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寒卿下了朝便一直呆在鸞鳳殿中,竟沒有一絲想要離開的意思。午後的陽光更加的隱晦了,被厚而密實的烏雲遮住,遠天的悶雷滾滾的向這邊襲來。槿湖帶着微芳把殿內的各個窗戶都關上,以免大雨一來,來不及關窗反而淋溼了屋裡的東西。
吃過了午膳,禦寒卿在坐榻上小憩,天氣悶熱得很,瓔珞拿了羽毛的扇子在旁邊輕輕地搖着,微弱的風拂過禦寒卿的臉頰,絲絲的癢意伴隨着一陣又一陣的清風,他猶自在夢裡,依然微微的勾起脣角。
見禦寒卿似乎睡得更沉了,瓔珞便放下手裡的扇子,站起身來,走到外殿,恰逢槿湖站在那裡擦着門框,瓔珞便走過去,問道:“我讓你交給流年太醫的東西,你給了嗎?”
槿湖愣了一下,旋即說道:“哦,那個奴婢交給李嬤嬤了。”正說着話的時候,李嬤嬤從外面進來,遞給瓔珞一個小紙包,土黃色的紙疊成不規則的四方形,瓔珞接過來,攥在手裡。
“娘娘確定要如此嗎?”李嬤嬤看一眼內殿的情形,再看向瓔珞,瓔珞點點頭,說道:“只能這樣了,若是他晚上還不離開,我便把藥下在晚膳的湯裡,到時候,你一直守在他旁邊就是了。”
“娘娘……”李嬤嬤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禦寒卿一覺睡到了傍晚,晚天的時候悄悄下起了朦朧的細雨,飄蕩在天地之間,若有若無的樣子。近侍其間來過一次,禦寒卿摒退了屋裡所有的人,包括瓔珞,站在鸞鳳殿外,走廊上已經溼了一片,巨大的擎天硃紅色的大柱立在那裡,瓔珞靠在柱子上,擡眼看着陰暗的天色。
許久,內侍方從殿內走出來,步履匆匆的離開中宮,向着承乾殿的方向走去。瓔珞推門而入,卻見站在那兒的禦寒卿,便問道:“聖上若是有急事,便去處理吧,不用陪臣妾的。”
話說出口,連瓔珞都覺得有幾分的不妥。但見禦寒卿微微一笑,說道:“今日朕累了,所以來中宮,陪着皇后,哪裡也不去。”說完,他走上前來,輕輕地將瓔珞攬入懷中,他的呼吸輕微而有規律,淡淡的伏在瓔珞的頸間,瓔珞不由得心裡一陣沉重。
吩咐了槿湖與微芳去小廚房裡做些清淡的小食來,瓔珞與禦寒卿坐在棋盤桌上,對弈起來,黑白的旗子相互對陣,其實拼的不僅是實力,更多的是心緒,瓔珞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夠在子時順利離開中宮去紫竹林赴約,自然是力有不逮,幾盤下來,連連的敗陣。
禦寒卿若有深意的看着瓔珞,說道:“皇后今日心緒混亂,實在是不宜對弈的,罷了,朕也累了,準備傳晚膳吧。”
“臣妾棋藝不精,掃了聖上的興了。槿湖,傳膳吧。”瓔珞站起身來,走到紫黑色黃梨木的雕花桌椅前面,等着槿湖把做好的幾樣精緻而清淡的小食端上來。清蒸芙蓉桂花羹,西子蓮藕片,槐
花切糕,雪花梨片,最後是一道銀耳清湯。瓔珞依次將小食端上桌,並不讓外人插手。
禦寒卿看着眼前的滿桌小食,不由得誇讚道:“果然是皇后心細,這裡的都是朕最愛的,看了真讓人胃口打開了。”
瓔珞拿起手裡的湯匙,盛了一碗銀耳清湯放在禦寒卿的面前,說道:“既然聖上喜歡,那就多吃一點。”然後兀自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嬤嬤,只見李嬤嬤點了點頭,瓔珞便知道,她定是已經將那一包迷藥放入湯中,只要禦寒卿一喝,便可安穩睡一夜,那麼自己的計劃便可以成功了。
雖然瓔珞心裡充滿擔心,但是爲了能夠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也只能豁出去了,況且流年交給自己的只是很小的分量,並不會對龍體有什麼危害。
終於等到禦寒卿體力不支,暈倒在桌子上,瓔珞遣小順子將禦寒卿背到內殿的牀榻上去,獨自換了簡潔的衣服,暗色的花紋在夜裡彷彿是盛放的妖嬈的花朵。天上的雨還是獨自飄零着,一絲要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瓔珞坐着事先準備好的車輦,要從正陽宮使出皇宮,爲了掩人耳目,瓔珞只說是皇后遣了丫鬟出宮辦事,因爲有中宮的腰牌,所以門口的侍衛並沒有懷疑什麼,這一路倒也十分的順利。車輦從正陽宮一路駛出,經過繁華的瓦肆,朦朧的細雨的緣故,街面上的小攤兒也少了許多,但是茶樓酒肆裡還是依舊的燈火通明,與往日沒有什麼區別。
