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世安廠的路,張小蘭道:“你從勝利電器弄回來的這一批貨來到廠區,沒有進行復檢,直接開砸。高總很信任你啊。”
小車在老公路穿行,車燈將黑暗打破了一小段。
老公路彎道多,路面不平,在晚挺難開。侯滄海太熟悉這一段路,車在路如魚入水,很順暢。他聽到女友問到這個問題,笑道:“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高聞濤是搞技術出身的領導,怎麼會不瞭解海龍空調產品的質量問題。我只是瞭解一點皮毛,他是真正專業。他給我發獎金是千金買馬骨,砸空調類似於轅門立木。”
張小蘭道:“不是轅門立木,應該是不破不立。”
兩人一時找不到準確的詞來形容高聞濤做法,互相爭論,鬥着嘴,其樂融融。
進入世安廠老廠區,來到六號大院前,侯滄海神情略爲暗淡,隨即臉又綻出笑容。了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的戲言,他的笑容稍有些演戲成分,心情暗淡纔是最真實的。在這個院子裡,有過美好回憶,也有深深傷痛。
他將車停在院外,握住張小蘭的手,一起回家。
開門的是侯水河。侯水河驚訝地道:“哥,小蘭姐。”
她剛剛生下小溪和小河的時候,張小蘭出於偶然來看望過雙胞胎。張小蘭氣質獨特,給侯水河留下深刻印象,雖然只是見過一面,侯水河仍然一眼認出了她,準確叫了名字。
大哥和張小蘭進屋時,侯水河看見了兩人手牽手,神態親密,用手指着兩人,道:“你們,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侯滄海道:“什麼意思,很簡單啊,我們在談戀愛。”
“真的。”侯水河眼光在大哥和張小蘭身來回打轉。
“千真萬確,你應該叫嫂子。”侯滄海伸手摟着張小蘭的腰。
張小蘭羞紅了臉,幸福滿滿。
周永利和侯援朝聞訊從裡屋出來。張小蘭第一次到家之時,周永利便心有所感,今天見到張小蘭進了家門,反而不如侯水河吃驚。她熱情地道:“小蘭,吃飯沒有,家裡有才做的新鮮臘排骨,我給你們蒸。”
侯滄海在吃晚飯時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望着秀色可餐的張小蘭,吃得半飽,舉雙手贊成母親的提議,給女友介紹道:“我家的臘排骨起黑河張氏老臘排骨也不差,媽,你去蒸一盤,我們吃夜宵。”
侯援朝見兒子終於走出了熊小梅離開後的困境,暗自高興。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與張小蘭寒暄,打過招呼以後,便坐在沙發聽大家聊天。當週永利到廚房去做臘排骨時,他也跟了過去。
“你忘了嗎,小蘭次到我們家來過一次,還給小溪和小河買過禮物。侯子到高州工作和她在一起。”周永利臉有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張小蘭家裡很富,是富家女,我們家的條件這樣,門不當戶不對,不般配啊。”侯援朝想到兩個家庭巨大的貧富差距,發起愁來。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兩人牽手進了屋,難道因爲一家窮一家富,讓他們分手,既然分不了手,那我們不管,讓他們自己相處。我們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小蘭是富二代,我兒是富一代,富一代總富二代強,這樣論起來,我兒配小蘭沒有任何問題。” 周永利是得過重病差點死去之人,病好以後外孫女又丟了一個同,算是歷經磨難。有些人是遇到困難變成軟蛋,她是越遇到困難越是把背挺直,不向命運低頭。
張小蘭進屋看到熟睡的小溪挪不開步子,坐在裡屋和侯水河聊天。聊天必然是繞不過走失的侯小河。看到侯水河落淚,張小蘭抱緊愛人的妹妹,陪着她流眼,將衣襟全部打溼。
