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寶蟾會遭遇什麼, 薛寶釵佯哭跑開,走到僻靜處竟自笑了起來,心道, 這下寶蟾不死也得脫成皮, 前世的陰影慢慢消散, 心裡鬆快了不少。
她搖頭自嘲, 沒想到到她有天也會用這種騙人的招數, 但是爲了薛家的安寧,她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如果讓她重新選擇,她依然會想盡辦法處置了寶蟾, 寶蟾並非省油的燈,與其讓她們得逞進了薛家門, 把薛家鬧得雞犬不寧, 不如現在就讓兩個鬥得你死我活。
她沉浸於怎麼重置夏金桂主僕的籌謀中, 嘆氣轉身,猛地看到林黛玉眼神複雜的望着她, 不由拍了拍胸口:“林妹妹你怎麼在這,嚇我一跳,你沒先去服孝嗎?”
林黛玉搖了搖頭,看着她道:“如果我先去了,就看不到這樣的寶姐姐了, 爲什麼要陷害那個丫頭置他於死地, 不過是個丫頭, 你若是看不慣她, 直接送至鳳姐處便是, 以後眼不見爲淨,爲什麼要故意相悖她回去那個惡女身邊, 還故意那樣說?“
薛寶釵咬了咬脣,不發一言,她沒辦法解釋給林妹妹聽,難道要說是因爲前世,如果要說,就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林黛玉,她怎麼說最後她和賈寶玉成親的事?
”寶姐姐,你不說我也不怪你,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心迷失了。我們先去鳳姐那裡吧。”
慶幸的是林黛玉沒有繼續追問,但是薛寶釵知道林黛玉對她的看法已經發生了轉變,林妹妹向來直來直去,愛憎分明,不會耍心計,也不喜歡與心計深的人接觸。
一路無話,鳳姐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迎上去問:“怎麼這時候這來,前面已經哭過兩場了,林妹妹若是去晚了,指不定有些人碎嘴。”
林黛玉接過王熙鳳的孝服,在丫頭的幫助下穿好,全身縞素,襯得她越發不食人間煙火,孤絕清冷。待薛寶釵披上孝布,鳳姐不由嘆道:“你們兩個氣質竟有些神似了。”
薛寶釵瞧了瞧林黛玉清瘦的身材,再看看自己渾圓雪白的手腕,不滿道:“表姐倒是會睜着眼說瞎話,我如今算一個半林妹妹。”
鳳姐橫了她一眼:“哪裡來的半個?”
林黛玉神色淡淡地回道:“寶姐姐說的是她胖了不少。”
鳳姐見林黛玉精神不太好,想着她是因爲賈母的事情難過,便不再頑笑,正色交待道:“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就是去前面靈堂前和女眷跪在一起,來客上香行禮,起炮燒冥紙你們就哭。林妹妹身子弱往裡去,旁個看不見時略坐坐,實在受不住就躲到這邊休息。”
林黛玉神情淡漠道:“不過是做戲,做不做又何妨,人活着時沒做什麼,我見不得那些場面,就不去了。”
“林妹妹,你若是不去恐怕有的人會說三道四,什麼都能堵,就人的嘴堵不了啊。你只需做到不讓人指摘就可了。”鳳姐想她又鬧起了脾氣,忙勸道。
薛寶釵卻知林黛玉不是耍脾氣,果不其然,只聽林黛玉說道:“親孫兒都假裝瘋傻躲着,我一個外孫女兒怎好上前?”
鳳姐聽這話不對,柳眉皺起道:“這又從何所起?”
旁邊周瑞家的急忙上前小聲說道:“奶奶,寶玉丟了玉,在屋裡躺起呢。”
鳳姐恍然,原來是那混帳小子,平日裡倒是情啊愛啊,這會兒倒躲起來了,一個丫頭他都能寫祭文,親祖母這靈都不哭不守了?
“哎,我的林妹妹,你就別給嫂子我打馬虎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你說的準兒,管他是誰,看我不打他板子。”
鳳姐上前想拉林黛玉的手,卻被林黛玉躲開。
林黛玉冷笑道:“表嫂當真不知,寶玉可說了親眼所見有人給外祖母用了虎狼之藥,讓她精神好點送走三妹妹,誰知虎狼之藥太歹毒,外祖母竟撐不住今日便走了!你說這偌大的園子裡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外祖母平時護這個保那個,到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這鮮花似錦的園子也該抄了!”
林黛玉說到最後聲音越擡越高,竟帶着幾分淒厲,淚順着臉頰不住地流。
薛寶釵心疼地攬住她的肩,提醒還在發愣的鳳姐道:“先讓丫頭婆子出去吧,誰要出門說半句,就剪了他們的舌頭。”
林黛玉又哭又笑道:“嫂子不是說什麼防人於口難嗎?你看寶姐姐給你出了個好主意,我氣不過說出這些話,不如把我的也一併剪了吧。”
鳳姐把人轟出去後,聽到林黛玉越說越不像話,沉聲道:“林妹妹,你跑我這兒指桑罵槐,是不是覺得這事是我做的?”
說罷,又轉頭看向薛寶釵道:“寶釵也覺得是我?”
薛寶釵倒沒懷疑王熙鳳,畢竟如今王熙鳳的身份不同了,老太太一去,就屬她身份最高,她更應該愛惜羽毛,不該做這種讓人詬病的事。
林黛玉把臉扭到一邊,低頭不答,顯然心裡惱了王熙鳳,在她看來,榮國府上下都是鳳姐在打點,就連賈政的繼室也只能做透明人,什麼人能瞞得住她,給老太太灌虎狼藥!
