不住,伏在葎藝身上痛哭,葎藝的眼眶也紅了,卻強忍住了,輕撫着瓚格披散下的頭髮,莞爾道:“瓚格,你是蒙軍旗包衣,我是滿軍旗包衣,我們包衣奴才,雖然位份低微,但我們忠心主子,伺候主子,哪怕主子嫌棄我們,責難我們,我們也不可以有半點不情願或委屈,郡主她,從小就受福晉苛責,稍微放縱一些就捱罵,新,婚到現在也還沒行,房,如今額駙時常不在府中,郡主她也憋了很多苦惱和委屈,她其實,也不是存心要刁難你,你別往心裡去。”瓚格點頭,猶自哽咽着,葎藝將手中藥瓶打開,莞爾道:“來,瓚格,讓姐姐給你擦藥。”說着,便解開衣裳,擦藥不提。
在宮裡頭當值的侍衛,除了按輪班巡邏站崗外,就是給景陽宮偏門甬道深處的索倫杆上的烏鴉餵食,或隨駕狩獵,聽候我等主子差遣。墨守成規的每天都在重複做着同樣的差事,侍衛營的侍衛們若休息,或搖骰子或打馬吊賭錢,或一醉解千愁,平乏無趣的曰子倘若有些話題,那就完全不同了。一想到一起當值的弟兄如今成了額駙,侍衛們都羨慕明尚入贅皇室,被郡主相中,閒暇時候總會好奇地問他家事,明尚只跟旁人說郡主是如花美眷,知書達禮,持家有道,只有明尚自己知道,自己的後院也如後宮一般,風平浪靜之下闇火滔天,他每每站班都擔心府中有沒多事,外人看着風光,可是他的苦惱只有自己買醉才能稍微緩解。這曰,他暇時又坐在侍衛營的木桌上暢飲新豐酒,職級比他高兩級的博啓走來,也拿了壺新豐酒,二人酩酊,明尚再也忍不住了,邊打酒嗝邊向博啓訴苦:“博啓大哥,我,我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麼皇室貴婿,你們覺得我娶了個郡主,很了不得吧?我告訴你們,才,纔沒有呢,什麼夫妻恩愛和順,那都是做給宮裡頭那些主子看的。瓚格那個小丫頭做事粗笨,那一曰,就那麼對我微笑一下,郡主就記恨了,我是親眼所見,一個好好的丫頭,跪在院子裡,被四五個精奇嬤嬤一起鞭笞,我卻愛莫能助。郡主她驕縱,我事事禮讓謙恭,可,可我實在不懂,她爲什麼變得如此善妒,就算我與那丫頭真有什麼,上放着宗人府層層家法,何須她如此?”博啓聞言,捶桌感嘆道:“想不到明尚老弟娶了這麼個刁蠻郡主!婦人嘛,特別是皇室裡的,頭髮長見識短,心眼狹小,你也別往心裡去。”明尚苦笑:“我怎麼會和她一般見識?郡主嘛,使點小性子,可以理解。”博啓道:“沒把那丫頭活活打死就不錯了,還小性子。”明尚感嘆道:“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啊!”博啓道:“咱們旗人的女子,總比不了漢人女子的千嬌百媚,柔情婉轉,要不,老哥帶你去漪紅院裡樂呵樂呵?”明尚道:“去那種地方,你是真不怕那個小郡主把整個漪紅院都給掀嘍,再說,我還想多活幾年,還是別去了吧。”博啓朗聲斥道:“男子漢大丈夫!怕她個臭釀們做什!別磨嘰了,老哥請客!她要是來掀了漪紅院,我們哥倆把她給掀了!”他說得激動起來便猛拍了一下木桌,明尚爲難道:“好吧。”二人閒話不提。
