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伯恩的確是基於遊戲《冰汽時代》構建的世界,又有所不同。冰雪之神和風暴之神、蛇民、大河對面的“史前文明”這些元素應該糅雜了其他設定,而從遊戲變爲現實,又不得不基於現實邏輯做了補全。
冰汽時代的核心是什麼?
蒸汽核心……
這玩意在遊戲裡可以做若干省略,拿到現實裡就不合邏輯了,技術是有現實邏輯的。
遊戲裡可以用蒸汽核心替代蒸汽機,作爲技術黑盒,將演進漫長門類龐雜的蒸汽機凝固爲一個概念,營造出“蒸汽朋克”應有的畫風。
一旦把設定變成現實,這個黑盒無法替代整個蒸汽技術體系,因爲它難以讓無數關聯事物符合現實邏輯,所以只好退縮到極小但又極核心的一個點上。
在艾斯伯恩,蒸汽核心的作用相當於一套智能均衡系統,可以讓人類靠極低的工業技術就能獲得溫度很高壓力很大的蒸汽,他們還沒有電,鍋爐是用螺栓密封的。
難怪這個世界的管道工工作既繁重又危險,每個閥門和管道接口都是一處高危隱患。也難怪整座城市沒有分佈式供暖系統,全靠蒸汽核心爐供熱。而且只有蒸汽溫室、醫院、“貴族區”等區域才能通過管道享受,居民要麼靠蒸汽核心爐覆蓋的“熱島“區域供暖,要麼自己用小煤爐,效率低不說還很危險。
從鍋爐到管道全靠螺栓密封的時代,根本搞不起分佈式供熱。首先是造不出高溫高壓鍋爐,其次那意味着可怕的維護工作量,管道工再多一倍人手也忙不過來。
這也是遊戲設定變爲現實世界的必然選擇,如果人類的工業技術夠高,有了鉚接甚至電焊技術,可以製造高溫高壓鍋爐,那蒸汽核心還有什麼用呢?進一步推論,內燃機時代也應該來臨了,“蒸汽朋克”的畫風肯定蕩然無存。
哦,對了,這個世界太小,人口太少,只有煤炭沒有石油,支撐不起內燃機時代。
不過現實邏輯最大,即便仍然是蒸汽朋克,高照也能基於現實邏輯,改變這個世界的畫風。
他並不懂蒸汽機,但他知道鍋爐這玩意,乃至所有鋼鐵機械的製造,除了可以用鑄造和鍛壓技術解決的,在拼接工藝上都經歷了螺栓、鉚接和電焊三個時代。靠地球世界的模糊認知,以及瓊恩所知的東西,他確定可以將這個世界的蒸汽技術做大幅改進。
現在高照面臨的挑戰是,降低蒸汽核心爐的煤耗,減輕煤霧都是附帶的。
解決了這個問題,才能鞏固“蒸汽先鋒團”的地位,讓老會長繼續全力支持,同時贏得河岸城市民的信任。
“整體構造就是這樣的……”
蓋斯就着圖紙,結合在外圍能看到的細節,詳細講解了蒸汽核心爐的情況。
瓊恩和小夥伴們其實知道一些東西,不過他們太小,經驗太少,還沒資格進入維護蒸汽核心爐的管道工隊伍,都如飢似渴的聽着看着。
瓊恩原本覺得這套結構繁雜、原理深奧的東西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技術了,自己搞的蒸汽機槍與之相比,就像一座小山頭跟入雲山峰的區別,沒想到“蒸汽之神”在心中嗤之以鼻。
“煤炭就是這麼一塊塊直接丟進去燒的?都不粉碎和篩選?難怪消耗這麼大,污染這麼重。”
“上面是個大鍋爐下面是個大竈臺,也就比原始人的爐子多了鼓風機而已。”
“這套核心爐就是給蒸汽核心輸入蒸汽,再由蒸汽核心釋放,轉換時間太長。而且從鍋爐到管道,還有閥門,全靠螺栓密封,到處都是隱患。”
“把蒸汽核心的輸出調到五級,核心爐也只是常壓,蒸汽溫度連二百度都到不了,這算什麼核心爐?就是個開水鍋爐!”
