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業的話讓我感到奇怪,卻也覺得動搖。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十分古怪,朱淼也是打死不認孩子是潘明業的,甚至讓我懷疑到了倪安的身上。可是當自己出意外了,孩子沒了,朱淼卻又認下就是懷了潘明業的孩子,順便一口咬死曹鶯潔是幕後主謀。倪安也是詭異,莫名其妙就說要照顧朱淼下半輩子,好像也在袒護什麼人一樣。
我之前未曾懷疑過太多,總是覺得潘明業作惡多端,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不足爲奇,現在仔細想想另有隱情也未可知。
葛卉琦不知其中緣由,也因爲我突然的發難憤惱不已,卻又不敢爆發,只兀自嘟囔了一句:“許總監真是什麼人都有淵源啊,潘總要是不方便我就走了。”
“方便方便,我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認識她。”潘明業的肥臉上擠出笑,“再說生意還沒談完呢,你走哪去啊?”
葛卉琦一臉不爽地低下頭擺弄手機:“談了半個月了,還能不能談完啊。”
我不知道葛卉琦在我面前說這些話是什麼動機,也無意深究,我心繫朱淼,迫不及待追問道:“你真的和朱淼斷了?”
“媽的一個婊子,玩膩了換了唄。”潘明業流露出十足的不屑,“你老是追着我不放幹什麼呀?我什麼都沒對她做,你他媽再來和老子沒事找事老子讓你死這你信不信!”
我真是不知道和他說什麼,他對朱淼的態度,抑或對曹鶯潔的態度都讓我感到噁心得不行。
我將腳擱下地,氣勢不減:“潘總,如果你真的和朱淼斷了,我謝謝你,也爲我今天的態度道歉。但是你要是真做了什麼對不起我表妹的事情,我雖然人微言輕,也不怕和你往死裡磕。”說罷,我對葛卉琦加上一句,“小葛,下班時間的事情我不干涉,打擾你們了,不好意思。”
我獨自開車去往醫院,一路上思索着這件撲朔迷離的事情,我感覺我忽視了什麼,或者沒有感知到什麼,這是個很重要的點,找不到這個點,這件事怎麼想都是錯的。
路上沈曜靈給我打電話,說讓我晚上陪他去應酬一番,我立刻推辭,說我表妹今天出院,我得去接她。沈曜靈出於關切問了句什麼事,我不好說出具體緣由,只說是出了車禍,把搪塞過去。
末了,我不忘告知他一聲:“今天不回去了。”我指得回去是去他家,終於,在我眼中,他家業成了我家。
“行,有事打電話給我。”沈曜靈稍作停頓,給了這樣的回答。
晚上我接上朱淼,把她的東西放進車後備箱。朱淼雖然口口聲聲不待見我,還是上了我的車,一言不發坐在後排。
“我先帶你回我家。”我習慣了她這番態度,“你早點休息,明天我給你把你房子裡的東西拿過來,你先在我這住着。”
“我不想看……“
不等朱淼拒絕完,我打斷她,續上我的話:“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更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我安頓好你,明天就走,不和你住在一起。”
“那你住哪?”朱淼冷言發問。
我是絕不會告訴她我和沈曜靈住在一起的,不知爲什麼,我也習慣於不讓朱淼涉足我的世界。我撩了撩額前的頭髮,不自然的小動作以掩飾謊言:“李思怡換了個房子,說一個人住不習慣,喊我去陪她。”
“那個小網紅?”朱淼冷哼一聲,表達自己的嗤之以鼻,“靠脫衣服和整容都換了套房了呢?”
“別這樣說人家!”我也立刻訓斥出口。
其實如果是旁人,我絕對會反駁回去,說李思怡整容,說曹鶯潔不要臉,你自己呢?連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還天天找事,你他媽又算什麼!可我也是個雙標狗,當這個人是朱淼的時候,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朱淼依舊不屑:“好好好,不說,怎麼,你們一類人唄,我說她你心虛?”
車與地面猛烈的一陣摩擦後穩穩地靠邊停,我突然的一腳剎車將朱淼嚇得不輕,她立刻大叫:“許朦你幹嘛!你突然剎什麼車!”
“朱淼。”我回過頭,看着後排的她,“算姐求你了,你消停點行麼?別天天說這個說那個了行麼?姐不求你不要給別人找麻煩,姐就求你不要再折騰自己了好不好?”
