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柳菥自盡之事, 榮府裡賈珠煦玉聞知,忙不迭命人備了禮,二人着了素服, 亟亟前往柳府祭祀。行至柳府下車, 只見各家路祭、車馬闐喧。此番迎上前來之人正是柳菥長兄柳芳, 與珠玉二人彼此見禮, 他二人又道了寄哀勸慰之語, 命家人將祭禮送上。柳芳致謝,一面將二人迎入府中落座。剛入了大門,便見孝華亦是一身素服, 迎上前來。珠玉二人細察一回,見其面色憔悴, 神色哀慼, 思及他與柳菥之情, 滿腔勸其節哀順變之語亦盡皆嚥下肚裡,難以道出。三人相顧無言, 卻是不言自明。孝華令柳芳自行招待他客,珠玉二人關係與己匪淺,此處由自己招待便是。柳芳道聲失禮,自行去了。
隨後孝華引珠玉二人前往靈位前上香祭拜,他二人憶起往昔結拜之情, 兼了孝華柳菥之情與己類似, 心下痛惜憐憫之感頓生, 遂亦是痛灑熱淚。隨後煦玉亦向孝華索來紙筆, 當場作成祭文一篇, 寫得是情深意切,讀之愴然。孝華閱罷, 方淡笑贊曰:“菥兒得賢弟此文,若泉下有知,亦當瞑目。”之後三人又入座閒談一陣,孝華將柳菥自盡之事簡要講述一回,珠玉二人聞言,皆唏噓嗟嘆。二人坐了半日,方辭別歸府。
此事過後不久,賈府又出一喜事。卻說今年賈母大壽,城中與賈府素有往來的親王駙馬王公貴胄盡皆前往拜壽。禮部亦奉旨賞賜,府裡大擺筵席,榮寧兩府齊開筵宴,整整慶賀九日。其間四大郡王之中便屬北靜郡王並了南安郡王與賈府最是相好。七月二十八日,賈母率領衆媳婦按品大妝出迎,在府中接待衆公侯誥命。隨後又入大觀園嘉蔭堂吃茶。方出至榮慶堂上拜壽入席。期間林之孝、賴大家的領着衆媳婦上菜上酒,衆王妃各點了一齣戲文。隨後吃酒聽戲,自是不在話下。席間,南安太妃問起寶玉,賈母回道寶玉廟裡跪經去了。又問衆小姐,賈母道小姐們正在那邊廳上聽戲。南安太妃便令將衆姊妹請來面見一回,賈母便令鳳姐將史、薛、林幾人帶來,又道句“只令你三妹妹陪着來罷。”
鳳姐聞言自去不提,隨後方攜了探春一行五人前來。一一向在座王妃誥命行禮畢,又讓座。南安太妃與史家最爲相熟,便先與湘雲招呼道:“你在這裡,聽我來了還不出來,還只等請去。我明兒和你叔叔算賬。”說罷又轉向其餘四人問道:“哪兩位是薛林二姑娘?”
賈母一聽這話有蹊蹺,忙問道:“太妃可是認識她兩個?”
南安太妃則道:“前日裡煐兒往柳府裡探望侯二奶奶,彼時煙丫頭還未出閣。回來與我道在府裡見到賈府裡親戚家的小姐,很是讚賞一回,直怨我來榮府這許多回,都未告知她這裡的姑娘這般可人。我聞罷尚還摸不着頭腦,不知她說的是哪兩位,今日便存了心思,定要來見識一回。”
賈母聞言心下大喜,忙不迭將寶釵並黛玉指與南安太妃認識,太妃一手拉着一個,左右打量了一回,詢問多大了,連聲誇讚。又轉向黛玉說道:“這姑娘可是林大才子的妹妹?”
