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賈珠取了二百兩銀子交與紅玉, 令其送進園中交給黛玉,並告知她哥哥來信之事,亦恐黛玉擔憂, 自是報了煦玉諸事平安。卻說賈珠歸京之日, 熙玉亦聞訊前來請安, 彼時尚未收到煦玉來信, 無法就此將銀子交與他。兼了煦玉亦吩咐賈珠代爲照料熙玉入場之事, 遂此番賈珠少不得親自前往林府面見熙玉一回。
此番坐車前往,熙玉並了居於林府的杜世銘皆迎將出來,將賈珠迎入熙玉讀書的外間小書房。彼此禮畢, 入座上茶,熙玉詢問賈珠來意, 賈珠則答:“今日收到你哥哥來信, 道是恐無法趕在你鄉試下場之前回京, 遂託我照料一番。我素昔視你如親弟,此事無需他吩咐, 我自當盡心。又寄了俸祿回來,與你和黛丫頭各二百兩做零花,我此來便是將銀子送與你。”
熙玉聞言忙不迭起身道謝:“家兄出任離京,弟下場在即,諸事不便, 此番尚還累及珠大哥哥代爲操勞, 令人心下難安。”
賈珠擺擺手, 令其歸座, 對曰:“熙兒說哪裡話, 大家皆是親戚,理應彼此照應。素昔我與你大哥哥何嘗分過彼此?他不拿我當那外人, 你們難道還拿我當那外人不成?何況你們兄妹三人除卻你們彼此,便是和我們那府裡關係最近。遇事你們不尋了我相助,難道尋那外人?熙兒莫要小小年紀行事便那般一板一眼、拿腔作調的,豈不見外?”
熙玉聽罷忙道:“珠大哥哥教訓的是,弟記下了。”
賈珠又道:“何況此番正值你哥哥出任學政,你方能下場。否則以他之職位,難免次次出任房官座師,屆時還不令親戚迴避個乾淨。”
熙玉頷首對曰:“此言甚是。”
賈珠道:“你哥哥信中對你此次下場很是寄予厚望,你溫習備考日久,又得在座杜兄並了邵先生傾力指導,上回院試成績不俗,想必中舉定不在話下。”
不料熙玉聽罷賈珠此言神色竟有些黯然,對曰:“錄科下場歸來不久,便收到大哥哥來信詢問場中諸事並了錄科成績,聞知此番被點了第五名,隨即來信申飭訓教,道曰成績不甚理想,離之前所料相差甚遠,道是弟有所懈怠,尚未勉力用功,弟尚且誠惶誠恐……”
賈珠聞言心下暗忖煦玉未免太過吹毛求疵,如此嚴厲苛求,令孩子如何作想承受,遂忙出言寬慰道:“你哥哥那是望弟成材心切罷了,他素來爲人嚴厲苛責了些,你亦莫要因此生出甚負擔,惟按自己素昔所學盡力發揮便是,若是心上添了負擔,反倒影響正常水平,便是那平素背熟了的詩文亦記不得了。”
賈珠此言一出,一旁杜世銘亦附和道:“鴻儀兄此言甚是,自收到珣玉兄來信,熙哥兒便觳觫難安,兄且代爲勸解寬慰一二,若非如此,在下只恐哥兒亦無自信下場了。”
熙玉道:“哥哥命弟本次鄉試需取得前五名,否則惟弟是問。”
賈珠聽罷又笑勸曰:“無妨無妨,下回我去信與他之時定代弟弟理論你哥哥幾句,道他莫要如此吹毛求疵。孰不知當年你哥哥下場之時惟得探花,未佔鰲頭,此事即便如今說來他仍是忿忿不平,發火撒氣呢,哪次說起此事臉色不跟那鍋底一般。對此弟弟當無需在意,若皆按你哥哥之意,只怕他手下諸人皆要博個狀元方能令他滿意呢。何況不日前我剛從趣園歸來,彼時先生亦道哥兒此番下場是絕無問題的,得個進士之名不在話下。先生之言斷無不信之理……”
熙玉聞罷此言心下稍安。
