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只得愀然闔眸,雙手合十,做了個祈願的動作。這無聲的回答,無疑使他更難過。
我們的距離,不隔山海、不隔天涯,卻隔着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一條權謀謊言編織的禁.忌——
“別置氣了,你分明清楚地知道這宿命。”侍從退下後,她用指尖輕撫他眉間的褶皺,一如初見時的清淺溫柔,但眼中多了一脈鬱郁幽情:“有三年的相伴時光爲念,已經很奢侈了……”
“清婉,明天我過生日,能送我一件禮物嗎?”他努力將臉上的衰敗神色消散,露出點淡淡的笑意,一個無憂少年的純真願望。
“星痕、”她有些憂慮,怕彼此越陷越深,執着這段無果緣分。
流星的痕跡雖比流星長久,卻是清冷悲涼的,在幽藍的夜空中孤寂獨守、靜待消逝,只爲告訴看客,曾有流星出現過。
可她終不忍他失望,從他深邃惆悵的眼眸中汲取心意後,點了點頭:“好,明天我會忘記國師的身份,無憂無慮地伴你一天。”
唯明天,我是你的流星少年,你是我的清婉紅顏。
次日宮宴上,他推說自己的傷風還未痊癒,散席後就匆匆回了東宮。雖說她答應暫且拋下國師的身份和他相處,但人言可畏,更何況這皇宮四處都藏着窺視的眼,兩人依舊只能在寢宮中獨處,無處可去。
“回來了。”清婉擡頭望了他一眼,淺笑如香。
她的心思沉靜細膩,既然約定再給彼此添一段美好記憶,遂盡力將自己扮成了爛漫無慮的少女。祈願用的冰玉薰爐和紫金仙杖全都收了起來,披散的墨發用天藍色手絹鬆鬆挽成一束,額角用淡色硃砂輕輕一抹,宛若瑩雪中的一隻粉蝴蝶。裳裙的顏色是不能變的,因此她正執着畫筆,在雨過天青色的裙襬上染着繽紛絢麗的花瓣。
國師是天命,裳裙的顏色只能是天的顏色,雲白、天藍、湖青……清清淺淺的色澤,恨不得將她融進蒼穹裡,成爲真正的神女,好誆騙全天下人,王朝必會千秋萬載,福佑天澤。
“我來吧。”星痕走到她身邊,執起一支畫筆,原想用最瑰豔的紅色,卻見她將硃砂調得極淡,染在裙襬上不過微微煙霞色。
“冰火兩重天,和我太不相稱了。”她撇撇嘴,露出頗爲無奈的嬌俏神情,雖出於本心,奈何多年來戴着清冷孤潔的面具,顯得有些生硬,在他眼中,卻彷彿隔着一層幻夢的光暈,美得讓人惝恍。
“誰說不相稱,怎樣都好看。”他笑若暖陽,挨在她身側坐下,想和她執手長談,因她還拿着畫筆,便握住那纖細的皓腕,手指正巧按到脈搏,感受着她的心跳。
“清婉,我……喜歡你。”他貼在她耳畔,終將那在心裡夢裡說了無數遍的話說出了聲,雖然輕如微風,但溫暖的氣息徜徉着,使她那雨過天青色裳裙宛若起風的湖泊,旋起繽紛柔美的花瓣,翩然幽舞、紅塵沉浮。
“我……亦然。”她的聲音更是輕若雪絮,不待落入湖中就已經消融,可心裡到底似煙火般綻開,手中的畫筆驀地一劃,在他衣襟染上一抹絢爛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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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夢碎得太早,隨着廊外腳步聲雜沓,內官們已經在門外通報,特意在太子生辰的吉日,將大婚時所需的賀儀呈上來與他過目、讓國師祈福。
清婉雙頰的紅霞還未消散,更兼一襲彩裙冶麗翩躚,忙匆匆避到旁邊的耳室,那裡是他們給她置的修心小間。紫金仙杖上的玉石鈴鐺發出輕響,衆人自然不打擾國師清修,遂將那些賀禮整齊擺放好,又說了成篇吉祥話,方纔行禮退下。
星痕輕輕推開雕花扇門,清婉正俯身洗她的彩色絲裙,絢爛繽紛的顏色褪在銅盆裡卻渾濁似烏雲,不過烏雲旁邊,是濯洗乾淨的裙襬,淡淡的青色,淋淋漓漓,她纖細的身形彷彿立在絕美的深潭之上,朦朧婉妙、清逸縹緲,但不是讓人膜拜的神女,而是讓他想攜手幽居的佳人。
“星痕,謝謝你給了我這場浪漫韶夢。”她的柔荑護着心口,示意會將這份情愫珍藏永久:“有它相伴,我不會像之前的國師們那樣,在寂寞無涯的荒野裡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