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讓人將皇上換下的衣服妥善處理,又吩咐人去廣儲司拿了新制的常服來,皇上休息了幾日,便又上朝聽政,我們聞聽皇上已經無恙,不約而同地高興。昌貴妃羸弱需要靜養,除了請安,我們便坐在正殿裡商討宮中事宜,自是井井有條,毫無錯漏。宮中日子寂寥,談完了正事,便開始聊起來,榮妃問我:“德妹妹,聽說令弟娶妻了?弟媳如何?”我莞爾:“是個溫婉賢惠的,模樣也標緻。”惠妃扣着茶杯道:“本宮可聽說,那是博啓將軍在承泰郡主的府邸裡認識的一個雜掃的丫頭,是郡主進宮來求皇上賜的婚。”我道:“本宮不管她出身貴賤,只要來歷清白,品性端正,家宅和睦便好。皇上賜婚,那是皇上也認可的,皇上若不認可,博啓也不能向郡主強要了去。”惠妃冷笑道:“不過一個粗使的丫頭,撿了高枝兒攀罷了,若沒有這種緣分,也只能嫁給府裡的小廝將就了。”宜妃打趣:“本宮好像記得,惠姐姐原也是仁孝皇后宮裡的雜掃宮女,自然的,姐姐使了手段,成了如今的高位,也可以拿別人的出身說嘴了。”惠妃莞爾:“宜妹妹多慮了,姐姐我不過幾句玩笑話。”宜妃冷笑:“是玩笑還是故意言之,說者無意,只怕聽者有心,後宮本無是非,舌頭多的人,是非自然多。”又對我道:“德妹妹,別介意。”我莞爾:“怎麼會呢,都是自家姐妹。”榮妃見我們情勢微妙,笑道:“好好聊着,大家這都怎麼了?”我扣着茶碗道:“許是近來事多,姐姐們睡不安寧,本宮那兒還有一些白檀,姐姐們若需要便來取,放在香爐裡點着,人便會睡得踏實。”我起身對她們道:“其實睡不睡得踏實不說,宮中瑣事繁多,何須在意本宮母家之事?博啓的家事自有皇上擔待,姐姐們該關心的,是皇上的龍體和貴妃娘娘的鳳體,本宮先去寶華殿頌經祈福,失陪。”說罷我便同隨侍的芳茉離去,見我離席,榮妃也起身:“本宮也告辭了。”宜妃和惠妃也各自起身離席。
寶華殿裡香火鼎盛,過了幾個寒暑,釋迦牟尼佛依舊靜坐在上,遍查人間善惡疾苦,我跪坐在緗色朵雲紋蒲團上,手捻黃花梨佛珠,敲打木魚,雙目微閉,唸誦着《妙法蓮花經》:“諸善男子,如過去無量無邊不可思議阿僧只劫,爾時有佛,號日月燈明如來、應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間解、無上士、調御丈夫、天人師、佛、世尊,演說正法,初善、中善、後善,其義深遠,其語巧妙,純一無雜,具足清白梵行之相。爲求聲聞者、說應四諦法,度生老病死,究竟涅盤……”唸了一個時辰,我走出寶華殿,卻見四周寂靜,空無一人,我在甬道里慢慢走着,忽然見幾個小太監行色匆匆,嘴裡唸叨着:“淳貴人真可憐,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另一個道:“可不是,我可聽說了,是周寧海……”沒等他說,那個道:“噓!仔細閃了舌頭!趕緊着,貴人小主交代的差事要緊。”另一個道:“曹貴人也太好心了,這麼幫着莞嬪至於嗎?”我想上前問話,可是卻與他們迎面穿了過去,我覺得古怪,趕緊往寶華殿跑,卻見殿中一個玄衣老嬤嬤在敲着木魚,我上前問候:“嬤嬤,這裡是……?”她放下木槌,轉過臉來,我才發覺,她的雙眼是瞎的,我繼續發問:“嬤嬤,快告訴我,這裡是哪兒?”