王熙鳳自從重生又得誥命以來,時刻謹記潔身自好,生怕牽扯到什麼惡事裡面,到頭來又丟了性命。
現在府裡竟出了這等醜事,還讓性直的林黛玉知曉了,事情絕沒有掀過去的可能。
她思索了片刻,習慣性去摩挲腕上的鐲子,卻發現腕上空空如也,拉拉衣袖蓋住手腕緩緩說道:“我不知兩位妹妹信不信,這等惡事我聽都未聽過,咱們府上熬藥的賈菖、賈菱確實在我手下做事,這是藥理我是不懂的,只能叫他們過來問一問。”
林黛玉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覺得人死了假哭得再狠也不是真孝,她不能讓賈母平白受了罪,一想到賈母吃了虎狼藥後的煎熬,彷彿親眼看到了賈母掙扎的樣子,心裡更是悲憤難平。
薛寶釵又提醒道:“叫了那兩人,也得叫了鴛鴦來,老太太的飲食起居俱是她管着的。當時在渡口送探春妹妹,府上的人來報喪,姨丈問了句老太太留了什麼話,下人道鴛鴦說老太太臨死前不讓分家。”
鳳姐知道薛寶釵是在懷疑鴛鴦和二房串通,爲的是不分家。
不過,老太太仙去前她也守在牀邊,是在去渡口的半道上被府上的人叫回的。
鳳姐如實和他們兩人說了,然後起身走到門前,隨便叫了兩個人,讓他們去把賈菖、賈菱二人找來。
薛寶釵見林黛玉雙目紅腫,心疼道:“你要破案也要顧惜自己的身體,犯人來了,你眼腫成了一條縫認不出哪個是真兇如何是好?”
林黛玉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淚,哽咽道:“寶姐姐,外祖母好痛苦啊!我應該守着她的。”
薛寶釵勸道:“雖說久病成醫,可這虎狼之藥你能認得?你守着也阻止不了那些惡人行兇。”
其實她心中卻有另一番計較,前世林妹妹身體越來越弱,然後突然暴亡,是不是也和這次的事有什麼聯繫?
她那時一心備嫁,也不清楚林黛玉的情況,兩人根本沒碰過面,後來成親後才知道她竟走得那般淒涼,林妹妹成了她和寶玉之間越不過去的一道坎兒。
用藥之事還真得問問鳳表姐,前世今生,熬藥的兩人可沒有變。
“表姐,我有事要問你,那賈菖、賈菱可是第一次熬着害人的藥?”薛寶釵早就懷疑眼前這位王熙鳳的來歷,直截了當地問道。
“還沒審可不敢給人定,定罪?”王熙鳳話說到最後,突然臉色大變,看向薛寶釵,又看向林黛玉。
算上前世,這兩個奴才還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自己的好姑母暗示在林黛玉的藥中加料,就連自己的血漏之症治不好,拖累了身子,也不是什麼天意使然。
只是寶釵爲何當着林妹妹的面這麼問?
王熙鳳心中滿是疑慮,卻又聽薛寶釵對林黛玉說道:“林妹妹,有一事我瞞了你很久,我知你心中有芥蒂,覺得我心計太深,有時下手狠,可是你不知道寶姐姐我前世遭了什麼罪?你更不知道薛家、林家遭了什麼難?”
林黛玉睜大了眼睛,她有過很多懷疑,但從來不是這樣的,甚至有點聽信了別人的話,覺得寶姐姐什麼事都算無遺策,決定着別人的命運,只對她身邊親近的人好,是別有目的。
可萬萬沒想到,薛寶釵隱瞞的竟是這樣的秘密,她沒有隱瞞仙術的存在,她沒有隱瞞她的手段和目標,如今連這樣驚世駭俗的秘密也說與自己聽了嗎?自己疑她逼她,所以她才說了這番話。
王熙鳳心裡更加震驚,薛寶釵怎麼就這麼說出來了,她不怕別人聽見把她當妖怪燒了嗎?想起王夫人驅邪的事,王熙鳳就心有餘悸,急忙阻止道:“莫說了,莫說了,等下人來了聽到如何是好,你是想嚇死我嗎?
薛寶釵倒是不往下說了,林黛玉卻張口了,說的也是駭人聽聞的事:“寶姐姐救了我和父親是因爲知道了前世的事,厭惡夏金桂和寶蟾也是因爲前世,是我誤會了寶姐姐。我有一事也要和寶姐姐說,警幻和可卿來找過我,可我瞞着沒說與你聽。”
林黛玉這麼快就信了薛寶釵的話,讓王熙鳳也是吃驚不小,心道,若是林妹妹知道前世是寶釵搶了她的姻緣,不知道會怎麼想?只是警幻不是仙姑嗎?可卿不是死了嗎?這兩人爲何要去找林妹妹?
鳳姐肚子裡有一堆問題卻不敢發問,生怕自己也在林黛玉面前露了底,前世賈菖、賈菱動手腳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剛纔林黛玉說老太太的事,她一時沒想到。
“我道她們如何躲得過百里於安的搜查,原來是林妹妹在給她們打掩護。”薛寶釵神色淡然地回道,語氣裡沒有任何怪責的意思。
鳳姐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急忙打斷兩個人的對話道:“人來了,先別說這些,好好審審這兩個,要是抓着了大老虎,有我們爲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