這邊賈珠正說着,眼光忽地瞥見書房裡似是新近添置的神龕,其間供奉着一尊神像,賈珠見狀驚道:“此神像莫非便是……”
熙玉對曰,語氣略爲羞赧:“令珠大哥哥見笑了,弟近日託人請來文曲星君供奉家中,希欲求其庇佑。”
賈珠聽罷啞然失笑,忙不迭立起身來靠近神像打量一番,只見該文星神像身着錦袍,身形富態,寬皮大臉,長髭冉冉,賈珠不禁笑道:“這、這哈哈哈……天上的文曲當真生成這般模樣?”說着又在腦中將煦玉容顏與之比對一回,道曰,“怎麼看都不太像啊哈哈……”又於己心中偷樂,暗忖道,“若是文星當真做成煦玉那般模樣,俊逸風流,只怕便不是文曲星是天喜星了哈哈,不過此話當不可告知煦玉知曉……不過想來亦是不可思議之事,學子中供奉文星亦非罕事,當年自己取試之時怎的未曾想過參拜一番文星呢,便連三清四御藥仙土地乃至觀音如來都拜過,唯獨未曾拜過魁星……煦玉更是除卻月老雙星並了依禮祭孔,其餘萬神不拜;過魁星閣而不入,亦未嘗拜過自己本星……從前自己嘗因之戲稱其曰無神論者,煦玉則反駁曰‘子不語怪力亂神’,聖人尚且不言不信,我等何需多慮……”賈珠一面想着一面揮手對熙玉隨口道句:“此番拜文曲星君,還不若直接拜你哥哥靈驗呢哈哈……”
熙玉聞言不禁渾身一哆嗦,戰戰兢兢對曰:“拜哥哥……哥哥若知曉弟參拜他以求科場顯達,少不得會引來哥哥震怒,責弟抱以僥倖之心,不思勉力進取……”
對面賈珠聽罷反倒一時語塞,心下只道是雖說這林家兄弟之間性格千差萬別,然熙玉執拗起來,倒和煦玉一模一樣。
卻說今年八月鄉試開科,按照賈珠當年下場那般,期間令熙玉暫住榮府,因榮府離順天貢院較近。期間但逢賈珠部中無公事,皆會親自護送熙玉前往貢院下場。一連九日的考試終於過去,結束後賈珠詢問熙玉可有那奪魁的信心,熙玉只道奪魁之心倒無,惟求能達到煦玉要求便可。不料九月初十放榜之時,卻見自己不過點了第十名,登時在家閉門大哭,便連居於榮府的黛玉亦聞知此事,專程趕回林府勸慰開解。而遠在南昌府養痾的煦玉早已寄信回京詢問熙玉鄉試成績,此番熙玉自是駭得不敢回信告知,兼了知曉煦玉彼時有病在身,只道是若是聞知自己鄉試結果,還不就此病入沉痾。待終於歸京之後,煦玉終歸知曉熙玉鄉試之果,彼時又是如何大發雷霆,持了熙玉場中所做草稿大加批判責備,倒將自己氣得舊疾發作,皆是後話了。
卻說賈珠自隨王師凱旋歸京後,五皇子念及麾下一干武將文官行軍辛苦,遂放了諸人一週的假。待之後賈珠逢朝中召喚,乃是因了此次南征的功過賞罰諸事皆已論定,遂召集衆官員於朔日之時上朝接旨領賞。而待賈珠來到大殿之時,竟意外見到無官無爵的欽思,方知此番大抵五皇子亦上書言及南征中欽思所得之功。只見欽思現下雖秀顏盡毀,然面上亦難掩自得之情。賈珠遂笑稱曰:“恭喜譚兄此番便將平步青雲了。”
話說在此之前,即五皇子尚在江寧之時,便已擬定奏章上奏陳述此番南征諸人諸事。五皇子擬定武將之中:將擒獲首逆馬文夢、攻下龍廣山堡壘的于蔭霖、炸開太平門處城桓的樑鳴謙並了爲王師千里送來紅夷大炮的張勳三人薦了頭功;擒獲朱學篤並護駕有功的稌永薦了二等;其餘將領則依次論功排列。文官之中:屢出奇策並了護駕有功的賈珠薦了頭功;英啓薦了二等。此外,對依計發動揚州□□、率先率領敢死士攻入江寧城中的譚欽思,亦於折中請求重賞加封;便是不計名利,不過無私相助的忘嗔,五皇子亦大書一筆,將其所爲盡皆上述。最後又將此役中陣亡的諸將領名單亦開列其上,請求朝廷撫卹其後人。