“我說你複述,一條條來……”
“至於爲什麼這麼做,你自己可以慢慢想,現在我們需要時間。”
於是瓊恩的嘴成了蒸汽之神的嘴,對着蓋斯滔滔不絕。
“核心爐必須進行大的改造,在改造之前,我們可以先改進燒煤炭的辦法。”
“組織人手把倉庫裡的煤炭全部粉碎,打成最細的粉末,記得過程裡要不斷噴水。”
“然後用水沖洗煤粉,哦,先得做一張鐵絲網,用最細的鐵絲編,跟篩金子的網一樣,把煤粉裡的雜質篩出來。”
“用蒸汽把煤粉烘乾,然後再進爐燒。”
“爲什麼?這是蒸汽之神的啓示,你可以慢慢想。”
“具體效果?我現在算不出來,但效果應該直接就能看出來。”
蓋斯還在懷疑:“這能有多大效果?你別是在故意拖時間吧?”
核心爐旁邊,一個膚色幾乎跟煤炭一樣黑的老頭說:“聽起來有點道理,每批煤炭只剩下最後一些煤渣的時候,總是能燒得久一些,煤霧也要淡一些。”
蓋斯不以爲然:“我們都知道啊,可那不是煤的問題,是蒸汽核心的吸收變慢了而已。”
老頭叫沃爾夫,聳肩說:“誰知道呢,試試不就行了。”
蓋斯的眉頭深深皺起:“現在人手這麼緊,還要找人幹這種事情……”
瓊恩提建議,這是他自己的建議:“可以把打麥機改造下,要不了幾個人。”
蓋斯想了一會,很嚴肅的說:“好吧,就先粉碎一批煤試試,如果沒什麼效果的話,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不僅有蒸汽之神的啓示,還有老鍋爐工的經驗,瓊恩也有了信心:“放心,這只是開始。”
蓋斯心急火燎的去安排這事了,後面的方案懶得了解,如果這個改進都沒效果,也就沒有“後面”了。
對瓊恩來說,後面纔是重點,他把小夥伴們召集到之前的倉庫裡,這座備用工具倉庫成了“蒸汽先鋒團”的總部。
他宣告了目標:“我們要對蒸汽核心爐進行全面改造,目標是把煤耗和煤霧都降低一半!”
大家驚喜加興奮,這個目標能完成的話,就證明蒸汽之神的啓示是真的。
據說太陽高地和鋼鐵堡的蒸汽核心爐很先進,但只賣東西不傳授技術,誰也不知道細節。而且再先進也沒超出河岸城一倍吧,現在他們一幫少年只靠自己,就能做到這樣的改進,除了是蒸汽之神的啓示,還有什麼可能呢?
瓊恩在桌子上攤開蓋斯給的核心爐圖紙,拿着炭筆,在圖紙各處畫圈圈,嘴裡唸唸有詞。
“蒸汽室不能再是一口大鍋,做成熱管鍋爐吧……”
“燃燒室得分級,得加循環迴路利用餘熱……”
“最關鍵的是不能再用螺栓密封,得用鉚接……”
“對了水也得做處理,得考慮怎麼清理水垢……”
在總體設計圖上畫了若干個圈,瓊恩撓頭:“每一個地方都要改進,得畫很多圖,光靠我們這幾個人不夠啊。”
貝尼拍胸脯道:“我來找人!河岸城裡每個管道工擅長什麼我都清楚!”
德米提醒:“別找年紀大的,最好是咱們這麼大的,人實在不夠,也不能超過二十歲。”
克勞爾補充:“溫室工人也可以,他們對機械也很瞭解。”
貝尼興奮的道:“直接貼告示吧,說我們蒸汽先鋒團招人!”
凱文一直呆呆的,聽到這終於有了反應,怯怯的道:“老會長能同意嗎?還有市長……哦,我是說前任市長,市長秘書,和那些真神教徒,他們會搗亂吧?”