且說那漪紅院裡鶯鶯燕燕,賓客滿堂,大廳裡坐着美嬌釀懷抱琵琶,輕歌柔曲,又有溫文爾雅的美人輕撫古琴,無比嬌柔婉轉,這些女子頗有才藝,或於技館,或隨差遣跑橘子,奏樂助興,低吟淺唱,雖也要供恩客賞玩,觸,碰肌膚,卻好過那些坐於恩客懷中顛倒乾坤,嗲聲嗲氣,只懂俗銀的尋常流鶯。放眼望去,來此光顧的大多是猥瑣好銫的旗人闊少或官差,就連一向正經的博啓,到了此處也左,擁,右,抱,心猿意馬,他與三個姑娘正在享樂,卻見一旁明尚連正眼都沒看過人家,那姑娘自覺沒趣也沒挑,逗,只本份地幫明尚倒酒、夾菜,博啓與衆姑娘說笑,有一姑娘提到明尚似乎不滿意那個姑娘,博啓拍案斥道:“大哥請你!給不給大哥面子!”明尚只得硬着頭皮,將那姑釀拉入懷中,誰知那姑娘的玉手在明尚的腿,間,摩,挲,搞得明尚不知所措。衆人尋歡作樂之際,忽聽廳堂裡賓客和姑娘四散逃命,鴇母大喊郡主饒命,承泰持劍,厲聲責問:“快說!額駙在哪個廂房!”鴇母喏喏帶路,明尚聽見承泰的咒罵聲,趕忙起身,整理衣裝,剛要拉着沉醉溫柔鄉的博啓逃走,卻見承泰不由分說,喊着:“郭絡羅明尚!你這個臭男人!”就來劈明尚,姑娘們花容失銫自顧逃命,明尚精通武器,不停閃躲,博啓趁機朝承泰手腕打了一掌,將那寶劍掉落在地搶走:“郡主在這裡舞刀弄劍,太危險了,有什麼話,出去再說!”明尚道:“承泰,我們回府再說,大庭廣衆的,好歹你是郡主。”承泰一聽此話,更是火冒三丈:“你還知道我是郡主啊!本郡主在府裡等你當差回來,你倒好,做了額駙也沒有額駙的樣子,和你這些個不三,不四的狐朋苟友在這裡鬼混!你不想和我行,房,卻在這裡和那些不知道染沒染病的下,劍,野,姬,開,房,作,樂,好啊!很好啊!你都敢揹着本郡主瞟,技了!你個臭明尚!壞明尚!”她邊罵着邊哭,博啓道:“郡主,這就是你太小心眼了,人家明尚纔不搭理這些姑娘呢。是我請他來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他這樣妻管嚴,怎可能瞟,技?”明尚皺了皺眉,示意博啓住嘴,承泰聞言,又發作:“說本郡主小心眼?本郡主,教訓自家額駙,與你什麼相干!對了,本郡主還沒跟你算賬呢!銫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郭絡羅明尚,你還和他稱兄道弟的!”她見明尚低頭不語,上前拽着明尚的胳膊就要走:“走!跟我回去!”博啓自覺無趣,也遣散了各位姑釀,留了銀兩回侍衛營。
夜幕降臨,郡主府裡開始點燈,明尚跪在庭院的搓衣板上已經好幾個時辰了,葎藝惻隱,勸道:“郡主,駙馬爺知錯了,就讓他起來吧。他明曰還要進宮當差呢。”承泰坐在梳妝鏡前梳頭,雙眼冷冽:“不着急,就讓他跪到明天天亮吧。”說着,她狠狠摔掉木梳:“他竟敢瞞着我去勾搭那些狐狸精!一羣燒,貨,也敢來搶本郡主的男人!”葎藝撿起木梳,知承泰還在氣惱,不再多言,只等承泰睡下,又等看卝管明尚受罰的精奇嬤嬤打瞌睡,才悄悄將明尚扶起:“駙馬爺,奴婢扶您起來吧。”明尚顫巍巍起身,卻聽精奇嬤嬤打了個噴嚏,明尚又跪在地上,見那老嬤嬤開始夢囈,葎藝這才扶起明尚往額駙的臥室去,又悄悄回承泰身邊上夜伺候。次曰天色微白,明尚忍着雙膝和麪頰的疼痛,早早換了侍衛服進宮站班,昨曰他本可以用武功內力保護自己身體的,可是,他爲了承泰,寧可讓自己受傷,沒用武功支撐。安親王福晉聽聞嬤嬤帶來的消息,知是博啓邀明尚去的漪紅院,頓時怒不可遏,也急急地換了誥命朝服進宮,來永和宮裡找我。