剛走了沒多久,瓔珞便聽到街上人們的竊竊私語,說是西郊的斷風嶺被泥水沖刷下來的巨石擋在山谷裡,如今是出不來了,只等着天氣晴了以後纔會被救出來呢,也有的說,這根本就是聖上的緩兵之計,我聽說啊,咱們的軍隊早就直取西夏的皇城了。
聽到這些話,瓔珞心裡不由得一愣,早知便讓景燁同自己一起出宮,這樣也好去斷風嶺打探一下事情的原委,但是因爲他如今統領着後宮的整批禁衛軍,所以也是很不方便的。
車輦一路快速的行至東郊的紫竹林,正是竹子生長的極其旺盛的季節,如今滿目的紫竹又沐浴在細雨裡,更是平添了一份朦朧的美意。瓔珞緩緩地走下車來,並且命隨着跟出來的槿湖在車子處守候,自己攜了一把油紙傘和一個不小的燈籠,靜靜地朝驛站外的草亭走去。
眼見着雨越下越大,公子翌並未到來,看着時間,已然是子時有餘了,可卻絲毫看不到他的身影,瓔珞心裡兀自擔憂起來,又聯想到來時的路上聽到市井的竊竊私語,心下里便想,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所以來不了了吧。瓔珞也有些等不住了,便起身正要離開,卻看見身後站着的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暗夜裡發着光芒。
“你終於來了。”瓔珞提着燈籠,向前走得更近了些,卻看到他並不如往日炯炯有神的雙瞳和俊逸的面容,現在看去,卻盡是疲憊的神色,像是遭
受了什麼打擊的重創。
“你還好?”瓔珞收起剛要撐開的紙傘,問道。公子翌點點頭,說道:“之前你問的那件事,關於你爲什麼會同我一起在西夏三年……”
瓔珞見他一上來便要解答自己的疑問,心中甚是驚喜,也將斷風嶺之事暫且擱在了腦後,忘記詢問了。
“好,我今日,便告訴你。”公子翌輕輕地啓口,“那一年,也是夏天,你還在藍翎王府裡……”
瓔珞心裡一驚,果然是藍翎王府,怪不得自己每次去到那裡都覺得分外的熟悉,好像是曾經住過很久,但是又像是完全沒有印象。
“我之所以把你帶走,是因爲……”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人打斷,瓔珞轉身一看,禦寒卿正從馬背上下來,身上已然是溼透了,瓔珞不由得一怔,心裡倏然緊張起來,再看他的身後,跟着的是景燁,他似乎並不瞭解這一切的事情,而是被禦寒卿臨時調派來的。
禦寒卿冒着漸漸弱下來的雨勢,款款的走過來,瓔珞心裡頓覺得疑惑,他明明就是已經喝過了那碗銀耳清湯,怎麼會?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是流年,還是李嬤嬤?
“聖上,我……”瓔珞低低的說着,但是禦寒卿卻並不理會她,只是走到公子翌的身邊,說道:“如今你已是我手下的敗將了,你是願意束手就擒,還是要我身後的這一千弓箭手將你射成蜂窩?”
冷淡的聲音裡盡是嘲諷,又是弓箭手,他究竟又陰謀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聽得公子翌冷哼一聲,說道:“想必這一刻,定國公的軍隊已然攻佔了我西夏宮廷了吧,否則按着你的性格,絕不會出現在這裡。”
禦寒卿微微的一笑,瓔珞看着他身後突然閃現出的耀眼的光芒,黑壓壓一片全是皇宮裡最厲害的弓箭手,只要是禦寒卿一聲令下,這裡任何生靈都逃不過,躲不過,更何況是手裡沒有一兵一卒,一刀一刃的公子翌,瓔珞不由得生出很大的擔憂,可是卻無能爲力,若是此刻自己同禦寒卿求情,那麼必然會激怒他,後果不堪設想。
聽着他們之間的對話,似乎是印證了瓔珞斷斷續續聽到的讒言,果然,根本就不是什麼欽天監的失職,這一切都是擺給外人看的,這一切,都是他事先預備好,要西夏使節往裡跳的一個陰謀。
而直接的後果,便是西夏族的滅亡。要是真如他所說,此刻西夏已然落入定國公父子的手裡,怪不得大婚之時,柔佳的表情回事那般的蹊蹺,原來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瓔珞看着一臉淡漠的禦寒卿和一副寧死不屈的公子翌的面容,不由得揪心起來。禦寒卿分明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計劃,但是卻與自己演戲,一天的戲碼,讓自己以爲他真的是累了想要陪在自己的身邊,卻不知道,卻是在利用自己,瓔珞的眼裡頓時溢滿淚水,卻強忍着不讓淚水流淌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