前幾天侯滄海一直在強調建設全國性銷售體系有一個重要目的是爲了尋找小河。張小蘭當時還覺得這個理由牽強,把尋找親人和建設銷售體系強行捆綁在一起不是真正的商業行爲。可是今天坐在牀邊看到紛雕玉啄的小溪,她突然理解了侯滄海想法,知道他的構想都是真的。而且,她現在也支持這樣做。
侯滄海進臥室,見女友和侯水河很親密地聊到一起,很是欣慰。他又回到客廳,應對母親連珠炮式的追問。
“你這次從國外回來,還準備回去讀書嗎?”侯水河得知張小蘭剛從大洋彼岸回來不久,壓抑着一絲異樣情緒,輕聲問道。
“現在出國很方便,對我來說,到國內偏遠省份還要方便。” 張小蘭知道侯水河的故事,聽到其提起國外的事,猜到了她的心思,主動道:“妹妹的爸爸叫什麼名字?在米國有山南同鄉會,東岸一個,西岸一個,每年春節時,東岸和西岸的同鄉會都要聚會,一年安排在東岸,另一年安排在西岸,說不定我認識他爸爸。”
侯滄海曾經談起過小河與小溪的爸爸,因爲沒有直觀感受,張小蘭在當時沒有太在意。今天看到孤零零睡在牀的侯小溪以後,她的母性頓時被激發出來,對侯水河的痛苦感同身受。產生這種強烈情緒的另一個原因也是由於她和侯滄海關係剛剛突破了最後一個環節,實際算是新婚燕爾,情感正是如漆似膠。她愛侯滄海,也愛他們家的每一個人。
侯水河在多年來都沒有從口發出這三個詞,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她看了一眼熟悉的女兒,鼓足勇氣,道:“他叫楊永衛。”
張小蘭在東岸,東岸沒有叫楊永衛的留學生,那麼楊永衛十有八九會在西岸。她到大洋彼岸的時間不長,還沒有參加過東岸和西岸的大聚會,便打電話委託一個居於東岸的老留學生幫忙打聽楊永衛。
侯水河原本以爲這一輩子再也得不到楊永衛的消息。對於她來說,找到楊永衛是很難的事情。誰知與哥哥新女友見面,她似乎隨意打個電話能找到小溪和小河的爸爸。
等待迴音的過程只不過十來分鐘,侯水河卻覺得彷彿十來個小時,等到張小蘭手機響起來之時,她的心臟咚咚地狂跳起來。誰知這是張小蘭母親打來的電話,而且電話一打是十爲分鐘,侯水河覺得這個電話打得實在是太過漫長。
張小蘭剛放下電話,電話又響起來。這一次電話來自大洋彼岸。張小蘭對話時,侯水河沒有膽量旁聽,起身到衛生間,然後又到客廳,假裝陪着大哥、父母聊天。周永利見到女兒臉色蒼白,問道:“你不舒服?”侯水河搖頭道:“沒事,小蘭在打電話,我等她打完再進去。”周永利道:“這麼快稱呼小蘭了?”侯水河勉強笑了笑,道:“她很好,我喜歡她。”
張小蘭打完電話,出現在門口。
侯水河步履遲疑地跟着來到臥室。
侯滄海發現異常,也跟了進去。
周永利見兒子進了臥室,也來到門口。
張小蘭道:“剛纔我的朋友回了話,在硅谷確實有一個叫楊永衛的山南留學生,公派留學。”
在場所有人侯家人都如被點了穴道,靜靜地站在屋內。
張小蘭又道:“楊永衛爲人性格孤僻,不喜歡與大家來往,沒有什麼朋友。他參加過一次西岸同鄉聚會,然後再也沒有參加過留學生的同鄉活動。在參加西岸聚會時,他當時是孤身一人,沒有女朋友。現在,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情況不詳。剛纔,我那朋友的朋友試着打楊永衛的電話,電話停機。如果真要找楊永衛,肯定能找到。”
屋子裡仍然很安靜,侯家人仍然沒有說話。侯水河默默地回到房間,看着熟睡的小溪,目不轉睛。
侯滄海握着張小蘭的手,道:“謝謝你。”
此時,離開祖國三年的楊永衛拖着行李箱走出機場。走出機場時,他突然覺得國內城市燈火輝煌,已經變得格外陌生。
母親病逝,父親出了車禍,女友分手,楊永衛感到他在南州和在大洋彼岸的感覺一樣,沒有了真正的親人。自己彷彿成了無根浮萍,從南州飄到了硅谷,又從硅谷飄到了南州。
當初自己是一門心思要出國,如今獨自在國外,又總是想起小時候生活的世安廠老廠區。無數個夢裡,自己和小朋友們在六號大院裡玩得十分開心。
世安廠是三線廠,三線廠大多承擔着軍工任務,科技水平當地高得太多,職工多是城裡人,而廠區又普遍處於大山深處。所以小孩玩耍頗有城鄉結合的特色。楊永衛小時候玩過捏泥巴、吃桑果、吹肥皂泡、捉昆蟲、折飛機、滾鐵環、打仗、放風箏、跳馬、打板、拉馬、鬥雞、打彈子、丟沙包、玩彈弓,更有特色是半大小孩做火藥槍,將鞭炮的火藥拆出來,集在一起炸玻璃瓶,或者炸牛屎。