那個老嬤嬤驚懼萬分,立刻向我跪拜:“奴婢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我正要問她,突然被芳茉搖醒,隱約之間還能看見那個玄衣老嬤嬤正跪在面前,向我叩首:“太后娘娘萬福金安!”我問芳茉:“芳茉,這兒是不是有個穿玄色宮裝的瞎眼老嬤嬤,就跪在那裡?”芳茉聞言,擔憂道:“娘娘您,您別嚇奴婢。”我環顧四周,閉目,凝神靜氣,再睜開眼時,那個老嬤嬤便不見了,我對芳茉道:“今日古怪,本宮明日再來祈福吧,回宮。”芳茉應着便扶我走出寶華殿。
回到宮裡,果品房的小太監便送了新進貢的蜜柚來,我忙叫人取了碎銀子來打賞,那小太監撿了錢袋,忙不迭地叩頭道謝,竹息幫我扒開了一隻蜜柚,剝出了果肉,我吃着,酸甜開胃,便叫人去接了溫憲公主、溫恪公主、胤祥、胤禎來一起吃水果,兄弟姐妹幾個吃完了,又玩了一會兒,乳母纔來帶走。我抄着佛經,芳若幫我研墨,我打了個噴嚏,芳若忙放下墨塊,道:“娘娘,奴婢去給您找件袍子披上。”我頷首,繼續抄着經文,芳若拿來一件水墨素色繡竹林的織錦棉袍來爲我披上,芳茉進來回稟道:“回稟娘娘,四爺府上來人,奴婢已按吩咐把蜜柚給她,讓她帶回去了。”我道:“本宮知道了,這兒有芳若伺候,你先下去吧。”芳茉向我一福,道了聲:“奴婢告退。”便退出去。
四阿哥府邸,秋玫正在水井邊,擡着笨重的木桶打水,她提着兩個水桶進廚房,將水加熱後,又提進房間,吃力地灌進浴桶裡,四阿哥在郊外騎馬回來正等着沐浴,小太監來報:“四爺,熱水準備好了。”說着,下人們伺候四阿哥脫衣、搓澡,沐浴完畢,又使喚了幹粗活的宮女來將洗澡水擡到花園裡,給掌管花園的嬤嬤澆花。別人並無發覺,只笑秋玫體弱,這麼點活都幹不動,還是花園裡的嬤嬤看出了什麼,但卻不說,悄悄去跟四阿哥的乳母謝嬤嬤說了一聲,將秋玫調到四阿哥身邊侍奉茶水。這日她正在旁點燭添燈,伺候四阿哥看書,忽然一陣乾嘔,四阿哥問道:“秋玫,你怎麼了?”秋玫立刻將反胃的感覺壓抑住,忙回道:“沒,奴婢沒事。”四阿哥見天色已晚,道:“本阿哥還要再看會兒書,你先回去睡吧。”秋玫恭謹福下:“奴婢告退。”說着便提燈籠往宮女的寢室去。次日,秋玫早起,爲四阿哥穿戴齊整,管事的老太監便召喚道:“秋玫,過來一下。”
秋玫惶恐,隨那個老太監進了屋,謙恭地喚了聲:“高公公。”老太監坐在桌上,滿面橫肉,正眼也沒瞧她:“咱家聽四爺說,你最近身子抱恙,讓你好生將養着。”他冷哼了一聲:“雖然四爺是這樣說,但你也別太清閒了,得空了就來幫咱家捶腿捏背,你把咱家伺候得妥帖了,咱家向主子美言,自然虧待不了你。走了那麼多路,這腳丫子酸累得很呢。”說着他朝秋玫使了個眼色,秋玫很順從,立刻就幫老太監脫了靴襪,幫他按摩,腳臭味又引秋玫要嘔,可她卻強忍住了,伺候了一會兒,她幫老太監穿好鞋襪,爲老太監點上菸斗,老太監吐着菸圈道:“行了,沒你的事兒了,去歇着吧。”秋玫向老太監一福:“奴婢告退。”走出房間,就徑直跑往牆根下,連連作嘔。