不及黛玉答話,賈母便已眉開眼笑地說道:“正是吶。”
南安太妃聽罷笑曰:“原來如此,我瞧着這姑娘有些面善,原來當真是林哥兒的妹妹。我家王兒跟了府上大哥兒與林哥兒乃是至交,這哥兒倆常往府裡拜訪王兒,我亦曾見過幾回。只這妹妹還未來過,如今我見了這妹妹亦很是喜歡,妹妹既跟煐兒並了煙丫頭皆是認識的,又都是世交,今後不防常走動,來我王府裡玩上一日。”
黛玉聽罷鄭重應下。
放開了寶黛二人,南安王妃又攜了探春寶琴審視,亦是狠贊一通,說道:“早些年我來府裡,這府裡姑娘們尚小,大些的便屬大哥兒並了大姑娘,如今大姑娘進了宮,今兒我見了這做妹妹的,都已這般大了。你家這幾個姑娘當真沒的挑的,模樣生得可人兒,我見了心裡很是喜歡。我真羨慕了你的福氣,府裡兒孫滿堂。我那府裡便惟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還做不了主……”說着嘆了回氣,方對衆女兒說道,“往後你們姊妹需常來府裡,令我們府裡也熱鬧一回……”又轉向賈母打趣道,“你可不許攔着,霸着她們只顧給自己作伴!……”此話一出,說得衆人皆樂。
而正因彼時南安太妃有言在先,榮府衆姊妹方不敢怠慢了,擇了一日,黛玉特意邀請芷煙一道,與薛家姊妹、三春並了湘雲幾人,前往南安王府拜訪。入了王府,在二門處下車,只見南安王妃並了南安郡主姑嫂二人一道從屋內迎將而出,衆人禮畢,方迎入上房中向南安太妃請安。此番南安太妃見罷衆女兒,可謂是各有各的品貌,各具各的風度,心下喜不自勝,令女兒兒媳相陪,留衆女兒於王府吃罷午膳。期間又見賈府的女兒之中,便屬探春的品貌風度最佳,又聞炎煐道曰這薛林二姑娘並了賈府三姑娘正一道幫忙料理着賈府中諸事,興利除弊,將偌大個園子打理得井井有條。寶釵黛玉二人聞言,忙不迭自謙一回,只道是自己不過府中親戚,不過從旁協助罷了,一切皆是探春主張。探春聽罷,見寶黛二人不攬功,亦很是感激。南安太妃聞罷,對探春更是刮目相待,忙不迭道曰自家府裡兒女少,膝下淒涼,欲將探春認作義女。
探春聞言,心下喜出望外。卻說探春庶出的身世一直是她心下之傷,一個向來志向不凡,具男子才識胸襟的女子,卻屢因出身而擔責。但凡趙姨娘弄出幺蛾子,丟了老臉,旁人見了,莫不牽三帶四地將探春一併拉扯上,由此亦怨不得探春心裡對這親孃頗多埋怨,亦瞧之不上。她素昔只道是若是自己當真乃是王夫人養的,只怕更能施展己身之才。而如今聞知南安太妃有認自己爲義女之意,登時便知此乃自己機會,若是能得以與郡王攀上關係,對了自己先天不足的身世,倒是一種彌補。何況,郡王家世,所能提供與自己施展的空間,與了榮府相較,更是有大無小。自己或可憑此步出榮府的拘囿,外出闖將一番事業也爲可知。
探春心下雖作此之念,然面上亦不動聲色,立起身來行禮自謙道:“得太妃賞識,探春哪裡有不高興感激的,只探春如何攀附得上。何況我亦是出門在外,頭上還有老太太太太坐鎮,如何敢擅專,自作主張……”
南安太妃見探春所言不卑不亢,舉止進退有度,對探春的賞識之心方又添了幾分。隨後南安太妃便一錘定音,笑着說道:“此番莫急,我將這話落下,尚需待我親自往了榮府,在你家老太太、太太跟前徵詢一回,看她二人可願割愛方是。”
一旁南安王妃忙湊趣道:“這敢情好,再添一個小姑子與我並了郡主作伴,令府裡也熱鬧些許。”
此事如此定下,之後南安太妃果真依言擇了一吉日,親自攜了女兒南安郡主一道,前往賈府拜訪,賈母親自接待了,南安太妃又令請出王夫人並探春。隨後見人都到齊了,方將欲認探春作義女之事說了。賈母王夫人聞言,有誰是不願的,心下喜不自勝,面上尚且自謙道:“話說我們府裡姊妹不少,只羞手羞腳的,哪裡見過王府的排場,只怕跟了太妃,規律見識配之不上。”
南安太妃聽罷對曰:“老封君哪裡的話,府裡這幾個姑娘,不拘是府裡還是親戚家的,皆是萬里挑不出一個的,模樣性子均惹人喜愛,往了哪家去尋,都尋不出更好的。我今兒前來在老封君跟前認這個親,還怕老封君不肯,捨不得讓女兒家跟了我們受委屈……”
賈母聞言大笑道:“太妃纔是說笑呢!”
王夫人從旁道:“我們纔是怕自家女兒頑劣,高攀王府不起吶。若是府裡女兒能得太妃栽培指點,跟隨郡主習學,還不較了別家女兒強了百倍去!”
座上幾人如此酬和往來一番,此事便就此定下。賈母請南安太妃上座,命人端了茶來,鋪了紅氈,令探春依禮向南安太妃奉茶,隨後又拜了八拜,便算禮成。炎煐亦就此改稱探春爲妹妹,二人遂姊妹相稱。周遭賈母、王夫人並了衆執事僕婦見狀,無不稱喜道賀。自此,探春便兩府往來全禮,常常是在南安王府吃罷飯,方回到榮府,便連與園中衆姊妹的集會亦是少了。而被罰在後院粗使的趙氏聞罷探春被王府太妃認作了乾女兒,登時耀武揚威起來,往日的哀慼卑下之色一掃而空,逢人便道自己親生骨肉是太妃女兒、王妃小姑、郡主妹妹,長此以往,惹得人人生厭,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