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在賈珠調職進入兵部之後, 自是知曉北虜入侵山西之事。雖對於景治帝派遣稌鯀擔任徵北將軍協助大同府抗擊北虜之舉心生警惕,只恐那忠順王一派因此而做大己身勢力,進而威脅到自家利益, 然對於朝中五皇子與景治帝之間的派系之爭倒也不甚在意。
而此事過後不久, 七夕又至。話說七夕乃是珠玉二人成親之日, 遂每年的七夕佳節, 賈珠煦玉皆會抽空祭拜雙星, 祈求情緣彌堅、雙心永固。又因上回他二人在何仙閣商議欲繪了月老之像來祭拜,求得生生世世長相廝守。遂在今年七夕之前,煦玉便已親手繪得月老像一幅, 只見畫中那月老一手挽紅絲,一手拄長杖, 上懸姻緣簿, 鶴髮童顏, 慈眉善目,佇立於月下, 身側雲煙環繞。畫上又題一讚語於首,乃煦玉得意之作。他二人將此畫掛於趣園懸星樓中,畫前常供牌位,經年焚香。
今年七夕既至,賈珠煦玉照例焚香禱祝, 對月盟誓。當日他二人吩咐園中家人在懸星樓中備好茶酒果品以便小酌。彼時彎月方出, 他二人便對月起誓曰:“願能長相廝守、白首偕老, 生生世世爲夫婦……”
正如此說着, 不料卻見夜空陰雲密佈、彎月隱晦。這邊珠玉二人見狀心下一凜, 不祥之感頓生,只道是往年並無這般夜色轉陰, 遮蔽明月的狀況。煦玉更是因之情緒索然、興趣缺缺,自顧自從旁斟了一杯悶酒飲了。賈珠見罷隨即勉力按捺下己心蕭索,強笑打趣道:“玉哥,方纔說到欲‘生生世世爲夫婦’,既如此珠兒下輩子要投胎做那男子,再禱告上天千萬令玉哥投生爲女子,如此也能令珠兒來世娶玉哥爲妻,翻身做主一回~”
煦玉聞言放下手中酒杯,饒有興味地對曰:“便如珠兒這般繡口錦心、婉妙體貼之人,若不投生女子,倒是可惜了,如此天下間便又少了一位才美佳人、幽貞淑女。”
賈珠則對曰:“誰道是惟有珠兒方纔是那佳人、淑女的?難道玉哥投生女子,便不是那娉婷娥眉、窈窕紅妝的?”
煦玉聽罷這話笑道:“珠兒既如此說,我亦是無言以對。來世便如珠兒所願,卿當爲男作夫,我則隨卿爲女作婦。”
賈珠聞言卻是猛地觸動心事,傷感油然而生,心下暗道曰:“來世,我何來的來世?……而你的來世,又何嘗能夠屬於我?……”
正如此深思默想着,便聞見身側煦玉問道:“珠兒,在想何事?”
賈珠聽罷忙斂下己我思緒,回過神來轉向煦玉笑道:“無事,沒想什麼。”說着不經意地瞥見在煦玉身後,方纔尚還晦暗不明的夜空卻是風掃雲開,銀蟾復出。賈珠見狀不禁大喜,忙指着煦玉身後說道:“玉哥快看,月明當空!”
煦玉見狀亦是喜不自勝,道句:“上天果不負你我二人之情意,世間雖有陰晴圓缺、離合聚散之變,然終是柳暗花明、雲破月來。”
賈珠從旁聞見亦是感慨萬千,復又持了酒壺爲二人酒杯注滿了酒。隨後他二人舉杯邀月,對飲三杯。飲畢,彼此皆爲景所感,遂一併攜手起身,彼此依偎。立於懸星樓頂層的窗前,正對着趣園山下,視野一片開闊。趣園離京城不遠,從此處觀望,正可遠眺山下城中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影影綽綽,正如這懵懂無知、浮沉於世的芸芸衆生。彼時頭頂明月高懸,腳下燈火如豆,賈珠雖依偎在煦玉懷中,不知爲何心中竟升起一陣寂寥之感,遂開口說道:“玉哥,古人所謂‘樂極災生、情深不壽’,便如你我二人這般日日耳鬢廝磨、親如形影,彼此情意無言語可形容者,只怕是歡愉易過罷……”
煦玉聞言則打斷賈珠之話對曰:“何出此言?如今既得日日相守,又何需杞人憂天,悚惶難安,憂懼那不可見之日?”