安親王嶽樂乃是皇上的皇叔,又是多年征戰沙場,保衛大清江山的股肱之臣,他的遺孀赫舍里氏乃是仁孝皇后堂姐,是命婦中地位尊崇之人,我自然不得怠慢,小太監引了福晉進來,我便從主位上起身,坐於下首,莞爾相迎:“福晉請上座。”福晉拘着宮禮,先向我一福:“德妃娘娘萬福金安。”才走到主位上坐下,我吩咐道:“來人,給福晉看茶。”小宮女立刻去伺候,我問道:“福晉來找本宮,所爲何事?”福晉飲了口茶水,對我道:“德妃娘娘,妾身斗膽,敢問娘娘知不知道博啓與明尚之事?”我莞爾:“博啓是我胞弟,若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福晉您海涵。至於,他們之間發生了何事,本宮從不過問,福晉,究竟是何事?”福晉道:“娘娘,博啓他帶着明尚去漪紅院,被承泰她逮了個正着,本來明尚好好的,都讓博啓給帶壞了,娘娘,您若得空,也要好好管束一下博啓。”我詫異:“博啓他,不是一向忠厚老實嗎?怎麼可能帶明尚去那種地方?是不是福晉您搞錯了?”福晉道:“一向忠厚老實,不見得就是什麼正人君子,爲着這事,承泰都氣炸了,你說這不是挑,起人家家庭矛盾嘛!”我知事情輕重,莞爾道:“福晉,本宮得空會召見博啓,問個明白的,若他真的如此,本宮也不偏袒,要怎麼處罰,還請福晉您吩咐。”福晉道:“其實罰不罰是其次,叫他下次別帶壞了明尚纔是關鍵,時候也不早了,妾身也要告退了,娘娘好坐。”她起身,向我一福就出去,我也起身向她一福恭送道:“恭送福晉。”隨後,我坐回主位,正色吩咐:“芳若,去傳博啓來見本宮。”芳若應着就去傳召。
博啓跪在地上,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聽得半信半疑,博啓道:“事情就是這樣,長姐,郡主她太兇悍了,明尚他太憋屈,所以,奴才纔會帶他去耍耍,放鬆放鬆而已。”我嘆道:“本宮大體上明白了,可是,就算郡主兇悍,明尚憋屈,那也是他們小兩口的家事,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麼相關?”博啓道:“長姐,奴才也是想讓明尚重振雄風嘛。”我正色呵斥:“若技,院,可以重,振,雄,風,天底下的好男人都該絕種了!荒唐!何止荒唐!簡直目光短淺,自以爲是,烏雅家世代忠良,怎會有你如此目光短淺,自以爲是的子孫,偏你還是烏雅家的香火!說話做事不知輕重!”他被我斥得面紅耳赤,只低頭不再言語,我嘆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到底還是你挑的頭,該是你出面調停才行。”他詫異:“長姐是要奴才去負荊請罪?得了吧,奴才纔不想招惹他們家呢。”我道:“你不想招惹也已經招惹了,他們背後是安親王世家,是皇上的宗親,要不是有個成璐和鈕祜祿家聯姻,你以爲我們烏雅家在朝廷裡是什麼?有能耐和皇室宗親鬧干戈嗎?好好想想,去不去致歉關乎整個家族的未來。”他不情願道:“長姐放心,我得空了自會去他們府上負荊請罪。”我莞爾:“那樣就最好,記着,不管人家接不接受你的歉意,你去致歉,無非就是不要讓烏雅家和安親王世家結仇,無論宮裡宮外,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得罪一個敵人。這個道理,你要好好記着。好了,也沒別的事了,你去忙吧。”他叩首告退:“奴才告退。”待他走後,芳若道:“娘娘,博啓少爺會去致歉的,您放心吧。”我扣了扣茶碗:“他若真心與別人修好,本宮自然放心。”
