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甜棗

丫鬟條條不紊的上菜,一個能容下十人有餘的大圓桌,上面擺滿了珍饈菜餚,桌子正中間擺了一鍋人蔘雞湯。官窯燒製的白胎大湯盆,湯盆周身白滑光潤沒有一點花紋,湯盆中間放了一隻完整的老母雞,雞身露出湯水的部分顯得油光發亮,湯水之中放了兩隻未切片的老山參,另還有枸杞,紅棗,黃姜,蔥段等。

呂大良看着這滿桌的山珍,再看看房間周圍滿堂的富貴,五個丫鬟舉着象牙制的箸子一人一個站在他們一家人的身後,花廳的四角還另外站着四個丫鬟,垂首恭敬。

呂大良諾諾的,手都要不知從哪裡放了。而旁邊,她的妻子大鐘氏,兒子呂文,兒媳小鐘氏,女兒倩姐亦是一臉驚歎的模樣

大鐘氏滿眼發光的打量了周圍一眼,然後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酸溜溜的小聲道:“外甥女過的日子可真是富貴!”

呂大良見鍾氏沒規矩要給自己丟臉,連忙甩開了她的手清咳了一聲,接着挪動了一下屁股坐端正,斜着眼睛又去偷看旁邊的丫鬟,卻見丫鬟好似根本沒看到鍾氏的動作,仍是微微笑着看着他們。

彩朱站在旁邊,微笑道:“舅老爺,舅太太,表少爺,表少奶奶,還有表小姐,請您們不要客氣,我們夫人雖然因身體不適不能親自接見您們,但夫人已經囑咐奴婢了,讓奴婢一定要好好招待貴客,讓您們賓至如歸。舅老爺們想吃什麼就告訴奴婢們,奴婢們來給您佈菜。”

大鐘氏連忙道:“外甥女真是太客氣了,都是自家人,我們自便就是了……”

呂大良拉了拉大鐘氏的衣袖,警告的瞪了她一眼,不許她再說話。

另一邊的小鐘氏拿着勺子從碗底剜了一勺稠稠的米羹,接着激動的拉着旁邊相公的衣袖,驚喜道:“相公,相公,你快看,這裡面竟然還有鮑魚,還有……還有熊掌……”

倩姐嫌棄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嫂子,她從小就被大鐘氏寄予厚望當做“淑女”來教養,她也一直自喻有大家閨秀的風範,雖然她也驚歎於侯府的富貴,卻很看不起自己嫂子小家子氣的模樣。

倩姐擡起眼看了一眼彩朱,笑着問道:“不知表姐的身體如何了?不知姐姐可否通融一下,領我們去探望表姐。”

彩朱笑着道:“大夫說夫人動了胎氣,要靜養,最好不要讓人打擾了夫人。”潛臺詞,探望就免了。

呂大良呵呵的笑道:“孩子重要,孩子重要,外甥女懷得可是侯府的世子,自該小心的,我們下次來探望她也是一樣的。”

等吃過了飯食,彩朱讓人撤了桌子,接着又對呂大良道:“舅姥爺上京來應該還沒找着住的地方吧,我們夫人考慮周到,已經讓人將自己在槐樹衚衕的一個陪嫁宅院打掃出來了,舅老爺和舅太太們等一下過去就可以直接住下。”

呂大良和大鐘氏等人很是失望,她們還以爲可以直接住在侯府裡呢。

彩朱彷彿是看穿了他們是怎麼想的,繼續道:“夫人倒是想留舅老爺們住在侯府,只是侯府沒有分家,規矩又大,夫人又懷着孕難免會照顧不周,讓舅老爺們住府裡怕會委屈了舅老爺,想着還不如讓舅老爺住在外面輕鬆自在……”

小鐘氏連忙打斷道:“不委屈,不委屈,住在外面哪裡有住在侯府好,你就隨便給我們在侯府安排個院子,我們……”但話還沒說完,就被丈夫拉着衣袖拼命的使眼色。小鐘氏這才覺擦到自己有些失態,這纔將話速慢下來道:“呃……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住在侯府能離茵娘表妹近一些,茵娘表妹懷孕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我們也能時常尋她說說話,給她解解悶。”

你以爲你是說書先生啊,誰要你說話解悶。

彩朱心裡面瞧不上她們,心裡卻不顯,繼續笑着道:“您們是夫人的貴客,委屈了您們,夫人怎麼過意得去。何況,親家太太也在京城,您們是親家太太的孃家人,讓您住在府外,也是希望您們跟親家太太多走動的意思。”說着又假意看了看天色,繼續道:“我看這天色不早了,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我現在就送舅老爺們出去,在讓外院的管事領你們去住的地方。另外我們已經通知了親家太太,說不好親家太太已經來了,讓親家太太就等了也不好,您說是不是?”