賈珠聽罷煦玉之話亦覺在理,只覺自己此番是多心了,遂道句:“玉哥所言甚是,是我多心了。”言畢賈珠擡首對頭上煦玉注目微笑,煦玉垂首見罷,只覺情絲春意撩人心魄,隨即便道:“此番正值斜月疏星、銀燭高燒,你我當應不負韶華,同效于飛。”
說罷自是攜起賈珠,一道擁入鴛鴦金帳,同赴巫山,一宵恩愛,自是不在話下。
七夕過後不久,八月便至,之後賈府之中又出幾件不大不小之事。先是賈政被派了學差,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臨行前,賈政自是將府中諸事全權交與賈珠掌管,千叮萬囑一回。又將寶玉喚至跟前訓斥一番,只寶玉知曉賈政將離,面上雖恭聆訓教,然心下早已喜不自勝。此番雖低頭躬身立於一旁,然賈珠卻是對寶玉那竊喜的心思瞭然於胸,心下倒也啼笑皆非。之後賈政既離,寶玉念及兄長自非親父那般嚴厲,又仰仗着賈母疼寵,更是全然拋開書本,成日無所事事、虛度光陰,只在園中與姊妹們混跡於一處。對此種情形賈珠只是無可奈何,只煦玉從旁見了卻是萬般不悅憤懣。若非礙於寶玉並非自己親兄弟,且親兄長在旁亦不管束,只怕寶玉早被打得哭爹叫娘了。
且說寶玉某次閒逛進梨香院,見罷賈薔與齡官彼此之間暗生情愫,心下感慨萬千。卻說在此之前,寶玉只道是世間衆人大抵皆是爲名利二字奔波,碌碌無爲,形如草木頑石,惟有自己是那知情識趣之人。直到隱約覺察到自己頭上的兩個哥哥之間有些微妙曖昧的情愫之時,方纔恍悟到原來世間之人約略亦是各有各的緣法,並非惟有自己是那身處於情感中心之人。此番見罷那賈薔與齡官,較了先前則更是了悟,原來各人有各人緣法,各人有各人之宿命,而自己亦不過是在別人的緣法之外,入不了局面的局外人罷了。
話說此番探春終從趙氏之事中重新振作,按之前與衆姊妹約好之言寫了花箋,邀請園中姊妹並了寶玉一道結了詩社。又因賈珠煦玉亦知曉此事,遂此番亦不敢漏了他二人,依禮送了花箋過去邀請他二人入社。彼時正值賈珠煦玉前日裡在蔣子寧家吃了酒回來,煦玉身子一時間不大爽利,在榻上躺了兩日,賈芸聞罷便來府中探望煦玉,來時順道攜了兩盆白海棠前來孝敬賈珠。而寶玉從園中出來探望煦玉過後,忽地孝心大發,心中盤桓着如何令哥哥高興之念。隨後靈光一閃,又巴巴地跑回園中,將自己房裡的一對聯珠瓶取來,從園中摘了幾枝桂花,親手灌了水插好瓶,又巴巴地攜了親自送往賈珠的吟風賞月齋,送與兩位哥哥賞玩,只道是那聯珠瓶正暗合了“珠聯璧合”之意。又另取了一對福祿雙壽瓶插了桂花送與了賈母並王夫人。
賈珠見狀倒也深贊寶玉有心,順手便將賈芸送來的兩盆白海棠命小子們搬去園裡供他與姊妹們作結社寫詩之用。又吩咐寶玉曰:“此番你回去亦告知探丫頭一聲,你們園中結社,只管自己玩得痛快高興便好。今後起社,你們若有甚需要相助的,儘管來我這處尋我。只你林哥哥亦知曉你們結社之事,很是讚賞。今日起社本欲參與你們一道玩樂的,只因了身子欠佳躺下了,卻是無法。我道是若礙於他在,你們亦無法玩得盡興,不若便令他做你們詩社的名譽社長,至於到底如何行事,你們姊妹自己商議。起社之時亦無需特意知會與他,只在最後將你們做成的詩作送了出來交與他瞧瞧便是,省得他掛心便可。如此你們既能玩得盡興舒心,亦可全他參與之心,豈非兩全其美。”
寶玉聞言亦很是順意,連聲應下了。命小子們將白海棠搬到園門□□與婆子們擡去怡紅院,隨後便告辭去了。
回到怡紅院,房裡的衆丫鬟見罷紛紛詢問白海棠是從何而來,寶玉則自豪答曰乃是他送了桂花與自家大哥哥,大哥哥回贈與自己的。
一旁以秋紋爲首的衆丫鬟聞言皆掩脣嬌笑,一個說道:“不愧是一胞的親哥哥親兄弟,換作了其他兄弟姊妹怎的不見你這般有心?”
一個亦是擠眉弄眼地接着道:“頭上親姐姐去了,下面兩個到底不是一母生的,不只剩這親哥哥了嗎,如何不盡心。”
另一個又道:“此番便是你有心,亦只敢拿那桂花插了瓶送去,往年裡府裡並了隔壁府裡梅花開得頗爲好看,怎的不見你敢拿了去孝敬大爺跟林大少爺呢。”
寶玉聽罷撇撇嘴,只道是在自己房中丫鬟面前,便也無所顧忌地開口道句:“依了我看,那梅花自是無罪的。當初因了梅花落水,進而遷怒於它,梅花是何其無辜,又何必將自己的氣撒在那梅花身上呢……”
寶玉正說着,便聽襲人從旁插言道:“又口沒遮攔了,這般隨意嚷嚷嚼那舌根子,便連林少爺也編派上了,若是不慎被林姑娘聽了去,還不知要怎樣多心慪氣呢,屆時又不知要賠多少禮進去才能解氣。便是被大爺聞知了,心下怕也難免不痛快。”
寶玉聞罷襲人如此說,方纔閉口不言了。隨後自去尋了探春等人起社不提。