隨後衆官將並了欽思自是跟隨五皇子一道上前向景治帝跪拜行禮,隨後伏地接旨。此番只聽聖旨曰:兵部尚書孝親王稌麟領頭功受上賞,加封太保之銜,仍任兵部尚書兼步兵統領;賞黃金一千兩,祿米一萬斛,賊產盡賞,又額外將馬文夢的五位夫人賞與五皇子。于蔭霖擢副將,賞黃金五百兩,祿米五千斛;樑鳴謙擢參將,賞黃金三百兩,祿米三千斛;張勳轉遷閩浙總督,賞黃金二百兩,祿米兩千斛;稌永擢散秩大臣,賞黃金二百兩,祿米兩千斛;賈珠擢四品典儀,賞黃金四百兩,祿米四千斛……道人忘嗔助王師平叛有功,賞賜白銀一千兩,祿米五百斛;陣亡諸將:光熙追封忠毅侯,由其子承襲;戴堯臣追封忠勇伯,由其子承襲……原賊寇降將傅世綸授城門史;原賊屬譚欽思,念其此番未曾同流合污,助王師平亂有功,特免其連坐斬首之罰,然介於其與賊酋朱學篤相通,且對賊尚懷惻隱之心,方限三月之內出京,永不許踏入。
待聞罷“欽此”二字,衆將並五皇子方一併叩首,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正跪於五皇子一側的賈珠飛快瞥了一眼五皇子神情,見其面上難辨喜怒;又向後瞥了一眼欽思,只見其低頭垂首,亦瞧不見神情若何。然賈珠於聽候宣旨之時,己心卻是百味摻雜,其間滋味實難盡述。未曾想過南征歸來,最終竟是如此之局。
座上景治帝命衆人免禮。只聽景治帝對爲首的五皇子和顏悅色地說道:“此番五弟平寇有功、勞苦功高,實應重賞。朕聞此番五弟幾近爲賊所擒,且身負重傷,至今仍未痊癒,朕即刻傳令太醫院,命諸太醫爲五弟好生診治一番,且莫要留下甚後遺之症方是。此番五弟着實辛苦,先行養傷要緊,切勿再行操勞。念及於此,朕道是步兵統領一職諸事繁忙,職中雜務有礙五弟休養,不若朕此番先行擇一大臣代理此職,正可令五弟歇下養傷。而待五弟大愈恢復之後,再行收回原職,五弟意下如何?”雖是商量的語氣卻並未令人有駁斥之機,隨即又道,“便令黃元善代理如何?黃元善年高持重,行事一向穩妥可靠,此番倒也不懼其無法勝任此職……”
此言一出,便是賈珠亦能隱約聞見立於五皇子身後的衆官將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賈珠隨即又偷覷五皇子一眼,只見五皇子垂首站立,惟微眯雙眸,面色仍瞧不出甚變化,待聞罷景治帝之言,方跪下叩首道:“臣遵旨。”
景治帝見狀很是心滿意忺,方笑曰:“如此甚好。”隨後便命退朝。
恭送景治帝乘輿而去,衆將官方聚集於五皇子身側聽候指示,不料五皇子惟道句“無事,且各自歸去”便乘鑾轎而去。這邊賈珠方喚住立於衆人之外的欽思,率先招呼道:“若兄此番尚無要事,得有餘閒,在下欲邀兄同往匯星樓一敘,小酌一杯,兄可否賞臉?”
欽思聞言不過打趣一句對曰:“賈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吩咐,小人何敢不從。”言畢,二人各自喚來隨從家人,一道乘馬前往匯星樓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