等送走了呂大良一家人,彩朱進了內院。茵娘正坐在榻上由兩個小丫鬟幫着她捏腿,隨着月份漸大,她時常會覺得腿腳痠痛,到了晚上尤其明顯。

茵娘見彩朱進來,問道:“他們走了?”

“是。”彩朱答道:“夫人放心,席面置辦的可是上上等的,鮑魚人蔘等珍貴物分量下得足足的,絕對不會讓人覺得您慢待親戚,不讓人住到府裡那也是怕舅老爺們住得不自在,絕對不是不耐煩招待親戚的意思。”

彩朱想到今天晚上置辦的那頓飯,那可是下足了血本,山參,鮑魚,熊掌,海蔘,想到這些東西,她都覺得心疼。

茵娘笑道:“就你促狹。”

青花不岔的道:“夫人,就你好心,當初太太和您被老爺和鬥姨娘欺負時,舅老爺不說給太太和您撐腰,還趁機敲詐太太的嫁妝,若不是太太強硬,只怕早被他們得逞了。現在您不說將他們打出去,竟還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還讓他們住到您的陪嫁莊子裡。”

茵娘道:“我不是好心,而是人言可畏。若我不管不顧的將他們打出去,你們知道的則曉得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別人不曉得內情,則只會以爲我們騰達了就瞧不起以前的親戚,慢待親戚。侯爺當官要名聲,娘娘在宮裡要名聲,侯府也要名聲,我就是再討厭他們,也不能隨心所欲。”

青花低着頭,她雖覺得夫人說得有道理,但心裡仍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青藤卻比青花更加理智,對茵孃的做法她是贊同的。但她卻疑惑起另外一件事,問茵娘道:“舅老爺一家在林平縣好好的,怎麼會來京城?”

茵娘低頭沉思着,她對此也是有疑問的。過了一會兒,她吩咐彩朱道:“你幫我去找人打聽一下,他們別是惹了什麼禍纔來的。”

彩朱屈膝道是。

而在另一邊的槐樹衚衕,大鐘氏拉着陳夫人的手,一邊哭一邊道:“……妹子啊,都是那殺千刀的騙子,說什麼要幫我們換鹽引,結果捲了我們的銀子人就不見了蹤影,那可是五萬兩銀子啊,我們賣了田畝賣了鋪子,全部的身家都在哪裡了,結果全沒了。妹妹,老爺可是你的兄長,你一定要幫我們跟外甥女婿說說,讓他將那個殺千刀的騙子抓回來,將他千刀萬剮,最重要的是,要將我們的銀子抓回來……嗚嗚……我們怎麼這麼命苦……”

陳夫人聽到大鐘氏的哭聲就膩歪,不過是個過繼來的便宜兄長,當初他們一家怎麼對她的她可記得一清二楚,她覺得他們被騙簡直就是活該,老天開眼,報應。

陳夫人抽回手,拿帕子擦了擦,然後才慢悠悠的道:“行了,有話就好好說,哭哭啼啼的做什麼。還有,他說換鹽引你們就相信啊,怎麼會被騙的?”當初敲詐她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麼。

大鐘氏拿帕子捂着嘴巴繼續哭道:“妹妹,這可真不怪我們,當初我們也是不相信的,只是他說的情真意切,又說他跟永寧侯爺是朋友,看在我們是茵孃的舅舅舅母份上才拉拔我們去賺大錢。便是這樣我們也不太敢相信,先只給了他一百兩,但後面他真的幫我們換回一千兩銀子的鹽引,第二次我們給了他一千兩,他又幫我們換了一萬兩銀子的鹽引,第三次的時候他問我們願不願意做次大的,我們見換鹽引這麼賺錢,想着多賺些錢也可以給爹爭光,便將家裡的田地和鋪子都買了,一共賣了四萬多兩銀子,連帶着之前賺的一萬兩全給了他,結果那人拿了錢人就跑得沒影了。都是因爲他說他跟侯爺認識我們纔會相信他的,要不然,你知道你大哥的性子的,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騙。”

陳夫人心裡哼道:說得再多,也不過是錦帛動人心,自己貪心所致的。說什麼給爹爭光,因爲他說是永寧侯爺的朋友才相信他,不過都是藉口罷了。

大鐘氏繼續道:“我們見被騙了,便想着來找侯爺做主,於是將家裡的祖宅變賣了,湊了路費來了京城,又一路問人,才找到了永寧侯府的府第。妹妹,你一定要讓外甥女婿給我們做主啊,讓他幫我們把那騙子追回來……”