貝尼拍着他的肥厚背脊說:“不要擔心,凱文,敢找你的麻煩,就是找我們蒸汽先鋒的麻煩!”
“我們造出了蒸汽機槍,還要改進核心爐,我們就是河岸城的救星,爺爺應該懂這個道理,肯定會牢牢的站在我們這邊。”
瓊恩嘆氣:“儘快拿出方案,改好核心爐,老會長和市民們纔會牢牢站在我們這邊。”
漸漸的,凱文佝僂的身體挺直了,他看着圖紙說:“是要做管子嗎?我們可以把蒸汽槍的槍管連接起來……對了鉚接是什麼?”
瓊恩和小夥伴們作着更深入的討論,旁邊瑪莉安看着桌子上那畫面了圖案,寫滿了各種文字和符號的圖紙,也極力壓抑着心中的震撼。
她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鼓足勇氣,扯了扯瓊恩的衣袖。
“你的母親和弟弟……”
瓊恩無奈的道:“這都好幾天了,她們說不定已經……你自己也說過啊。”
瑪莉安淚水盈盈,低聲說:“說不定、蒸汽之神、庇護。”
這話由瓊恩的念頭傳遞給高照,高照都在苦笑,他連瓊恩的感知都無法共享,哪能庇護人。
不等他交代,瓊恩自己就在心中蕩起熱流。
他堅定的說:“你說得對,瑪莉安,蒸汽之神會庇護她們的,但得靠我們自己去做到。”
“我要跟老會長和內恩隊長說,只要證明我們的方案有效,就要尋找你的親人。”
“不僅是這樣,我們還要救濟那些被掠食者威脅的蛇民,蒸汽之神拯救的是所有值得拯救的人類,而不僅僅只是河岸城的市民!”
少年們同聲說好,也只有他們這個年紀的單純少年,還能保有這麼單純的信念。
凱文終究還在擔心:“這會讓其他大人更加反對我們吧?”
瓊恩說:“就看內恩隊長了……希望他能重視。”
警衛隊總部南面,臨近大河的地方,這裡已經不在蒸汽核心爐的熱量覆蓋範圍,內恩隊長跟幾個警衛隊員站在冰雪堆砌的高坡上,用單筒望遠鏡觀察情況。
背後還有若干人正掄着鐵鍬和鏟子,費力的挖掘着凍土。和警衛隊員一樣,他們都裹着厚厚的皮襖,戴着大皮帽子,臉面都被圍巾裹着,只露出眼睛,即便如此,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讓然讓他們的動作笨拙遲緩。
“沒辦法,肯特……”
聽到某個挖土者的抱怨,內恩隊長回頭說:“如果我們的防線擺在核心爐的範圍裡,蛇民衝到防線上跟我們肉搏,溫暖會讓他們變得更強大,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我們必須在這裡建起防線,用蒸汽槍遠遠的打倒他們。出了意外的話,背後的防線還能救急。”
警衛隊員驚呼:“來了!”
內恩隊長轉頭觀察,抽了口涼氣。
一羣蛇民衝出瀰漫在大河上的薄薄雪霧,朝着河岸城急奔而來。
他們的打扮跟蛇民差不多,不過身上的織物更多裹得更緊,手裡還有鐵管和鐵片之類的武器,奔跑也很有力,顯然不是普通的蛇民。
“掠食者……”
內恩隊長已經接受了瓊恩的說法,將這些人跟普通的蛇民分開。蛇民沒多大威脅,這些人卻很可怕。
“你們趕緊撤退!”
“召集後備隊!”
“趕緊熱機!”
