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最終杜皇后的心思究竟成不能成,尚主之事畢竟事關重大,謝琰兄弟幾個自然只能在謝璞休沐之時,才能騰出足夠的時間專門聚在一起議論此事。不過,還未等休沐之日到來,皇宮便明發敕旨,封謝琰爲右千牛衛中郎將,同時冊封其母王氏爲郡君。李遐玉因已然是御封誥命,便只得了黃金百兩、明珠十斛、貴重綾羅綢緞等等賞賜。
前兩日,聖人特意召見謝琰,並與他在甘露殿密談數個時辰,還留他用了御膳,這般毫不掩飾的信重已經足以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了。自那時起,許多消息靈通的高官世族便開始猜測這位新晉的寵臣會得一個什麼樣的職缺。如今旨意下來之後,安心者有之,不滿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欣賞者亦有之。
右千牛衛中郎將品階雖然並不高,以謝琰任職的折衝都尉轉調亦是在情理之中,但那可是常年守在御前的肥缺。衆人再仔細想想,這位年輕的中郎將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就已經成了聖人的心腹愛臣,未來顯然是前程不可限量。於是乎,陳郡謝氏的名聲立即便在京中傳揚起來,儼然便成了炙手可熱的宴飲貴客之一。
甫走馬上任的謝琰忙於公務,自然不能參加什麼宴飲;李遐玉幾乎日日入宮陪伴義陽小公主,亦是無暇/分/身/。故而遍佈長安的宴飲活動中,謝家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低調而神秘。王氏卻是突然精神起來,很想出門去湊一湊熱鬧,成日在家中興致勃勃地挑着帖子與各類衣衫首飾,歡歡喜喜地想要讓陳郡謝氏一舉揚名。小王氏無力阻擋,便暗地裡讓李遐玉特意請了王家三房的李郡君出面,以長輩的身份暫時轄制住了她。
短時期內,王氏應是不會出什麼差錯,謝家一衆人等無不暗中鬆了口氣。然而,簡陋的青龍坊小宅子依舊每日都被各式各樣的禮物和帖子淹沒。雖有貼身婢女與管事娘子幫着整理與挑選,但她們一時間也很難做得十分熟練,難免有所疏漏。於是,作爲主母,李遐玉便不得不細細看過每一份禮單,斟酌每一張重要的帖子是否該回復,又該如何回覆。
“若非十娘姊姊陪在身邊,這些事我都不知該如何處置了。”又忙了一整日,李遐玉回帖子寫得手腕都酸了,輕嗔着對旁邊給她看禮單的李丹薇道。李丹薇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吩咐了旁邊的思娘、晴娘、雨娘幾句,回道:“你年前纔來長安,又沒有長輩仔細教導,怎麼可能熟悉這些錯綜複雜的事?便是我,離開長安這麼些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倒是並不擔心得罪了誰,畢竟在安仁殿的時候,秦尚宮也曾提點過一些人。”李遐玉伸了個懶腰,覺得整日坐着骨頭都酸了,“只是三郎如今在御前任職,許多事都須得小心些,免得出什麼差錯。”
既然得了這位聖人的看重,謝琰便只有孤臣、信臣一條路能走。橫豎陳郡謝氏也沒什麼得用的姻親,不比其他世家大族那般盤根錯節。唯有崔子竟的師徒之情絕不可放棄,亦是在聖人跟前過了明路的,親近一些也無妨。至於其他人等,她需要儘快辨明哪些可稍微親近,哪些需要疏遠,免得被無端端捲入各種不必要的曲折之中。要知道,她那位便宜阿爺在登基不久之後,就藉着他人的手除去了好些掣肘之輩。如今誰又知曉聖心之中究竟作何想法呢?
“若是連十娘姊姊也分辨不出來,那我便須得問一問可靠的長輩了。”自家的阿家王氏自然不可靠,王家三房的李郡君,崔家的鄭夫人、真定大長公主,纔是真正值得請教與信賴的長輩。她們應當也不會吝嗇於指點她,說不得還會多給她一些暗示。
“這兩日便趕緊去罷。”李丹薇放下禮單,雙眼亦是有些酸澀了,“你好生瞧瞧這些禮單,有些倒在情理之中,有些卻豐厚得驚人,應當是別有所求。你若要回禮,可須得費一番功夫了。聽聞你嫁妝裡的鋪子已經開到了西市,倒是可以多淘換些西域與靈州之物,譬如價值千金的胡椒與安息茴香、毛皮等物,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回禮雖然貴重,但似乎有些上不得檯面?”李暇玉以往便是這麼做的,但那時候送禮與回禮的不過是親近之人,自然不在意這些。如今遠的近的都需要回禮,這麼做似乎顯得底蘊太淺薄了。然而,轉念一想,陳郡謝氏聽起來響亮,實際上底子確實薄得很。除去宗房一直傳承的古物與孤本名畫之外,早已是囊中羞澀了。事實如此,她又何必與王氏一樣,計較什麼陳郡謝氏的名聲呢?若是勉強蒐羅些中看不中用的名貴禮物,倒很有可能將自家的家底都掏空了。
李丹薇見她似有所悟,便笑道:“眼下也不必覺得禮物不夠風雅,日後若有閒暇,再細細蒐羅,將自家的庫房填滿即可。更何況,你們還有一位風雅的師父,若是能繼承他的衣鉢或是得了他的饋贈,還缺什麼傳家之寶?”