陳夫人站起來道:“行了行了,你以爲姑爺是什麼人,他是將軍,是領兵打仗的,可不是給你們查案追捕犯人的,找他也沒用,要喊冤就找順天府去。天晚了,我先回去,你們一路風塵僕僕的也早點休息,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走了。”說完就領着身邊的丫鬟走了。

大鐘氏追上去,連連喊道:“妹妹,妹妹,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陳夫人卻不管她直接出了門口,大鐘氏站在門口看着陳夫人不斷走遠的背影,氣得狠狠的摔了一下帕子。

小鐘氏走到大鐘氏的旁邊,有些失望的道:“姑媽,我看人家好像根本不願意幫咱們。”

小鐘氏是大鐘氏的孃家侄女,現在雖是婆媳,但小鐘氏有時候爲了表示親近,也會喊大鐘氏姑媽。

大鐘氏恨聲道:“不幫也得幫,我們可是她孃家的兄嫂,憑什麼不幫我們。”說完又揉着帕子,“哼”了一聲道:“她若不幫我們就去永寧侯府找茵娘去,我們可是她的長輩,請她幫我們辦點事她還能拒絕不成。”

小鐘氏擔憂的道:“那萬一她就是拒絕了怎麼辦?”

“放心吧,他們大戶人家最重名聲,我們光腳的還怕他們穿鞋的不成,她若不幫,我們就到外面鬧去。對了,以後多到侯府走動走動去,多跟你們表妹打打關係。唉,說起來,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進侯府呢,裡面果然富貴堂皇,東西樣樣都是好的,就說我們以前過的日子,在林平縣也算數一數二吧,結果你看看今晚我們在侯府吃的席面,嘖嘖,我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的菜色。”

小鐘氏也想起了那一桌子菜,他們以前的日子也算是富貴,但煲湯頂多也只捨得放幾片參片的,還是在過年過節的大日子裡才捨得,哪裡像侯府那樣,整根的人蔘放下去,跟不要錢似的。還有其他的珍貴的菜等,當時走的時候,她都恨不得將剩下的菜全部打包帶回去。

大鐘氏憧憬完侯府,接着又憧憬到了其他地方,道:“聽說大外甥女進了宮裡做娘娘,要是有機會,我們進皇宮看一看就好了。”

在永寧侯府和陳家發生的這些事先略過不提,而此時在皇宮裡,何夫人惴惴不安的被宮女領進了春和宮,入了大殿,然後看到大殿上首坐着一個穿得雍容華貴的美人兒。

領她進來的宮女對美人兒行了一禮,然後一揮手,又帶着大殿兩旁站着的宮女下去了,只留下美人兒和她旁邊的一個大宮女。

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何夫人嚇得心驚肉跳,連行禮都忘了。她誥命的品級不夠,平日裡是沒資格進宮的,今天是她第一次進宮。從內侍到她家裡傳話,說貴妃娘娘要見她時起,她就有些心驚肉跳的,眼皮直跳,覺得好像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宮女見何夫人站在大殿中央一直簌簌發抖,也不跪下行禮,大聲斥道:“大膽,還不跪下給貴妃娘娘行禮!”

何夫人被嚇得腿一軟,“碰”的一聲就跪道了地板上,結結巴巴的道:“叩,叩見貴妃娘娘,娘娘,娘娘萬福。”

薛貴妃笑了一笑,道:“看你把何夫人嚇得,難道本宮會吃人不成,還不快去把何夫人扶起來,賜坐。”

宮女屈膝道是,接着過來要扶起何夫人,何夫人連連道:“不敢,不敢,我跪着就好。”

宮女道:“娘娘讓你坐你就坐,哪那麼多廢話。”

何夫人這纔敢起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但也只敢坐了半邊椅子,接着惶恐的低下頭,不敢直視薛貴妃。

薛貴妃對何夫人的表現很滿意,知道怕就好,這樣的人撬開她的嘴容易。

薛貴妃道:“本宮今日召你進來是有些事想問你,聽說你女兒嫁給了永寧侯府的林二爺,她發現敬妃進宮前跟林二爺有私情,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何夫人還記得自己進宮前大兒媳婦叮囑自己的,連忙跪下來否認道:“沒,沒,沒這回事,娘娘誤……誤會我們家姑爺了。”

薛貴妃臉上的表情一冷,冷聲道:“何夫人,你可想清楚了,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沒,沒,沒……有。”

“柳煙,你知道那些欺瞞本宮的人的下場嗎,給何夫人說說?”

