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來之前我就知道,我可能,並且萬分可能會遇見沈曜靈。地產界企業家,怎麼能沒有他。只是真的當人出現在我眼前,我還是有些懵。
好在他背對着低頭的我,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不用。”沈曜靈接話道,“我昨天交代的事情辦好了吧,今天把剩下的三千股也全部給賣了,然後這個皮包公司立刻撤,錢一脫出來就往老爺子那個項目裡面扔。”
“全扔?”
他毫不猶豫:“全扔。”沈曜靈認真的時候很帥,他是有成功人士的要素的,果決和能力。更厲害的是,他還會嬉皮笑臉。他不需要嚴肅來堆砌威嚴,他哪怕打架鬧事,開玩笑說情話,都可以輕易樹立起威嚴。
如果最早不是金錢交易拉扯住我倆,而是單純地和這個人相處,也許我會更早愛上他也說不定。女人天生喜愛崇拜,可惜我們之前的相處方式卻是互相貶低,互相擠兌,我依賴他,卻始終不崇拜他。
到達一樓的時候,我還在想心思,沈曜靈一行人走出去後才反應過來該離開電梯。大氅的電梯門在我路過時夾了一下,我聽見沈曜靈正回過身對同行的人說:“剛剛裡面好像還有位小姐,你幫她按一下門。”
隨即他轉過身,我擡起頭。
電梯門撞到我又彈開,我的目光撞到他的目光卻黏在了一起。
他舌尖勾了下上脣,對身邊人緩緩道:“沒事了,走吧,不要耽誤了時間。”
沈曜靈沒和我說話,除了那目光的接壤。隨後這兩道目光在我眼前你儂我儂,我閉上眼或睜開眼,都看得見他。等到會議進行到致辭的那一段,沈曜靈走上前方講臺,我真的一睜眼就會看見他,閉上眼也盡是他的嗓。
葛卉琦挨着我,小聲道:“那小沈總真帥。”
潘啓越在這時添油加醋道:“嗯,還有錢。多金帥氣,一表人才,這樣高富帥上哪找。我說你們二位大齡女青年,瞄準了就往上撲啊。”
“我寧肯往你身上撲。”我沒好氣。
誰料潘啓越立刻敞開雙臂:“歡迎撲。”
葛卉琦卻沒再說話。
散了場,我收拾一下會議報告,全是廢話,沒幾句有用的。我不禁私心裡抱怨着還是以前單幹好,哪用整這麼多形式主義的玩意兒。潘啓越輕易看出我的不爽,國外開明教育讓他絲毫不在意肢體接觸,他勾住我的肩,湊着我道:“開累了?中午你老闆我請客,帶你倆去吃海鮮?”
“不吃,胃不好。”我揉揉上腹部,“年紀大了,吃不了這些刺激的。”
我倆正說着,葛卉琦突然發了聲:“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沒弄髒您衣服吧。”
循聲望去,她在撿散了一地的文件,面前站着巋然不動的沈曜靈。
“我沒事。”沈曜靈輕輕拍了拍衣角,然後彎下身子幫她撿起來文件,“你呢?”
葛卉琦莞爾一笑,斜側着一張瓜子臉,微微向上翻的大眼球呲溜溜地傳着情。潘啓越也嗤笑一聲,小聲道:“這撲得還真快。”
我不知道葛卉琦是不小心,還是故意往上撞,我刻意弱化和沈曜靈相關的事情。
潘啓越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在這等着,他上前,名片遞過去:“適家家居潘啓越,久仰小沈總大名。這是我秘書小葛,衝撞您了。”
“幸會。”沈曜靈接過名片,視線卻越過潘啓越停在我身上。
我不自在地看着窗外的風景,彷彿這三個人都和我毫無瓜葛。
回到房間,我立刻將空調溫度調到最低,然後從冰箱裡掏出冷藏後的可樂,一飲而盡。飽滿的氣從我喉頭翻涌而上,接踵而至的三兩個冷嗝,滾動着一陣噁心。
爲了避免相見,除了必要的會議之外,我一律不肯參加。就連晚上的舞會,也就是這次俱樂部最重要的一次交際活動,我都把躲了開,以整理文件爲名躺屍在牀。
到了九點多,我有些無聊,站在陽臺上吹了會海風,門鈴響起來。
悉心打扮後的潘啓越站在門外,條紋的粉色領帶格外活躍,他捧着一把貝殼,還擰着一袋食物。
“剛結束,想着你還沒吃飯呢。”
我迎他入內,潘啓越如數家珍般把帶來的晚飯一樣樣攤在桌子上,什麼養胃的牛肉老薑羹,養胃的清蒸胖頭魚,養胃的黃芪炒豬肚,養胃的菌菇雞湯,沒有一樣比海鮮清淡。
我嘆了口氣:“謝謝啊。”
“客氣客氣,誰叫你是我銷售經理呢。”潘啓越不請自坐,“你要是垮了,我指望誰……”
“指望付傳志啊。”我不客氣地接下他的話,“東西就不吃了,你過來,我給你看下理出來的會議記錄,有幾個咱們之前定好的方案可能要改一下。”
潘啓越跟着我走到電腦前,可能是有些燥熱,他用手扇着,一邊道:“你這間屋子是不是空調壞了?這麼熱?”