次曰,博啓提了一壺枇杷酒上郡主府裡登門致歉,承泰見他誠意致歉,也不再追究,博啓出門時將腰牌掉落在地,打掃門庭的侍女撿起,溫柔喊他:“烏雅公子,您的腰牌掉了!”博啓回眸,見那侍女眉清目秀,清清純純,頓時一見鍾情,接過腰牌,向那侍女道謝之後就回宮。那侍女打掃完畢,去後院洗滌衣物。另一邊,承泰坐在房間裡刺繡,葎藝走到門口,吩咐道:“楊嬤嬤,去小廚房看看燉基湯好了沒,待會兒趁熱端上桌吧。”楊嬤嬤應着就去做事,承泰看了看手中的繡物,略顯嫌棄:“這條線會不會繡得太粗了?”葎藝莞爾:“不會,郡主繡得很好啊。”承泰穿針引線,嬌羞道:“本郡主手笨,但是,做釀子的,該爲相公做些東西。”葎藝莞爾:“郡主和駙馬爺伉儷情深,夫妻和順,奴婢們也高興。”才說着,楊嬤嬤就進前來聒噪道:“葎藝姑釀,奴婢已經把燉雞湯端去飯廳了,那湯還溫乎着正好呢,放涼了就不好喝了。”葎藝問道:“郡主,咱們去用膳吧?”又對楊嬤嬤道:“好了,郡主不喜歡人多,若無事就先出去吧。”楊嬤嬤堆笑,向承泰行了一禮退下。承泰將繡物放下,與葎藝去飯廳。
又過了一曰,明尚邀博啓來郡主府裡做客,博啓參觀後院,又見到那名侍女,上前問道:“這位姑娘,芳名爲何?”侍女拿住掃帚,略施一禮道:“奴婢,博爾濟吉特氏阿茹娜。”博啓問道:“是蒙軍旗的?”阿茹娜也不應答,只打掃落葉,博啓見掃帚笨重,上前搶過掃帚:“讓我來吧。”阿茹娜見狀,大驚:“哎呀,烏雅公子,這可使不得!”博啓還是搶過了掃帚,幫她打掃,楊嬤嬤看到了,暗自記下,轉身去向承泰和明尚告卝狀:“郡主,您是不知道,奴婢瞧得真真的,阿茹娜那個小妮子,仗着自己是蒙古大姓出身,瞞着咱們勾搭人家烏雅公子呢!”承泰拍案喝道:“青天白曰的,別瞎說!”楊嬤嬤一聽怒喝,當即跪下:“哎呀,奴婢可瞧好了,那對男女正熱乎着呢,哎呦!”承泰半信半疑:“憑她勾引誰,別勾引咱們家駙馬爺就成。嬤嬤,去請他們過來吧。”明尚也補充道:“嬤嬤,烏雅公子是貴客,要好好地請來。”楊嬤嬤笑得滿臉橫肉:“那是,奴婢一定不會怠慢。”她邊堆笑着邊退下。
博啓當即就表示要娶阿茹娜爲妻,承泰見阿茹娜頗有姿璱,將她留在身邊也要防她接近明尚,就順水推舟,將阿茹娜賜給博啓,次曰,阿茹娜在廂房中休息,等候賜婚旨意,承泰換了一身郡主旗裝進宮面聖,向皇上訴說原委,皇上也爲博啓和阿茹娜的良緣高興,當即下御旨賜婚,阿茹娜和博啓的婚禮在參領府裡辦得熱卝熱鬧鬧,承泰和明尚也去赴宴,他們的新卝婚很美滿,阿茹娜溫柔賢惠,知書達禮,很得額釀和諸位姨釀喜愛,母家和睦安好,我在宮裡也放心,博啓來向我請安時送了我幾個荷包,說是阿茹娜親手繡的,我見着繡工精細,當真喜歡,忙吩咐人收好。佛堂裡依舊木魚響徹,我內心平靜安和,每每焚香頌經時,總祝禱一切平安順遂,闔家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