朱淼愣了一下,也許是我對她一向和氣,朱淼倒是有些受用我這難得的正色。
我指了指她平坦的小腹:“我現在不想管那個沒了的孩子是誰的,是誰的都好,現在過去了,我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以後,我們說以後,以後你不要這樣糟踐自己了,我會心疼,你父母會,倪安也會,但是很多人並不會。”
朱淼咬着脣,一手搭在腹部,沒有應話。
“我今天看見潘明業了,和我們公司一個年輕女孩在一起,得有半個月了吧。”我娓娓道來,平靜的語氣反而顯得事實殘忍,“還有前兩天,我送曹鶯潔回家,他還在問曹鶯潔能不能不離婚,我那時候還有種錯覺,以後他願意爲了曹鶯潔改邪歸正。現在想想,我一個二十八歲的老女人也是真他媽幼稚。”
後座的朱淼微微擡起眉眼,掃了我一眼,復又低下去:“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麼?”
“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在掩飾的男人,根本不是值得你付出的男人。這個人是潘明業也好,不是潘明業也好,一個敢做不敢當,讓女人來獨自承受痛苦的人,絕對不是可以託付的人。”我一腳離合器踩下去,車子復又發動起來。
朱淼仍舊沒有說話。
我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又是華燈初上的點,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我反思着我們。這個城市裡每天有很多故事,可是有些人,她們的故事註定從這個時候開始,在天亮前結束,我和沈曜靈是如此,朱淼和潘明業是如此,煢煢孓立的李思怡是如此,甚至在花季湮滅的吳芹也是如此。
車窗外來來往往着擁吻的男女,阡陌交錯着愛恨情仇,我和朱淼都是其中太普通太單調的二位,只能在各自的生活裡手舞足蹈,拉扯着身旁的飲食男女羣魔亂舞,白天爲了生計愁眉苦臉,晚上爲了紙醉金迷一醉解千愁。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直到車開到我的小區,朱淼直起身,打量着窗外的建築,問道:“你房子不是賣了麼?你又在這租了?”
“買回來了。”我又扯了個謊,“借了點錢,加上之前還存了點,貸款買的。”
“哦是麼?”朱淼淡淡道,也不知有沒有當真。
進了我家,我把朱淼安頓好,讓她住進主臥室,在客廳裡坐着玩手機。中途潘啓越打來個電話,急吼吼道:“江湖救急啊朦朦!”
“你咋啦?”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
“古秋月又讓我去接她。”
我心平氣和道:“那你打給我幹嘛啊,你打給沈曜靈,讓他去接未婚妻啊。”
潘啓越一副認真的語氣:“真的可以麼?”
“可以毛線!”我立刻急了,“你自己同學自己解決,找人家幹什麼!”
“那你幫我解決啊。”
我嘆了口氣:“你在哪啊?我和你一起去。”說完我對臥室裡叫嚷了一句,“淼淼,我出去一下,有事打電話喊我回來啊。”
我到達和潘啓越約定的地點時已經九點了,每天的故事在這時準時開演。潘啓越是在新天地廣場那邊和一位長輩吃完飯準備回去的時候接到了古秋月的電話,我瞭解潘啓越這個人,他急於和古秋月拉開距離,卻和我一樣被一種從天而降的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擁堵。
實在害怕和古秋月糾纏不清的潘啓越找到我,和我約在新天地前一站的公交站臺那邊見,我匆匆開車過去,潘啓越擠進我的副駕駛:“天晟大酒店,你認識路麼?”
“輕車熟路。”我答覆道,“不過你得陪我去趟加油站,我以前一個月加兩次油,現在半個月三次,老闆你給不給報銷?”
“報報報,你給我處理好了我給你報一個月的。”
“得。”我按了按手,“一個月的以後再說,你先把這次的給我加上。”
折騰完一圈加上油,開去天晟大酒店,潘啓越在路上和我一通抱怨:“古秋月好像一個朋友今天結婚,想到自己馬上也要結婚就覺得受刺激了,又喝得一塌糊塗要找我來。”
“等到她真結婚,受刺激的就不知道是誰了。”我冷冰冰竄出這麼一句。
潘啓越怔怔地盯着我看了看,許久纔開口:“還不一定真結啊。”他說着轉過臉,看向窗外,狀似自言自語道,“況且,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我把車停在馬路對面,和潘啓越進酒店,門口貼着新婚夫婦的照片和姓名。照片裡濃妝豔抹加重度美化的臉陌生又熟悉,下面的姓名卻在這個晚上,又給我一記惡狠狠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