兩人相視一笑,便聽外頭有僕婢稟報道:“王家的崔娘子來了。”這位崔娘子,便是王家三房嫡長孫王昉之妻,真定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女崔芝娘了。她性情溫和大度又不失堅定,且頗爲喜歡孩童,與謝家妯娌三人交情都頗爲不錯,也時常邀謝家孩子們去王家頑耍。
“她身子重,怎麼竟過來了?”李暇玉微驚。崔芝娘懷的是頭胎,反應頗爲劇烈,先前一段日子都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卻不想這一回竟然親自過來了。她立即起身相迎,才疾步走到內院門前,便見穿得嚴嚴實實的崔芝娘正扶着婢女笑盈盈地走來。王昉守候在她身側,每走一步都彷彿嚴陣以待。
“芝娘,今日究竟刮的是什麼風,竟將幾乎不出門的你給刮來了——”李暇玉迎過去,挽住她的手臂,又讓婢女去將李遐齡喚過來待客。謝琰不在家中,王昉自是不能一直跟着她們往裡走,於是他只得略停下腳步,目送她們行遠。李暇玉回首看去,便見他目光炯炯地一直望過來,禁不住打趣了幾句。
“這兩日其實已經好些了,實在不願意繼續悶在家中,便琢磨着想四處走一走。兩邊的祖母都不放心,就着我來青龍坊拜見姑曾祖母,順帶請她老人家替我診一診脈。我仔細想想,謝家三表兄最近如此風光,我們還沒有送賀禮呢,於是索性便攬了給你們送禮的差使。”坐在溫暖的正房中,崔芝娘笑着示意婢女們取出禮單。
李暇玉見她拿出的竟然是雙份禮單,有些疑惑:“不過是得了個實缺罷了,爲何給了這麼重的禮?你若是不解釋清楚,我可是不收的。原本還想着近些日子實在有些煩勞舅祖母(李郡君),須得趁着什麼機會給她老人家送些合適的禮纔好。我的禮還沒送出去呢,你倒是先回禮了不成?”
崔芝娘抿脣微笑:“一份是王家的,一份是我孃家祖母給的,自然不同。而且,祖母也沒給什麼,你看看禮單,不就列了一樣禮物麼?”
李暇玉仔細一看,頗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無奈:“單這一樣禮物,便抵得過旁人一列列長禮單了。那可是宣平坊的宅院,還是三路三進的大宅子,別說價值千金,便是萬金也難得買下來罷。”不錯,真定大長公主給的禮物最是實用,一出手便是一座宅邸,而且裡頭恐怕什麼都已經打理好了。如此貴重的禮物,她本不該收下,但卻是仰慕的長輩所賜,又如何能拒絕呢?
崔芝娘瞧着她複雜而又矛盾的神色,清咳一聲:“就知道你會是這般反應。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孃家祖母既然要給你們送禮物,可不是爲了慶賀謝家三表兄得了實職,僅僅只是想解你們的燃眉之急而已。她也是想着你們如今住得太遠,來往宮禁並不方便,一家人也無法團聚,纔想着給你們一座宅邸住着,免得讓人挑出不是來。且我們王家就在宣平坊,日後那位姑母若起了心思爲難你,祖母亦能及時出手不是?更何況,孃家祖母在宣平坊有座別院,每年夏秋都會住在那裡消磨時光,離得近些,來往也便利許多。”
“……”李暇玉心中感念萬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貴主爲我們這些小輩考慮得這般周全,若是不歡歡喜喜地收下,倒是辜負了她的好意。日後我們必會越發盡心盡力地孝順她,才能報答貴主的愛護之情。”真定大長公主待他們這般愛護,早已經超越了愛屋及烏,如此悉心地替他們打算,顯然已經將他們當成了自家的子孫,倒教她想起了遠在靈州的祖母柴氏。
“你明白便好。往後住得近了,也只需多陪着她說一說話便是了。”崔芝娘遂又催她看看另一份禮單,“這是我選的,提前讓兩位祖母看了,她們都說好。”禮單裡都是些謝琰能用得着的珍貴藥材,以及言明是李郡君親自挑的兩位管事娘子與十名侍婢。
李暇玉怔了怔,擡起眼,長嘆一聲:“還是芝娘懂我們的心思。”長輩賜,不可辭——王氏能夠隨意給三個兒子房中安排婢女,她們妯娌三人都無法拒絕。李郡君出於慈愛,給謝家送了僕婢,王氏又如何能拒絕呢?長輩賜下的人,便是平素規矩一些,一板一眼一些,王氏也不可能將她們都趕出去,或是完全不聽任何勸解。如此倒是比她們暗暗安插人手更光明正大。
兩位管事娘子與其說是意在協助管事,倒不如說更像是兩位長輩所賜的傅母。一位顯然是給她的,能夠幫她理清楚京中各種盤根錯節的高官世家,打理這些紛繁複雜的事務,同時也教導她身邊信重的婢女與管事娘子,讓她們能夠早日獨當一面;另一位定然是給小王氏的,幫她打理新宅邸的內務、處理人情往來,最重要的是看顧王氏。其餘十名侍婢自然也是爲了分到謝家各房,穩定家宅所用。
“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刻,大意不得。”崔芝娘拍了拍她的手背,愉快地勾起嘴角,“誰不想安安生生過日子呢?”
而後,她便將帶來的“禮物”都留了下來,終於從無數禮單與帖子中解脫的李暇玉與李丹薇均鬆了口氣。三人索性相約,一同說說笑笑地去青光觀拜見觀主。觀主興致好,給每個人都診脈開了藥方,叮囑她們須得時刻謹記養生之術,不可大意。她們均滿口答應下來,觀主遂搖了搖首,笑而不語。
房子解決了,王氏也有人看着了,一人獨大不可能噠
當然,她還是必須折騰的,剛拿了個四品郡君誥命呢,不折騰就不是王氏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