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彼時榮府賈赦一房,賈赦原配李夫人尚在。當初賈代善去世,賈赦襲了其父爵位,娶的正是通政司使李宗之女李氏。李夫人亦屬名門世族,淹通經史,生得容姿清麗,舉止嫺雅。彼時賈母對於長子及媳婦尚且滿意,夫婦倆便也隨賈母一道居於榮國府的正堂,亦由李夫人當家。而次子賈政夫婦則居於旁屋。
榮府長房長子的賈玫未滿六歲便也延請西席傳道授業,自今已識得數千字,全家皆贊。唯一不足之處便是身嬌體弱,一年到頭倒有不少時日需得臥牀將養,否則學業將更爲精進。不料此番這玫大爺還未吃上虛歲八歲的飯,在某一日放課後前往榮府花園散淡閒步之時,不慎失足跌入池中。事後雖爲家人救起,然卻因此染上傷寒,加之受了驚嚇,因此百般求醫問診皆是無效,草草地便將性命交待了。
賈赦夫婦因此哭得肝腸寸斷,暗地裡不知淌了多少眼淚,李夫人更是因此大病一場,倒是累及身子越發虛弱。而此事傳至賈赦岳家耳中,更是埋怨夫婦二人竟連孩子亦顧看不住,生生令長子失了性命。由此賈赦竟是越發地不敢前往面見泰山泰水,兩家關係只越發地淡漠起來。
而眼見着二房的賈珠出世之後,生得那是粉雕玉琢、寶氣如珠,得到賈母的百般疼寵。三年之後王夫人更是於大年初一誕下一女,引得闔家嘖嘖稱奇,頗得素喜女孩兒的賈母之心,兄妹二人俱是一道養在老祖宗膝下。似是於一夜之間,二房地位飛漲。
賈赦夫婦看在眼裡,胸中頓時生出千愁萬慮,一個惟有暗自嘆息一個便也私下抹淚。之後夫婦二人亦是使出千般本事,李夫人遂又在元春出生後不久再度誕下一子,正是長房二子賈璉。奈何此番賈赦夫婦倆還未及爲新降生的哥兒歡欣慶賀,李夫人卻因此熬壞了身子。日益身空體乏,漸漸地便連理家一事亦是有心無力,更勿論璉哥兒的教養諸事。如此這般勉力支持了數年,終於熬得油盡燈枯,賈璉亦不過方纔總角之年,李夫人便也撒手去了。此乃後話,此番按下不表。
話說賈珠雖自小養在賈母跟前,然賈政夫婦對自家目下這唯一的兒子亦是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宅內丫鬟僕婦雖多,然丫鬟在十五歲以上、僕婦在三十五歲以下者,王夫人皆不令其服侍賈珠。唯恐這等年紀的丫鬟僕婦仗着年輕有幾分姿色,便滿肚子壞水,將好好的爺們給勾引挑唆壞了。對此安排,賈珠本人雖並不滿意,奈何現下他到底面上瞧來年紀尚小,不可貿然地駁斥違逆了王夫人之意,惟有待今後他年紀稍大,再慢慢選擇物色合乎自己心意之人。不過這般分派丫鬟亦有一個好處,到底丫鬟年紀尚小,不過十一二歲,箇中腌臢心思有的沒的還未及生成,此番他只道是能用一時便用一時吧,至於箇中規矩,他也只待今後再立。
另一邊,因了長房賈玫早早地便延請了一方西席,這邊賈政亦是不甘示弱。話說賈政自幼便酷喜讀書,本欲走科甲晉升之道,因聖上賜了一職,科考之事便也不了了之。此番便惟願自家之子能讀書取試。遂待賈珠四歲之時便也忙不迭地爲其延請了一位業師傳道授業。幸而賈珠人雖小,心卻不小,到底過了叛逆之年,自知科舉取試乃自己必經之道,由此對於父輩所安排的課業亦無甚抗拒之情,學得倒也盡心盡力。否則若是換作了尋常稚子,又有幾人願在幼年玩心正熾之時被日夜囿於書本之間?