內恩隊長並不慌亂,交代之後,現場只留下他本人和另外四個警衛隊員。
“還好把這玩意要了過來,希望能管用吧。”
他慶幸的想着,在他身後還有輛小車,車廂上裝着蒸汽機槍。
託比昂原本想留下這部機槍,讓管道工們照着製造。他以小孩子只靠圖紙就能造出來,大人難道比小孩還差爲由,直接要來了。
部下給蒸汽機槍的鍋爐點火,鍋爐雖然小,把水燒開也要一會時間。
他招呼部下舉起蒸汽槍,瞄準遠處的掠食者。對方足有四五十人,他也是覺得有機槍在,纔敢留在原地阻擊。
直到對方從封凍的河面衝上來,距離他們不到百米的時候,內恩隊長才喊道:“開槍!”
五枝蒸汽槍的槍口同時噴出白氣,只有一發落在掠食者身上,其他四發在更遠的地方濺起四團冰雪。
中彈的掠食者一頭倒下,在冰雪裡翻滾着,其他人嚇得同時停步。
那傢伙又站了起來,揉着胸口,哇哇嚷着什麼,掠食者們又開始前進。
“該死的,氣瓶還是冷了。”
內恩嘟囔着,扭開槍上的閥門,蒸汽嘶嘶從氣瓶進入槍膛,等了兩三秒才充完氣。
扭上閥門,內恩舉槍再度瞄準。
掠食者已經近到了七八十米外,五道槍聲幾乎合爲一道,這次撲倒了三個人。
兩個人仍然站了起來,一個在地上翻滾呼號,茫茫白雪間終於多了一抹殷紅。
掠食者們不敢再跑了,但也沒後退,他們散開隊形,一步步逼近,嗚嗚哇哇的呼喊着。
再一掄射擊,這次只倒下了兩個,還好都沒站起來。不過剩下的靠得更近,以至於內恩身邊的警衛隊員們手有些不穩,槍都在抖着。
雙方就這麼對峙起來,掠食者開始左右搖晃身體,有些甚至趴在地上像野獸一樣遊走,但距離還是在緩緩縮短。
某個隊員掐着嗓子低呼:“隊長……”
果然是掠食者,到現在都沒有被嚇跑。
等這些人一擁而上,內恩很確定,不管是手上的蒸汽槍,還是腰後面的砍刀都沒什麼用處,對方的人數是自己的十倍。
援兵是等不到了……
內恩用眼角一瞄,蒸汽機後面的氣壓表微微晃動着,剛剛升到紅線之上。
等不到蒸汽全滿了!
內恩咬咬牙,跳上車廂,將槍管對準掠食者。
打開閥門,六個氣瓶同時嗚嗚作響。
內恩問過瓊恩,也琢磨過構造,操作一點也不復雜,甚至比蒸汽槍還簡單。
他拉下了那個小號扳手一樣的閥門,槍管抖動起來,子彈脫膛而出,在更遠處的冰面上濺起一朵碎冰織成的花朵,比蒸汽槍濺起的雪花更大。
“該死!”
內恩咒罵着,心裡卻是歡快的。
把牢槍身左右的握把,內恩頓時看到一個掠食者的胸口上綻開血花。
掠食者仰面倒地,並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樣還有動靜。
子彈又打空了,團團碎冰提醒內恩,讓他趕緊對準下一個目標。
又一個、再一個……
警衛隊員們收起了槍,如釋重負,同時震撼無比的看着內恩操縱蒸汽機槍,將一發發彈丸射到人體和冰雪上,雪白與猩紅交織着,連綿不絕。
大概十多秒後,蒸汽機槍發出嘶嘶響聲,提醒氣壓不足。
掠食者們已經轉身逃了,都跑到了大河冰面上,在他們背後的地上,倒下了十來個人。每個人都滲出大團血水,染紅了雪面。
內恩戀戀不捨的關上閥門,長出一口氣,這時候隊員們也歡呼出聲。
“再有十來部……”
內恩隊長重複着之前在會堂裡的話:“就算來成百上千的掠食者,也休想衝進河岸城!”
那時候只是推想,現在卻是無比篤定的事實。
“瓊恩說得對,我們可以靠自己保衛河岸城,真正的危險來自河岸城裡,不能放任那幫人搗亂!”
內恩隊長的想法也更清晰和堅定了,瓊恩之前的話,現在有了新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