宮女的寢室裡,三三兩兩的話語從胭脂水粉,每日飲食,聊到了秋玫的身子,因她是宮裡安插過來的宮女,其他人平時也多忌憚她,背後說她是我派來監視四阿哥的,明面上有管事太監和嬤嬤們管着,自然不敢直接說她,平日干活,也少閒聊,相互間若碰面,面上還算客套。還是謝嬤嬤去請了藥館裡的郎中來給秋玫把脈,才得知秋玫已經懷有身孕,立刻進宮回稟,我得知後,對謝嬤嬤道:“嬤嬤,那就按本宮的吩咐,宮女宋秋玫身懷皇嗣,升格爲四阿哥侍妾,再調幾個忠厚老實的,伺候她安胎。”謝嬤嬤恭謹回道:“娘娘放心,奴婢定會照辦。那麼,奴婢就先回府去了,奴婢告退。”她向我一福便回去。
四阿哥府裡,秋玫正給老太監捏肩,謝嬤嬤便推門進來,斥道:“糊塗東西!”秋玫以爲在斥她,忙跪下求饒:“嬤嬤恕罪,嬤嬤恕罪!”老太監見謝嬤嬤來,忙堆笑上前相迎:“嬤嬤,小丫頭毛躁,小高子正幫您調教她呢。”接着又朝秋玫罵道:“糊塗東西!看把嬤嬤給急得!”秋玫只是跪着低頭,不敢言語,忽聽一聲耳光的脆響,緊接着又是一聲,謝嬤嬤收起揮下的手掌,厲聲呵斥道:“糊塗東西!你有多大的膽,敢讓格格伺候你!”老太監捂着臉,驚詫道:“什麼?嬤嬤?你說,她是……?”謝嬤嬤將他推開,上前將秋玫攙起來:“格格請起。”秋玫還在詫異,謝嬤嬤對老太監道:“本嬤嬤進宮,已經回稟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有令,宮女宋秋玫懷有皇嗣,升格爲四阿哥侍妾,以後要改叫宋格格了,高無墉,立刻調幾個人幫格格收拾空房,再找幾個忠厚老實的伺候格格安胎。還不快去!”高無墉立刻殷勤退下。
秋玫升爲侍妾格格後,府邸裡再沒人敢私下使喚她,一時倒也平安無事,只是,高無墉自受了謝嬤嬤的耳光,總是懷恨在心,偷偷在秋玫每日的安胎藥中加入少量的酸漿根,起初服用不曾察覺,幾周過後,秋玫便出現了見紅滑胎的危險徵兆,伺候的宮女惶恐不安,忙通報了謝嬤嬤,謝嬤嬤忙請太醫來幫秋玫保住了皇嗣,又責問伺候的宮女:“格格的皇嗣有事,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宮女們跪下只是求饒:“嬤嬤饒命,奴婢再不敢疏忽了!再不敢了!”高無墉還要揭開藥蓋,被幾個小太監逮住,扭送到了謝嬤嬤面前,他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嬤嬤饒命,嬤嬤饒命!奴才再不敢了!”謝嬤嬤扣着茶碗,飲了口茶,微笑道:“所幸格格無事,本嬤嬤那日打了你,你知道本嬤嬤是四阿哥的乳母,嫉恨本嬤嬤對你沒好處,於是,你就把恨記在了宋格格頭上,本嬤嬤問你,你有多大的膽子,謀害四阿哥的皇嗣?”高無墉冷汗直冒,不敢言語,謝嬤嬤笑道:“瞧把你嚇得,下藥的時候多機靈,這會兒子就像做賊般心虛了,你放心,你的事,本嬤嬤不會跟德妃娘娘提起,留你賤命,自然要感恩戴德,再敢有什麼心思,也只想着,自己能不能見着活着的親人。”高無墉瑟瑟發抖,只惶恐不安道:“奴、奴才謝過嬤嬤恩典,以後定會爲嬤嬤和格格,馬首是瞻,絕不敢再有不軌之心。”謝嬤嬤道:“知道你不敢,好了,本嬤嬤與你折騰了大半日,腰也酸了,背也疼了,從前你怎麼使喚格格伺候你自個兒的,今兒個,也來伺候本嬤嬤吧。”高無墉立刻殷勤上前,幫謝嬤嬤捏肩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