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這種無條件的信任讓人莫名心酸。
去火車站的路上,李思怡在便利店給小尹爺爺買了一大包吃的,又拿了幾盒進口巧克力,讓小尹爺爺拿回去給孫子吃。老人家推讓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彎着眉眼喜洋洋地收下。
在車上,老人家誇耀似的說了說那個出國的孫子,現在學了好多東西,還會說一口洋文,又說小尹真有出息,是他們全家的驕傲。
我聽得心裡一陣陣發酸,最後到了火車站外,我實在不想面對老人家擰着一麻袋的特產,怎麼來怎麼回去的場景。我說我在車裡等,你送老人家走吧。李思怡點點頭,攙着老人下了車。
不多時,她重新回到車廂,伴隨着一聲長長的嘆息。我知道,此刻我們倆的感觸是如出一轍的。
我先問出了口:“小尹人呢?”
“走了。”李思怡頓了頓,又說,“也可能是死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了。”
“什麼叫可能死了?”我大驚失色。
相比之下李思怡十分淡然地看向窗外:“我也不知道,人失聯有一段時間,我去拾歡找他們問,那邊說小尹早就不在那幹,誰都不知道去了哪。”
我腦袋一下子炸了開,難道真的是因爲她綁架我的事情,曾楚倩答應放過她,卻並沒有放過她?
見我不說話,李思怡很快猜出了我的想法,扶着我的肩道:“二萌子,你別胡思亂想,這事兒和你沒關係。這場子很亂的,每天都有人失蹤,有人染病,有人死,小尹不管怎麼樣了,都不關你的事。”
我舔舔脣,突然覺得整個口腔幹得可怕,嚥了口唾沫,喉管卻依舊火辣辣得疼。
“真的,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沒有放棄勸導,“小尹在外面仇家很多,誰都有可能弄她,反正黑吃黑,玩死一個小姐正常得很。”
“你……”我顫着嗓子問,“真得覺得她死了?”
李思怡意識到自己失言,強行歡笑着揮揮手:“嗨,胡說什麼,怎麼可能死呢,也許就去其他什麼好地方高就了。苦了我把她當姐妹,她攀個高枝也不帶着我!”
我心裡有點虛,我以前總覺得死亡離我遙遠,我以爲這些圈子再亂,充其量也就是玩玩鬧鬧,再怎麼犯不着賠上人命。可是就在前兩天,小芹的姥姥死在我面前,而今天,李思怡就告訴我小尹不見了,甚至可能已經……
我心亂如麻,衝李思怡伸過去一隻手:“給根菸。”
李思怡一怔:“你不是不抽菸麼?”
“來一根。”我執着地提出我的訴求,“就一根。”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從包裡摸出來一盒,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支。我接住,怔怔地盯着她。
李思怡毛毛地問:“看我幹嘛?”
“光給我煙有什麼用,拿打火機出來啊。”
李思怡憤憤地翻了我個白眼,不情不願地掏打火機。還是她用了很久的不知什麼牌子的那個,李思怡常掛在嘴邊一句話:“人不如新,物不如舊。”她將這句話貫徹得很到底,除了一個網紅必備的永遠走在時尚前沿的衣服包包化妝品之外,她用的東西大都貴而久,比如她手上一個銅的尾戒,磨得發白了都不肯摘下來。
我一直覺得留着一樣東西很久很久的人都有故事,然而李思怡卻沒有,她沒有一個像樣的男朋友,沒有任何心理陰影,沒有津津樂道的往事。她還沒心沒肺,身邊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相處超過三年的知心朋友。
“人嘛,來來往往的,因爲留不住而有意義。”李思怡偶爾也說出幾句富有哲理的話,只是這些話從她嬉皮笑臉的神態中跳出來,總是莫名得悲涼。
她給我點上煙,然後問了句:“什麼時候學的?”
“學什麼?”
“抽菸啊。”
我吸了一口,結果還是嗆了出聲。
李思怡一邊拍着我背一邊嘲諷道:“得,學得樣子挺像,結果根本不會抽嘛。”
我開着車和李思怡穿街走巷,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想要停留下來的地方。最後李思怡手一揮,喝到:“行了二萌子,油不要錢啊,就在這停吧。”
這是我們市的一條幹道,兩旁鬱鬱蔥蔥的香樟樹,擋住星羅密佈,在仲夏之夜灑下一席並不濃郁的清香。
李思怡轉到一邊的超市,拿了幾瓶啤酒,付錢的時候衝等在門口的我喊了一句:“二萌子,你有錢麼?”