然亦是事有不巧,此番賈政爲賈珠延請之師乃金陵的一位名宿,姓嚴名思位者,乃前科進士,是個言規行舉的道學先生,素昔不苟言笑。此番來京本是爲候吏部的選,便也順道在榮府中坐館。賈珠從其習學了數月,這位嚴先生便選了河南知縣,現下便要動身上任。事已至此,嚴先生便解了館,賈政又額外資助了先生一些銀兩,令其添置了些許衣物,用作盤纏,隨後嚴先生便上任去了。彼時賈珠尚且年幼,依舊隨了賈政一道將先生送出城外,一行人在灑淚亭依依惜別。
之後賈珠便獨自在家溫書,如此這般溫習了一月有餘,遇不解之處因無人可問,便也姑且放着,心下只道是長此以往的自學亦不是個辦法。另一邊賈政亦有如此之感,便也憶起了賈府爲族中子弟進學而開設的家學,心道或可便令賈珠前往該處隨衆子弟一道習學,尚且還能受人指點。然賈珠心下卻是不欲前往此處,畢竟於該處習學的族中子弟大多不過紈絝之輩,真心向學、以取試爲目標之人卻是少之又少,各懷心思各有目的者倒是比比皆是。
因了家學尚有這等顧慮,又暫且未能覓到合適的業師人選,進學一事惟有先行擱下。然正在榮府爲賈珠進學一事一籌莫展之時,卻又聞說林府新近來了一位高人,林海將之引爲知己,奉爲座上賓,但凡閒時在家便與之品茗對酌、談古論今。
話說此高人到底乃何許人也?此人姓邵名應麟,字承祚,號心庵,原籍江南金陵人氏。
各位可還記得當年林氏一族三代單傳,這一輩的林海亦有子嗣之憂,唯恐自家在自己手中給斷了宗絕了代。正當林海憂心忡忡束手無策之時,某一日林海攜了兩名家人前往城外圓通觀上香,無意間方邂逅了亦攜了家人來此進香的應麟,聞知應麟近日爲修國公爺請往府上做了座上賓。林海與之久別重逢,二人忙不迭敘了過往、詢問寒溫。
期間林海便將心中所憂之事嚮應麟和盤托出,雖知曉應麟通曉藥理、醫術精湛,但亦並未指望應麟能助他解此煩心事。不料應麟聞罷卻徑自取來一小瓷瓶並一紙偏方令林海照此服用,曰必有奇效。除此之外,應麟還留下了若干能迴天救命之藥,曰是若有萬一可服下一試。卻說之後賈珠未滿週歲之際大病,亦是靠了林氏夫婦送來應麟留下之藥令賈珠服下,方挽回了性命。
隨後二人又敘了些別事,應麟道與林海曰此番他欲攜了家人南下廣東一趟,前往羅浮山沖虛觀探訪舊友,即日便欲啓程。林海遂道了一番感謝祝福之言,並贈了程儀。道曰若是再度來京,可闔家前來林府居住。之後二人便作別。
而林海歸家後亦依應麟所給偏方服藥,如此堅持了三載,此番果真生出奇效,成親一載賈敏便誕下了煦玉。由此林氏闔家對應麟感激不盡,心下只尋思着定要尋個機會報答此恩。此皆系煦玉出生以前之事。
數年之後,賈政聞說近日裡應麟被林海迎入府中作了西賓。兼了煦玉亦到習學之年,林海便領了煦玉前往拜見應麟,應麟一見煦玉便心生喜愛,又贊煦玉乃“天縱奇才、龍姿鳳彩,玉琢金相、胸藏錦繡,有狀元之相”。遂煦玉便拜了應麟爲師,隨其習學經史典籍。
而賈政對邵應麟大名亦是如雷貫耳,隨後便也忙不迭地攜了賈珠前往林府拜見,欲求應麟將賈珠收入門下。入府後先往書房面見林海,林海自是知曉二人來意。賈政只道是玉哥兒進學,若一直獨自一人習學,久而久之亦難免孤寂,若能得人相伴,則不失爲樂事一樁。正巧此番珠哥兒亦到了習學之年,正可前來與玉哥兒爲伴,一道聆聽聖教,相互勉勵。林海聞知道曰此事自是無有不可的,然只不曉先生之意,待拜見了先生之後且看他意下如何。隨後林海便遣了小廝前往應麟所住小院通報,小廝回稟曰“先生有請”,林海遂親自帶領賈政父子前往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