宮女上前一步道:“是。”接着又面向何夫人,道:“上次有個宮女打碎了娘娘心愛的一個花瓶,因爲怕責罰欺瞞娘娘說是被貓打碎的,娘娘知道後,直接讓她填了井,到現在屍首都還沒撈上來。”

何夫人嚇得簌簌發抖,冷汗一滴一滴的流下來。

薛貴妃道:“你是外命婦,本宮雖然不能直接讓你填了井,但憑着本宮孃家在朝中的勢力,隨便按個罪名給何大人,不說讓你何家被誅九族,誅三族總是輕而易舉的。”

何夫人連忙磕下頭去,一邊磕頭一邊求饒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薛貴妃眼神冷冷的看着何夫人,直到她的額頭磕出了血來,才道:“別磕了,磕得我頭暈!”

說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抹了抹嘴角,想着巴掌給完了,現在該給甜棗了,於是繼續道:“聽說你三個兒子還在念書考功名?朝廷每三年才一次春闈,一次春闈不過才取兩三百名進士,哪是那麼好考的。但要入仕,卻並一定非要有功名才行。我給我孃家送個信,在六部五寺裡尋幾個七品八品的職位還是可以的。”

何夫人磕頭的動作立馬打住,眼睛亮了亮。正如貴妃所說,功名真不是那麼好考的,何大人當年考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纔考中了進士,後面又走了許多門路才謀到了一個官職,到現在也不過是個五品。三個兒子沒有他們爹的讀書天分,到現在也只有老大有個秀才的功名,這樣一直考下去,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考中進士呢,三個兒子的前程向來是她最擔心的。寧國公府權大勢大,若是願意幫三個兒子謀幾個官職,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是……她想到自己的女兒,眼神又不由的黯淡下去。

薛貴妃自然看清楚了何夫人表情的變化,亦知道她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又道:“本宮知道你在擔憂什麼,將這件事說出來對你女兒也是有好處。本宮只是想利用這件事鬥倒敬妃,你想想現在的林侯夫人陳氏最大的倚仗是誰,是她的姐姐敬妃。敬妃倒了,陳氏無人撐腰,敬妃與林二爺有私這件事林太夫人和林侯爺是知情者和促使者,到時候皇上會因此厭棄他們都是可以預見的事,弄不好林侯爺連爵位都坐不穩。爵位空置,侯府剩下的只有林二爺和林三爺,林二爺雖然是庶子,但有本宮和寧國公府爲他上下打點,難道還搶不過林三爺?到時候你女兒可就是侯夫人。”

侯夫人這個位置確實很吸引人,她是商戶女,雖然丈夫當了官有了五品的誥命,但侯夫人這個詞對她來說還是像星星一樣高不可攀,就算她將女兒嫁到侯府,當時想的也只是讓女兒多分點侯府的財產,侯夫人這個位置還是不敢想的,但現在,這個位置離她女兒幾乎是近在咫尺,讓人想一想,心就忍不住的跳動。

但她還有一點理智,沒有完全衝昏頭腦,對這還有疑慮……

薛貴妃的嘴角翹了翹,看來差不多是成了。她繼續道:“你放心,本宮會將林二爺摘出來的,到時候本宮就說是敬妃勾引的林二爺,林二爺嚴詞拒絕了敬妃。再有本宮替林二爺在皇上面前說項,皇上自然不會再遷怒林二爺。”

何夫人在這一刻,理智徹底的崩塌,心裡唯一能想到的是:不說,自己一家人會被按個罪名然後殺頭,說了,三個兒子有了前程,女兒還可能做上侯夫人。該如何選擇,她覺得都已經不用再想了。

何夫人擡起頭偷偷瞄了一眼薛貴妃後,接着小聲的道:“珠姐兒是發現姑爺身上有一直留着一個荷包,那荷包據說是敬妃娘娘的物件。”

薛貴妃問:“是個什麼樣的荷包?”

“珠姐兒說是一個紅底金線繡梅花的荷包,邊角處還繡了一個“陳”字。但荷包後來被林太夫人拿走了。”

“可是這個?”

何夫人擡起頭來看,見薛貴妃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拿出了一個荷包,此時正舉起給她看。宮女從薛貴妃手中接過荷包遞給她看,她抖着手翻了翻,見正是紅底,上面用金色線繡了梅花,邊角處也有一個“陳”字,跟女兒描述給她聽的一模一樣。何夫人點着頭道:“應該是的。”然後將荷包遞迴給宮女。

呃,會有小虐~~~真的是“小”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