白天曬了硅谷陽光,晚做夢總是小時候在世安老廠區的往事,侯水河有時是少女的樣子,有時是讀大學的模樣,甚至還是侯水河童年的模樣。
悶悶不樂地離開了機場,隨意找了一家賓館住下。第二天,他在寒風來到江州公墓。母親和父親先後走完了人生路,安靜地躺在了一起。從此,無論颳風下雨,無論天晴日落,他們都將在一起,永遠不在分開。
父母墳前有香蠟的殘渣,不用說肯定是侯家人來過。楊永衛看着殘渣,內心哆嗦了一下。他強自鎮靜下來,點了一枝煙插在墳前,道:“爸,以前老是不准你抽菸,其實抽點也沒有關係。”他又拿出一個u盤,埋在墳前,道:“爸,媽,你們大半輩子住在大山深處,看電視連續劇是你們唯一的共同愛好。我這裡有個u盤,容量很大,有十部電視連續劇,等到明年再給你們換另一個u盤。”
給父親和母親墳以後,楊永衛沒有在江州停留,前往嶺西省陽州市。
楊永衛在大洋彼岸的師兄趙建設回國以後,在嶺西市工業園區搞了一個項目,目前急需人才,屢屢向孤獨俠客一般的師弟伸出橄欖枝。
楊永衛到了大洋彼岸以後,往日開朗性格變得格外陰鬱,輕易不和外人接觸。他唯一朋友便是同一個導師的師兄趙建設。趙建設是嶺西人,爲人挺仗義。如果當年沒有趙建設幫助,他初到大洋彼岸很難將情緒調整過來,說不定已經徹底沉淪。
接到師兄招喚以後,楊永衛對留在美國還是回國頗有一番躊躇。想留在大洋彼岸的原因是不想見到世安廠舊人,而想回國的原因是世安廠舊人在山南。
陽州市是嶺西省省府所在地,發展水平與南州接近,更關鍵的是不在山南,也見不到世安廠的熟人,楊永衛考慮到這一點,才同意到陽州工業園來看一看。
師兄趙建設是一個精力充沛的胖子,與楊永衛見面以後,直接將其拉到工業園,道:“嶺西工業園專設了一個留學生創業園,政策優惠,我希望你能留在這裡,一起開創事業。”
楊永衛道:“我沒有想好。”
趙建設道:“你這種情況,有幾個優惠條件,一是辦理戶口,這個不重要,畢竟嶺西戶口不如北京海戶口值錢;二是經嶺西海外學人心組織的認定評估的,入選嶺西省海外人才聚集工程,那麼政府會給予你個人一百萬元人民幣的獎勵;三是在職稱有優勢;四是如果你是創業,你的企業還會得到政府的資金資助,十萬以。優惠政策還不少,到時我給你一個手冊,可以慢慢研究。”
嶺西工業園頗具規模,入駐企業也很多。小車從一家又一家企業開過,趙建設則詳細介紹這些企業的情況。
楊永衛道:“導師已經推薦我進入lu公司,他們在機器人領域也很牛,應該國內企業在技術更加進步,更加前沿。”
“我勸你一定要回國,國內經濟發展迅猛,正是千載難逢的創業好時機,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我們這種人這種情況在美國別談創業了,唯一的選擇是進入公司,爲美國人打工,永遠只能在下層,不管你再優秀,頭頂很近的地方有個玻璃板壓着,讓你無法進入真正的核心層。我們本科畢業以後班同學有三分之二留學,三分之一留在國內創業,現在留在國內創業的基本都有自己的公司,財富增長很快,到美國的大多數是產階級,可是財富很難持續增長,從現在看起來,留在國內同學的總體實力完勝留在美國的。不是說留在國內的同學要能幹一些,而是大環境造成的。”
趙建設不遺餘力地勸說着,道:“嶺西工業園正在大力建設數控機牀暨智能裝備產業基地,漸形成產業羣,這是你和我最擅長的領域,你到我這裡來,以技術入股,這是共同創業。”
楊永衛仍然處於徘徊之,道:“讓我再想想,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趙建設沒有再勸,道:“你在我這裡玩兩天,隨便看,隨便瞧。”
楊永衛在國內無家可去,便在嶺西工業園暫時住了下來。早起來跑跑步,白天到工廠去看一看,晚與趙建設等海歸喝點小酒。這樣過了三五天,仍然沒有最後決定是留在嶺西還是回美國。
(第二百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