“熱麼?沒有吧,你要是覺得熱就把空調扇葉打下來,對着吹會。不過小心,別感冒啊。”
這頭我話音未落,門又響了起來。
我聞聲去開門,潘啓越則無視來人,道:“朦姐我脫件襯衫,你沒意見哈。”
隨後的一幕就極其尷尬了。
我打開門,微醺的沈曜靈站在門口,見着人後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不由分說地按牆上,與白天演講時的溫潤如玉不同,他狂野而霸道地在我耳邊質問:“爲什麼裝不認識我?嗯?你在躲我?”
“沒有。”我刻意放低聲音,想推他卻推不動。
沈曜靈一張俊逸的散發着荷爾蒙的面龐直直逼近,他的下巴溼漉漉,似是沾着醉了他的酒。“許朦,你爲什麼不接我電話?”他偏執地追問,“爲什麼那天,寧可陪人酒,也不接我電話?你明明知道,你那點破事我隨便一句話就能搞定。你爲什麼……”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潘啓越,我偏過頭去看他,沈曜靈發現了我的異常,便順着我的目光去看他。此時潘啓越的襯衫脫了一半,正隨意地掛在身上,露出一雙健美的肩臂,身體的線條則由一件白色背心勾勒出來。
所以,當下的情況是,沈曜靈看着我房間裡有一個正在脫衣服的男人,潘啓越則看着我被一個喝多了的人按在牆上身貼着身。
我來不及思考,用力一把推開了沈曜靈,他分着神,猝不及防踉蹌兩步,撞到過道的另一堵牆上。
沈曜靈看了我一眼,抹了把臉,儘量去清醒,隨後奪門而去,二話沒說。
“沈曜靈!”我想去追。
他一路扶着牆壁搖搖晃晃,我聽見他苦笑中的喃喃自語:“老子他媽,居然愛上了一個婊子。”
站在那,我渾身無力,我撒不開步子,只能任憑自己靠着身後的牆壁一點一點攤下去。
我想過的,等再見沈曜靈,我要不要告訴他那天和潘明業之間發生的事情。
要不要告訴他其實我已經不怪他了,我只是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我們需要距離和時間。
要不要告訴他他一點都不瞭解我,我只是想要尊嚴,要和他比肩的尊嚴。
然而,我唯獨沒有想過,再見依舊如此不堪,如此命中註定地頹敗。
攤到最後,我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膝蓋骨死死抵住我的眼睛,壓迫得我頭暈目眩,壓迫得我無力思考。
“朦朦,你沒事吧?”潘啓越走近,想拉我的胳膊把我擰起來,無果後他就蹲下,雙手把我的腦袋從膝蓋裡捧出來。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我不該在你這脫衣服,是我不對。”他無辜得像個孩子,拼命攔下後果,“對不起啊。你是不是很想哭?”
我搖搖頭。
潘啓越向前進了一步,把我頭抱進他的懷裡,用他攙着汗味的氣息填住我的鼻息:“你想哭在這裡哭啊,這樣你哭出來就像我身上流汗了一樣,沒人能看出來。”
我撈了把劉海,吸吸鼻子,我不想每滴眼淚水都是爲了沈曜靈:“我沒事。你……你把那個黃芪炒豬肚拿來啊,我餓了。”
“好好,你等着。”他立刻站起身,“這個雞湯要不要啊,單吃炒菜有點幹,我給你倒碗湯吧,或者喝點茶?不行不行,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覺……”
我感覺我的脆弱暴露得太快了,我和潘啓越纔多久的交情,這麼難看的事情就給他看了,我有點不知以後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