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賭徒

晚飯後,張思穩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想不出整個晚上該怎麼消遣。他浮躁不安,優柔寡斷,處在一種他熟悉的缺乏自制力的心緒中。“我這是怎麼啦?在外面玩了後悔,不玩也後悔;要了自由,又要逃避自由。”一個人在寢室裡誘惑太多,洗完頭,他就上圖書館了。

然而上自習他又心不在焉,沉不下心,他想變優秀,又想到變優秀的原動力,於是他滿腦子都是尤儷,精力無法集中,對自己很不滿意。他發現,黎劍把英語詞彙攤開,始終停留在G字母的那一面,一會兒剪指甲,一會兒拿手機玩遊戲。“這小子上自習純粹是流於形式,難怪效率不高的,一次也沒拿到獎學金。”張思穩琢磨着,簡直找到另一種安慰。牌友打來電話,他又變得好戰了。

他找金磊借錢後,從“野百合”出來,很快攔住一輛出租車。“走着瞧吧,就算我輸了也不會輕易賣苦力的。”和平素一樣,他在趕往棋牌室的途中,總是覺得贏錢太簡單,很快沉浸在這種幻想裡,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

“哎,開慢點,師傅,我有很多夢想沒有實現哩。”一輛奧迪在十字路口左轉彎時,差點撞上來了,他對嚇壞了的司機說。

七八個人聚集在桌旁,房間內煙霧繚繞,菸灰缸裡扔滿菸頭和殘檳榔。張思穩進屋後,有人記起他會玩魔術,所以有賭徒提議大家赤膊上陣。一位左撇子讓了座位。玩的是炸金花。張思穩扒掉衣服,一個同年級的富二代在坐莊家。

“你又不差錢,怎麼天天見你賭啊?”張思穩調侃富二代,一邊把手指挨個按響,這是他保持鎮定的一種習慣。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賭牌可不是爲了錢,要的是那種打了雞血的感覺。”富二代語氣淡定地說。昨晚就他一個人贏了。

一位女服務員敲敲門,送來一副新牌。張思穩要了一杯檸檬茶。

富二代把堆在面前的紙幣理了理,用一包煙壓着,把啓封的一副撲克牌抽出來,去掉大小王,洗了洗。“今天可先說好了,誰都不許賒賬,要不然就別上來。”他做出分牌的架勢說,一邊看看張思穩掏出的一沓紙幣。

只要是坐莊,分牌時張思穩就能不露聲色地控牌,即是說他想要什麼就能發什麼牌。爲了提高自己的賭興和考驗一下自己的本領,他儘量爭取在頭幾局當上莊,卻偏偏一局接着一局地失敗了,不由得心裡暗暗不快。特別是,比牌時他看到富二代亮出同花順那飛揚跋扈的樣子,喜滋滋地唱着歌,張思穩想起對方家裡是搞地下六合彩的,賺得淨是黑心錢,不免感到義憤。“要是後面回不了本,我就輸掉四千塊了。”他暗自想。今晚的輸贏,對張思穩意義重大。上週星期天,父親給他寄了兩千塊錢,父親在電話裡對他說,這筆錢是放假以前所有的生活費了。因此他叫兒子平時要節省一點,張思穩說,他覺得這些錢夠用了,他保證他在寒假前不再要一分錢了。現在這筆款項只剩三百塊了。

他看了一下底牌,他的三張牌連起來是金花組合,此時他下了兩千塊的賭注。如果富二代蓋着的那張牌連起來,大過他,這不僅意味着他今晚輸掉四千塊了,而且意味着他必須違背諾言:半年前,爲了檢驗他的千術,張思穩迷上了賭博,他沒有固定場所,一開始,在學校,每晚能趕好幾個場子,一晚輸贏一兩千塊。起初張思穩不願意鋌而走險,全憑手氣。有一個晚上的前半場,運氣背到家了,根本當不了莊,本錢快蠶食掉了。吃了宵夜,他買了一包煙,凌晨三點,有幾位看的人走了。他將煙盒放在一沓紙幣上,發牌時用反光認底牌,沒被識破,膽子就大了。好幾個人一下把一期的學費、住宿費全輸光,鎩羽而歸,有一個大學生在寢室燒炭自殺了。張思穩覺得是自己害死人家,內心充滿巨大的犯罪感,差點得了抑鬱症。從此立誓不再抽老千。“未必我今晚要違背諾言了?”他心裡發慌,極度緊張地注視富二代的手並且思忖着:“天啦,讓我吃掉他的牌,好歹回了本,那樣我就可以乘車回到學校裡去,跟金磊他們一起玩CS,說真話,我永遠不再摸牌了。”在這個時刻,他頭腦中浮現出他的大學生活:他和黎劍上自習,他在網吧看籃球賽,他和室友們打“升級”,甚至攤開四肢躺在公寓那張舒適的牀上,這一切在他的想象中清晰而迷人,洋溢着激情,彷彿這一切是久已逝去的、不可復得的、至爲寶貴的幸福。他不能容忍無聊的運氣竟使富二代的牌是個豹子,以致使他喪失重新享受的、重現異彩的幸福,使他陷入從未經歷的未知的災難的深淵。這是不可能的,他仍舊心悸,幾乎要屏住氣息,等待着富二代的兩隻手的動作。可是他的牌被吃掉了。

“諸位,還玩不玩,我可不賒賬哦。”富二代收完錢後笑着說道。

“玩玩,繼續玩,來來來。”一位賭徒看看時間後喊道。

張思穩下了兩回小注都被吃掉了,第三回終於獲得分牌的機會。

張思穩對輸贏很懂得分寸,以致他在晚上十點不到就回了本,卻沒有人懷疑他贏錢的真正原因。有人精神懈怠,呵欠連連。張思穩讓自己的運氣好到逆天,大家面面相覷。不大一會兒,有兩個賭徒輸得精光,牌局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