我掏掏口袋,摸出一百,一會兒李思怡拿着一把零錢跑出來,二話不說塞自己口袋:“體諒一下,姐們最近經濟困難,這些錢留給我明天吃飯啊。”
我倆就這樣坐在馬路牙子上,雙雙打開一罐啤酒,在悶悶的碰杯聲中灌入喉中。
“他說他不把我當人看,說是我太當真,說要玩繼續玩,不玩滾。可是他喝多了酒又說你他媽纔是萬萬。你說,這樣的人,他愛我麼?”兩罐下去,我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並問出了這樣的話。
李思怡側眼打量着我,突然推了我一把:“行不行啊你,我靠,大姐你二十八了啊,趕快找個人結婚生小孩,什麼時候了還在這愛不愛的?”
我笑笑:“也對。”
我倆一齊笑着互碰了個杯,轉而卻又聽見我倆不約而同的嘆息聲。
“你說的他是小沈總?”李思怡驀地嚴肅起來,“他這個人在場子里名聲可怕得很,都說他不拿女人當人,估計和家庭經歷有什麼關係吧。就是他……”她撈了把頭髮,“找人弄得小尹。”
“你說什麼?”
“所以我之前才找你,讓你高擡貴手放了小尹,不過,我估計這次小尹失蹤和他沒有關係。之前那事兒是拾歡的人和我說的。”她娓娓道來,“小沈總說他不會親自出面這個事,要不讓小尹死,要不他就讓拾歡混不下去。這種酒吧夜店一般背景很大,也就他小沈總敢放這話。”
“傻逼唄,做事不考慮後果。”我懨懨道。
“你說他傻逼?我告訴你,他這樣的人,只要隨便做錯點什麼事早就一敗塗地了,他能混到今天,不知道比常人牛逼多少倍!”李思怡旋即反駁,“二萌子,其實你想想,他完全沒必要的,他想弄死一個小姐多簡單啊,你想過爲什麼他非要弄得這麼大張旗鼓,還差點和拾歡撕破臉麼?”
我聳聳肩,示意不知道。
“因爲如果你們倆分開,他就再也沒辦法光明正大地保護你了。”她又灌下去一大口,“這多明顯的殺雞儆猴啊,誰都知道他小沈總衝冠一怒爲紅顏了,以後誰還敢動你一根手指頭?”
我看向李思怡,她反應過來我對這番話的質疑,摟住我的肩,道:“二萌子,老孃看事兒比你清楚。他要是隻和你玩玩,那他除了錢什麼都不會給你,他還會看不起你,會欺辱你。可是就算他愛你,也不代表什麼。”
我點點頭,表示對後半句話的贊同。
“愛是會變,會消耗殆盡的。”她續下去,“而且你們現在都這個年紀,誰都要爲以後考慮,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不會娶你,你也不會嫁給他。二萌子,聽姐一句話,過去就算了,早做打算。”
“你說得對,他是要結婚了。”我埋下頭。
“你看吧,他結婚的人肯定有權有勢,不會是小尹那樣的角色,那女孩能允許你的存在?想弄死你一二三的事好麼。如果現在小沈總還死抓着你不放手,到頭來害得是你。”
我不知道爲什麼李思怡能這麼樂觀地看待這個問題,能把一切傷害說成是沈曜靈爲我好,也許她旁觀者清,也許只是安慰。
然而李思怡的安慰愈發頭頭是道:“而且,他那麼驕傲的人,可能自己內心也根本不願意承認,真的愛上了一個女人。他想給自己心理暗示,只是玩玩你,只是睡你,可是到頭來,還是抵不過酒後吐真言。哎,自古多情空餘恨,還是無情好啊。”她嘆了口氣,“哎,對了,和誰結啊?”
“什麼古木集團的千金,叫古秋月。”
聞言李思怡一下子站起來,酒潑了一半:“臥槽,古秋月!”
我也驚異於她這麼大的反應:“你認識?”
“咱學妹啊,你忘了?我們系的,學音樂,我大三,她大一嘛。上了一半出去留學了,前兩年回來還給我送了好多化妝品。臥槽,這女的不好惹啊!”她來了興致,“人精兒似的,我讀書那會兒她天天跟我怡姐長怡姐短,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指着去音樂節演出的機會呢,我那時候不是助教麼,名單都是我整理的。”
“她這麼有錢,爲什麼不花錢解決?”
“搞藝術的人,你不懂,要不跟姐一樣,俗不可耐,要不清高得不愛錢不愛女人,我們老師就是後一種。”她撇撇嘴,“而且古秋月家半路出家,這幾年才興起來的。你想想,咱大三啊,那都八年前的事兒了。”
見我眉頭深鎖不言不語,李思怡兀自道:“臥槽,古秋月家現在這麼流弊啊,連小沈總這高枝都能攀得上!臥槽,這真他媽爆炸性新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